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院不说,他们也猜得到,能在院落里种植那么久,必然是心爱之物。
他们得尽力抢救复原,不让掌院失望。
廉烁的视线则从董志的脸上,移向上官冰。
顾贤允治理有方,又有眼光,海川院这些弟子,一个比一个挺拔俊朗,君子端方。
但人有千面,再行止有度的君子,性格也是千差万别的。
上官冰作为最先入门,也最得顾贤允器重的大弟子,这么多年,地位依然不减。
可见不止道心稳固,品性和身体,也是极好的。
他何必舍近求远呢?
廉烁轻飘飘地靠了过去,有雪花落在上官冰肩头,上官冰看不见,廉烁却观察到了。
他抬手碰了碰,却完全感受不到雪花的冰凉。
上官冰也感受不到。
暴殄天物啊。
廉烁想。
反正上官冰活了很久了,应该不会介意,让他也感受一下。
顾贤允被剑灵反噬伤到元神时,都没此时这么惊慌。
因为他竟然在自己的识海中,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有剑灵相助,顾贤允的修行之路,更多的是与剑灵撕扯,并没有受到太多心魔的折磨。乍一看到陌生灵体,他先是想到心魔,却又立刻推翻。
眼前的灵体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胡须,满脸皱纹,笑起来露出一嘴尖利的牙齿,不可能是他的心魔。
但不是心魔,此情此景就更惊悚了。
“可算让老夫找到你了。”
老者笑嘻嘻,破旧的灰袍仿佛套在一副骨架上,形销骨立的身体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上下打量顾贤允:“不错不错,老夫很喜欢你。”
顾贤允很快冷静下来。
并且被这荒谬的景象气笑。
胆子大到敢夺舍他?这是多不知天高地厚!
话不多说,寂静的识海陡然降温,暴风雪被巨大的威压搅碎,变成充斥着四面八方的利刃,整个识海沦为死亡领域,绞杀一切误入其中的生命!
“你杀不了我的。”
老者却气定神闲,顿时消失在原地。
顾贤允面色一凛,闪身躲过攻击。
怎么会有人速度这么快,逃过他的慧眼?
难以置信中,老者枯瘦如爪的手再次向顾贤允袭来。
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人便过了上百招。
顾贤允虽然在识海里有天然的优势,可他刚经过两次伤害,神魂受损还未恢复,即便对战不会吃力,也没能当即解决对方。
老者也是一样。
尽管他下手毫不留情,速度和力量俱佳,却也没在顾贤允招下占到便宜。
“你到底是谁?”
顾贤允脸色越来越难看。
“老夫就是你呀。”老者呲着大牙。
顾贤允气坏了。
生与死之间,他并不只有一种手段。
下一刻,他掌心飞出冰晶,快狠准地斩掉对方一只手。
腕骨露出灰白的骨髓,断手顷刻被风雪分解,消失不见。
“啊!”老者终于吃痛,后退数十步,拉开与顾贤允的距离。
“说你是谁,或者……”
顾贤允的手掌已经被冰霜覆盖,锋利的晶体泛起寒光。
他无需催促便表明态度,如果再得不到答案,他就让对方尝尝凌迟之苦。
“堂堂掌院,竟然如此狠毒。”
老者捏着断腕,没有血液流出,脸上的沟壑却在抽动。
显然是疼的。
只不过在顾贤允的凝视中,断腕处竟然一点一点,生出新的骨头!
顾贤允:?
“也罢。”老者呲着牙:“我就告诉你吧。”
“老夫乃天癸尊者,孺子可曾听说?”
顾贤允:……
说了好像没说。
他没听过。
修真界的修士,但凡入魔,都要记录在册。
顾贤允身为掌院,对过往魔修,就算不在海川院追捕范围之内,也能记住一二。
但对面这位,确实没印象。
“无知小儿。”
老者颇为失望,摇晃刚长出的手掌:
“老夫在世时何等风光!如今竟沦落至此,唉!”
喟叹完,他闪着精光的眼睛紧紧盯着顾贤允,又是嘿嘿一乐:“好在老夫留了一手。不愧是老夫的一魂一魄,修至大乘,感觉不错吧?”
顾贤允从对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冒犯,却也更加疑惑。
什么“一魂一魄”?什么“在世时”?
“哈哈哈!”老者开怀大笑,“你没听错,你是老夫留在人间的一魂一魄所生,你不该姓顾,应该随老夫姓张!”
