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by锦观

作者:锦观  录入:06-23

郑郁叹了口气,说:“走吧。”
回去时,那男子没有马也不能徒步就试着提出想与郑郁同乘,表情认真又显着些许脆弱。郑郁立即婉拒了他,后把自己马匹给了他,而与林怀治同乘。
回营地的路上,郑郁骑马,身后坐着一脸防备的林怀治。
那男子倒是侃侃而谈,他说自己是戎狄人,名唤沙艾格,父母都在疏勒镇做些生意。
沙艾格说父母对于中原文化很是向往,但可惜年岁大了,并不能陪他一起行走在丝绸之路上。
郑郁观沙艾格言谈举止很有风度,各族语言都是精通,想着或许是哪国的王家子弟。
彼时□□周边的附属国多于繁星,丝绸之路上来往的胡商与西域的舞姬、昆仑奴伴着驼铃声从黄沙中走来,为浓墨的史书添上精彩一笔。
沙艾格很了解中原文化,他总是在休息时对郑郁寻话,郑郁不好拒绝就与他闲聊,两人对着塞外风景交谈。
沙州敦煌的官驿很快到达,斥候说还是没有王台鹤的消息。郑郁就又准备启程,不过天色已晚,林怀治说不妨在此歇一晚,让萧宽散钱让军士去沙州城内找东西吃,休息一下。
今日是艳阳天,出城时夕阳遥坠。郑郁被林怀治带着一路出了沙州城,钱伍和萧宽急忙跟上,几人跑马十里路到了月牙泉。
来得鸣沙山上的月牙泉已是金阳躲云层的时刻,微风拂水面带起塞外的辽阔景色。
郑郁坐在鸣沙山上靠着林怀治的肩,钱伍和萧宽蹲在一边数沙子。正月里的东风卷着几人,两人对着那月牙泉和夕阳景色说了许多。
从初相识慢慢说到现在,温柔的言语好像补回了弥补那段过往的空白。
在上弦月犹似弯弓隐约出现在长空时,林怀治低头在郑郁额上亲了下,温柔一笑:“砚卿,我爱你。”
“我知道。”郑郁也在笑,“我也很爱你。”
林怀治抵着郑郁的鼻梁轻缓地蹭,弄得郑郁痒着一直笑,最后林怀治道:“月亮快出来了,冬日夜冷,我们先回去吧。”
郑郁看完景色也不停留,两人牵马踩着沙慢行离开。浅淡的月色照在月牙泉的水面,形如冷辉,而远方的鸣沙山,一对身影走入来日。
回城时路过一片茂密的桑树林,着急回城的马蹄飞快地踩过草地,郑郁和林怀治弛飞在前。
夜色里周围的一切瞧得不那么真切,快速倒退的桑树林在身后远处,可万事就于瞬间中变化。绳力拉弹的声音使马儿长嘶一声,扑地往前跪去,郑郁骑在马上一时未反应过来竟要直接向前栽去!
与他一同坠马的林怀治大喝:“小心——!”
就在即将落地瞬间,郑郁单手撑地于半空翻身而起,才落地稳好身形,就有利刀于身侧砍来。已立身而起的林怀治用刀为他挡下这一击,又以侧脚踢飞贼寇,冷声道:“有贼人!”
郑郁在朦胧月色下看见桑树林里,冒出数百位身着甲胄的贼寇,手持横刀强弓,目光凶狠地盯着他们,那眼神像是在看发光的钱袋。
钱伍和萧宽的马匹在贼首的箭羽下倒地,还未来得及与他们回合就被贼人缠住。
此时,贼首吹响口哨,持刀贼人们立即扑了上来。林怀治手腕转刀灭杀最近一人,可剩下的还有不下百人。
马儿喘息着倒地并未站起身。
锋利的刀光破开了郑郁和林怀治的身距,两人在数招狠辣的招式下被贼人有意分开。贼首直接挥刀迎上郑郁,郑郁仰面弯腰走刀下而过,刀风堪堪擦过他的鼻尖,他起身用刀挑开飞来的刀,一个提膝点地退后三步避开两侧砍来的刀。
这边的林怀治飞踢杀退数人后踩着贼人肩膀来到郑郁身边,二人站于贼人圈中,挥刀肃杀。
怎料这群贼人武力不俗,郑郁一记腕花撩刀使血溅涌在自己脸上,后踹飞失去温度的尸体。
紧接着那贼首又是一刀郑郁背抵着林怀治迎面接上。
“嗡——!”冷刀交击之声与那由对方手里传来的麻感,让郑郁的心跳仿佛停了下,他看清这贼首的双眼犹如饿狼一般,怒道:“你们到底是谁?”
