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西瓜的照片是真的,但这个图确实是P的,就是郁白在吃火锅前刚弄出来的。
他拿小时候跟父亲去海边玩抓海星的老照片作为基础,P了一下背景,顺便美化了一下海星的样子,让它看起来更梦幻可爱。
谢无昉看着照片,轻声应道:“很好看。”
“但是现在城市污染严重,我很久没有再钓上过星星鱼了。”
说到这里,郁白十分忧郁地叹了口气。
“要是今天能看到一次星星鱼就好了。”
他开始向真正的神明许愿。
长大成人的青年仍有一头棕发,手握鱼竿坐在楼顶边缘,凝视着下面遥远繁华的万家灯火。
片刻后,郁白又小声说:“我很想他,很想很想。”
听的人分不清是哪个它。
说的人也分不清是此刻还是记忆里,对世事懵懵懂懂的小学生蹲坐在大人身边,好奇地凝望夜空,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星星鱼。
浅淡的星光洒向安静的天台。
忽然间,在耐心看他们钓空气的何西惊喜地蹦了起来:“是星星鱼!真的有星星鱼!”
垂悬在空中的鱼线被轻轻拉动,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金色星星鱼咬上了钩,惊起一阵无形的波澜。
黑发蓝眸的神明悄悄侧眸,观察身边人的神情。
他看见那双比常人更浅的眼眸里忽然漾开了笑意,还闪动着一些晶莹如水滴的东西。
于是,更多模样可爱的星星鱼出现在十二楼高的夜空里。
它们在夜幕星光下游动着,柔软灿烂,仿佛替代了真正的星星,像一场最瑰丽的梦境。
郁白和身边的小学生一起看得入了迷,都舍不得眨眼睛。
远处的严璟在吃西瓜,坦然接受了自己吃蘑菇中毒这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郁白才想起了他本该拉动鱼竿的。
“它们还是像我记忆里一样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星星鱼。”
他看向身边的谢无昉:“我舍不得钓上来,就等它们自己游走吧。”
“好。”谢无昉顿了顿,问,“你在哭吗?”
“没有。”郁白迅速别开脸,“那是眼药水。”
平时问题很多的非人类,这次却没有再问下去。
幸好他没问是什么时候滴的眼药水。
郁白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着遥远的城市噪音,旁边那道身影始终静静地陪伴着。
良久,他说:“这个世界很复杂吧?鱼会出现在水里,也会出现在天空中,人会承认自己哭了,也会不承认,有好多要学的事。”
“嗯,有好多要学的事。”谢无昉重复着他的话,轻声道,“在人间生活很难。”
郁白便也重复他的话:“是啊,在人间生活很难。”
尤其是孤身一人的时候。
谢无昉却又说:“但是也很温暖。”
“嗯?”
郁白怔了怔,想起自己不久前才提过这个词。
居然这么快就理解了这个复杂的、很难用语言确切形容的词。
谢无昉看着他眼中轻轻的疑惑,认真地说。
“因为遇到了你。”
郁白蓦地有点无措,他很快移开视线,小声质疑道:“我们今天下午才遇到的好不好。”
“不是今天下午。”谢无昉说,“昨天我就遇到了你。”
有那么一瞬间,郁白以为是对方的记忆没洗干净,差点要从椅子上蹦起来。
还好他很快又说了下去:“但你应该没有看见我。”
郁白因此想起来,在很久以前的某次循环里,谢无昉也这样说过。
那次他没有问下去。
这次他好奇地问:“你在哪里遇到我的?”
那天他明明只下楼拿过两次外卖。
“厨房,昨天下午,你在厨房里打电话。”
谢无昉的记忆很清晰。
“你在厨房打开了抽油烟机,在很吵的声音里接电话,说你在做饭……但你并没有,你只是站在那里接电话。”
郁白终于恍然。
在不知道多少天前的那个昨天,他先后接到了厉南骁和孙天天的电话,都是因为陈小茹要退休的事。
他们问他要不要再找一个心理医生,自从陈医生决定要退休开始,他们就常常这样问。
郁白通常只用一句话回答:“不用,我早就不需要心理医生了。”
昨天亦然。
谢无昉说:“我听见你一直说不用,你很忙,明天可能不会去道别……但你挂掉电话以后,仍然站在那里,在用手机搜索东西。”
郁白立刻紧张地将视线移回来看他:“你看到我在搜什么东西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搜索东西?”
