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by锦观

作者:锦观  录入:06-23

“阿郁,不是你思虑不周。”袁纮对他说,“而是朝中的局势不能让你如我一般放下,圣上没有提拔你,同时还在打压你。这就让你无法对他生出感激,但五郎于我不一样,他是个好皇帝,但又不是那么好。”
冬日早已来临,庭院里开始飘起雪花。郑郁给袁纮掖好被子,淡笑着说:“千里马常有,但伯乐不常有。”
出府时路过前庭院时,郑郁遇见了袁亭宜。袁亭宜可是被袁纮、袁家大郎齐上阵的罚了许久,苦口婆心的劝了许久没有任何效果,最后父子俩都心力交瘁不管他了。
“我爹这几日身子好些了吗?”袁亭宜把郑郁拉到廊下坐着问道。
郑郁答道:“好多了放心吧。你才升了长安县尉,这时要是做出些政绩,师傅指不定多开心呢。”
袁纮病后不见袁亭宜,连他送去的药品和书籍都一并扔出去,到了现在袁亭宜都没有见到袁纮一面。
袁亭宜苦闷道:“我也想,可我资质实在平庸。”他轻踢着青石砖,委屈地说:“我比不得大哥二哥,也比不过大姐二姐。就连他们的孩子都比我聪明,父亲是不是不要我了,他都不见我。”
“不是的,则直。”郑郁郑重地说,“师傅只是生了病不好见你,否则给你过了病气怎么办?过些时候师傅好了自然见你。”
“真的吗?”袁亭宜的心性一如少年时那般,纵然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被父兄保护得很好。继而他把身边盒子交给郑郁,说:“对了,前几日九安给了我一株据说是千年人参的药材,你带回去给北阳王伙着鸡、黄芪、党参什么的炖了养身最好。”
“不了吧,还是给师傅。”郑郁把锦盒推回去,说,“如此珍贵,你留着啊。”
袁亭宜笑着说:“他送了两根过来,别担心。”
郑郁愣愣道:“如此贵重,刘相知道吗?”
“九安说他趁他爹不注意时拿的。”袁亭宜无所谓地说,“反正他家也不缺这些,梁国公府门庭若市,都有人请刘相撰写墓碑了。”
郑郁只得承认一点:“刘相的才学在京中也算一绝。”
刘千甫的书法和诗文在整个长安城可以排上前十,再加上国公身份,向他投诚的人就越来越多。
最后郑郁实在拗不过袁亭宜,只得收下那人参。长安下起了大雪,袁亭宜找了把伞在雪地里撑开,对郑郁笑着说:“砚卿兄,下雪了,我送你出门吧。”
郑郁说了句好。
魏国公府不算大,但从内院走到门口还是有些距离。雪地里,袁亭宜撑着伞说:“砚卿,你这次回长安后还会调走吗?”
“应该不会走了。”郑郁俊逸的眉宇间染着风雪,从德元十九年他回京到长贞元年,他的心境已在变化。
袁亭宜惆怅道:“这几年,你们离京赴外地,都没什么人陪我。说来知文调任永州也快四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这几年,官员任职来去更换频繁。常有官员外贬出京,这其中少不了袁亭宜的旧时好友,郑郁侧头凝视袁亭宜,数年过去袁亭宜的样貌和那双清澈映水的眼睛始终没有变过。
郑郁答道:“会回来的,等春天到了就都回来了。”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说春天?好像那个日子所有离去的人都会回来。”袁亭宜出神地说。
关于这个郑郁也想不到有何解释,他想了想,说:“在春日的山花烂漫下挚友相遇,是多美好温暖的时候。那时大家都熬过了寒冬,春日过后就是夏季,所有事情都如日中天。”
袁亭宜笑一声,脸颊边的梨涡盛着他这么多年未改变的心态。
袁亭宜把郑郁送到魏国公府的门口才转身回去,回去时他转身朝郑郁说:“砚卿兄,雪大你回去时仔细些。”
郑郁翻身上马,执着缰绳:“好。你快进去吧。”
袁亭宜对他笑了下,随后进门。那扇朱红门在雪景里关上,木料发出沉闷的声响,郑郁突然从袁亭宜适才最后的那句话里品到一股深刻的落寞感。
待郑郁回到北阳王府,这雪已是落满肩头。郑郁拍去积雪把锦盒递给管家,走向内院,路过那数里荷池时,郑郁的脚步停住,见那残荷枯叶发着枯黄,无不露着萧条之景。雪落在枯掉的黄荷上,慢融成一片水,继而慢慢堆成一层薄雪。
偶有风过吹动那些残荷,掉落片片雪晶。
见到这个郑郁忽然想看看他种的那株桃树怎么样了,于是他转头向那树奔去。这边齐鸣才抱件氅衣出来看人没影,忙追喊:“二公子——!多穿点!”