普通贼人不会有如此精良的装备与武力,又懂得在路上埋伏,贼首没有说话只是一记侧身翻踢袭来!
身后的林怀治感应到危险,拉开郑郁格手抵挡,并迅速横刀切去。来往数招下,贼人围缩的圈子在树林里扬起尘土,郑郁一个横踢转身想去牵马却被数刀逼退。
他踩刀跃空,飞转横杀一圈,奈何甲胄加身的贼人未惧这等刀锋,这也是四人在此交战许久的原因。就在郑郁一个飞身双踢开身旁的贼人,借林怀治的刀落地时,一支利箭咻地自月下来,贯穿一贼人手臂。
郑郁向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月影里站着一潇洒男子持着弓。
沙艾格喊道:“你们没事吧?!”
郑郁听声认人,才发新来人竟是沙艾格,躲开一刀后,他回道:“没事。”
沙艾格带着数人一下冲入圈中,那些贼人见有人相帮便迅速撤离。
郑郁用刀挑起死去贼人的甲胄,皱眉道:“这些都是军中残甲,这些人什么来头?”
“听河西军中的兵士说,敦煌一带有沙匪。”林怀治拿过那残甲仔细辨认。
“沙匪数年前不就都已被王光林剿灭了吗?”那边收战的钱伍走过来,说,“这会子怎么还会有?”
沙艾格说:“匪患年年有,非一朝一夕可以摒除。朝廷有销兵名额,这削减下来的兵只能是落草为寇。”
“那这些怕是藩镇销下来的牙兵。”郑郁转头看沙艾格,拱手道:“还未多谢阁下相救,只是今夜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怀治让萧宽把马牵来很是警惕地看着他,沙艾格忽略这个眼神,笑着说:“商队里的有位朋友葬在鸣沙山,我带他们前去祭拜一下,说多了话一时忘记时辰回来时就遇到你们了。”
月色下,郑郁看沙艾格双眼微红,像是刚刚哭过不久,随口道:“原来是这样,不知葬在何处?方才我与林六也在鸣沙山倒未瞧见你们。”
沙艾格道:“就在山下往西几里地,不过你们要是不信,我们可以去看看。”
林怀治道:“不用了,天色不早,先回去吧。”
众人都担心贼匪再来,于是上马离开。
回了沙州城后,郑郁与林怀治拿着残甲去找沙州刺史商议城外贼匪的事,但沙州刺史却说这附近并未有贼匪,数年前严明楼已清剿过一次,按理来说不会再有,况且这残甲是十几年前的样式,军中已不再用了,郑郁和林怀治有所思地对视一眼。
沙州刺史又命斥候与本地军队前去搜寻,确保不会再出现此种事情。因着明日还要赶往玉门关,两人只能严肃的交代贼匪事后离开。
回官驿路上,林怀治说:“这刺史要么撒谎,要么贼人是他人所派。”
“一套十几年前的甲胄穿身,根本不符如今军中的装扮。”郑郁说,“在联想至玉门关一事,回纥叛军撤退,突厥在前。今夜贼人穿的多半是以前从大雍军队身上强掳来的甲胄,而且观今夜他们出招路数,并不像军中招式。”
“或许真的会是胡人。”林怀治严肃道:“越近玉门关,这离奇之事就越多。”
“上次斥候说阿史那莫在河西一带寻人,这个人只怕就在河西地界,但不知其具体位置。”郑郁沉吟片刻,说,“他抓住王瑶光,怕就是想引这个人现身。但这人怎会因王瑶光现身呢?”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官驿门口,林怀治一手牵着郑郁,一手推门进去,说:“夜深了,多思伤神。我们先去玉门关打探清楚,而后才能对剩下事情进行一个个探查。”
“嗯。”郑郁握紧林怀治的手,他觉得有林怀治在身边,世间的所有愁事都可以不用去担心。
回房路过大厅时,郑郁发现沙艾格坐厅前的石梯上由侍从给他上药。
“沙艾格,你受伤了?”郑郁忙问。
沙艾格看到两人牵手回来也不惊讶,轻松道:“方才打斗时不小心被那贼首伤到了,不碍事。”
