从马车上下来的聂朝栖一挥袖子,将人扇出几米远,跌在地上的男孩爬起来惊恐的躲在他身后。
慢一步下来的姜偃眼瞳缩了下。
大开的庙门之内,横着一具具尸体。
这庙所供奉之人为聂朝栖,聚集着些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们。
聂朝栖私下里经常给他们送东西,他从未跟人说过,也从未带人来过这里,今天过节,他是特意带姜偃来的,他想把这个秘密告知姜偃。
结果庙被毁了,小乞丐被杀了,人们欢呼着推倒了他的神像,吵吵嚷嚷着全都是对魔头的咒骂。
打头的农户盯了聂朝栖几秒,最终落在他衣服的花纹上,神情忽然一变:“和神像上的一样,他也那个魔头有关的人!杀了他们,大家的病就能好了!!”
“上啊!!”
“杀!!!”
望不到尽头的百姓狰狞着包围了上来。
愣神的功夫,聂朝栖抱起姜偃和那个侥幸逃脱的小乞丐扔进了车里。
姜偃隐约觉察聂朝栖状态不对。
他的表情意外的平静。
他告诉他们:“闭上眼睛,把耳朵捂住。”
姜偃拉住他:“聂朝栖,我们回去吧!”
这些事算起来简直就是一笔烂帐,当初想出这个法子的宋岐可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聂朝栖眼中猩红越来越浓,他看着脸上写满了紧张的姜偃缓缓地笑了,嗓音说不出的温柔:“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他放下了车帘。
短短一会,却十分漫长。
当聂朝栖停下的时候,马车周围已经只有他一个人是站着的了。
他放空的注视着空气中的一点,像是在发呆,许久,抬手把血在衣服上蹭干净,转身掀开车帘。
“姜偃......”
马车里空空如也,里面的人不见了。
“聂朝栖不受控制入魔发疯了,跟我走。”
前脚聂朝栖关上车帘,后脚就有一个蒙面人掀开车帘,捞起那个小乞丐拽出去就跑。
姜偃都被这通操作看傻了,反应过来他赶紧追了上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离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远。
从城外跑到城内,终于跑进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停了下来。
一个披甲的少年将军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
“你终于来了,鲛人。”
“我不记得我往宫内送的人里,有一只珍贵的鲛人。异族,你混入国师和长公主身边,有何目的?”
他不说,宋岐却可替他回答。
一身兵戈之气的少年将军,眸光深深看着他道:“鲛人已经许久不上岸与人类交往,如若不是有外力逼迫,你应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你......是为寻命中注定的伴侣,以渡过鲛人交尾期而来,我说得可对?”
这说法听着倍感耳熟。
这不是姜偃为了不被聂朝栖送回大海随口找的借口吗?
估摸着是宋岐在王宫内安插的探子把这套说辞也说给他听了,这会让他这么当回事认真说出来,姜偃忍不住直脸红。
完了完了,幸好这里只是幻境,否则一传十十传百,以后鲛人一族在人类这里的形象岂不是变得格外奇怪了?
人家好好的,平白让他满口胡诌加了一堆设定,姜偃心里止不住愧疚。
见鲛人面色发红低着头,一脸羞愧不已的模样,宋岐一脸了然,“果然如此。你选中之人,便是聂朝栖,所以你才想尽办法混入宫内接近他。”
姜偃尴尬摸鼻子,对......对吗?
他不好反驳,又没有底气理直气壮接他的话,就转移话题道:“借将军之手混进宫中是我不对,我为何而来对你来说应该不重要吧,既然你在宫中有眼线,那也应该知道我并未做什么妨碍你的事,我整日只跟聂朝栖待在一起,你把我引来这里见面,是为什么?”
“砸神像,杀小乞丐等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你故意安排的?”
明明书中记载宋岐形象除了最后屠城自刎,其余时候都是正面到不能更正面的好人,姜偃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宋岐回答:“自祸瘟起,类似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百姓心中怨恨总要有个发泄渠道,不需要我多做什么,他们自己就能干出这样的事。”
姜偃:“你只是没有阻止?”
宋岐叹气闭眼:“我无力也无心阻止。”
这是何意?
不等姜偃想明白他为什么这副疲惫到极点的模样,眼前的将军忽然撩开衣摆,跪在了他面前。
这一举动把姜偃吓得退后一步,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一生骄傲,操纵整个王城风云,大权在握的将军低下头:“你既已知晓我三人的关系,我也不再隐瞒什么。姜公子,请你救救这里的人,救救长公主,也......也是救聂朝栖!”
