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郁现下气晕了,听不得这些,嘲讽道:“你那么有钱,还不如带你朋友多看点书,面似男儿,心似妇人。”
紫衣少年再也听不得这人说话,急忙要抽出好友腰间横刀刺去,却被人死死按住,黑衣少年低声哀求道:“六郎啊!你这一刀下去,她就没命了。咱们是偷跑出来的,还是小心点,她骂你也在骂我。”
那紫衣少年听得这话,想了片刻也冷静下来,可眼睛直瞪着郑郁,眸底似是在沉思什么。
黑衣少年连忙对郑郁诚挚道歉:“小娘子,实在抱歉,我们有错在先。你骂也骂了就消消气吧,这糕点我们真赔你,望小娘子海涵莫要生气。”
这人话说的好听,郑郁也心知事不能闹大,于是走前对那黑衣少年玩味一笑:“真的?”
黑衣少年看到这笑,脸突然开始泛红,说话开始结巴起来:“自......自然,在下可不敢欺瞒小娘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郑郁哼了一声,黑衣少年不好意思,笑着挠挠脸,说:“在下姓严名子善,族中行十,身侧这位是我的挚友。呃......你唤他六郎即可,不知小娘子怎么称呼?”
看严子善身旁那人还在气得直喘,他心情颇好,也就回了严子善的话:“我姓郑。”
严子善让侍从把地上已经被踩坏的糕点捡起来扔掉,又安抚了一番气的不行的林怀治。
林怀治不想与这女子多来往,可看严子善满脸通红,眼含秋波,震惊道:“你脸红什么?”
严子善尴尬笑笑,逞强道:“没有啊!六郎你不觉得她很美吗?”
林怀治被问的莫名其妙,细看郑郁后是觉得好看,可脾性泼辣,不想附和严子善观点,便道:“不觉得,无知妇人,不知天高地厚。”
这句话被郑郁听见,他也不恼了,又觉这人颇有意思,骂来骂去都是那么两句,调侃道:“那你还看?”
“谁看你了?”林怀治压下的火气又升了上来。
“好了!以和为贵,两位别吵了别吵了,郑娘子,在下还是这就带你去重购糕点吧。”严子善急忙劝阻两人别生气。
心想林怀治平时脾气没这么大,怎么遇见一个女的就跟炮仗一样。
郑郁点头答应,严子善让侍从把掉地上的糕点收拾好,而后带着郑郁重新去买,林怀治路上一言不发脸还是黑的不行,严子善则是满面春风一直对郑郁问东问西。
路上郑郁只觉这严子善有些烦,虽然长得好看,但比齐鸣还要啰嗦,而且这人已经不是啰嗦是聒噪了!
严子善见郑郁带着耳坠,见他五官有些深邃便知他非汉人,就问:“小娘子是室韦还是回鹘人?”
“室韦。”郑郁不自觉地挪了几步,想离严子善远些,却受到了身旁林怀治飞快的一瞥,随后人又若无其事地看向远处。
严子善羞涩道:“那郑小娘子是哪里人氏?听口音好像不是长安。”
郑郁懒得管林怀治那莫名其妙的眼神,冷漠道:“祖籍平州,现居永州。”
严子善惊呼一声:“永州过来长安可有点远,那小娘子是长住长安吗?”
“父兄来长安有事,我跟着过来逛逛。”郑郁走过高声叫卖的人群,心里忍不住想骂人。
严子善:“哦!你父兄也在长安,那要在长安过年吗?”
郑郁:“不知道。”
严子善:“年节降至,长安有许多好玩、好吃的,要是郑娘子喜欢我可以陪同一起。若是等到上元灯会,热闹非凡,灯火通明,那是长安城一年中少有的繁华。”
郑郁想了想,说:“应该是年前就走,我娘还在家中等我们。”
严子善:“郑娘子有妹妹吗?”
郑郁:“没有。”
严子善:“有弟弟吗?”
郑郁忍无可忍:“没有,我爹只生了两个,就我跟我哥,别问了!”