郑郁想沙艾格是为了救他们而受伤,心里有些愧疚。这时林怀治从怀中掏出一小盒迷药递给侍从,说:“此药止血生肉,结痂最快。”
沙艾格忙摆手:“不用了,我们这些常年行走塞外的,怎么不会受伤呢?这药名贵,还是不要浪费了。”
林怀治淡淡道:“人命才名贵。”
郑郁接着说:“适才若不是你,我们还得在哪儿待上许久。林六说得没错,命才是最名贵的。”
沙艾格朝郑郁明朗一笑:“既如此,那就多谢郑九好意了。”
话闸一开,郑郁就又与沙艾格聊起来。在廊下等得不耐烦的林怀治上下看了沙艾格几眼后,拉着郑郁离开。
坐在原地的沙艾格摸索着手中秘药,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忽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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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山下,河流潺潺。郑郁坐在河岸边喝了口酒,说:“你还去过石勒喀河?!”
“在塞外做生意,自然是哪里都去过。”沙艾格笑着说,“不过往年光阴如梦,这都过去了,走完这一趟我就再也不来中原了。”
这几日,郑郁总觉沙艾格年岁不大却好像有很多心事。这人生得似那如玉公子,桃花眼下的泪痣在冷风中格外显眼。郑郁拎着酒囊喝了口酒,说:“各有各的好,真心祝愿往后郎君子孙繁盛,腰缠万贯。”
“那就借郑九吉言了。”沙艾格说。往来路上,郑郁和林怀治并没说自己的姓名,只说了族中排行。
索性沙艾格对这些也不追问,他对着检点行装的林怀治抬了下颌,随意道:“他是你情人吗?”
自那夜敦煌出手相救后,沙艾格与郑郁的关系也熟络许多,赤水军中有时与他们关系好的军士也不免打趣郑郁。
沙艾格在想那夜见到的场景,也就猜出一些。郑郁拧好酒囊,答道:“嗯。”
沙艾格随手捡起一根干枯的草编着玩,垂眸道:“你们认识很久了?”
“十年了。”郑郁双手撑在身后,看着远处的河流水,突然笑了声,“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久,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沙艾格道:“那岂不是德元十三年你们就认识了?世间情爱难有一心,可能十年二十年都认不清一个人,真是让人为难啊!”
“嗯?”郑郁侧头看沙艾格,沉吟道:“认清面目之后不来往就是,不必耗费自己的心神。”
沙艾格转头迎上郑郁的目光,忽然笑了下:“郑九的话总是让我很喜欢,不过他是汉人,家中儒法理念应比较重,没拦你们?”
郑郁苦涩道:“父母都希望子女过得好。”他回头看了眼向他走来的林怀治,淡然一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定独自承受了许多来源于父母的压力。”
沙艾格听后愣了下,他的眼神瞥到了走近两人的林怀治,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厌恶。
“在聊什么?”林怀治在郑郁身边坐下,并把饼递给他。
“儒法。”郑郁接过后又分了些给沙艾格,沙艾格对两人道了个谢便离开去找自己的商队。
林怀治咬了口饼,冷漠道:“总觉这人很想与你亲近,颇为怪异。”
“不过是遇着能聊几句话的人罢了,成王殿下你吃醋了?”郑郁用肩膀撞了林怀治,又在他身上嗅了嗅是不是真的有醋酸。
林怀治稍稍移开身子,正经道:“我是正室,度量可容天地。”
郑郁立马说:“可这几日你的脸都快垂地上了。”随后打趣:“真不吃醋吗?”
