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怎么整?!”不见神明慌了一下,又问:“要是劈下来没完没了怎么办!”
墨兽心想能怎么办,硬抗呗!
万恶渊里立碑后残余的力量被墨兽调动,全都笼罩在宿聿丹田里万恶渊镇山碑上。
万恶渊里的修士也听到了墨兽与不见神明的对话,不等这一兽一阵灵动手,沉雨瞳的兵器库猛地从万恶渊中跃出,一下套在了宿聿跟顾七身上,这还没完,在她之后是沉虚葫的兵器库,两层兵器库的叠加,在古灵舟与残剑上增加了厚厚的防护。
兵器库一出手,待在万恶渊里的风岭也动了,他甩出数个种子,丢出了一个刻画许久的阵法卷轴。
催生阵法与强大的异植种子叠加,捆在了兵器库上,“齐六,放火!这阵法吃火系灵气!”
这种事情怎么会难倒齐六,他一行动,万恶渊里其他的鬼修纷纷动了,众鬼修使出浑身解数地在兵器库上叠甲,将位于最中央的两人完全地护在保护范围内,天上雷劫一道道地打落下来,他们施加在兵器库上的防御碎了一道接一道,所有鬼修都不曾松懈,最后连万恶渊里保持清醒的黑白使跟周雪薇也出手帮忙了!
阳龙墓外的大能者护着阳龙墓在这滔天雷劫中屹立不倒,可当看到那些黑雷被一道道挡下的时候,见到这一幕的修士触目惊心,套在兵器库上的招式术法不算很强,可偏偏就是这些套起来的东西,接连挡住了八道天雷,甚至在天雷中还在继续往上叠升,众志成城,生生不息。
就在这时候,阳龙墓机关枢纽上似乎有一道禁制破碎,宿聿在茫茫无尽的黑暗里见到一抹掠过的光,那座被他被阳龙墓保护的玄玉棺中似乎有一道力量被扯开,没入了万宝殿的镇山碑中,像是撬开了某一道关锁,耳边响起一个微弱的女声——那好像是宿惊岚的声音。
‘你来了。’
扯开那道关锁的瞬间,宿聿感觉到自己身体上有一层被蒙蔽的东西破碎,那好像是加注在身体上的屏障碎开,刹那间他感受到万宝殿里还有另外一股力量朝他涌来,如被他吸引,于这场滔天雷劫中涌向自己。
‘你留在里面的东西,也该带走……去西界,找巫云月。’
鬼道本源的力量,如投机取巧,遮天蔽日,在雷劫之下进入了他的体内……是千年前他使万宝殿坍塌时,留存在万宝殿中的力量,这道力量随着身体枷锁的卸下,争先恐后地回到他的体内,涌入那个虚弱的元婴中。
——时光划开长河的间隙,虚影化作自己,就像是隔着一层残破的镜片,出现在宿聿面前的是一道刻在地面的阵法,那阵法皆由通灵血所化,循环围绕,庞大繁复的图腾窥探天机,天生灵眼可观天地,可知天命,在虚无之地中他窥探上古鬼道的本源,冒死去探那虚无缥缈的生机,最后在阵法所成的天镜中看到了自己。
丹田里的灵眼轮转,混乱的记忆里,也看到了一个来自后世的女人,一个同样试图窥探天机的女人,那是他与宿惊岚的初见。
‘我会毁掉我所有的记忆,把一切可能左右计划成功的因素毁掉。’少年坐在窥天阵法之前,已成枯骨的手按在阵法上,用着他的命数一点点地维持着这个来自后世的阵法,脸孔上毫无惧色,平静地像是在诉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唯独那双赫人的灵眼,金丝淬红,透露着他竭力地抵抗着天命:‘我转世也好,被窥魂也好,就算落入那个人的手中,他也看不到我的计划。’