郑郁一路不停地跑到桃树下,因为跑得快还在大口喘气,雪地里桃树孤零零地矗立。春天没来,桃花没有开,他等的那个人也没有回来。
郑郁不敢相信,他一下子跪在雪地里,热泪从眼中流下。滚烫的泪一滴一滴砸在雪地里,打出一个个坑洼。
大雪还在下,郑郁脸被霜风割得生疼,他感觉身上一热,眼前景象骤然开始模糊,不过须臾他就倒在雪地里没了动静。
郑郁病了,人烧得一天一夜都没意识。急得郑厚礼上折子请了宫中御医,御医来后说他是忧思过度,伤心至极,才导致心火郁结。早就生了风寒却没用药一直拖着,又强打着精神奔走照顾郑厚礼和袁纮,人早就虚透了。
郑厚礼听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红了眼,他求御医一定要治好郑郁。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被拒在长安城里小心翼翼活着,但这次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去见了林怀湘。
“回南苏州?”林怀湘放下郑厚礼的折子,疑惑道:“郑相,你怎么突然想乞骸骨还家?”
郑厚礼俯身一跪:“陛下明鉴,臣已年老又多病,这一年多在长安住着。旧疾多发,时常难忍,现今小儿病重,怎么些日子还没好,我就想带他回家慢养。这孩子十三岁才来长安,他长于塞外不习惯中原水土,这些年他身子也不好,常常一病数月。这段日子又费心费神的照顾我和袁相公,是经不住累和近亲病重的打击才累到的。是以臣想带他回家慢养。”
紫宸殿内的炉火和青烟燃烧得没有声音,但林怀湘还是听到了郑厚礼浓重的呼吸,像是哭声。许久后林怀湘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能不答应。”
“臣多谢陛下。”郑厚礼又是一个磕头。
他想着带郑郁离开长安这个伤心地,或许眼不见为净下小儿子的病就能好起来,至于消失在河西与西京官道上的林怀治,可能不会在回来了。
林怀湘上前扶起他,笑着说:“郑相何必多礼,父皇此前常跟我说郑相于国的功绩。名将如美人,郑相离开了,这边塞我还有谁?”
“陛下,安西有吴子高善用人,河西节度使王台鹤年少有成接他父功勋抵吐蕃、突厥是为一大将。”郑厚礼缓缓道,“剑南、陇右节度使皆出昔日袁相门下,而朔方、淮南节度使出刘相国门下。北边的平卢、卢龙节度使心于朝廷,陛下掌人用人,赏识分明。不吝军功,江山自有美人出。”
林怀湘拍拍郑厚礼的肩膀:“郑相辛苦了,你的折子我批了。赐千金带砚卿回家好生休养吧,来日他病要是好了,就上书我还给他中书舍人的位置。”
郑厚礼撩袍叩首:“臣多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怀湘看了许久郑厚礼的身姿,笑道:“郑卿平身。先退下吧。”
郑厚礼起身告谢退下,林怀湘往榻上一坐,殿内无人,他随意道:“袁维之病了这么久,也该好了吧?”