林怀治面无波澜,无比坚定:“不!”
“那你多练练叶子戏。”郑郁狠狠地咬了口饼。
林怀治看着郑郁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只觉自己那处隐隐作痛,但还是淡定地问:“为何?”
一张饼没几口吃完,郑郁站起身拍拍干草屑,头也不回地离开:“到了地底,你好与你的三千兄弟姐妹打发时日。”
岸边独留一个人生闷气的成王殿下。
沙艾格点好行装,慢踱步到正在擦鞍的郑郁身边,略有歉意:“你的情郎好像对你生气了,是因为我吗?”
“当然不是!”郑郁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只是提醒我要小心交友。”
沙艾格苦涩一笑,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缠着绷带手臂,说:“也是,谁都会有这个戒心的,但郑九,我不会害你。”说罢他的音色蓦然凄凉些许,“但我也明白,我们相识不足十日,难以让你们相信我,可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天神在上,我沙艾格这辈子都不会做那狼心狗肺之人。”
郑郁看见沙艾格的绷带,又听他以天神起誓,连忙解释:“林六和我对你没有恶意。沙艾格,你不要多思。”
本来他就不会生林怀治的气,只是看林怀治居然不承认自己吃醋,多少有点逆反心理。
“那就好,要是你们吵架了,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沙艾格说,“我真担心,他会对你冷言相向。”
郑郁尬尴笑笑不知该说什么,可对上沙艾格无辜认真的眼神只说不会。
午后队伍启程疾奔向下一个驿站,路上林怀治隔开郑郁与沙艾格的马驹,他一人横在两人中间冷着脸不说话。
沙艾格是个好脾气的人,并没有因为这些生气,反而将自己从灵武带来的密酿好酒递给郑郁。
每地酒水由于天气与手法都各有不同,郑郁喜爱美酒佳酿,道谢着饮下,全然不理会沉着脸眼神快要杀人的林怀治。
是夜,福禄县玉门关外的一所驿站,千余兵士聚在驿站内休整。驿长见到军队来袭,连忙招呼起来,毕竟前面的玉门关被突厥围了许久,前去相救的人都杳无音讯。
正月里塞外的风沙渐起,透骨寒凉,郑郁和林怀治在驿站正厅与沙艾格交代最后事宜,毕竟明日天亮之后两人就要分开。沙艾格会绕玉门关前往碎叶城,而郑郁则要去玉门关或沙州打探王台鹤的消息。
沙艾格性情中人,见要分离与随行的胡商拿出不少从灵武带来的酒水敬他们。塞外汉子性情豪爽嗜酒,郑郁与林怀治想着明日大事要紧,没喝多少就回了房。
整个下午加晚上林怀治都一言不发,郑郁也不与他说话,俩人都暗自在互相较劲。
回房后,林怀治还装模作样地拿了本书坐在榻上看,郑郁心里想着要不要让他睡地上。
互相较劲的紧张氛围在房间里蔓延,直到郑郁接过驿长送来热水在屏风后沐浴。林怀治才丢了书,不慌不忙地边走路边宽衣解带露出挺拔身姿,往哗啦水声的屏风后去。
不过片刻屏风后就响起扑棱的水声与细微争吵,还说着谁要你洗澡流氓。
可又过须臾变成别摸哪里这样调情的话,音色慢转,逐渐转变成唇舌深吻的水渍声,忍声的呻|吟与粗|喘夹着涌出的浴水滴在木板上。
蜡烛缩了一大截,明月移至中空,待得水不那么暖和时。林怀治才把郑郁抱在怀里从浴桶里跨出来,将对方腿盘桓在瘦削腰间钉在墙上欢闹。
这是出了凉州后,两人第一次亲热。郑郁背贴在早已被汗水温热的墙上,腿止不住打颤,他攀着林怀治的肩膀才不至自己掉下,嗓音喑哑:“真是要死要活。”
“那你现在是死还是活?还想找别人跟我一起吗?”林怀治身躯绯红,一头大汗。他托着郑郁,使劲在他腰间寻意。
郑郁闭眼笑着说:“我有你一个都吃不消,人都快死你身上了。”
旋即他半眯着眼,挑眉问林怀治:“你今日是不是吃醋了?”