未免严子善再问有没有长姐或是几个兄长,直接开口杜绝他的问题。随后走快几步,与严子善拉开距离,免得他再查郑郁的祖宗十八代。
严子善跟在身后,看着郑郁走远的“倩影”,想起刚才郑郁脸上虽不耐烦,可在他看来却十分娇俏,于是开口问林怀治:“六郎,你冷不冷,我看你脸好像黄瓜一样绿。你觉得那个郑小娘子怎么样?”
林怀治心里烦闷,就打趣严子善:“不冷,我见你这模样,是不是可以告诉娘,你有喜欢的女子,可以为你定婚事了。”
“没有!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成婚了?我喜欢谁啊,我能喜欢谁啊,你说郑小娘子吗?她确实挺好看的,但是我喜欢她吗?我们才见了一面,若说喜欢她会不会觉得我太过轻浮。万一因此讨厌我怎么办?”严子善被说中心事,脸色又红起来,十分不好意思地捂着脸。
“她说她还有兄长,她兄长万一不喜欢我怎么办?你说我等会儿要不要送她回去呀,但是这样显得我很登徒浪子怎么办?她说她年前就要走,我还没问她名字呢,我等会要不先问问她父亲是谁。”
林怀治被严子善劈里啪啦说了一堆,满脑子都是怎么办三个字。蹙眉冷漠道:“十郎,你应该担心的是,她比你高。万一她不喜欢比她矮的怎么办?且她脾性躁烈,将来打你可说不定!”
说完还同情样地拍拍严子善肩膀。
严子善心想就算被美人打他也乐意,夫妻之间打两下又没什么,他爹还被他娘打呢!想及后面的话刚动凡心的少年被人戳中痛处,脸色一时有些悲伤。
郑郁走在前面,身后突然没了查问的声音,回头看只有那名叫六郎的少年跟在身后,而严子善则在两人十步开外的位置,正一脸悲伤思索着什么。
“他怎么了,像钱被打劫了似的。”郑郁不解地问向林怀治,两人吵是吵了,可他就是事情过了就是过了的性子,也不会去计较。
林怀治对郑郁示好颇为受用,懒散道:“想他的心上人。”
郑郁皱眉疑惑,心中惊呼这人有喜欢的姑娘了,自己都没有。但他好像没有思考过喜欢什么样的,反正不能跟齐鸣一样啰嗦。
郑郁停步却发现这严子善傻愣站着好一会儿,就是没动脚的意思。心里着急得不行,他还赶着去买糕点呢!
虽说父兄进宫,但也得快点回去。
随即走到严子善面前,在他面前招手收魂,皱眉表情有些不耐烦:“你没事吧?还买不买?再不买我得回去了。”
话声将严子善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着面前的明艳美人,心里更加确定,就算是打,他也死而无怨!他回过神来,点头:“买!刚刚走神了,对不住郑娘子,咱们走吧。”
两人刚往前走了几步,一旁的齐鸣仿佛看到恶鬼,连忙出声:“二娘子,我们回去吧。”
郑郁疑惑:“为什么?过了这条街就到那家铺子了。买完我们立马就回去,你再等会儿。”
齐鸣见他这样,看到远处射来的寒意目光,只得闭上嘴不再提醒郑郁。心中想着,二公子你挨家法时,我会挡在你身上不让你受伤。
“你去买什么呀?”郑郁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后颈一痛,被人猛力拉住,耳边响起咬牙切齿的怒声。
郑郁:“!!!!!!”
齐鸣:“......”
林怀治:“??????”
严子善:“??????”
严子善和林怀治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郑郁被一高大少年掐住后颈。
那少年剑眉星目,长发束成数辫,双耳坠着金长耳坠,腰间佩着一块上好的环形玉佩,玉佩上还依稀刻着字。少年俊逸的五官带有怒气,细看能发现长相与郑郁有五分相似,只是少年的五官更加硬朗。
郑郁见来人脸上忙露出笑容,讪笑道:“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严子善看郑郁如此称呼来人,又见两人也穿着耳洞,便知两人关系,继而颇具风度地揖礼:“郑公子,在下方才失罪于郑娘子,想赔罪......”