没有绝对安全的计划,只有毁掉所有的隐患,记忆,甚至是容易左右的情绪,才能确保这场躲在天道、躲在幕后人眼皮底下的计划能顺利完成。
‘他肯定会找我,也肯定会杀我,活下来最好,活不下来,还有你在。’少年说话的时候,从七窍中滴落的血液渐入阵法中,他只是抬手擦去遮住眼睛的血雾,如诉需求地说道:‘假若我到你那一世,你要找到我,想尽办法地保住我。’
不断交织的记忆,让宿聿分不清这是自己的,还是宿惊岚留下的意识。
而在这时候,丹田里许久未说话的灵眼解答了他的疑惑——
“千年前,你想要窥探天机,遇到了同样想窥探命数与变化的宿惊岚。”
“你没有任何记忆,所有记忆已经于千年前毁掉,现在你能看到记忆,是宿惊岚,还有残存在图腾里的拼凑出来的。”
“为什么?”宿聿问。
灵眼冰冷地回答:“为了确保不被左右与利用,避免计划泄露,你只留下了我,并命令我警醒你。”
东寰修道界残破坍塌的结局,来自后世的宿惊岚想要扭转人族仙道的噩运,与想要获得生机的他,跨越时空的长流,商议了一场逆天改命的荒唐举动。
“我不知道宿惊岚做了什么,但很明显,你的计划成功了。”
天命是无法被确定的,窥探也只能窥探到未来的一个可能。
少年能做的,就是确保所有的计划,能准确地走到,他希望的那个可能上……这藏于他神魂中的天生灵眼,是通灵游魂降生而得的天赋,也是能一直随他转世的存在,为了确保没有记忆的自己,能按照天命,按照计划地走到自己预知到的后世上,他把毕生所学刻于灵眼中,让灵眼成为他引路之阵。
从最开始南坞山濒死复活,就意味着他与宿惊岚不为人,不为天所知的计划,成功了。
宿聿意识浑噩,在灵眼的诉说中感受到万宝殿中残存的力量,在力量涌入体内的时候,他的身体骤然一软,浑身的气力一下消散,坠入那无端黑暗里时,他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扶着他的手坚毅有力,支撑着他,也抚慰着他。
男人感受到怀中人气力的消散,没有防备地在他的怀中沉睡,他轻轻地将少年凌乱的额发捋至耳后,轻声道:“睡一觉就好了,醒来便好了。”
墨兽还在竭力抵抗雷劫,突然之间万恶渊好像受到了某股力量的加持,被它催动的镇山碑都覆上一层诡异的鬼气薄膜,由此散发,整个万恶渊散发着浓重的鬼气,精纯阴气凝聚到了极点……顷刻间最后几道雷劫到来了,万恶渊镇山碑冲出去的时候,宿聿丹田内里的一道图腾也浮现了出来,毫不畏惧地与雷劫碰撞生长。
“那是什么!”
“万宝殿里有鬼纹!”
立于阳龙墓上的万宝殿中魔纹已经消散,万恶渊的镇山碑大大方方地挂在万宝殿正中央的高台上,无数的阴气从中延伸,原来虚晃的碑影已然凝实,彻底地立于其中,原先任由索取的万宝殿正中央,阵法图腾攀爬着,鬼气森森的图腾与少年灵眼的图纹一模一样,相互接触地缠绕在一起,幽幽之间,万宝殿里那些散落的宝器忽然飘动了起来,竟然受到镇山碑的指引,如同归位地落在镇山碑中央。
“这是什么!?”