“我?”姜偃先是一懵。
随后立马反应过来,弄了半天,这是个发游戏任务的npc!
来了来了,接下来估计就是通关任务的关键了!!
宋岐白着脸,低着头,“由魔种所传播的祸瘟失控了,想要终止,只有诛杀身为源头的长公主,再杀聂朝栖以平天下诸民心中之愤,才可了结。”
如今屠龙由头已有,囤积兵力也早够掀翻王朝,目睹百姓民不聊生,手下谋士纷纷进言叫他起兵杀进王城。
手下许多人,都是因亲人至爱死于祸瘟聚集,他们苦心经营这么些年,不为功名利禄,只为报仇雪恨!
宋岐迟迟不肯发兵,拖着不愿意杀进王宫,早就引得手下人不满,甚至还瞒着他,私自偷偷进宫暗杀长公主。
“疯了,他们都疯了......”他似哭似笑,“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和棠梨还有聂朝栖的关系,事情更会一发不可收拾,不只害了公主,害了聂朝栖,还要害了所有人,此事已经拖不得。”
要是他们知道所有一切都是他们三人合演的一场戏,愚弄了天下人,他已经不敢想象会变成什么样。
这个真相,必须得带进棺材才行。
“可棠梨是无辜的,她只是按照我说的做,聂朝栖也是为我,是我一时魔怔想差了路子,才导致如今的局面,我才是罪魁祸首,现在却要让我这个元凶顶着挽救苍生于水火的名头,永生永世的当个英雄,而我的心爱之人,我的好友却要顶着万世骂名被杀死。”他咬着牙,唇间泄出一丝痛意。
姜偃听他这么说,内心复杂。
如果他要是真的起兵,最后登上王位,那一切可能真就如他所说那样。
可惜,最后他也疯了,他这一疯,竟直接让当年真相尽数被尘封,再无人知道谁才是那个罪人了。
也当真,不会有人骂棠梨公主,聂朝栖更是连名字都没留下。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难道就是宋岐最后选择屠城的原因?他就是为了要掩盖真相,让骂名全落在他头上?
电光火石间,姜偃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面前这个苦闷的男人。
书中说他......他亲手砍下长公主的头颅,断绝了传播源,亲手砍下心爱之人的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直接就疯了?
姜偃为自己想明白的事感到震惊。
这三个人脑子不太正常的人能让他们凑到一块,百姓也真是倒了血霉了。
既然结局如此,当初还何必筹谋许多,到头来竟全是一场空。
他这么想着,由衷而发的叹息出声,似有一股暖流遍及全身,疏通身上滞涩症结之处。
姜偃未见自己脸上不自觉露出的怜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怜悯谁。
他只是神奇的发现,自己被封的修为有了松动。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要怎么通关。
作为这个已然发生的过去里唯一的变数,他就是要解开这个死结,扭转最后的走向。
所有线索都已经摆在了他面前。
“你想要我做什么?”姜偃问。
宋岐沉默片刻,拱手道:“鲛人之血肉,可解祸瘟,求姜公子,救他们!”
姜偃呼吸猛地一窒。
吃鱼了!!
那么多人,还得是片生鱼片!!!
这不得片一万块?
千刀万剐了?
姜偃捂心,嘴都哆嗦了一下。
“好歹毒的幻境......”
他记得自己进入幻境前,便是被一副巨大的鱼类骷髅骨架给吞进了肚子。
莫不是,那就是片完生鱼片之后剩的骨头?
虽然想也知道不可能,宋岐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个解决办法,那肯定是早早就在找对策,只是在真正的历史中,估计是没能找到一个鲛人来解祸瘟,所以最后走向了崩溃,但不影响姜偃在心里把那大鱼骷髅当成是自己在幻境之中的结局看待。
想到那里供奉压制的,是薛雾酒的眼睛,那人的眼睛竟然要用这么可怕的场景才能压制,姜偃忍不住在心里顺便把薛雾酒的眼睛也骂上一遍。
不愧是大魔头,喜好就是与众不同。
姜偃其实心里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的结局会怎样,还是有些不死心追问:“我就在这里,你既然知道这个办法,为什么不直接抓了我算了。”
还挺礼貌的求他?
宋岐:“鲛人乃深海孕育之灵,天生天养受大道庇护,不是自愿被食用,血肉含有剧毒。”
姜偃干干笑了一嗓子:“......你觉得我现在就会自愿了?为聂朝栖?”