刘千甫从帷幔后走出,手里拿着袁纮写的让林怀湘以民为重,孝养天下的奏折,轻笑:“他今日去见太上皇了,真是期待他俩见面会说什么。”
“老爷子还能说什么,不过是期盼袁维之能把他从南内带出来而已。”林怀湘朝刘千甫拍拍身边空出许多的位置,那是帝王才能坐的地方。
刘千甫十分自然地过去坐下,说:“所以,袁维之根本没有将陛下你放在心里。他心里还在效忠太上皇,包括郑厚礼。太上皇掌权这么多年,一朝退位,朝中议论声很大。”
林怀湘登基这么久,他想做的任何事都有徐子谅、白济安、曲炜、徐球、苏赛生一干人等在那里劝着他,甚者徐子谅还联合苏赛生上书要求他召当年科举案中被贬的谢密和张书意回来,一时间朝堂上几方派别简直吵得头疼。
就连他想给自己其他两个弟弟加食邑都被这些人堵回去,当真心烦。
至于消失在官道上的亲王林怀治,林怀湘早在月前就收到他尸首无存的消息了,根本不担心。
“就算再这么大,我已经是皇帝了。”林怀湘轻拨着刘千甫腰间的玉坠,音色暗沉地说:“他们这群废物,还想怎么办?”
刘千甫淡然一笑,随手拿起案上群臣写的奏折:“所以才需要袁维之去做这个引子。”
“姨父真好。”林怀湘抽走他手里的奏折,将人抱在怀里。他想名将如美人,文臣难道不是美人吗?
玉坠随了衣袍一起悄然落地,龙案上几本王台鹤和程行礼上的折子被大手拂落掉在地上。
南内的宫殿里,袁纮一月过去才见到德元帝。
这时的他,头发散乱,双目无神,靠坐在榻上由衣衫朴素的严静云给他喂药。屋子里有些冷,刺骨少寒,昔日荣耀华贵加一身的帝妃,在这刻看上去竟无比凄凉。
尤其是那帝王的颓老之态,让袁纮一进殿就当场跪下,哭喊道:“陛下——!”
听见这声德元帝双目回神,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在殿内寻找到那抹紫色身影,焦急地推开严静云,颤着步子走上前抱住袁纮,哭道:“维之!你来看我了!”
“陛下啊!你怎么这么成这样了?”袁纮热泪满眶,他摸着德元帝身上有些单薄的衣衫,见帝王满面愁容神情颓废,一时哭得不能自己。
德元帝也哭了,他说:“新帝登基,我这个太上皇被幽禁在别宫里,谁都见不到,自然也没人在意。”随后他问:“维之,楚王满月,怀湘去看过他吗?”
袁纮看了眼榻上面露焦急的严静云,诚实答道:“看过。圣上对楚王很好,将他抱由皇后抚养。”
严静云漫步过来扶着德元帝,默默用宫绢擦去他的眼泪。德元帝垂眸喃喃道:“那就好。”
说完他猛地咳嗽起来,严静云哭着给德元帝顺背,说:“五郎,先喝药吧,否则凉了伤药性。”
德元帝摆手:“凉都凉了,索性不喝。”
“这殿内没有其他人伺候吗?”袁纮发现自入南内宫门到现在,一路上没有几个人伺候,尤其是在进了这萧索的殿内。
德元帝自嘲一笑:“能有什么人啊,都走了,被调走了。没有人愿意来伺候我这个老头子。”
“五郎。”严静云忙朝袁纮解释,用宫绢掩面,“是怀湘调走了那些宫人,他说五郎需要静养,就不用留那么多人在了。这几日药凉了,连热药的炭都没有。”
袁纮听后一怔,青石砖底下的寒凉侵入他的血肉,他哽咽道:“陛下,可是天子啊。”
德元帝苦涩道:“林怀湘这个小孽畜,重阳那天夤夜带兵入宫,以刀逼我禅位于他。后与刘千甫勾结,拟了禅位和监国诏书,又......又杀了怀治。我这个天子,在他眼里算什么?”
袁纮蓦然身躯一震,愣愣道:“成王......死了?”
