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曾在伊塔伦纳也有过短暂美好的幼年时光,是有父母陪伴的岁月。
在北市的那个夜晚,他看了那本日记和那张照片很久,又想起了心理咨询师的话。
最后订了机票,来到了伊塔伦纳散心。
他只是……有些想爸爸妈妈了。
林郗淮珍重的触碰着这个日记本。
其实这些年,装着父母遗物的箱子藏在最角落,从不轻易见光。
他总觉得,尽管隔着生死,遗物也能传递某种情感。
他过得不太好,生活、工作和感情都是一团糟,也就不太敢和爸爸妈妈说。
就像离乡在外的孩子,对家里总是报喜不抱忧。
而他没有喜。
现在,他摸着有些粗糙的封皮,突然觉得有了一点能够分享的东西:
“爸爸妈妈,今天有人祝我一切顺利。”
“他说,真心的。”
林郗淮好好的在酒店里休息了一天,然后想了想第二天他的安排。
总不能都要回去了还什么都没做,白白的浪费了假期。
往年他来伊塔伦纳的时候大多时会去滑雪。
城镇周围环绕着落雪的险峻山峰,这里的雪质上乘,滑道多样。
一路下来植被交错,风景一绝,因此来这边旅游的也大多不会错过滑雪项目。
只是自从缺眠来他的状态就不太好,而滑雪需要最好的身体素质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否则自己受伤也就算了,害了别人才是大问题,所以这两年来他基本不怎么滑雪。
想了想,最终他决定去登山,可以选择简易路线,中途还设立了缆车点。
能静静待着的时间晚上已经足够长了,白天他总是会偏向去做一些能消耗自己体力的运动。
运气好的话,晚上或许能睡上几个小时。
想到这里,他拿过一旁的手机,在网上预约了一个向导。
没过一会儿,电话就响了起来,林郗淮按了接通。
听到那边耐心的解释着,向导可能除了带他以外,还有另一个人。
“我记得我预约的是一对一?”林郗淮皱了下眉头。
“先生抱歉,您和另一位同时预约了一对一向导,可能是系统出了问题,都预约成功。”
“后台时间显示对方比您早几秒钟。”
林郗淮淡淡的开口:“我知道了,我重新预约。”
对面的服务人员语气愈发的抱歉:“不好意思,由于最近是旅游旺季,所以人手不足,现在已经没有一对一向导。”
“我们已经联系了另一位客人,对方能接受向导带两人,您这边的想法是?”
林郗淮自然是更想一个人的,只是对方比他预约成功的时间更早,他不占理。
“行,那就这样吧。”
林郗淮挂了电话,两个人也比一整个团要好。
第二天林郗淮开车到达约定好的地方,他跟着工作人员进入室内去签免责协议。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林郗淮侧头看去。
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棕色卷毛男生也正垂头看着桌上的协议。
注意到他的视线,对方微微扭头,用笔头将脸上的墨镜推了上去,露出一双绿色的眸子。
年轻的男生笑容灿烂:“嗨,我叫艾赛亚,伊迪要带的另一个人是你吗?”
伊迪正是向导的名字,林郗淮“嗯”了一声:“应该是。”
“叫我Lin就好。”
他只给出一个简单的姓氏。
艾赛亚也不介意对方相较而言有些冷淡的态度。
他直直的看了林郗淮一会儿,然后热情的赞叹道:“你好好看啊!”
“谢谢。”
终究还是有些没忍住,艾赛亚开口问他:“泥、泥思不思花认啊?”(你是不是华人啊)
这句话他用中文问的,只是短短几个字有些磕绊,而且山路十八弯,每个字的语调都不同,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林郗淮平静道:“是的。”他刚刚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你其实可以说英语。”
男生爽朗的笑了下,转为英语:“我会说中文,我奶奶就是华人,我只是说得有些慢,不标准。”
林郗淮偏头看了对方一眼,男生所有的五官特征都很西方,还真的没看出来。
他收回目光,确认了下免责协议没有什么问题,提笔准备签字。
“是不是不明显?”