宋岐又是深深看他一眼,不知为何笃定道:“为聂朝栖。”
姜偃垂眼叹气。
忽然道:“不,不为聂朝栖。”
宋岐怔柱。
光风霁月的鲛人负手而立,柔和眉眼透出坚毅:“为这土地徘徊万年的冤魂得以解脱。”
为王城旧址中的尸山血海,为这千年不散的苦痛怨念。
冥冥中,宋岐仿佛看见面前鲛人身上的素衣化作一身玄青锦袍,乌发顺垂在腰间,俊美容颜比之鲛人绝色更胜一筹,身上翻滚着恐怖的死亡之气,周身盘旋万千哀鸿,然他本人却沉静安宁,宛如一朵在开在泥泞血海中的深黑夜合,在深渊之中散发着淡淡柔和的皎洁辉色,驱散迷茫和寒冷,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内心宁静,不自觉想要靠近。
鲛人身上不可能会有幽冥地狱般的死气。
宋岐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偶然寻到的一本古书上记载的内容。
生者死者,原为两国,互不相干。
幽冥深处,有君若千灯,行于人世,可化千百种姿态,可解万千愁怨,引魂归途。
他脑中一阵剧痛,仿佛将要想起什么。
恰在此时,一把长剑自半空中飞来,他猛地翻身躲过。
一道黑影伴着猎猎风声落在面前。
披头散发的男子脸上身上沾满了不知谁人的血,脖子额头青筋暴起,眼球泛红,满身血气凶残异常,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伸手环住那边还在纠结中的青年的腰身,轻轻一勾,带入自己怀中,如同一只看家恶犬般狠狠瞪着宋岐:“谁准你动他,你找死!”
说着,五指成爪,尖锐的黑色指甲疯草般生长,朝着宋岐心口掏去。
“你先冷静一下!”
聂朝栖心魔紊乱,魔气不要命似的往外飘,姜偃不得不一边抵挡冰冷刺骨的寒意,一边尝试让他冷静下来。
聂朝栖紧紧箍住他的腰身,让他想脱身也做不到。
耳边风声呼啸,他不要命了一样攻向宋岐,由于还带着个他姜偃,不多时身上就添了新伤。
心里又紧了紧,姜偃咬咬牙,整个人贴到他身上,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向上攀附在他肩上,以这样紧紧依偎的姿态将人抱紧,像是驯兽一样腾出一只手轻柔抚摸着他后颈处的皮肤,安抚道:“我没事,真没事,只是跟宋将军聊了几句,你安静点,你这样我害怕。”
他接触的魔修甚少,只听说过魔修性情不稳,不知道什么事就会刺激到魔修,让他发狂。
由于大战之后魔修锐减,一般情况遇不上,师门也从未专门教授过应对魔修的办法,关于魔修的说得最多是内修自省,防止自身入魔。真要遇见魔修,多是简单粗暴的——打得过就干掉对方,打不过就快跑。
还没有这种需要安抚的情况。
他自己硬着头皮乱说一通,没想到聂朝栖竟真的渐渐停了下来,甚至开始有意收敛自己身上的魔气。
他不再凶狠盯着宋岐,转而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姜偃。
面无表情沾着血的脸,看得人不禁心里发寒。
他摸了摸姜偃的侧脸,“别怕我,我不会杀你。”
姜偃怔了怔,他是因为他说害怕才停下的?
面上不由柔和了些,拿下他放在自己脸上,摸上瘾了一样的手,低声道:“我们回去吧,你身上有伤,回去我帮你上药好吗?”
聂朝栖眼中仍翻滚着血色,他看起来还是神志不清,一副不会哭不会笑的模样,僵硬地盯着他看得目不转睛,这会却带着几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心底松了口气,他扭头对宋岐颔首:“容我考虑几天,不会太长,三日后给你答复。三日,还是等得起的吧。”
宋岐被撵着身上戳了好几个血窟窿,他喘着气,“我等姜公子消息。”
......
姜偃拉着聂朝栖回了王宫。
前半段路是他用恢复了些的修为带他,后半段却是聂朝栖提小鸡崽一样把他提回来的,直到了房门口才将他放下。
他亦步亦趋跟着姜偃,也不说话,眼珠不动地盯着他。
直到姜偃拉着他坐下,叫他解下衣服,打算给他上药,才蓦然发现他的手指在抖。
“你、你这是......”姜偃有些讶然。
聂朝栖低头,也看见了自己颤抖的指尖,“我看见你死了,死在我面前。”
姜偃无奈笑道:“假的,我多大个人了,只是稍稍离开一下而已,你就觉得我要出事了?我哪有那么脆弱,我也是很强的好吗?你之前还总说鲛人凶猛,打人很疼,怎么着,现在又忘了?”