“怀湘亲口告诉我,他派刺客埋伏在凉州回长安的路上,将我儿碎尸万断了。”德元帝面如死灰,无半分生气,绝望地说。“随后又以静云和楚王的性命逼我答应他的要求,否则就要将我和静云诛杀于宫闱之中,刀架颈侧,实在荒唐。”
袁纮不曾想那夜的细节居然有这么多,不由生怒:“太子怎可如此!此乃大逆不道,有违天地伦常!”
德元帝凄然一笑:“我没有想到我亲手养大的儿子竟然会如此对我,还杀了他亲弟弟。这样的人怎么能好生对待我的其他儿子呢?而且还有刘千甫这个人在怀湘身边,他日夜被奸佞蒙蔽啊。 ”
严静云这时泫然道:“五郎,治儿的尸身我都不曾看到,我养他那么多年,最后竟是如此凄惨下场。”
“现在朝堂上尽是刘党把持,上下内外皆是他们的眼线。”袁纮只觉天都塌了,随后他又镇定下来,问:“不过陛下,九月初八那天,您召见了刘千甫和太子到底是说了什么?才让这两人犯这谋反死罪?”
他以为德元帝禅位是真的修身养性,根本没想到是林怀湘把刀架上去逼他的,还杀了林怀治。同时最重要的是刘千甫,林怀湘与刘千甫合谋造反,而他需要知道那天德元帝到底跟刘千甫说了什么。
“因为那天,我才知道刘千甫曾毒杀了我的另一个儿子。”德元帝自言自语地说,“惠文太子——林怀清。”
屋外的风吹动了帷幔,君臣细语的身影逐渐模糊。一刻钟后,内侍来催促袁纮离开。
出宫殿前,袁纮回头望了一眼那坐在空旷殿中的帝王。屋外温暖的阳光照不进这被新帝权力包裹的宫殿,林碧和严静云坐在原地,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
那一刻,袁纮朝他们点头随即转身走入光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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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笞刑
长贞元年十月十六日,郑郁睡了好几天才醒过来。醒来后看到郑厚礼趴在他床边睡着,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他看郑厚礼身上披的氅衣滑落,便伸手给他拉好,这细微动作却惊醒郑厚礼,他用手背确认下郑郁烧退后才放心。
又想郑郁才醒不久应是口渴,于是转身给他倒水。郑郁看见父亲行动艰难的背影后,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才醒过来别哭,不然又要伤身。”郑厚礼把郑郁扶靠在怀里,喂他喝了碗水。
郑厚礼看他喝完后,说:“还喝不?”
郑郁摇摇头,郑厚礼把碗放下把他塞回被子里。郑郁听见外面寒风刮过庭院的声音,问:“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十月十六。”郑厚礼坐在床边,自从郑郁病后,他整个人也消瘦不少,守在儿子床前,半步都不曾离开。
郑郁嘴里苦得很,全是药味,说:“睡了这么久,师傅好些了吗?”
“应该好了,前日他还去见了太上皇。”郑厚礼想起御医说的是郑郁没有求生意,所以才睡那么久,可看儿子好不容易醒过来他也就不提那些在朝堂上吵的破事。
郑郁眉心一皱:“见太上皇之后呢?有出什么事吗?”
林怀湘不允许朝臣见德元帝,一定有诈,这突然的又让袁纮去见。郑郁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况且德元帝这个人也不是一个善茬。
“能出什么事啊,这几日朝中风平浪静的。”郑厚礼说,“二郎,我已上书圣上,让他放我们回家。等你好些了,我就带你回南苏州或永州,过几年咱们又回丹清,你祖父一直念着你呢。”
郑郁的祖父一直生活在丹清城,郑厚礼也请他去永州或长安住下,但老人家年岁大了,不肯挪动,加之还有郑厚礼的几个兄弟姐妹在,郑厚礼作为家中官最大的就时不时稍钱回去。
郑郁低声道:“可......可衡君要是回了长安,见不到我怎么办?”