谢无昉诚实地说:“因为你在跟手机说话,骂它笨,搜出来的答案一点用都没有。”
“……”郁白沉默了一下,强行转移话题,“所以你今天去买手机了?”
“嗯。”
原来那个让非人类知道可以用手机查找资讯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天下午,他接完一个又一个电话,怔怔地站在那里很久,却不知道一窗之隔的那间厨房里,一直有另一个人静静站着。
还好谢无昉没有动用什么特殊力量偷看他的屏幕。
郁白在搜索一个他永远也不想让别人看见的问题。
“给即将离开的母亲送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好?”
可惜没有搜到任何匹配的答案。
他早就不需要心理医生,可他需要一个妈妈。
但陈医生要退休了,要彻底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他没有了再见妈妈的理由。
于是在夏日蝉鸣的午后,抽油烟机声音鼓噪,有一头温暖棕发的青年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假装在好好生活,却握着很笨的手机,发了很漫长的呆。
紧挨着的另一间屋子里,一切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新鲜的装饰或陈设,茫然无措的神明也独自居住,直到他循声走进厨房,看见那个住在隔壁的人类。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好像连空气都是寂寞的。
直到那一部电梯从半空往下急坠。
后来,夜空中游弋起了金色的星星鱼。
在很美的夜色里,郁白收起心绪,不算多么生气地瞪了旁边的男人一眼。
“你怎么能偷听我打电话。”他理直气壮地批评对方,“好变态。”
“抱歉。”谢无昉很快承认错误,“我忘记走开了。”
“但是,不在厨房里,也能听得到。”
因为那栋楼的隔音真的很一般,再加上他打电话时没有特意关窗户。
郁白忍不住笑了出来。
“算了,我原谅你。”
“其实你住在这里也很好。”他望着夜空中渐渐游走的星星鱼,轻声道,“……谢谢。”
他没能看到身边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
因为话音落下的时候,那片浓郁的夜色竟缓缓洇开,像铺天盖地的墨滴。
当郁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早已变了模样。
这是他唯一一次不头晕的时间旅行。
夜晚安静的楼道里,气氛剑拔弩张,郁白正用力揪着神秘邻居的衣领,指尖触到冰冷的皮肤,“滚出去”的话音才刚刚落下。
近在咫尺的灰蓝眼眸里依然涌动着不平静的波澜,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变化,而郁白脸上原有的愤怒突然变成了震惊。
……不是,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就不该说那句话对不对!
他那么快乐的暑假没了!!
楼道里还回荡着他掷地有声的威胁,郁白神情恍惚地松开了手。
“……算了,你当我没说。”
面对这个已经在循环中相处过不知多少次的人,郁白当然没办法再像曾经那样要求对方滚出去。
他的确很感激谢无昉的出现,为他带来了许多绝无仅有的珍贵回忆。
只是,和陈医生反复讲述的那个水管小星星故事,好像终于到了尾声。
瑰丽绚烂无拘无束的梦醒了,他又要回到只敢期盼平淡乏味人生的现实。
郁白的心情一时间复杂无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跑进家门,来到窗前。
外面本该庸常平静的夜空,果然被一片倒映着地面风景的灰蓝湖泊取代了。
……在晚上要更显眼一百倍!
郁白连忙对仍怔怔站在楼道里的男人喊:“喂——快回神!”
夜空中的异象这才消失。
但是郁白已经不敢想象,有多少人看到了这一幕,又有多少科学家今晚会因此失眠。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跟他没有关系了。
没有了重启,他又要变回那个整日窝在家里的郁白,害怕给周遭的人带来灾难。
至少,如今的他拥有了很多无限精彩的回忆。
他会在心里永远留存这一次又一次循环。
站在窗前的郁白怅然地盯着不会再有星星鱼的夜空,随即转身,想要跟刚被他揪过领子的邻居随便说些什么敷衍过去,然后从此保持相敬如宾的邻居关系,住在这里如果实在有太多意外的话,他自己搬出去也行。
他当然也舍不得,谁让这个世界很复杂,在人间生活很难。
可就在这一瞬间,郁白竟看见那颗此前被随意放在茶几上的神秘小球,明显地晃动起来,灰白的表面浮现出一种浓郁的蓝色,无端地令他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郁白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站在门口的男人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谢无昉的目光掠过作为礼物送出的小球,随后定定地落在了郁白身上,灰蓝的眼眸中渐渐涌起微茫的困惑。
他忽然低声开口。
“我好像认识了你……很多次。”
第025章 完蛋01
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里,郁白发誓,他无比想念那种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的感觉,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原地重开。
这家伙在说什么?!