“为什么万宝殿那些宝器会这样?鬼修的鬼纹,千年前万宝殿不就是被……”
看着万恶渊立碑的修士们不解地看着那所谓代表着天地气运的万宝殿的仙器,见到它们靠近万恶渊更是十足的不解,原先还想连同万恶渊一起镇压的大能者脸色无光,颜面扫地,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状况。
孟开元却看着那些四散的宝器,悬在心间某块巨石垂落,紧紧握住的手终于松开。
万恶渊里,鬼修们从疲惫中缓过神来,感受到了来自万恶渊与阳龙墓雷劫带来的感悟,能跟宿聿来阳龙墓的都是万恶渊里的精锐,这场雷劫来得又猛又急,可当雷劫结束,作为万恶渊直属的鬼修,他们同样受到了万恶渊福泽的馈赠。尤其是那些玄羽庄的鬼修,他们受到福泽的同时,那些睡成死猪的妖灵,也得到了上古妖墓地阳龙墓妖气的馈泽。
骆青丘是元神状态,不比其他人族修士对这场雷劫无知无感,他能感受到受伤的元神一下被修复,连同感悟也上升了……原来只是感受到万恶渊养魂的强大,却未曾想有朝一日,竟然能感受到这种别样的气息。
他叹了口气,心知他与这万恶渊,算是结下来甚多因果,而他需要去偿还。
所有人都看着万恶渊,而位于雷劫中心的两个人,在经历漫长雷劫的锤炼后,身周的气息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不见神明原本还想上去找他爹,刚靠近两步,就被两人身周的力量弹开,它猛地往上一看,阳龙墓四周的妖文像是吸取了什么力量,岌岌可危的墓室在这个时候宛若新生,悬于最高处的机关枢纽快速轮转,阳龙墓以宿聿与顾七为中心重新塑造建立。
在外的大能者见到这状况纷纷撤手,阳龙墓的禁制重新建立,隔绝着妄图靠近的修士,修复了原先屏障。
不止如此,立于墓上的窥天镜一阵恍惚,万众瞩目、悬于天际的万宝殿化作浓缩的一点,最后淹没在阳龙墓中,再也窥探不得……直至天空划开了一道余光,乌云散去,破天曙光。
“……”
“快点,人进去没!”
“进去了,该死的,阳龙墓这机关这么难走!”
外界的修士在阳龙墓禁制重启的时候想要靠近,然而顾家二把手顾锋拎着铁锤守在阳龙墓的禁制,在他身后是顾家家主顾岩所在的灵舟,十大强者的威压就笼罩在其间,将此地彻底地圈入顾家的范围内,其他顾家修为洞虚以下的最擅长机关术的修士,已然借由顾岩撕开的缝隙,进入了阳龙墓中。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顾家那位看似柔软的顾夫人,她修为不高,但在她进入的时候,其他修士都不敢忤逆。
顾家的修士都知道,在顾家,听家主的话没用,要全听夫人的!
“寻妖文禁制。”顾夫人咳了一声,体弱的外表与她的行动截然相反,她丢给其他人一颗巫珠,“循这去找,上面有少主的命符。”
其他顾家修士急忙行动。
混乱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修士冒出来,万恶渊里的医修被推出去,不见神明抓江行风就往外跑,黄粱梦一把扇醒了对方,将他丢在受伤的二人面前,主打一个救不活就进万恶渊陪葬的准备。可怜的江行风刚从那该死的梦境中清醒,脑子还没醒好,就看到顾七与宿聿那无从下手的伤势,当场破骂出声,“这是什么环境,伤成这样,还在寸草不生的地,我是医修,但我又不是神农再世!!”
“没办法,阳龙墓自主关了,出不去。”张富贵小声道:“把人救醒了就能出去了。”
不见神明在这边摇人带医修,怕江行风不够,顺带将其他的神医谷医修也扇醒了,“我爹死了,大家就在这里陪葬算了。”
神医谷医修:“?”
什么情况他们都不知道!
墨兽在找阳龙墓那条看守的龙魂算账,找它开门,结果这龙一阵雷劫过去,如同死蛇地飘在空中,还心机狡诈地选在靠近万宝殿镇山碑入口,墨兽扇了几百遍都没把龙扇醒,气得把龙魂踢了出去,唾骂一句狗东西。
江行风把药篓里带着的药全倒出来了,各种伤药不要钱地往宿聿与顾七身上撒,最后还是活尸从万恶渊里挖了大量的草药出来,它似乎天生就知道那些草药好用,把东西一摆出来,神医谷的医修们都哭了,还好,不用陪葬了!