打开药箱,拿出药瓶,用手指沾了些白玉色的药膏。
姜偃将椅子拉近了些,探过身,想给他摸在伤口上。
半途却被聂朝栖抓住,手指从指缝插入进来,药膏刮蹭间,在交合的掌心中糊了一手。
那感觉实在不太舒服,姜偃挣了挣,未挣开,反倒被握得更紧。
药膏在掌心化开,发出灼烫的温度。
姜偃皱眉解释:“你莫介意,这药我认得,用指尖温度化开涂抹上去正好能加快药效吸收,你要是不想被人触碰,够得找的地方自己来也是可以的,若背上有伤,再叫我来就行。”
聂朝栖的视线落在被他扣在掌心,略显紧张,虚虚张起的葱白指尖上。
他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透着浅浅肉粉色,白皙干净,还沾着淡淡的乳白色药膏,果真像他说得那样,渐渐被体温融化,颜色愈加透明,化为黏稠的水液,从尖端滑落。
聂朝栖眼睫颤了颤,垂落。
空着的那只手,忽然探进药罐挖起一大坨,一拉一拽,桌上瓶瓶罐罐悉数砸落一地,将人按在桌上。
青年神色懵然,不解地仰头看他,乌发披散在桌面,又柔柔顺着桌沿的折断垂向地面。
他不知所措喊着他的名字:“聂、聂朝栖?”
却丝毫不知反抗,只柔软又信赖的望着他,连衣领被拽得散开都不自知。
聂朝栖手上凝固的药膏开始在温度下软化,他像是忽然对伤药起了兴趣,一板一眼问道:“为何这药膏,一定要在指尖化开?”
姜偃喃喃答道:“指尖有温度,但温度不高,能化开些许,又不至于化得太快......”
聂朝栖:“要是温度太高,会化得很快?”
姜偃:“自然如此。”
“是吗。”聂朝栖的手滑向他腰间的腰带,翻开衣领探入进去,“我想看看有多快。”
他......他这是做什么?
浅浅红晕覆上耳廓,姜偃瞪圆了眼睛。
“等......等一下......你的伤......”
他踢出去的脚被攥住,借着身体的重量压下,腰带不知不觉间散在了脚下,连另一只手也被一并攥在聂朝栖手中。
衣料簌簌抖动,隐约听见一声淡淡“无碍”。
姜偃憋红了脸,“这药,这药不是这般用的,你给我住手——!”
黏黏糊糊蹭了他一身,多讨人厌!
姜偃没有洁癖,但很讨厌湿乎乎的东西,要是水倒也算了,这种药膏,要是蹭到头发上......
让他想到了穿越前家里表弟趁他睡着,蹭在他头发上的史莱姆玩具!
想着想着,他就又羞又脑地瞪着他。
正要变出尾巴把压在身上的人拍飞,却被聂朝栖眼疾手快的掐住了腰间一块软肉,让他一下瘫软下来。
聂朝栖捂住他的嘴,“小声些,外面还有宫人走动。”
房门大开着,隐约有宫人来往身影。
掌心下的皮肤散发出烫人的温度,姜偃断断续续道:“门,把门关上!”
木讷着脸的聂朝栖终于笑了起来,挥一挥衣袖,将门拍上。
分明是姜偃叫关门的,他此时衣衫不整,叫人看了可不得了。
可门一关,屋内光线一下暗了下来,聂朝栖的身影笼罩着他,让他有种落入网中无处可逃的感觉,他不由心跳更快了,莫名比开着门时还紧张,有种自己把退路给封死了的古怪之感。
圆桌平日看着不小,可摆下十几道菜,可躺在上面,却让姜偃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不知道什么时候,聂朝栖松了他的手,他却也无力再做其他,只能喘着气,揪紧身下桌子上铺着的桌布,红着脸默默偏开头。
这混蛋没事在外面发疯回来继续疯,伤也不治了,非要干这种事。
他......他现在又不需要变尾巴,也未在情热期,他怎么这般兴致勃勃不知疲倦的?
到了后半夜,姜偃头昏脑胀中瞥见他身上伤竟然全都已经愈合,才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不管不顾的。
忍不住走了下神。
上次见聂朝栖,他的身体还没有这么强的恢复速度,修魔,这么厉害?
除了脑子容易变坏之外,其他倒着实令人心动。
聂朝栖将他脸掰正,看他眼睛失神,倾身压下:“你又用这种眼神看本座,本座当真和你心里记挂之人那么像?”
“不......不像......”