为什么听起来像是他也有循环里的记忆!!
“你刚才说……”
在惊恐又绝望的质问将要脱口而出时,郁白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从无限循环里忽然回到这个现实的时空之后,谢无昉的表现起初是正常的。
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记忆,只是因为隔壁邻居的不友善言行感到歉疚和失落而已,顺便由于跟人类的肢体接触而走神。
直到那个用途不明的灰白色小球突然产生异状,非人类邻居的表情才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想到这里,郁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步迈向茶几,抓起那个小球,几乎本能般地把它——
塞进了一旁沙发的坐垫下面,然后迅速坐了上去,将它压在身体以及厚厚的沙发垫子底下。
对不起,人类藏东西的本能可能就是这样子的。
“……”
那双灰蓝眼眸中弥漫的困惑确实因为这一举动中止,紧接着,又生出新的茫然来。
谢无昉看着那道似乎用尽全部力气压坐在沙发上的身影,不太确定地轻声开口。
“你……还好吗?”
“我当然不好!”心情分外崩溃的郁白反问他,“你送我的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郁白一共收到过两次这个小球。
一次是本时空里谢无昉对于西瓜的回礼,另一次则是在某个几乎完全复刻本时空各种事件的循环里,谢无昉对于西瓜的回礼。
但这两次他都没机会问对方,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郁白曾经还假设了情境,直接询问过谢无昉会送什么样的回礼,可对方却说不知道,他不擅长想象。
在后来的其他循环里,没有再尝试复刻本时空经历的郁白,的确没再收到过这个小球,而是收到了谢无昉送出的很多各不相同的礼物,以至于他渐渐忘了这个小球……
好吧,现在不是回忆这个的时候。
郁白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紧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千万、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个答案。
而谢无昉注视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诚实地回答道:“它能将东西保存到很久以后……你可以叫它永恒球。”
郁白的心瞬间凉了一半,仍在垂死挣扎:“它能保存哪些东西?”
黑发蓝眸的神明沉默片刻,彻底放弃了掩饰,悄声说:“任何存在着的东西,但只能使用一次。”
郁白也彻底放弃挣扎。
太好了,能永久保存任意东西的恐怖储存器,他居然只用半个西瓜就交换回来了,哈哈。
虽然那个西瓜真的超级大。
……能不能不要这么慷慨啊这位来历不明的非人类先生!
怪不得在小球变成蓝色的时候,郁白会莫名觉得熟悉。
那**就是他被存进球里的记忆!
他只是想在心里永远留存循环中发生的一切,不是在一个能放到地老天荒的球里!!
谢无昉见他神情变幻不定,便坦诚地说:“我刚才感觉到了一些记忆……你很熟悉,我好像和你一起经历过许多时光。”
完蛋了。
郁白紧紧闭上眼,伸手捂住脸,气若游丝地应声:“哦。”
“但我还没来得及想起更多。”
……!!
郁白蓦地睁开眼睛,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你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难道他没有彻底社死?