“你、说、呢!”林怀治咬牙切齿,横冲直撞。
郑郁连忙摇头求饶,林怀治不听,他要把自己受到的委屈在郑郁身上找回来,不让他下次还说这种气人的话。郑郁在这种事上简直比不过林怀治,求饶时连带着衡君哥哥饶了我这样的话都被诓着说出来。
以致战事休后躺床上的郑郁心中不平对着床里侧铺被子的林怀治屁股就是一脚,可惜对方不以为意,还问他触感如何,爽不爽?这话郑郁臊得卷过被子睡去。
夤夜时分,月亮照亮床帐后相拥而眠的人。郑郁靠在林怀治怀里睡着,混沌梦中的他忽然听到羌笛声。羌笛曲从屋外奏起,伙着月色轻盈铺满了床帐。
郑郁睁眼盯着床帐外的案几凝神一会儿,耳边是羌笛曲和林怀治轻微的呼噜声。
深夜寂静时,羌笛似有怨声,郑郁拿开林怀治圈在他腰上的手,把肩上的脑袋轻移开。曲声自窗边溢进,郑郁下床来到窗边,只见驿站外的河边,一男子坐在石头上对着月光吹曲。
曲声悠悠,说着吹曲人的心事,低沉悠扬的曲声仿佛带着他回到家乡的草原。郑郁一时失神站在原地愣愣地听那曲子吹完,许是他目光认真。那男子转过头来,正是沙艾格。
沙艾格对他笑了笑,郑郁也回以微笑。
静默片刻后,沙艾格对他招手示意他下来,郑郁单手指了下自己。沙艾格点头,用室韦语说:“明日就要走了,想与郑九聊聊。”
许是久未听乡言,在寂寥的塞外寻见一同样去过故乡的人,郑郁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下楼前他想叫醒林怀治一起,可无奈林怀治睡得沉叫了两下没醒,郑郁想林怀治这些日子或许累了遂未打扰。心想毕竟在馆驿旁,沙艾格手无缚鸡之力,面对狼群都没有办法,他也不会有多大危险。
正月的风吹动郑郁的衣角,他坐在河边的矮石上,说:“你怎么还不睡?”
“你也没睡,是怎么了?”沙艾格唇边带着抹看不透的笑意。
但一心沉在王台鹤事上的郑郁并未发觉,答道:“听见你的曲声,宛若天神曲,像是藏着一股思乡情,一下就醒了。”
沙艾格缓慢道:“我的曲子吹得不好,我有位......好朋友,算得上是生死之交吧,他吹得更好。”
郑郁问:“他也在碎叶城吗?”
“不!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沙艾格说,“我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他了。”
郑郁说:“是闹矛盾了?”
沙艾格偏头看着郑郁,笑着说:“算不上矛盾,只是道不同而已。”
“若真是道不同,起先又怎会视彼此为生死之交?”郑郁轻摇头,随即看向沙艾格,说,“曲意多承载人所思所想,你认为他的曲艺在你之上,那便是你还未放下他。”
沙艾格愣了一瞬,垂眸道:“或许吧,我自己也不知道,与他很多年没见了,想见他却又不知说什么。”
“现下去见也来得及。”郑郁说,“好事不怕晚,何况你们早年乃是生死之交这样的情谊。”
沙艾格收回视线,起身伸了个懒腰,随意道:“也好,是该见见了。”他转头看郑郁,轻笑:“听汉人说见人前都会汲水洗颈,沐浴吸香以示尊敬。我在这儿洗个澡郑九你不会介意吧?”
