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扯住了他的腰带,将快要行个趔趄的他拦腰入怀,双唇被一双冰冷的手封住,那人压低着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别出声。”
冰雪冻人,呼吸却是灼热的。
耳根被吹得发了痒,鼻尖萦绕着沁人灵魂的冷香,谢玉折很不自在地被禁锢着,这个人贴得太近了。
好在他闭嘴后,那人就像被烫到一般松开了手。谢玉折戒备地转过头,没看到凶神恶煞的歹徒,反倒是个梅姿玉骨的白衣神仙。
他再一看发现自己看错了,这哪是什么神仙?这是柳闲。
只要一开口说话,柳闲就能完完全全地破坏了自己周身的仙气儿。
他屈起手指给了谢玉折一个猝不及防的脑瓜蹦儿,气喘吁吁道:“你怎么一下就飞到这儿来了?害得我找了你好久,累死了。”
谢玉折吃痛地皱了皱眉,说出了一般人都不会相信的事实:“抱歉,让你担心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突然踩空后,再睁眼就是这个地方。”
“……”
柳闲沉默良久,一言难尽地补充道:“我并没有担心你。”
他尤其疑惑地问:“那你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还没死,是被高人救下来了吗?”
谢玉折很诚实地摇头:“我只遇到了你。”如果不算上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的话。
柳闲淡定地把谢玉折的头掰正,逼他上下点了点头:“那你运气好,我就是高人,高得不能再高了。”
谢主角说话连一点语气都没有,他道:“哦。”
“无论如何,我刚刚实打实救了你一命。”
“那个人,”柳闲指了指方才红衣人飘过的地方,在漫天风雪中笑出了声:“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玉折没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定定地看着他纤细的手腕和其上露出半截的红绳,目光如净水般坦诚:“我以为那是你,才想过去。”
那个人的侧影和柳闲一模一样,他不会认错人。
“他已经走远了,而我就站在这里,你猜他是不是我?”
柳闲撇了撇嘴角,取出一件大氅披在身上,紧裹了裹,头也不回地对谢玉折说:“不过来都来了,进去看看,这外面太冷了。”
谢玉折很不赞同地拉住:“这里很危险,我们该先出去。”
“我不认识危险这两个字。”柳闲斜挑着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但你这么弱,得跟紧我,小心死了。”
突然被一股蛮力带着,谢玉折被迫地小跑追了上去,两条腿像是在转圈般速度越来越快,他完全反抗不了,但步伐却比先前轻松了不少,他和柳闲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这里虽然下着大雪,却并不会让人感到寒冷。他问:“我听说上修界的人都以灵力护身,入极地都如入暖春,你为什么会怕冷?”
一柄小剑出现在离他脖颈二指远的地方,威慑性地闪着骇人的寒光,柳闲转过头来,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昂了昂头,理直气壮地反问道:“灵力不要钱?”
谢玉折平淡地说:“不要钱。”
“你又没修炼过,怎么知道?”
“要是灵力要钱,这柄剑就不会出现。”谢玉折指了指眼前危险的无实体小剑,言辞凿凿地说:“你身上连碎银都没有,要不起。”
第016章 石林仙境
或许是因为有人同行,谢玉折安心了不少。雪很厚,走每一步时小腿都会埋进去里,他绷着全身的肌肉,用尽全力让自己不再踩空。
而身旁的柳闲显然轻松不少,他稳稳坐在一把未开刃的长剑上,两手放松地撑在背后,笑看着谢玉折负重前行。虽然他并未仙风道骨地站立,但书上仍称这种画面为“御剑飞行”。
柳闲慢悠悠地飞,谢玉折慢吞吞地走,都没说话。
雪化为水沾湿了鞋靴衣袍,越走到后面身上的负重越大,没一会儿,谢玉折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微喘着气,却仍紧紧地跟着那把刃尖泛红的剑,未曾停下脚步。
柳闲一直在等,他在等谢玉折开口求他,可这人是个嘴硬的驴。
而后谢玉折突然感觉到有只劲瘦的手伸向了他,他还没来得及防备,就已经被人捞了起来。
那双手拢着他的腰身轻轻向上一拉,有人在他耳边无奈地笑叹:“真拿你没办法。”
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剑身之上,而后那柄剑像是得了令,越飞越高,越来越快,就好像之前一直慢悠悠的速度其实是在迁就他似的。
只有真正地上了剑,才知道御剑飞行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谢玉折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放在了飞行中的剑上,随着长剑细微的抖动而摇晃,跳下去也不是,站着也站不稳,他拼尽了谢家的尊严维持平衡,发现其实这样比先前在雪地里走还要累几倍!
而柳闲看着却像是春日出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拿出了两根糖葫芦,惬意地坐着,自己拿着根咬了一口,伸长了手把另一根递给满身狼狈的他,抬头笑问道:“很甜,吃吗?”