电光火石间,顾贤允突然想起一个名字。
“张容泰!你是张容泰?!”
“哟呵!你想起来了?”
光说尊称,顾贤允自然是想不起来的。
但对方姓张。
有能闯入顾贤允识海的本事,已经离世,离世时魂魄不全,本名姓张,一一对应,才让顾贤允反应过来。
“你不是……”
关键在于,此人死了上千年了啊!
张容泰再次面露遗憾,摇着头道:
“真是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你既是第一高手,居然未曾勘破,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是老夫救了你!”
“什么?”
顾贤允还想再问,眼前却风雪骤停,直接换了场景。
楚轻云一身大红喜服,笑意盈盈地出现在他视野中。
顾贤允:“?”
这画面怎么如此熟悉?!
不等他反应,只见他自己伸出手,牵住了眼前的楚轻云。
顾贤允想起来了,上次闭关,他见过这个画面!
果不其然,接下去,他看着自己和楚轻云大婚,看着自己打碎楚轻云的金丹,生剖楚轻云的元神!
“不!”顾贤允全身上下满是抗拒,忍不住大喊出声:“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
耳畔响起张容泰戏谑地声音:“你好好看清楚,你都做过什么。”
“不!”
顾贤允虽然拒绝,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只能看着自己继续。
他困住了楚轻云的元神,把廉烁的灵体塞入楚轻云的肉身。
之后廉烁便顶着楚轻云的身份出没。
而他则不停地尝试说服楚轻云,夺舍其他弟子。
楚轻云是他的道侣,天上地下,不管是谁,他都能为楚轻云寻来。
他也不在意楚轻云用谁的身体,他只要是楚轻云,就可以。
但楚轻云不愿意。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轻云虚弱下去。
不管如何用法阵法器滋养,都无济于事。
后来楚轻云逃出去一次。
被他抓了回来。
再后来,楚轻云消散了。
他不能接受现实,一遍一遍用古法招魂,又一遍一遍失望,直到绝望。
“我不信,我不信……”
顾贤允呢喃着攥着前襟,心痛到无法呼吸。
四季交替,就在他快要发疯之际,有人找上来。
仙盟大会上,那个人指控,顾贤允杀了楚轻云。
“是他!”
顾贤允终于知道,之前对穆弈的熟悉感是哪来的了。
没错,是穆弈。
穆弈一袭黑衣,冷静又清晰的,罗列出他种种罪状。
别人或震惊,或激愤,只有顾贤允在隐隐激动。
穆弈什么都知道。
只有一种可能。
是楚轻云告诉他的。
楚轻云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顾贤允欣喜若狂,之后那些交涉和质疑他统统视而不见,直到动手,才迫不及待地质问穆弈:“他在哪里!”
回应他的,是穆弈的招招致命。
穆弈的招数是众人闻所未闻的,说是所向披靡,也不为过。
琼花峰上,血流成河。
“他究竟在哪里!”顾贤允却只想知道这个问题。
“贤允小心!”沈辰帆打呼。
顾贤允恍若未闻,只从穆弈漆黑的眼眸里,看见自己被利刃刺穿。
“阿远!”
廉烁此时才姗姗来迟。
可自从剑灵夺舍成功,早已无法发挥原来的力量。
而顾贤允对自己的血流如注毫不在意,抓住穆弈的衣袖,再次问道:“他、在、哪。”
“你不配知道。”穆弈冷冰冰地回答了他。
话音刚落,阵法的白光随之亮起。
天地之间一遍刺目,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被巨力所吸,来回拉扯。
这陌生的阵法,竟是要吸取所有人的生命力!
“杀了他!”
“杀了他就能破阵!”
“必须杀了他!”
顾贤允听见四面八方的喊杀声,穆弈不在管他,被其他人的剑术逼他别处。
他脱离下坠,被廉烁及时扶住。
“阿远……”
顾贤允好像听到廉烁的关切,但他听不清。
他的视线甚至无法从穆弈的身影上离开。
楚轻云还活着。
鲜血涌入鼻喉,顾贤允无法呼吸,却释怀地勾起唇角,随即眼前一黑。
“啊!”