郑郁道:“当然不会,官衙汤浴大家都是一起洗的。只是正月水凉,在这儿洗怕是会得风寒。”
“长于草原的雄鹰怎么会因为这个而受伤呢?”沙艾格转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伸手解去腰带与玄锦狐裘毛领所制的外袍,边宽衣边说:“好久没遇见郑九你这样的人了,这些年往来塞外遇见能说知心话的人少之又少。”
脱下的衣袍被沙艾格头也没回地扔在郑郁身后,河水漫过沙艾格精瘦的腰身。郑郁看着水中一丝|不挂的沙艾格,说:“有些话还是藏在心里比较好,这知心话还是要与知心人说。”
“说得也是,就是不知我那个朋友现在怎么样了。”沙艾格捧起把冷水浇在头上,发丝湿润。
这时月色清亮,郑郁瞧见沙艾格背上隐约有青色影子,有些好奇:“你背上是刺青?”
沙艾格低笑一声,用手撩过长发在胸前,显出完整的背部肌肉:“是海东青。”
风中掀起沙砾的湿冷味道,月色如银,沙艾格露出的背脊上纹着一只展翅于飞的海东青。猛禽在他漂亮有力的肌肉上展飞,这生于天空的霸主与沙艾格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野性又张扬。
郑郁毫不犹豫地夸赞:“真漂亮。”
“你没有吗?”沙艾格背对郑郁搓身。
郑郁摇头:“没有。”
“汉人那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言论你也信了?”沙艾格拍水洗身的声音在静夜里响起。
“不是,但血肉之躯来于父母是真的。郑郁盯着圈圈涟漪的水面,淡淡道:“而且现在坐天下的是他们,万民安好,是圣人以孝义为先所治理的儒家天下。”
沙艾格哂笑:“所以才有地方民不聊生,譬如现在的安西四镇。”
郑郁叹道:“这非圣人能决断的,我们没有站在他的位置上思考,永远不会知道权力制衡下人心的可怕。”
“胡扯!草原部族不也互相打来打去吗?”沙艾格说,“不以民为本,你们这个朝廷还能坚持多久?”
郑郁默声不语,水面因沙艾格的动作微微荡漾,银水面像是美酒带着郑郁醉下去,他脑子又记起沙艾格方才吹的曲子,他出神地问:“沙艾格,方才你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沙艾格转身带着河水走向郑郁,水珠顺着他修长匀称的肌肉下滑,含情桃花眼下的痣在清冷月色中放大,他微笑道:“梦幽曲。”
“梦幽曲。这名字真好听,好像是靺鞨曲。”郑郁喃喃道,转眼才发觉沙艾格已走到水岸边,双手撑在枯草上,仰头看矮石上的他。
郑郁移开目光,尴尬道:“怎么靠这么近?”
沙艾格很是自然地说:“要下来一起洗吗?水不冷。”
郑郁镇静道:“我洗过了,多谢好意。”
沙艾格又说:“跟你那位情人一起洗的?”
“他搓背挺舒服的。”郑郁的话一带十三弯,但也算回答了沙艾格的问题。
沙艾格收回手,微哂:“汉人的花样确实多。”
话意露骨,但郑郁知道性情豪放的他们向来是直来直往的说,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看郑郁一脸不好意思的沙艾格慢吞吞地洗完,赤|裸上岸,他站在郑郁身边,轻声道:“郑九能把衣服递给我吗?”
矮石分开了沙艾格和他的衣服,郑郁没有疑虑,转身去拿适才被丢在地上的衣裳。
可郑郁才把衣裳抓起瞬间,突然后颈遭大力一劈,他双眼发黑想转头看沙艾格,却被布匹捂住口鼻,醉人迷药侵入身体,眼前视线渐渐模糊,他的世界漆黑一片。
强烈的颠簸感让郑郁在浑浑噩噩中醒来,可很快又被迷晕过去,如此反复不知几日。等他再次有意识时感觉自己躺在冰凉地上,手脚被捆,嘴里塞着团脏布用粗麻布缠住以防他发出声音,就连眼睛上也蒙黑布。
无边黑暗与失去外界感知的身体异常敏锐,他有意识时就被取下布团喂饭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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