郑岸见此情形,只想把自家弟弟拉回去暴打三天,挥手打断严子善话:“不用了,家中还有事,我先带他回去,今日叨扰二位公子了,告辞。”
说完拉着郑郁就走,转身瞬间就厉声嫌弃道:“你给我穿的什么玩意儿?回去把脸洗干净,爹已经备好抽条准备打死你了。”
“哥......那透花糍真的很好吃。我们去买点吧。”郑郁小声向兄长辩解,脸上胭脂也在此时更加红润起来。
郑岸简直烦死这个弟弟,忍着把他在街上暴揍一顿的冲动,咬牙笑道:“你既然想吃,我回去给你做芙蓉花糕,你不学好还带着齐鸣,你看看你俩搞得什么乱七八糟。”
说完恶狠狠地看向早就心如死灰的齐鸣,后面觉得掐颈不雅观,就拉着郑郁手臂快步回去。
两人看着那身影走远,良久都不肯挪步,严子善叹口气,感慨:“郑小娘子兄长好凶啊!”
“如果你以后真与郑娘子结亲,那这个大舅子确实凶悍。成婚后他俩说不定一个动手,一个动口打死你。”林怀治这时候还有点良心,提点着严子善不要被美色所诱。
严子善撇嘴,表情无所谓:“那又怎么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无药可救!”林怀治剜他一眼,随后离开。
突然严子善想起什么,跟在林怀治身后大呼:“哎呀!我方才忘问她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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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里的严子善对女装的郑郁一见钟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这件事,少年时期的严子善忧郁了很久。 这忧郁的最大缘故就是被林怀治嘲笑,以及心动对象变成好兄弟。
远方鼓楼传来鼓声,已是三更天。
郑郁一身疲意醒来,看室内不甚明亮,只有浅浅月色透过窗,照着屋内的陈设。
万籁俱寂时,庭院有微风拂过樟叶的声音。
他居然梦见七年前,他与林怀治、严子善三人初见时的场景。想到此,郑郁无奈笑了笑,后面严子善知道他是男子时,对他还扭捏了好几天。还问过好几次他真的没有妹妹吗?
至于林怀治,则是对他嘲讽几句,随后两人也没多大交流,偶有打猎出游,两人会碰见,但相谈不多。
这日的长安下了第一场大雪,白雪纷飞,鹅毛般的大雪披在长安这座帝都之上,所见之处皆是白茫一片。清晨郑郁醒来看着这场大雪,有生出不想去御史台的想法,但才到任职上,要是不去,同僚参他一本只是顺手的事。
是夜,察院内,炉火旺盛,热意盈盈,丝毫没有冬日寒风之感。
官员们早已离开,屋内仅有郑郁一人,日间还热暖的屋内早就冷清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宿直,以前在御史台待的时间未满一月。
那一月里都没轮上,才回京就轮上了。
宿直是官员在所职之处留一人应对突发紧急情况,大雍有的是宿直时得皇帝召见,相谈甚欢,第二日就升任高处的。
郑郁将炉子烧热些,在屋内书架上随手寻了本书看。
书页在纤长的手指里快速翻折,捧书的人显然没看进去。郑郁想起昨日见到林怀治的场景,心里烦躁得很,索性将书放下双肘撑于案上,食中二指揉皱着眉心。
思索起这印章出现在赵茂家中,有些可疑,他也想过,万一这印章并不是他所想的是杀害赵茂的人留下的呢?是自己想错了路呢?