尽管林郗淮没有回应他的话,他仍小声的碎碎念着:
“我爸爸是混血,妈妈是D国人,所以到我这里已经不怎么能看出来了。”
林郗淮的手一顿,流畅的签名被中断,黑色的中性笔留下了颜色更深的一个墨点。
不过只是一瞬,他的手微动,继续将自己的名字签完。
艾赛亚看他签了,也连忙签上了自己名字,然后一齐交给了工作人员。
林郗淮不准备攀登顶峰,甚至都没想去很高的地方。
他选的是一条较为简单但风景很好的路线,耗时也不长,所以身上的装备也少一些。
注意保暖以及大面积的雪色对眼睛带来的刺激就已经差不多。
伊迪开着车,带他们俩来到起始点,说完注意事项后开始登山。
伊迪是个很健谈的人,不一会儿,身边的两人已经聊得火热。
林郗淮不怎么感兴趣,也不想说话,大多时都只静静地听着。
这边的地势天然比小镇要高一些,就算还没登上更高的海拔,已经能看到小镇的全景。
伊迪看他停留下来拍照,解释道:“现在雪还没有完全化,所以看到的绿植不多。”
“等再过一阵子,整个城市色彩丰富艳丽,就像童话绘本上的模样,山也会被绿色植被铺满。”
林郗淮举起手机,朝着小镇的方向拍了一张照。
伊迪说的那些他知道,他曾经在夏天来过这里。
20多度的天气,温度宜人,放眼望去旷野无边。
不过就算现在的色彩不够醒目,也是不一样的风景,银装素裹别有一番感觉。
只是比起这些,这里的建筑与自然地貌的结合会更吸引他的注意。
房屋融于景,多式多样具有个性化的艺术建筑。
其中,金色的酒店最为显目。
拍完后他收起手机和他们一起向上走。
伊迪边捏着艾赛亚的臂膀肌肉边感叹:“你这练得可以啊,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另一条登山路线,更险峻但是超级刺激,你的体力应该是可以承受!”
伊塔伦纳人的骨子里天生向往刺激和挑战,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未知的冒险与探索高于生命。
每年探索新登山路线以及独闯无人区的比比皆是,甚至有不少人受伤或死亡。
某种程度来说,林郗淮也喜欢刺激和冒险。
但是得在他能承受且有一定把握的范围内,他仍觉得生命高于一切。
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的,艾赛亚连忙摆手摇头,惊恐道:“不不不,太刺激危险的我不行。”
看到伊迪有些惊讶的眼神,他解释道:“我哥不让我去危险的地方。”
听到这里,林郗淮侧头看了对方一眼。
如果不是在眼前发生,是真的很难想象。
对方虽然开朗热情,但能看得出来并不是那种温驯柔顺的人。
偶尔的谈吐间甚至还带着几分不惹人厌的少年嚣张意气,容貌也是带有攻击性的浓颜系。
结果在说刚刚那句话的时候却带着几分怂气。
提到他哥,语气中竟存心有余悸。
伊迪似乎有些受到打击:“你都多大了,你还怕你哥?”
“怕哥怎么了?!”艾赛亚扯着喉咙大声道,“我把话放在这里!今个儿我哥要是在这里,你们!都得!怕!”
“……”
林郗淮收回视线,这话显得有些小孩子气。
那边艾赛亚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蓦地丧了下来:“没办法,我太非酋了,还有点莽撞。”
“我以前也喜欢极限运动,但是曾经冲浪落入海中腿抽筋被浪卷走,搜救人员找了一晚上才在附近的小岛上找到我。”
“跳伞的时候设备出现故障,打开降落伞的时间迟了一点,落地后身上多处骨折。”
“攀岩造成肩袖损伤,浮潜时呛水,还有很多。”
总结来说,就是又菜又爱玩,还挺难杀。
说是倒霉,但某种程度上来说,迄今也还幸运的活着。
伊迪也难得的沉默下来。
不知不觉中,三人已经攀登至行程的一大半,伊迪停了下来:
“我们休息几分钟吧,喝点热水,不过也不要喝太多了。”
林郗淮静静地欣赏了一下远方的风景,回头就发现艾赛亚走一旁仰头看着树。
“这花好好看,我想摘两朵,可以吗?”