“我会给他留信,他要是能追来塞外,我就认下他这个上门女婿。”明知事情或许无法转圜,郑厚礼还是象征性地说,“儿子,你在长安伤神伤身心力交瘁。时时都念着他,不如跟爹回去,天高地远的,过个几年也就忘了。”
朝廷至今没有宣布林怀治的死讯,只是对外称尚在寻找。郑郁也不清楚,纵使他一次次告诉自己,林怀治没死,可快两个月过去,林怀治始终没有任何消息,这比什么都可怕。
雪天的日光本是明朗,可今日不知为何十分灰暗。郑郁透过床帐看了眼窗户折射进来的光亮,呢喃:“爹,让我再等等,可能等春天到了,衡君就回来了。”
郑厚礼叹了口气没说话,臣子上书归乡后,就可自行决定离京时间,加上郑郁还病着,他想拖到春天也不是不行。
父子俩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躺着谁都没有在说话,天慢慢的暗下来。郑郁醒后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就在他又准备睡会儿后去见袁纮时。
一阵疾步打破这宁静,齐鸣、周渭新和郑厚礼副将的厉声还是没能拦住这人。
严子善身着甲胄踢门进来,大声道:“砚卿,出事了!”
郑厚礼看郑郁在休息时被打扰,冷冷道:“严家小子,你怎么无半分规矩?”
严子善一脸着急朝郑厚礼告了个礼,焦急道:“还请郡王见谅。”立即他朝郑郁说:“砚卿,袁相揭露刘仲山当年谋害惠文太子以及蛊惑圣上逼宫,现在朝臣们都在金殿吵起来了。”
雪下大了,郑郁心慌得不行,他抓了件衣服胡乱套上就随严子善离开。郑厚礼看儿子步履匆匆,本想追上去再为他添件衣服,但腿脚不便,追不上似风的年轻人,只好让把衣服递给管家让他去追。
他则在屋里给郑郁收拾下有些乱的书架,他不愿让旁人来做这些事。前几日郑郁病着,郑厚礼没时间,现在有时间闲下来就只想陪着子孙。
一道人影落地重声自窗边滚进来,郑厚礼回头看去,帷幔遮住那些视线。他恍惚间看到一个摇晃的人影往这边走来,郑厚礼瞧那身形轮廓结实,必是练家子,便不动声色地按上腰间的刀。
那人在帷幔后停住,哑声道:“砚卿......不在吗?”
这声音郑厚礼很熟悉,他站起身,沉声道:“成王殿下。”
林怀治转过帷幔走近,郑厚礼见他青茬刮脸,双目猩红,面庞多是冻伤想是多日赶路造成的。衣衫褴褛,破烂不堪,整个人灰头土脸,若非那份气质和俊脸在,扔在乞丐堆里,他也认不出这是林怀治。
林怀治环视屋内没有看到郑郁后,重复地说:“砚卿不在吗?”
郑厚礼说:“不在。说是袁相跟刘千甫吵起来了,他去看情况了。”
林怀治颤声道:“这一月来,他还好吗?”
“你要是还躲着不回来,我就会带他离开中原。”郑厚礼冷眼看着林怀治,眼里全是不满。
林怀治一时失力跪在郑厚礼面前,黯然道:“郡王,并非我有意躲藏,实乃贼子众多,从凉州一路追杀我。我怕回京之后,暴露砚卿于人前恐有性命之忧,便带他们绕进贺兰山,借山峻除之。”随后林怀治闭眼懊悔:“贼首能力强大,我与他交手数日都未能甩掉,后我奋力杀他却掉落入江中。漂流数日后,才被一农户所救,还未养好伤就听闻湘哥派人寻我,我不敢用鱼符入京,只得翻越山岭从灵武一路走回来。”
灵武离京数千里,雪天风大,天寒地冻。
“回来就好,回来我儿就不会心智失神了。”就算郑厚礼再怎么不待见林怀治,听见方才那一番话也不免动容,语气也软了些。
林怀治说:“还请郡王帮我。”
郑厚礼来到榻上坐下,说:“你们皇家子弟争权的事,我从来不管,就算阿郁跟你在一起,我也不会帮你。”
“郡王,刘千甫已罗编好假证诬陷你与袁相勾结河西节度使、白济安、徐子谅等拥立越王为帝。”林怀治回长安前,千辛万苦搭上了刘从祁在外搜寻他的暗卫。
他也从刘从祁手里知道了刘千甫的另一个计划,那个计划就是刘千甫想借此把所有人都罗在一起除掉。
郑厚礼淡定道:“我没有做的事,不怕他来查。”
“重阳那天,湘哥逼宫,是以父皇和贵妃的性命为要挟,让父皇退位,这禅位诏书并非父皇本意。”林怀治坚定道,“而且那时,他告诉父皇,我死了。这才是圣上禅位于他的最大原因,父皇诏我回京是因我有密旨在身。太子怕我,所以派人追杀。”
听此言,郑厚礼脸色一沉:“什么密旨?”