可赵茂为什么死,赵茂弟弟赵定及他病重的母亲又去哪了?自己在永州,与长安远隔千里,书信往来颇为麻烦。且刘千甫掌权,耳目众多自己也不好大肆打探。
他也没想到,林怀清从风寒病重到去世,只用不足两月的时间。
郑郁揉着眉心,有些乏累,想起林怀清写给自己最后的一封书信。
‘今尔一别,已有数月,念及往昔情谊,仍觉醉梦一场,只恨我身体欠佳,难再续往日之谊。恐不及九郎冠礼,特前赠礼,以贺佳辰之喜。若重于职上,万珍重自身,避忌周遭,君主未贤,望九郎谨慎以对,六郎待你之心从未更改。’
当时年关驿站不会送信,加之太子国丧,那封带有浓烈药味的信,是在林怀清去世半月后才辗转送到他手中。
林怀清少时临过钟繇的字帖,一手小楷漂亮有力,郑郁跟着林怀清时间久了,二人字迹有所相仿。金黄梅花纸浸着药香,可上面确是决绝之言。
郑郁思及最后一句,六郎待你之心从未更改,在烛光下叹口气,喃喃道:“他待我能有什么心啊!子若,我半点看不出来,你怎么也不说清楚,你这个弟弟向来是个三句话嫌多的人。”
殿外走廊有人向屋内走近,郑郁知道宿直时,德元帝可能会有传召,于是正了衣冠。坐于案前,拿起手中那本书做出认真样。
片刻内侍进门对郑郁行了一礼,尖声道:“郑御史,圣人传召,请。”
郑郁点头起身:“有劳内侍引路。”
郑郁随内侍走在承天门长街上,两侧是高峨耸立的六部九寺十六卫门衙,飞檐重叠章示着皇家威严,长街尽头是天子所居之地。
道路的积雪已被扫去,只余空旷悠长的宫道,长街上除千牛卫巡逻时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外。
就只有寒风袭来时,轻轻吹动内侍手中灯笼的声响,寒风禀冽吹的郑郁有点想两手搓膀取暖,他没想到今夜德元帝会召见,虽穿的多但寒风一吹还是瑟瑟发冷。
延英殿内烛光明亮,殿内铺设着厚实的波斯地毯,香炉燃香,书香墨气浓重。炉火带来的热意,将郑郁方才在外面所沾的寒凉渐渐压下去。
德元帝坐在书案前翻看奏章,烛火印在他威严肃穆的脸上。
德元帝已近知天命的年纪脸庞俊朗,颧骨略高,眉目深邃,虽有岁月的痕迹留于这个帝王脸上,可却不免发现年轻时的俊朗之态。
林怀治长相与德元帝有七分相似,但林怀治的脸庞却比德元帝多几分柔和。
郑郁揖礼沉稳道:“臣监察御史郑郁参见陛下。”
大雍礼节不大拘束,除元日、祭祀庆典、大庆朝贺时需行跪拜之礼外,其余时候俯身揖礼就行,当然皇帝叫你全名的时候还是跪吧。德元帝性子随和,不大与臣子红脸,以致君臣相见多为融洽。
听到郑郁声音后德元帝收起奏章,脸现笑意,朗声道:“砚卿不必多礼,坐吧。”抬手示意郑郁坐下。
“多谢陛下。”郑郁随后在下方乖坐,顷刻间有宫婢奉上热茶。
“砚卿这几日在御史台可还习惯?前两日召你入宫,与你没说几句,就有他事处理让你先回去了,今夜见御史台是你宿直就传你前来,你我君臣之间好好聊聊,绥州之事是你批奏的。砚卿,流民之事你如何看待呢?”德元帝似是随意的开口。
郑郁沉思会儿,平静道:“此番绥州流民之事,乃是并州州县逃亡而来的百姓及胡人。今冬伊始,并州、朔州、银州等七州及关外大雪数尺,饿死冻死百姓已达数万之众。在加之胡人放牧难行,牛羊冻死,大肆涌入并州地界,争夺粮食财物。百姓才逃亡至关内成流民之势,若要缓解拨款赈灾一事刻不容缓。”
并州自今冬开始,大雪长达一月,饿死冻死的百姓牛羊不计其数。雪灾不仅影响了并州的百姓,与并州接壤的乃是东突厥,虽突厥已与开国以来臣服归顺,可近年来野心勃勃一直侵扰并州、北阳等。