那是一颗粗壮到可能三人都难以抱下的树,树头开着纯白的花,沾着晶莹剔透的雪,在阳光的反射下愈发耀眼。
伊迪仰头喝着水,见状提醒道:“不要站在那,旁边好像是个高坡。”
艾赛亚偏头看了看,还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很安全。
他踩了踩脚下的雪:“放心吧,这里是安……”
“咔”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延伸出来雪堆承受不住重量,陡然从真正的边缘处断裂,连带着人猛地往下坠。
“卧槽!”此刻只有这么一句语调高昂的语言能完美诠释艾赛亚的心情。
伊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离艾赛亚更近一些的林郗淮已经迅速冲了过去,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只是林郗淮低估了对方的重量,手被艾赛亚反攥紧,他整个人被反拽着拖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两人沿着崖壁上滚落,沙石溅落。
林郗淮疼得闷哼了一声,他撞在一个大石块上,阻止了他向下滚的趋势。
下一刻,艾赛亚就砸在了他的身上。
对方个子高,看起来修长,但身上的肌肉都是实打实的。
背后的疼痛如钻心,身后一块石头,身前也像是一块巨石。
“哇”的一声猛然响起。
林郗淮:“……”
哭、哭了?!
艾赛亚慌死了,以往他总是一个人受伤觉得也没什么。
但是连累到另一个人,伤得好像还挺重,他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呜呜现在怎么办?”
林郗淮听到艾赛亚一边哭泣,一边爬着挪开试图减轻他的压力:
“对不起,我明明选的是最安全的登山路线!”
林郗淮眼前一黑,似乎连呼吸都能加剧他的疼痛感:“闭嘴。”
矮崖在三层楼左右的高度,林郗淮现在只庆幸这小崖并不是完全悬空的陡崖,顺着落满雪的崖壁斜坡好歹有了缓冲。
上面的伊迪听到艾赛亚回应他的声音,他才猛松一口气。
他看着两人都失去了行动能力,只怕是伤得不轻,好在早有处理这样事情的经验。
“我已经联系了营救人员,你们先不要乱动。”
林郗淮疼得几乎要晕过去,他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他看着头顶的视野,湛蓝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就连云絮都不曾有。
刚刚那么大的动静,也丝毫没有影响那满树的花静静地绽。
事情总能在他觉得已经很糟糕的时候,发生一件更糟糕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默认自己的生活中不会有好事发生,人过于麻木,他现在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连愤怒或抱怨的情绪都升不起来。
艾赛亚在一旁猛男落泪,抽抽噎噎的忏悔着自己或许就该一辈子不出门。
然后又蠕动过来问林郗淮怎么样了。
“呜呜呜你别担心,等回去了我会报答你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这句“报答”艾赛亚倒真没有夸张的成分。
他刚刚看了看,如果不是Lin垫在了中间,直直的撞击在石块上的就是他的脑袋。
到时候是什么情况还真的说不定,总归是比现在要严重得多。
林郗淮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想着,对方指不定真有点倒霉的狗屎运在。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断续,最后实在撑不下去彻底昏迷。
或许是有药物作用,林郗淮不知道自己是昏迷还是沉睡,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过去了好久。
他侧卧在病床上,浑身疼得半点都动弹不得。
“你醒啦!”一道雀跃的声音响起。
林郗淮抬眼望去,就看到隔壁病床上艾赛亚手里拿着手机,绿色的眸子亮晶晶的望着他。
对方的额角用纱布包扎着,右腿被石膏裹着高高的悬起。
林郗淮开口的嗓音很哑:“什么时候了?”