“不记得。”谢无昉摇摇头,“现在它们已经完全进入了永恒球里,我暂时感觉不到,不能确定里面究竟有什么。”
郁白直起身体,松开了捂着脸的双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能继续坚强地活下去了。
严格来说,是暂时坚强地活下去。
因为谢无昉说的是,暂时感觉不到。
思绪万千的郁白看着眼前的男人,心情在想要打他一顿和感谢他的诚实中反复横跳。
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打得过谢无昉就是了。
在某个循环里,他让谢无昉不准使用超出常理的力量,然后……
够了,不准再乱回忆。
郁白努力地梳理脑海里差点过载的记忆,尝试着理清暂时只有他一人记得的循环世界,和阔别太久的现实世界。
现在是电梯发生急坠事故的一周后,陈医生已经按时退休,踏上了休闲放松的旅程。
刑侦队长厉叔叔认为他对神秘邻居的描述是创伤后应激的幻想,觉得谢无昉并不危险,还鼓励他远亲不如近邻。
孙天天继续经营着合法事业,在得知电梯坏掉后叫人连夜来换新,新电梯正在更换中,而郁白跟他派给自己的保镖们依然保持着距离。
在故障电梯里认识的王师傅照常开着五金店,前两天刚热心地帮他补做了全屋隔音。
因此,墙内异响对郁白的影响变得几近于无,他知道了异响的来源是有个小女孩总在墙里玩,但不知道她是经常被酒鬼父亲殴打的何西。
同样地,他也没有擅自闯进过长发男的屋子里,聆听物理意义上挥舞着生命的架子鼓演奏。
除了郁白以外,严璟是唯一亲眼目睹了厨房爆炸又复原,吃到了巨型瑜伽球西瓜,并相信住在他隔壁的谢无昉绝非人类的人。
当然,这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那个家伙的名字是谢无昉。
在愤怒地敲开邻居家大门之前,今晚的郁白刚从严璟家吃完饭回来,无比在意那盆出现在隔壁厨房台面上的太阳花,不理解那个很擅长学习的神秘非人类,为什么偏偏要模仿自己的行为。
……而现在的郁白已经理解了。
所以此刻他面对着早已无数次交换过姓名的谢无昉,到底是说不出什么太重的话来。
思绪万千的郁白纠结了半天,最终只是略显气恼地瞪他一眼:“你送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它的用处?”
谢无昉本来想解释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而是很快承认了错误:“抱歉,我以为你会知道的。”
正常人类怎么可能知道这是个功能逆天的储存器!
他甚至怀疑过这是个不明生物的蛋,尝试着用玩偶孵过。
等等,说到孵蛋……
郁白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这个小球上面。
虽然隔着厚厚的沙发垫。
……好别扭。
郁白想换个位置坐,或是把小球拿出来,但在想要动作的那一霎,又硬生生地收住了,简直左右为难,且坐立难安。
静悄悄的四目相对中,谢无昉似乎读懂了他此刻别扭情绪的缘由。
蓝眼睛的男人轻声说:“你可以把它拿出来,我应该不会感受到更多记忆。”
你也说了是“应该”!!
郁白绝对不冒这个险。
他板着脸说:“我没有想把它拿出来。”
对面的男人便顺从于他的否认:“抱歉。”
“不准再抱歉了!”
谢无昉顿了顿,又说:“好。”
……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
就像还在循环里被他带着到处冒险时那样。
郁白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
在发现自己离开了循环之后,他明明已经决定了,要跟这个必然会带来各种各样意外的非人类保持距离,要回到那种平淡乏味踽踽独行的日子里去,要过完自己梦想中平静普通的一生。
不肯离开沙发的郁白下意识指挥他:“你现在转身,帮我关门,然后回到自己家里去。”
这一次,谢无昉却没有说“好”,他仍静静站在那里,在短暂沉默后开口,眼眸里闪动着浓郁的歉意。
“这个时空是连续的,那些记忆并不存在于这里,我是不是让你一个人被困在了——”
这家伙总是在不该聪明的地方很聪明。
郁白匆匆打断他的话,特意加重音强调道:“无所谓,反正我玩得很开心。”
他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他别过脸催促道:“你快点回家,我要关门睡觉了。”
可当相信了他借口的谢无昉似乎真要转身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出声:“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美丽得不似人类的灰蓝眼眸便再度凝望过来。
郁白问:“你为什么要送这个……永恒球给我?”