到后面修士们都分不清是墨兽先踹醒了那条龙,还是顾家的修士想方设法破解机关走到了主墓室。
宿聿更听不清那些声音。
沉睡中不知道外面的混乱,大量力量的涌入,摧毁了他这具尚且孱弱的身躯,直入他的丹田,与那虚弱的游魂元婴融合在了一起,身体与神魂形成了两种反差,身体还在持续地衰弱,可神魂却在滋养后得到质一般的增长,使得元婴茁壮成长跨越化神,再继续地往上一个境界迈进,千年前残余的力量,正在迅速地解封并恢复他的神魂与修为。
这种疲惫沉溺于在恍惚间,他像是被拉进无尽的虚无里,在力量的洪流中回转,却在低头的时候,感觉被紧紧抱在某个怀抱里,熟悉的气息带给他一种飘泊后沉寂的安全感,将他拉入那满是青草气味的山间。
遥远的记忆于洪流中复现又消失,残缺地拼凑着什么。
站在天虚山正堂中那寡言的少年师兄,站在他的前面挡住大人们的猜忌,来自四面的打量观察,留给他一个不算宽厚的肩膀,最后走在他的面前,那是他作为游魂进入人人敬仰的天虚剑门,感受到一份无声的善意。
年幼的他伸出手,碰触到那人的衣摆。
看似寡言的少年修士低着头,眸光掠过一丝意外,却没有拂开他的手……至此,带着他从空茫茫无知的世界里,带到陌生的天虚山,从小到大,再也没松开。
‘又摔倒了?’
‘怎么还愣着,莫是要让师兄背你?’
无奈而又温柔的声音出现在上方,宿聿竭力地往上看,已经从少年长成男人的裴观一站在他的面前,男人身上有着练剑场未曾卸去的喧嚣剑气,可却在伸出手来拉他的时候,敛去了所有锋芒。
他不说,却能如愿以偿地靠在他的肩上,踏雪剑被换了位置,落在那已然宽厚的肩膀上。
不自知的肆意,总会得来师兄的纵容,因为需要的时候,这个人总会在他的面前。
背着师弟的师兄走到了山阶尽头,院里往外看的阁楼小窗上放着老旧的葫芦酒,看得最多的就是师兄的剑。
剑招利落,剑声簌簌,是天虚山最好听的声音。
酒葫芦里盛着灼喉的烈酒,他好奇偷饮,烧得嗓子发痛,热着脸在阵法残卷画了个极丑的涂鸦。
身边是师兄轻声笑意,从他的手中夺走那个酒葫芦,轻斥他莽撞乱来,这种酒也敢喝。
从那处山阶尽头的树下小院,到他背着行囊远行万里,破碎的记忆像是汇成不一样的长流,他跟着奚云平跑去人间看山河万景,学无尽阵法的时候,等到某夜深处,能见到师兄倚在夜间阁楼上,拨弄着他手中那个酒葫芦,不知何时地来到此处,只因游历得到一本阵法,便不远万里地送过来。
‘万一?’
‘宿聿。’
记忆里那温柔的声音在某个时候蜕变了模样,变成跟在身边处处试探的顾七,从最开始利落干净的试探,到后来红土森林里的山间,那壶自剑鞘上滑落下来的酒葫芦,林间柴火雀跃的火舌变成宁静的声音,入喉的短促辛辣变成难以启齿的涩意,像是千年前少年时偷喝师兄的那壶酒,两个身影渐渐重合,变作戴着面具寡言的顾七,最后变成玄羽庄休养的小院中……那几个自深山里摘来的野果。
‘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宿聿从混杂记忆的长流中蓦然惊醒,身体的疼痛回归现实,他挣扎地坐了起来。
昏暗的房间里罩着纱帘,远处的窗台传来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屋外的树叶沙沙地响着,惬意的风迎面而来,宿聿有瞬间分不清美梦与现实,他掀开纱帘下床,径直走去的时候看到一片祥和的山林。
这里是哪……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宿聿忽然抬起手摸向自己的眼睛,最后看向微微悬着的两只手。
掌心里有数道未曾愈合的伤口,外边的日光黄穿透指尖,在窗沿上折成漂亮的光影。
灵气从他的指尖流走,万物在他的面前重现,直至细微的热感从指尖传来,他才明白这不是阵法幻象的虚影,而是真实的人间。
他的眼睛能看见了……?