仙剑越飞越高,眼底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却又黑乎乎得如临深渊。谢玉折本来想感谢柳闲带他上剑,但他现在自顾不暇,紧咬着牙连指尖都在用力,更不想对正在幸灾乐祸看笑话的柳闲说什么了。
把他的硬骨头和逞强尽收眼底,柳闲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话:“你还是怕高啊。”
而后一阵罡风直击谢玉折的膝盖,谢玉折猛地跌落,在慌乱即将坠地之际,仙剑又向下飞将他接住,让他恰到好处地坐了下来!
谢玉折头昏眼花,他微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紧抓着柳闲衣袖的手心已经湿了。
他惊魂未定地闭着眼,想告诉柳闲他很难受,但最终仰着头只滚了滚喉结。
他感觉自身在缓慢下落,剑身已经回到了离地很近的地方。柳闲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脊背,声音好听得像在唱摇篮曲,却不是阳间爱听的那种,他轻轻开口:“我没料到你会这么怕,是我有错……现在没事了。”
谢玉折半眯了眼很久,在深呼吸好几次最终确定自己不在高空中时,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眼,再度看到柳闲递给他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柳闲盈盈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谢玉折刚受了刺激,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婉言拒绝了他的好意。柳闲没说话,毫不犹豫地把糖葫芦扔了。
眼睁睁地看着柳闲随意的动作,谢玉折愣神问:“你不是说它很甜吗,为什么又扔掉了?”
那人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解的笑,他清越而残忍地反问:“再甜也没人吃,还会生虫变质,为什么要留着?”
“我……”
谢玉折的声音掩埋在风雪里,而那串糖葫芦还没落地就已在空中被凌厉的剑意逼成了飞烟,不剩半分颜色。
在同一柄剑上,柳闲惬意地晃着腿,谢玉折则正襟危坐,生怕自己掉了下去。好在离山洞的距离不算远,只沉默了少许,便已经来到了洞口处。
这是个晦暗逼仄的小山洞。冷汽渗进黑沉的石壁,流连地留下一抹湿。水流划过,又在快触及地面时,奇异地向上蒸发,由此循环往复。
眼前只有空落落的一片黑,完全没有通往其他地方的路,刚才那位酷似柳闲的人去了哪儿?难道他会换影遁地之术?
谢玉折转过头正想开口问,却看到柳闲微仰着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眼前高大的石壁。
他也顺着目光看去,只看到石壁上坑坑洼洼,其上有大段大段的陌生文字,鬼画桃符就像是用利爪抓出来的,他一个字都读不懂。
读不懂便不看了,柳闲若是能读懂,也并没有义务给他解释。
柳闲看了很久,他便等了很久。他听着耳边一滴滴水珠坠落,等数到第一百二十六颗,柳闲终于平淡地开了口:“前人在上面留下了进到墙内的方法。”
谢玉折问:“需要什么方法?”
柳闲指着石壁一处,滔滔不绝地念着:“只需要绝缨龙骨一根、岁寒蜈蚣十只、碎玉绿断草五株,再用蓬莱镇山石研磨成粉,以极恶之人的鲜血为引,用地府黄泉水浸泡十日,再撒到墙面上就好。”
“只需要。”谢玉折定定地重复了次这三个字。就算他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听名字也知道这几样里没一个能轻松获得,其中某些是否存在还存疑。
不过再看了眼不着调的柳闲,他荒唐地生了一个想法:他好像有找到他们的能力。
于是他问了个自己都没想到的问题:
“在这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柳闲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听起来很珍贵,你有吗?”
柳闲摇了摇头。
“那你能找到这些东西吗?”
柳闲摇头。
谢玉折转身说: “那我们回去吧。”
柳闲仍旧摇了摇头,他浅淡地勾着唇角,并没有退步,只道:“稍等。”
而后他抬手覆上石壁,手背用力微凸起筋络,修长指节只轻轻向下一按!
轰隆隆!墙壁猛然坍塌破裂为石块,大块大块的玄石碰撞发出动地震天的巨响——
却又在落地之时隐入尘烟。
在一大片的光怪陆离之中,柳闲拂去了手上残灰,笑得轻蔑:“高人自然有高人的办法,虽然粗鲁,但是有用。”
石灰死死地粘在地上,不敢有半分扑腾,眼前就像从没出现过这块石壁一般,景象格外清晰,一条暖黄的光由缝隙逐步扩大,最后充斥了二人的视野。
花木葱茏,云雾缭绕,飞鸟穿梭,啼鸣不息。彩云梯浮上虹光月,三青鸟徜于桃林中,青山绿影,怪石嶙峋,大小玄石上皆浮着淡金色的古文字,似有规章,却又似无度。
好似入了九天真仙境,可谢玉折还没来得及被眼前美景震撼,突然无力地瘫软了骨节,他不知所措,只能强咬着牙继续走。
心间生出刺痛,像是爬满了啃食血肉的食人蚁。他越往前走,不适感就越明显,直到看向尽头,那里有一棵半蔫的小树。
只是一棵普通到没有光泽,叶片上已经生了薄灰的小树,为什么会让我难过?