后因内战分裂成东、北两支。一直是大雍一块心头病,加上今年雪灾突厥人就更加涌入并州、朔州等关内地界。半月前朝廷也拨款至并州赈灾,但效果不甚明朗。
德元帝听言思索片刻,缓缓道:“今日众卿们已议好要派人前去赈灾巡视,此前已拨钱粮,但效果甚微,今年川蜀、江南等地水灾泛滥,国库已赈灾出数百万贯,也说及若是此时东突厥想要发兵叛乱,长安至并州的那道丹烽峡,易守难攻不能让流民成匪危及百姓。”
郑郁道:“东突厥虽一直臣服我朝,但若是双方交战,死伤的还是百姓。”
德元帝看了郑郁半响,才笑着说:“北阳王有你和你兄长两个儿子,可真是有福气啊。”
郑郁心惊,连忙起身撩袍跪下:“郑家微末之功,全赖陛下垂怜。臣有如今之慧明乃是得陛下指导,比起陛下,微臣自身实在不可言。兄长尚心浮气躁,偶有胜仗也是陛下用将神速,且得天恩庇佑,于战场之上自然以一挡百。郑家全赖陛下怜爱,才有此番成就。忠也者,一其心之谓矣[1]。陛下圣明之君,郑家定誓死追随永无二心。”
德元帝从榻上起身,站至郑郁面前,扶他一把,他不知道德元帝有没有疑心,但这举动怕是对他的话还是听了三分,便随德元帝的力起身站好。
德元帝走到窗边,外面开始飘起大雪。雪风呼啸刮着,他看着雪景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良久开口道:“你呀,我初见你时就很喜欢,那时候的你可不像现在这般温和,敢打尉迟尚书的儿子。那日厚礼提着你来金殿时,你傲然跪于殿下说自己没错,当时那性子倒是让我想起一个故人呐。”
烛火将郑郁的身影投在红墙上,他站在殿中,心想德元帝这几年虽将朝政小事交与刘千甫。
但这些年对郑家的疑心一直没少,手握十五万兵马的边将一旦有谋逆之心,对皇帝而言都是一个威胁,兵权虽在皇帝手里,可天高路远实在难以控制,更莫说兵士日日见到的只有掌军权的人而非天子。
这些年德元帝一直打压和嘉赏北阳,不会打压太过,又不会嘉赏过度。其间又扶持了吴子高等人,外里更莫说平阳郡王王光林与平卢节度使仆固雷三者间彼此牵制。
“陛下还记得臣以前犯的混账事,当时臣少年之性,心浮气躁,实在鲁莽。”郑郁贬了自己,好让德元帝别想着。
“哈哈哈,但你现在这性子,倒不是以前那样了。我看你举手投足竟有几分像怀清那孩子。”德元帝笑着转过身,旋即有些失神地看着他。
“要是怀清还在的话,也快二十五岁了,他性子沉稳安静,你近年与他倒有几分相似。”
郑郁道:“臣得陛下与惠文太子赏识教导,但天资愚钝,只会了表面礼数。不曾会陛下与惠文太子的仁慧博爱,殿下恭孝宽厚。在天悲悯有灵时,也不想陛下郁郁伤怀。”
德元帝听他一番话,沉默顷刻,才脸含笑道:“治儿与你早年同在东宫,你与宁王、太子、子善关系都好,怎么唯独就与治儿关系一般呢?”
郑郁眉头皱了下,随之答道:“或许是臣口舌笨拙,性情又冲动鲁莽,不得成王殿下喜爱。”
郑郁心想我哪儿知道啊!
说话间,德元帝已回到书案前坐下,抿了一口茶说:“治儿那孩子,对谁都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对我这个父亲也是这样,砚卿不必多思,快坐吧。”
“是,陛下。”郑郁旋即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
“你父亲的腿疾如何了?”德元帝问道。
“谢陛下挂念,自年初起,父亲的腿疾已经好多了。”郑郁据实回禀。
德元帝闻言点头,颇带惋惜:“厚礼是我大雍一员猛将啊,若非三年前室韦作乱。他领兵出征却中毒箭,也不会落下这样顽疾,哎......”