林怀治从破烂的衣袖里掏出一封密旨,郑厚礼起身没有拄拐杖稍停顿地走到林怀治面前接过那密旨后细看。
熟悉的帝王字迹在眼前浮现,郑厚礼眉头越皱越深,片刻后他收起密旨凝视林怀治,肃声道:“我帮你能有什么好处?而且圣上已经答应放我和二郎回家。”
“他不会让你们离开长安,政变夺权,朝野非议,就算郡王你不去非议这些。可你的军功在前面,他不得不防。况且是刘千甫跟你过不去,不是林怀湘。”林怀治无所畏惧地直视郑厚礼,淡定地说,“来日的太子会由砚卿教导,我只爱他一个人不会再有旁人。长安水土不佳,郡王应想回永州展一方天地。”
英雄枯冢,是将军的暮年。可郑厚礼还没老,他未及五十,只因德元帝让他留在长安,他才回不去那让他成功勋的地方。
郑厚礼眼中有过一丝犹豫,林怀治又道:“民贵君轻,上不存此念,则百姓苦。军士戍边多年,军饷是年年求兵部、告户部才有那一分三厘。岁贡、佞臣压垮了百姓,却富了朝臣的后仓。此天下大弊,还望郡王助我除之。”
说罢他朝郑厚礼磕了一个响头。
郑厚礼捏着那封密旨,上面写着若湘不孝违德,吾儿自为太子速回京勤王。雪下得很大,像那鹅毛飘落,郑厚礼垂眸看着林怀治那一瞬里回忆起许多旧事,最后是德元帝搀扶着他跨过宫门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别叫郡王了,叫声岳父大人听听。”
林怀治愕然抬头,随后会心一笑:“岳父大人。”
风雪飘大,郑郁被严子善抱上马,严子善立即翻身执缰坐在他前面。
长街上皆是雪夹着风飘来,郑郁抓着严子善的衣服,大声问:“师傅怎么样了?”
“舌战群儒啊。”严子善说,“圣上到底还是不相信刘千甫会谋杀惠文太子,可怎料曲炜......曲炜说你当年陪在惠文太子身边那么久,一定知道什么。刘千甫就说拿你下狱严刑拷打,是满朝群臣跪谏才劝住,而后徐子谅立马提出让禁军来找你,刘千甫本想接话,却被我阻止,我竭力征求才出了宫门来找你。否则真要是刘千甫派人来,北阳王府一个都跑不了全下狱!”
严子善与林嘉笙成婚后,德元帝在病中授他为金紫光禄大夫、太常寺少卿、右卫将军,去了龙武军的官职。
郑郁头抵在严子善背上,想着一会儿面见众人要怎么回话,怎么去辩解当年的事情以及为何袁纮在见了太上皇之后会爆出这么多事情。马儿飞奔,严子善御马到了皇城丹凤门前,看门的守将金吾将军喝道:“马匹不能入宫,下来。”
严子善怒道:“滚开!”
事态着急,下马入了皇城还有一段距离才到议政的宣政殿。严子善本想带郑郁先冲进去,怎料金吾将军前来逮缰绳,风雪声中郑郁依稀听见群臣吵闹的哄声,雪落长安,郑郁下马直愣愣地就跑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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