阁楼的木门被推开时,伤势未愈的男人走进来时,见到的就是站在窗边的少年。
少年赤足站着,满头的白发垂肩而落,风和光沐浴在他的身上,似乎注意到声响,他蓦地回过头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灵眼流转,从死寂变成灵动,那双眼睛像是活了过来。
剑修身上的伤势没有好全,微微敞开的领口里都是紧绷包扎的伤口,锁骨侧边还有一点未曾消散的兽鳞,再往上那张脸没有戴上丑陋的面具,湛蓝的妖瞳深邃了几分,连带着那张脸都带着一点点的陌生……却又毫不陌生,宿聿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去看一个人的脸,从眉目到鼻梁,最后到他的唇角,明明是不相像的面孔——
明明没有相似的地方,可看到他站在那,静静地看着他时。
就似乎只剩下一个答案,从那些奇怪、残缺、特别的记忆里,拼凑出唯一的模样。
宿聿看着他,喊出那个压抑许久的名字:“裴观一。”
回应他的是越来越靠近的人,走至他的面前,轻轻地将他凌乱的白发捋至耳后。
山雪与草药的气味飘近,肯定了,那个早已确信的答案。
“是我。”
第131章 清算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问一答的回应就像是解释了某种压抑许久的结果,宿聿在刹那间其实是识海是空白的,就像那些记忆的洪流一遍遍涌向, 可留到最后的似乎只有雷劫彻耳空响中,那不觉渐渐上涌的气血与心跳,他说不出那种情绪是什么感觉, 只是在得知裴观一,看到裴观一时,他脑子里似乎只有一个空白的想法,再多看看他。
两人离得更近,顾七那双异样的妖瞳就在他的面前。
再仔细去看,似乎能看到那湛蓝妖瞳里的倒影——那是他自己。
忽然,他眼前的景象晃动,脚从地面腾空。
“身体还没好全, 怎么就下来了?”
少年时无数被背的记忆与此刻的动作相合,转眼他就被顾七稳稳地放在最开始的床榻上,及近的药味与药瓶碰撞的声音,宿聿偏头看去,才看到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一碗热气晕绕的药汤。
身体的疲惫与疼痛,在闻到药味的时候才接踵而至, 宿聿的注意力只在恢复光明的眼睛上,现在垂眼去看身上的伤势, 才发现他的状态比玄羽庄时期还要糟糕,身体皮肤大部分都已然被撑裂开, 先前被阴气鬼气席卷过的惨状随身可见,他有点不适应地低着头, 看着被绷带绑满的身体,其实还好,千年前他连血肉都没了大半,身上有大半的地方只有骨头,哪像现在,身体尚可。
记忆到底是残缺的,现今能回忆起来的,只有灵眼保存的稍许记忆,零零碎碎拼凑一个千年的真相。
但终究是……知道了前尘今生。
屋外的光落了进来,山林里清新的气息随风而近,安静的小屋内只剩下顾七搅动药汤的声音,宿聿往外看时,隐隐像是看到了天虚山,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他与裴观一住着的小院子里,仰头看去能见山林郁葱,祥和安静。
顾七端着药靠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宿聿看着窗外的模样。
“这里是哪?”宿聿问。
顾七轻声道:“西泽顾家,这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宿聿沉默着没说话,只是伸手拿过了顾七手中的碗,他往口中一送时才意识到温气,而意料中的烫意没有到来,入口的药汤温凉合适,似乎在某人的搅拌中挥散了热气,他将汤药饮尽时,一个小巧的果子递到了宿聿的面前。
口中的甘苦,在闻到灵果清香时稍稍缓解。