短促地惊呼中,顾贤允睁开眼睛。
熟悉的冰天雪地。
他回到了自己的识海。
冷汗浸透衣背,心脏狂跳不止。
他惶惶看向张容泰,对方捋了捋胡须,点头道:“老夫的毁天灭地阵,果真不凡。”
“毁天灭地,逆转乾坤,真的存在。”
顾贤允喃喃出声。
一切真的发生过。
“哈哈!”张容泰高兴道,“老夫等了上千年,终究让老夫等到了!虽然用出阵法的不是你,但也唤醒了老夫!你现在明白了?”
大惊过后,顾贤允一阵阵反胃。
他双眼布满血丝,看向张容泰:“你就是毁天灭地的创始者。找到我,是想夺舍复生?”
“啧。”张容泰反驳道,“都说了,你是老夫当年留在世间的一魂一魄。我找到你,怎么能叫夺舍呢?”
他眼神逐渐贪婪,再次上下扫视顾贤允:“你,本来就是我。”
顾贤允看过记录,当年仙盟联手围剿魔修张容泰,死伤无数,才令其伏法。
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和张容泰,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所谓的一魂一魄,他不能相信。
顾贤允记性极好,从他在人间幼童开始的记忆,都能历历在目。
他有名有姓,有父母亲朋,他是个完整的人,才不是一个陌生老头子的一魂一魄!
不过这不是重点。
“轻云……”他哑声开口,“他……”
如果刚才看见的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那画面里的其他人呢?
张容泰的回应打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张容泰点点头:“他是阵法的受益者,自然是记得的。”
好像是故意为之,他露出尖牙补充:“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都清清楚楚哦!也幸亏他记得,前面他算计你,才给了老夫可乘之机。近你的身,可不容易啊!”
潜伏了好久,看了场大戏,才等到机会呢!
合籍大典取消。
收穆弈为徒。
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顾贤允盯着张容泰,半晌,笑了一下。
掌中冰晶显现,他先解决了老匹夫,再想其他对策。
张容泰发现了顾贤允的动作,他的手也已经完全复原。
“你杀不了我的。”
他叹着气道:
“与其琢磨老夫,不如想想眼下更重要的事。”
顾贤允一言不发,盯着张容泰。
张容泰也不在意,嗤笑一声:
“你现下应该关心的,是那个叫穆弈的小儿。”
“他杀过你一次,还会来杀你第二次。”
楚轻云心里,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轻松。
不光是他与顾贤允之间迟早的一战,还有悬在穆弈头顶,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天罚。
大典当日穆弈的招式和术法,明明白白地现于人前。
虽然沈辰帆当众的疑问,给了他台阶,让他用“星冥骨”堵住众人的猜测。
但楚轻云却糊弄不了自己。
穆弈用的,分明是前世在藏书阁学到的秘藏!
为什么?
穆弈想起来了?
楚轻云不这么认为。
相识以来,穆弈的为人他已经了解。
如果是想起前世的事,不会是现在的表现。
那又为什么会用出前世的招式呢?
欧阳锦也没去过藏书阁密阁,应该也不是欧阳锦偷学又教给穆弈的。
楚轻云百思不得解,思来想去,还是与“天罚”有关。
未知的危险仿佛已朝他倾露一角,而他的准备,显然还不够。
密室不止一间,楚轻云因为有了新想法,就让穆弈去另一间密室练功。
结果穆弈不去。
楚轻云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走来走去不停歇。
穆弈就不声不响地跟着,帮楚轻云整理收纳。
楚轻云都要以为,穆弈要跟他学炼器了。
“阿弈,你想学吗?”楚轻云主动问道。
虽然穆弈在外门修行,但器修相关的知识多少也学过的。
相识之初,楚轻云见穆弈修为低微,便觉得穆弈不适合本门功法。
但接触下来发现,穆弈虽不聪颖,却也不笨。
不适合的功法修炼至今,也算有所收获。
如果深入学习,或许也能稍有建树。
穆弈却摇摇头。
“你还是对阵法感兴趣,对吧。”楚轻云道。
穆弈寡言少语,他盯着楚轻云,只是点点头。
“你……”楚轻云斟酌片刻,还是问道:“你之前攻击顾掌院,用的招式,是欧阳锦教你的吗?”
被这么一问,穆弈转移了视线。
楚轻云却提心吊胆。
难道他判断有误?