艾赛亚看了看手机:“现在是18号中午。”
林郗淮重新闭上眼睛。
很好,已经过去了一整天,他也彻底的错过了返程的航班。
不过就算是没有错过估计也走不了了。
艾赛亚的话很多,林郗淮还没问具体情况,对方就已经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当时你昏迷了,我哥陪着你去做了全面的检查,颅脑、脊柱、颈椎还有胸肺都没有问题,就是身上有出血部位,应该是划伤或是挫伤,然后严重些的就是背后撞的那一下。”
说到这里,艾赛亚有些心虚,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小了些。
林郗淮轻轻的“嗯”了一声:“谢谢你哥。”
“不用不用。”艾赛亚连忙摆手,“该说谢的是我们,等会儿我哥就过来了,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和损失可以直接跟他说。”
林郗淮没有说话,他没有什么要求。
外面传来轻微的动静,是护士推着小推车进来,她走到艾赛亚的身边:“该换药了。”
额角上的口子有些深,艾赛亚一边疼得吱哇乱叫,一边还带着哭腔问人家:“我会不会留……”疤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穿着深色大衣身长玉立的秦洲晏,对方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被掐住了嗓子般,他陡然安静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救护车到医院的时候,秦洲晏同时开车抵达了这里。
从担架床上被推下来后,他正好和对方打了一个照面。
男人看了一眼他身边昏迷的Lin,最后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明明神情看上去依旧温和,艾赛亚却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好、好可怕。
艾赛亚缩了缩脖子,眼巴巴的开口道:“哥……”
林郗淮沉寂的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艾赛亚叫疼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不知道这人具体在什么样的家庭下长大,但大概是很幸福的。
整个人简单得像一张白纸,所有的感受情绪都毫不避讳的直接表达。
想哭就大声哭,想笑就肆意笑,疼了也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稚气。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听到对方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哥”。
林郗淮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哥哥能让对方怂成这样?
正准备睁开眼睛,就听到不远处温和放轻的嗓音响起:
“艾赛亚·弗克莱特,安静点。”
好似简单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所有想表达的警告情绪全在喊的那一声全名上了。
比糟糕还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林郗淮眼也懒得睁了,只很轻的动了动,最后将小半张侧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中。
烦死了!
在昨天到达医院看到林郗淮之前,秦洲晏就知道了被艾赛亚连累受伤的那人是谁。
所有在当地参与登山项目的人不仅需要签署免责协议,还需要填一份个人信息表。
上面有一项是紧急联系人,方便意外发生后工作人员联系客户的家人朋友。
所以秦洲晏在去医院的路上就已经从向导那里了解了所有的事情。
在向导描述事情的经过时,他称另一当事人为“林先生”。
鬼使神差的,秦洲晏多问了一嘴:“全名是?”
听到对方的回答,那一瞬他是真的生出了些许的荒谬感。
尽管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但看到对方满身狼狈、失去意识的从救护车上推下来的时候,秦洲晏还是有片刻的怔然。
但下一瞬,他已然回过神,平静的跟了上去。
秦洲晏在和艾赛亚说完话后,侧头看了看隔壁病床上的人。
对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一的颜色就是脸上几道红色的划伤。
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生病的模样还要可怜得多。
他本以为对方还没有醒来,结果下一刻就看到林郗淮轻轻的撇开头——在听到他的声音后。
“……”
秦洲晏大概也知道,林郗淮是不太想看到他的。
但看到这个动作后,他的感觉还是有些微妙。
护士给艾赛亚换完药,又来到了林郗淮这边,对方身上的伤不少。
“先生……”
她正准备把人叫醒,将人扶起来方便去脱对方的衣服上药,就听到了不远处男人的声音:
“方便我来吗?”
秦洲晏开口补充道:“只是衣服。”
护士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可以的,家属来吧。”
说完她转身去拿药。
“……”
听到“家属”两个字,林郗淮睁开眼睛,刚刚和秦洲晏说话的不是艾赛亚吗?
“或许因为我们都是东方面孔,所以才误会?”
秦洲晏似乎看明白的他的想法,用中文开口道。
林郗淮看向走到床边的人,这是今天到现在为止,他们第一次对上目光。
就算之前的事情算是体面的解决了,他也未曾把那晚放在心上。
可这不代表林郗淮愿意反复见到另一位当事人,还是以现在这样狼狈的姿态。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林郗淮收回视线,他们也都没有反驳护士的那句“家属”,向陌生人澄清这种事没有意义。
秦洲晏伸手,小心仔细的将人扶起来,他看了眼对方窥不出情绪的脸:
“你觉得我跟护士说‘我来’是想给你解衣服?”