两人都没再问,过往的记忆太沉重了,没谁想去撬开那道伤疤,也无需再多言。
“喝完药休息一会,我去叫江行风。”顾七道。
顾七只是走出门放了传音铃,再回来时,原先倚靠在床榻边上的少年已经阖眸休息。
仿佛原先的清醒只是突然而至,身体的疲惫终究压在他的身上,顾七伸手去扶人的时候,少年都没有清醒,他把人放平休息,拉过被褥的时候,修长的手指不禁落在某个地方,他的余光稍顿,低头看着被手指碰到的小腿,似乎透过什么,在看一个已经莫须有的伤口。
穿透人身体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待在剑身里的裴观一无法去言喻那种感觉,也从未想过成为一把废剑的命运之后,会被送至天虚剑冢,最后成为贯穿宿聿身体的那把剑,踏雪剑剑气冰冷,如千年寒霜,凡人稍一碰触都会被剑气所伤饱受寒气之苦,更别说被那剑身刺破、与剑共存数百年……在暗无天日的剑身里,裴观一最无法想象的,就是那个从小被他护到大的小师弟,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受着他无法解救的痛处。
所以在前世很长的时间里,裴观一都在想,或许不去与狮麟魂做那个选择,或许成为一把妖剑,哪怕神智全无,会不会就有能保护他的能力……而不是在无尽的懊悔里,闻着那穿透神魂的通灵血气息,无时无刻地痛斥自己,看着他在他人的手中折磨数百年。
那时候他的小师弟该有多疼,在那样的境况中殚精竭虑,想方设法地将万宝殿残垣保在了千年之后。
今生的幸运,或者他能站在这,万宝殿里的宝器能无恙地护下来……都说明他的小师弟在独自一人的时光里,为了那一点希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这是裴观一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
顾七垂眸凝实了许久,他亲手握住少年的小腿,将压在被褥的腿轻轻抬起来,裤尾稍稍宽松,露出了宿聿白皙的脚踝,白到有些透的脚踝处能清晰地看到他脚背血肉下的青筋,裂开的伤口,以及血肉中跳动的痕迹。
为了方便处理伤口,少年身上的衣着都很宽松,宽松至稍稍撩起,就能见到那被阴气撑裂的细微伤痕,见到满覆绷带的小腿,循着看去,圆润的脚指似乎在睡梦中不经意地蜷缩了下,男人的眸光中深了几分,心里似乎落了一拍,隔了半晌,才屈指拉下裤角,遮住了那因阴气遍体过度苍白的皮肤。
顾七将被褥盖上,只有那只腿被被褥盖住的时候,少年的脚往后瑟缩了一下。他注意到被褥里的轻微异动,湛蓝的妖瞳动了动,在抚平被褥的时候,轻轻压住了某个不安分的膝盖。
木门打开又重新合上,留支呀的一声余响。
过了半晌,躺在床上的少年微微睁开眼睛,似确认地看了眼紧闭的木门以及案桌上空了的药碗,才确定了所见所听不是残缺记忆冲荡后虚妄的假象……是清风和煦的真实。
西泽山林寂静,适合休养。
宿聿先前昏睡了大半月,顾七自清醒后每日都会过来这边。
两人养伤的地方隔了一面墙,修养的地方是顾七单独的小院,位于西界深处,无人打扰。
江行风接到顾七的传音铃就快步赶来,他日日都需要来检查这两人的病况,某个阵灵的陪葬狂言现在还在他的耳边回荡,更别提西泽顾家,自从顾七醒过来后,江行风总觉得顾七变得有点奇怪,以前在玄羽庄的时候,只有偶尔陪他来换药送药。
可这次自从顾七清醒后,自身伤都没好全,江行风每次过来,都能见到顾七坐在宿聿房间里靠窗的位置,有事就偶尔走开半刻钟,无事就看剑法书,几乎都要扎驻在宿聿的房间里,哪有以往到处跑查事情的积极性,外面都乱成一窝粥了!
宿聿睡了一觉才见到江行风,越过江行风等医修,看到了窗边的顾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