“听闻鲛人一生只心动一人,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两心相悦。鲛人重情,很难走出来,多半会郁郁而死,于是鲛人研制出一种秘药,可使人忘记过去的感情,再寻新夫。你......可是服过这药了?”
头一回听说。姜偃想。
他在想什么呢?花里胡哨的,听不懂。
姜偃哭笑不得,“我没有将你当作别人,也没吃过那种药。”
聂朝栖显然不信。
他给与他的温柔和注视也不知从何而来,只是受命运指引来寻他,也不至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亲近得,像是与心爱之人久别重逢。
不疑心他生性恶劣,不惧怕他残忍暴虐,拉他的手跟他温声细语说话,还担心他的伤势。
又百般纵容信赖他,从不曾对他设防,许他过分靠近,就是偶尔小小欺负一下,也被默许。
还说不是将他当作别人。
他可以信他没吃过药,倒也更符合他第一次见他时怀念的眼神,的确不像是被洗过记忆,却不信他不是将他当成别人爱护。
想到自己这张脸,要说与谁相似,那大概世上只有那一个了吧。
要是他最初倾心之人,是那个人,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捧着他的侧脸稍稍使劲抬起,鼻息喷洒在嘴角,“你认识聂如稷?”
姜偃微微张开嘴,诧然望向他。
聂朝栖却咬紧了牙根,心猛地揪起,面色瞬间阴沉:“你果然是为了他,才来找我。”
“所有人都喜欢聂如稷,聂家人是这样,修道之人也是这样!”
“他们个个把他捧成天上明月,却弃我如烂泥,必要将我踩进深渊,最好永世不得翻身,以衬托他的清风霁月,不染尘埃,神仙之姿,哈,”聂朝栖牙齿打颤,字字颤抖,拳头狠狠落在姜偃耳边,眸中析出暗红,“连你......也一样。”
姜偃不知道他怎么推测出这个结论的,但他却无法反驳。
他确实认识聂如稷在先,甚至还跟聂如稷有过婚约。
只是他已经跟聂如稷断了,断得甚至不太好看,直接翻脸成了你死我活的关系,更不存在心里放不下,藕断丝连的可能。
他认识聂朝栖,就只是聂朝栖,从未将他看作是旁人,可这个时候要是说他确实认识聂如稷,越解释越容易被聂朝栖误会,不解释,他又不想平白被指责,心里委屈。
绞尽脑汁琢磨该怎么说的时候,聂朝栖却像是已经想明白了什么,平静了下来。
从怒意凛然到平淡无波,前后总不过一个数之长,情绪变换之快,看着着实不太正常。
姜偃又忍不住想起他曾经认识的那个聂朝栖。
再见面他竟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经意就带出几分怅然。
聂家这是造得什么孽,好好一个人,非要给他逼疯了干什么。
他忍不住怀念在聂家时遇见过的聂朝栖,毕竟两人是一人,聂朝栖不知道,他敏锐捕捉到他的情绪,摊开的掌心变幻出一根黑色锁链。
等姜偃回过神来,锁链已经扣在他脖子上。
他扯了扯,无措看着聂朝栖将另一端锁在床头:“你这是要干什么?”
聂朝栖却朝他露出一个笑脸。
眉眼清俊,笑意温柔,衬得他那张原本就无端带着怜悯慈悲的脸,更加神光拂照。
一个笑容,就让姜偃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还不像现在这样阴晴不定的聂朝栖,仿佛两人又回到了聂家。
“你喜欢我这般对你笑吗?”他虽笑着,笑得眼睛都弯起,话音里却不带丝毫笑意。没有多少起伏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让人背脊发凉。
“这样,像他吗?”
他这样实在吓人,姜偃有些怕了,忍不住往床里缩了缩。
聂如稷从来不对他笑。
只有聂朝栖才会这样笑。
他实话实说,聂朝栖却不高兴的沉了脸,“我对着镜子练过很久,这就是他们口中聂如稷的样子,慈悲心肠,怜爱众生,你在骗我,是不是?”
这话姜偃也听过,大家确实都这么说聂如稷,把他说得就像个佛光普照的佛子,以前姜偃也这么觉得,他从来没怀疑过这个说法,只是如今想来,修道之人是不是都眼瞎?
他想起聂如稷面无表情捅人的样子,连弟子都捅,要不是他在中间转圜拦着,太玄宗当年的小弟子,估计个个都要被他砍个遍,这样的人,他怎么就一直觉他是心怀苍生的神君形象?
他也眼瞎了?
还是聂如稷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自带了光环滤镜,导致看着他那张冷冷清清的脸,就觉得是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