除了大小以外并不特殊的西瓜,和能留存一切的奇异储存器,怎么想都不算是对等的礼物。
后者太过盛大,盛大得超出了他曾有过的任何猜测。
循环里的谢无昉常说自己不擅长想象,但现在不需要想象,他肯定知道一周前的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他们在唯一正确的时空里,有确定无疑的答案。
郁白认真地等待着他开口。
反正他知道这是个不会撒谎的家伙。
谢无昉果然没有隐瞒。
他说:“那天晚上,我收到你放在门口的西瓜,但厨房里没有餐具,所以我出门,去超市买。”
郁白在那个几乎复刻了本时空的循环里亲眼见过这一幕。
他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悄悄观察着隔壁的动静,看见谢无昉依次翻开了厨房里的每一个橱柜,可惜全都空空荡荡。
于是郁白反射性道:“但你从超市出来就回家了,去的路上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回来的时候应该也没有……”
这段经历跟送小球有什么关系?
谢无昉怔了怔:“你怎么知道的?”
“……”郁白的目光飘了一下,“你别管。”
闻言,谢无昉好像若有所思。
“你别想了!”说漏嘴了的郁白连忙打断他的思绪,“快点往下讲。”
他便又照做。
“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风景。”谢无昉轻声说,“……和许多短暂的时间。”
“曾经我一直以为,时间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昏黄的室内灯光下,那片凝结在他眼眸中的冰湖那样静。
郁白忽然就明白了原因,怔怔出神。
在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他亲眼见过谢无昉在摆满时令水果的水果店前停留,见过他在挂满了最后一天清仓横幅的箱包店门口驻足凝视,也见过他站在超市货架前拿起颜色清新的包装食品,翻过面,沉默地阅读着背后密密麻麻的印刷小字。
人类的世界里到处是时间。
藤椒味方便面只能保存六个月,很短,可一天却很长,能长到闭店横幅上积满灰,深绿的西瓜拥有一整个夏天,被切开的红色果肉又只剩一夜的清甜。
脆弱的、渺小的人类,忙忙碌碌地向前走着,一路上都很在意那些混乱的、短暂的时间。
而拥有漫长无尽岁月的神明,从一个人类那里收到了第一份礼物。
所以,他悄悄送上永恒作为回礼。
蓦然失神的郁白有许久没开口,屋子里便只剩纯然的寂静。
墙上的时钟秒针不停歇地转动着,时间注定要向前流逝,消亡是或早或晚的结局。
但他却收到了一份对人类而言绝不可能的永恒。
……如果,那里面装的不是他满世界胡来顺便折腾非人类的黑历史就好了。
只能使用一次的珍贵礼物,为什么偏偏就用在了这东西上面?!
郁白现在的心情,简直比他刚脱离循环的那一刻还要乱。
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情绪并非简单的开心。
所以静默许久后,谢无昉问:“你不喜欢它吗?”
他问得很轻,像是纯粹的好奇。
可郁白望进他平静如湖水的眼睛,立刻想到了那个同样有月亮照耀的夜晚,树影寂寥的小区里,厉南骁替自己为礼物向恰好偶遇的邻居道谢。
他说:“我听说你送了东西给小白,他还是第一次收到邻居的礼物,他很喜欢,谢谢。”
那时还不知姓名的邻居听到这句客套的寒暄之后,眼眸却骤然亮了起来,原本弥漫在湖畔的那一点忧郁,便仿佛萤火虫游进了森林,只余下淡淡的笑意。
郁白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那次收到礼物后,由于刚刚确定隔壁邻居不是人类,心情十分复杂,因此他只是拿起小球,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更别提道谢。
所以,那天夜里对方身上突如其来的忧郁,是因为觉得他不喜欢这份礼物吗?
郁白深吸了一口气。
……但凡这家伙能跟本土人类一样是平平无奇的黑色眼睛,他都不可能把那里面流露过的点滴记得那么清楚。
这抹美丽又独特的澄澈灰蓝,真的太、犯、规、了。
都是蓝色的错!
“我没有不喜欢它。”郁白挣扎了一会儿,有点别扭地开口,“这是一份很珍贵的礼物……谢谢。”
一想到正在里面翻涌的无数记忆,他实在是没法快乐地说出他喜欢这三个字。
郁白不知道谢无昉是否能听出自己的言不由衷,但他能看到对方正望过来。
——望着像被牢牢粘在沙发上的他,和被埋藏在沙发坐垫底下的礼物。
郁白又挣扎了一下。
夜晚的灯光在那片蓝色里晕开静静的昏黄。
郁白开始慢吞吞地从沙发上起身,同时警惕地观察着眼前人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