“……我什么都没说。”吸取了之前衣服尺寸的教训,林郗淮很快的反驳,“没觉得你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我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
似乎觉得逗弄他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男人偏头笑了下:“不好意思,开玩笑。”
林郗淮也不恼,虽然他们仍很陌生,但林郗淮却莫名有些抓住了和这人交流的方式。
他平静开口道:“是吗?总归是没有不想的。”
秦洲晏给他解着病号服的扣子,带着笑意抬眸看了他一眼,还真是半点不服输。
林郗淮移开目光,就听到了对方声音有些轻的解释道:
“你一点力都使不上,护士扶你起来会比较吃力,反而容易无意牵扯到你背后的伤,会更难受。”
林郗淮的视线缓缓收回,落到面前人的身上。
男人微躬着身,他们之间的距离无意间被拉近,林郗淮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清雅好闻的气息。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很干脆利落,不含一丝旖旎意味,没有耽误分毫时间。
林郗淮知道,秦洲晏说的是对的。
之前他躺着的时候没有直观的感受,在被扶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半点气力都使不上。
稍微一动背后就传来强烈的疼痛感。
得承认,秦洲晏扶着他身子的手非常稳。
解掉衣服后,秦洲晏移开目光,看向护士:“麻烦给他上药吧。”
说完,他就退到了一旁。
护士拿着药过来,看了下青年的背。
对方冷白的底色上一片触目惊心,划伤、挫伤,最大的一片就是背后摔在石头上的淤痕,看着都疼。
只是……有些地方密密麻麻的痕迹还是能看出来并不是摔出来的。
伊塔伦纳人向来开放,对性也很少感到害羞,总是把需求直白的坦述。
只是现在这些与落崖的伤痕错杂分布在一具漂亮的身体上,有股暧昧荒诞的意味,特别是对方本就容貌不凡。
护士蓦地有些耳热,她看了一眼当事人和一旁敛目站着的男人。
一个比一个平静镇定,坦然自若到如果这时候别人做出了不一样的反应倒显得有些大惊小怪。
她在心中悄悄的想了一瞬,不是说他们国家的人都比较含蓄内敛的吗?
身上的伤口多,上药的过程就显得格外漫长。
秦洲晏从向导那里听过现场的情况,斜坡上的雪层厚,一起做了很好的缓冲。
就是最后一下撞在了石块上,如果不是艾赛亚,都不至于这么严重。
他看着不远处的人,对方从始至终都很安静的垂着眸。
明明疼得额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眼睫都在颤,却硬是一声没吭。
他又想到刚刚艾赛亚咋咋呼呼的声音,无奈的叹了口气。
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转移人的注意力,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天啊!”
艾赛亚惊恐又自责的开口道,“你怎么摔成了这个样子啊?”
之前他们在急诊就分开了检查,这还是艾赛亚第一次看到对方身上具体的伤。
无意侧头看了一眼,倒是吓了一大跳。
秦洲晏:“……”
林郗淮:“……”
他差点没忍住,一瞬间感觉上的药更加疼了,最后他抬头看向秦洲晏。
空气愈发的沉默,林郗淮一开始确实没当一回事。
在医院,人家医护人员什么没见过?
至于秦洲晏,更不用多说。
只是没想到有个傻的,变相的点了出来,倒引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艾赛亚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恰好秦洲晏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到嘴边的话迅速咽了回去,往被子里缩了缩。
秦洲晏先开的口:“这孩子今年刚成年,说话不过脑,路上给你添麻烦了吧?”
算是变相的转移了话题。
“还好。”
秦洲晏垂头无声笑了笑。
也是,艾赛亚话再多,这人估计也是不搭腔的。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其实最开始,秦洲晏以为林郗淮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的冷淡沉默,又或许是因为对方时而毫不留情面的话语。
只是那天在一起吃饭相处后,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只要对方想,是可以拥有一段让人非常愉快的对话。
他甚至比寻常人更会。
那些不留余地的直白和沉默距离感,分明就是不想交流,不感兴趣,有意识的阻止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想和他交流,得有过人之处。
秦洲晏估计对方的工作状态和现在非常不一样。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血来潮开口问道:“成为你的甲方,你会主动说很多话吗?”
“……”
林郗淮莫名更不想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