二十年前戎狄联合室韦、奚、靺鞨、东突厥夺取北地十一州。郑厚礼用近五年的时间一举荡平胡人,打至苏冶县。
德元帝当时刚登基四年,边境不稳念其战功封其为北阳郡王,领辅国大将军与永州都督,此后镇守永州十六年。三年前,室韦内乱求助大雍,德元帝让郑厚礼领兵出征,那场仗虽然赢了但人却中毒箭留下腿疾,此后只能依靠拐杖行走。
“男子以身躯报国,战死沙场为荣,父亲常谈及于此。还对兄长与臣言,来日若他身死战场,切勿痛心疾念。”郑郁声音沉稳的回了德元帝。
“话虽如此,但还是要保重身体。”德元帝点头说,“好了,砚卿。时辰不早了,把你传召前来说了几句话,心境清明许多,这就回去吧。”
郑郁起身揖礼道:“是,陛下,臣告退。”
出了延英殿外面已是白茫一片,内侍打着伞送他回御史台。
行至承天门街一半时,郑郁便让人回去了,这大雪天的他也不好在让人送,他也不是不认路,就这么撑着伞提着灯笼走在大雪漫天的长街上。
回到御史台后郑郁把伞收好,提着手中的灯笼准备回去继续看书,经过殿院时见正屋内有着火光。
郑郁想起御史台今夜只有他一个人在此,方才他是随内侍走的另一个门,所以没经过这里。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在这?又想起以前严子善说世上有些鬼魅妖魔,会在雪天时飘然而出,喜欢在帝王之气盛行的宫中行走。帝王有紫微星庇佑进不得身,便去恐吓逗弄宿直的官员。
见此光亮在黑夜中异常诡异,郑郁心生好奇想去看看,若真有鬼魅妖魔,那自己也算此间第一人了。
便搓搓手捏紧灯笼,壮着胆子走向殿院。
郑郁有些紧张地推开门,屋内右侧的案上,林怀治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听见声响,抬头看向来人。
林怀治未着官袍,身上穿着玄青色的锦袍,表情似有惊讶,额间有一白玉饰作配衬得皮肤白皙。
届时大雍不论男女皆喜欢在额间缀一饰品,皇亲贵族们也不例外。
郑郁没想到这鬼魅妖魔会是林怀治,也想不到林怀治大晚上不在府中睡觉,哪怕是在府中看雪也好啊!怎么会来御史台,来御史台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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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东汉马融《忠经》 官员是在所职之处宿直,具体各部门有各部门的规定。
第7章 身死
郑郁:“......”他虽然震惊但手上动作永远比脑子快,揖礼道:“臣郑郁参见成王殿下。”
林怀治飞快看他一眼,就收回自己的视线,继续看手中书,平静道:“免礼。”
方才在回御史台的路上,郑郁就被冷的不行,虽正殿暖意盎然,但他总得回察院去,于是又道:“殿下,今夜是臣宿直,时辰未到臣先告退了。”
殿内响起了书页翻折声,林怀治说:“察院的炉火在我来时,已经灭了,郑御史若身强体健就回去吧,宿直而已在这儿也是一样,还是你觉得我有所打扰?”
郑郁心里咯噔,宿直确实只要在御史台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心一横管他的,林怀治在这就在这吧,他还能杀了自己不成?
他连忙道:“怎会,只是怕臣影响到殿下。”
林怀治没说话,郑郁吹灭灯笼转身关门。回头看发现殿内虽点有暖炉,但只有林怀治身边那个最暖和,于是在冷着过一夜,还是暖和但身旁是林怀治过一夜的纠结下,选择了后者。
林怀治以前常在东宫弘文馆呆着,当林怀清不在时,两人也偶有同处一室各自看着书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