穆弈垂下眼眸,不看楚轻云。
因为他不好意思说,他是在自己的梦里,见过那些阵法。
而他做的什么梦,则万万不敢告诉楚轻云。
可楚轻云却问了……
“上次,入定,做的梦。”
别说穆弈不会撒谎,就算会,他也很难在楚轻云面前用。
“做梦?”
楚轻云一惊:“什么梦?”
穆弈抿着唇,片刻之后,才不情愿地说:“梦见弟子刺杀顾掌院。”
楚轻云:!
“许是心魔作祟。”穆弈赶紧道。
“请师尊息怒!”
“那阵法不可再练!”楚轻云几乎同时出口。
他不怕穆弈想起来。
他怕穆弈再入魔。
“是。”
穆弈答应得干脆,尽管不明白楚轻云为何这么说,但他听话。
他再也不想被楚轻云“送走”了。
“去修炼吧。”
楚轻云不清楚穆弈的心魔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天罚”更加扑朔迷离。
“如果再有梦境,告知为师。”
不知不觉中,心跳似乎急促了许多。
穆弈会想起来吗?
他应该期待吗?
穆弈不肯去隔壁密室,最终便留在楚轻云身边,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
他迫切想要变强。
可他也确实不想面对心魔。
不过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还是熟悉的识海,迷雾之后,沧桑的身影再次出现。
他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束在头顶,胡须垂到胸前,灰色的道袍不染纤尘。
上次相见,穆弈没有随意搭话,对方也像看不见穆弈一般,一直来回踱步,像在找什么。
这一次,他双目轻合,盘腿而坐。
穆弈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叫醒对方,他便身子一沉,急速下坠。
“穆弈,我好疼啊。”
穆弈又看到了楚轻云。
瘦骨嶙峋的楚轻云双眼空洞,抱着双臂不断呢喃。
明知是假象,穆弈却心脏骤痛。
“救救我。”
“穆弈,救救我。”
楚轻云还在呼唤。
“师尊……”
穆弈抬脚就想过去,可步子却迟迟没有迈出去。
这是假象。
他不断提醒自己。
那些看到的阵法不能用。
楚轻云刚刚才叮嘱他。
踟蹰中,恍若刮来一阵风,穆弈的耳边响起苍老的声音:
“去吧。”
“唰!”
几乎是同一时刻,穆弈刀刃出窍,转身砍向声源!
眼前确实是刚才的老人,可穆弈一刀下去,老人不躲不闪,却毫发无伤。
“你到底是谁!”
穆弈震惊。
“我是你。”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向穆弈。
穆弈:?
“我是你。”
老人只是重复。
穆弈不信,身后却再次响起声音。
“阿弈。”
穆弈错愕回头,看见楚轻云:“师尊?!”
现实的楚轻云和梦境中的判若两人,穆弈能够轻易分别。
所以他才惊恐,如果被楚轻云看见自己乱糟糟的梦境,会不会怪他厌他弃他?
只是他并没来得及做什么,楚轻云便笑着问。
“阿弈,这几天有什么收获?”
穆弈发现楚轻云似乎没有看向自己,顺着楚轻云的视线,他扭过头——看到他自己。
他看到自己下跪,又被楚轻云扶起。
接着画面一转,热闹喧嚣的街头,楚轻云站在他面前。
“阿弈,看着我。”
“不许看别人,只许看我。”
穆弈看着自己满脸羞红的站在原地,楚轻云则转身走入人海。
这是发生过的事情。
不是楚轻云真的来了。
穆弈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老人的声音紧随其后:“你为什么不跟上去?”
穆弈吓了一跳。
这是他转瞬即逝的想法。
竟然被轻易挑明。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终于正视老人。
他明白了,这些都是心魔的把戏。
但他已经不会动摇。
因为他要永远追随他的神明。
所以绝对不允许自己被心魔玷污。
“别白费力气了。”穆弈说道,“我不会被你影响。”
他仔细端详老人的面容。
确实从对方的眉眼看出几分熟悉。
如果这就是他老年的模样……
“我是五衰之后的你。”
像是听到穆弈的心声,老者突然说道。
“五衰?”
穆弈简直不知该惊讶于心魔的先知,还是感叹自己的心魔竟然如此。
他曾经最恐惧,最害怕的,就是五衰。
相比拜入宗主座下,他的这份恐惧,在外门时便如影随形。
只是从未告知过他人。
而他后来天降大运,被宗主选中。
修为又与日俱增,离“五衰”渐行渐远。
他以为他早已将至抛之脑后。
“我不怕五衰。”他说道。
“光阴似箭,怕与不怕,有何不同。”
心魔不似书上写的那般狡猾多变,甚至沉稳得比过现在的穆弈。
穆弈听不懂心魔的话,身旁的场景却一变再变。
仓皇的楚轻云站了起来。
穆弈望去,楚轻云身上的白衣变化,换成了大红喜袍。
礼乐齐鸣,凤鸟盘旋,穆弈看见楚轻云笑着伸出手,被顾贤允握住。
穆弈:!!
“不!”
明知是假,穆弈却止不住心慌。
不能跟顾贤允走!
另一边,楚轻云同样笑意盈盈:“阿弈,别输了哦。”
“阿弈,凌云宗的糕点特别好吃。”
“贤允,你来了。”
穆弈仿佛被两股力量撕扯,头疼欲裂像是要断成两半。
这时心魔还来添乱:
“时不我待。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孩子。”
现实与虚幻在穆弈眼前不断变换,楚轻云是他的师尊,那些假象不用理会。
不用理会。
他不断提醒自己。
“贤允。”
可他听到楚轻云说。
哪怕是虚幻,他也不能让楚轻云受苦!
“不可以!”穆弈毫不迟疑,冲上去打碎顾贤允的身影。
“穆弈……”
喜服褪去颜色,楚轻云再度一席白衣。
穆弈:“?”
怎么会这样?
“救救我。”楚轻云再度变得卑微。
“师尊?”穆弈尝试呼唤:“宗主?”
“我好疼啊。”楚轻云恍若慰问,抱住双臂,缓缓蹲下。
本就瘦削的身体蜷成一团,单薄的肩膀像蝴蝶脆弱的翅膀。
“师尊……”穆弈也跟着疼了。
他单膝跪地,抬手想触碰,却又没办法落下掌心。
“面对自己吧,孩子。”
心魔又是一声叹息。
而这一次,穆弈只觉后心被人一堆。
他顿时失衡往前扑,然后抱住了楚轻云。
抱住了?
惊讶于怀中的真实触感,穆弈慌张得马上松手后退。
神明坠落依然是神明,他怎么能渎神?
罪大恶极!
“唉……”
穆弈听见心魔叹气,寒意立即爬上背脊。
这心魔要害他!
楚轻云在穆弈身边放了一盏小灯。
如豆的灯光只能笼罩穆弈,却也把穆弈隔绝在室温之外。
炉火正盛。
炙热的温度让空气也扭曲起来。
楚轻云的炉火不是一般的火苗,修真者也屏蔽不了。
所以楚轻云把穆弈保护起来。
而他是炼器之人,自然是不惧高温的。
楚轻云的修炼与炉火并行,就像在一个罐子里倒酒,起初顺畅无比,越接近瓶口,酒越倒不进去,好似进入瓶颈,再难有所突破。
上回他炼刀,便是如此。
这回依旧。
而这感觉并不陌生,百年之前,他就这样了。
密室与世隔绝,一旦闭关,时光便没了感知。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楚轻云往炉子里丢完材料,一回头,看见穆弈睁开了眼睛。
“阿弈,你醒啦!”
他拍拍手,高兴地跳下台阶,跑到穆弈面前。
穆弈不声不响,只是牢牢盯着楚轻云。
心跳咚咚敲打胸膛,他极力克制着,才让呼吸平稳,不露痕迹。
“阿弈,你热了?”
楚轻云见穆弈额头渗出汗珠,拨动小灯的灯芯。
莹莹微光变得白亮,温度也随之下降。
楚轻云观察穆弈的反应,穆弈却不说话。
半晌,穆弈才开口:“师尊。”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嗓音却变得嘶哑。
“嗯?”楚轻云不明所以。
穆弈摇晃起身,垂眸不再盯着楚轻云。
“师尊,”他说,“弟子想出去。”
袖口中,他五指攥拳,还在努力克制着。
心魔怎么敢啊!
凭什么告诉他,他渴望楚轻云啊!
大逆不道,他大逆不道啊!
“嗯。”楚轻云点点头。
密室确实不适合穆弈待下去了。
看起来,穆弈也不生气了。
他扬手开了门,说道:“去吧,透透气。”
“谢师尊。”
穆弈说着,一步也没多留,逃跑一般,快速走出密室。
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门外的空气灌入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