衣衫本就半湿,可他心中好奇,仍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已经几近疯狂,漆黑的瞳孔里血色流转,难以按耐住狂跳的心脏,像着了魔一样步履不停!
他已经闻到了那棵树的香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等他终于要碰到那枚青翠欲滴的叶子时,有一柄小剑用力把他的手打了下去。
疼痛让他短暂清醒,他转头,看到柳闲抱臂而立,只露出个食指来操控他身旁的小剑,他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却满带着警告:“别碰它。
而后他才看到谢玉折眼底的猩红,皱眉问:“你中了魇?”
“……魇?”谢玉折嘶哑着找回了声音,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词。
“意志薄弱之人才容易中魇,我没想到你也是。只是让我更意想不到的是,你居然会被他吸引。”柳闲嘲弄地顿了顿声,不可思议道:“这棵树上的魇……是最弱小的。”
谢玉折茫然了:“可我总觉得他在叫我。”
闻言,柳闲快步走进抓住谢玉折的手臂,一贯懒散的声音变得急促:“你听到了别的声音?是谁?”
谢玉折感觉自己溺在深水中,所有声音都和泡影一样迷迷蒙蒙。他努力倾听,最终说:“我听到了。”
柳闲紧攥着他的手指骤然收紧,短而平整的指甲嵌进谢玉折的皮肉,可二人都浑然不觉。
他问:“听到了什么?”
谢玉折答得诚实:“我听到了你在笑,语气好差地说等人好烦。”
“……”
“那你还是别听了,我压根没说。”柳闲扯着嘴角冷静下来,一言难尽地扶了扶额,“还以为你醒了,没想到还梦着。”
居然会被弱魇影响这么久,主角心智,也不过尔尔嘛。
谢玉折坚定地摇了摇头:“可在来这之前,我也听见你的声音了。”
那时候他眼前突然一片黑,只有柳闲的声音在指示他方向,他跟着走,这才掉进了这个地方。
柳闲了然:“你知不知道魇能影响一个人的心智,以你的潜意识为基础制造幻觉?不过我的确很讨厌等人,你的潜意识没说错。”
他怜悯又惋惜地长叹一声:“没想到短短几瞬你已经病入膏肓,这种事情在老人身上都很少见。”
柳闲怪异地嗤笑一声,仗着比谢玉折高了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的高高束起的发顶:“也没看到白头发啊。”
人老了难免生白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葆青春的好,好奇地看着未来要升仙的主角:“谢玉折,你想成仙吗?真仙能长生不老,长生不死,高高在上,俯瞰人间。”
“我不想。”
谢玉折答得极快,像是压根没思考似的,所以柳闲不信。
这的确只是谢玉折下意识的回答,他此时自顾不暇,无心多想,只重重地扯了扯衣襟,抬眸与神游天外的柳闲对视,一字一顿地发问:
“柳闲……中魇的感觉,这么难受吗?”
难受?有多难受?柳闲这才给了他一个细看的眼神。
一向端正自持的谢玉折被魇所困,眼尾泛红,澄澈乌黑的双眸里难得地露出不耐。呼吸不畅只能轻喘着,胸膛精实的肌肉随着呼吸不安地上下浮动,头上的麒麟额带也歪了。
他半眯着眼,一颗小痣被红眼尾映得更加轻薄,为一张冷淡的脸添了几分含混的迷离。
柳闲挑着眉:“我意志顽强,早就不记得中魇是什么感觉了,不过……”
他上下仔细地打量着谢玉折,认真地抿着唇,试图掩盖自己的笑意,再用小剑剑柄拍了拍谢玉折脖间裸露的肌肤,勾唇道:“小将军,你现在好狼狈啊。”
冰凉的触感刺得本就难受的谢玉折一激灵,骨意发痒,这种感觉在看到眼前人缱绻的笑意后更甚,他只希望柳闲不要再动了。
他想也没想直接握住了那柄不听话的剑,鲜血顺着剑身滴落,他既没有叫疼,也没有松手。
他神色晦暗地握着那把剑,眼也不眨地平视着弯腰看他笑话的柳闲。
这样奇怪的感觉无疑是痛苦的,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在无声躁动。在这无数个漫长的瞬间中,斑驳的走马灯在谢玉折的脑海里转呀转。
朝臣齐贺的百日宴上觥筹交错,父母在主位上抱着沉睡的他,推杯换盏,飞花投壶,携礼赞“小公子天赐石麟”。
母亲用白瓷一样的手为他戴上长生玉,她笑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流动着悄然的挽留声,她闭眼时静默的挽留声不约而同地从嗓子里迸发出来,变质成穿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在一棵花开正好的梅树下舞刀弄枪,起风了,家仆为他送来披风,他摇头婉拒,擦掉额头的汗珠后,又执起了兵刀。
吹角连营,士兵用粗粝的手执起兵戈与他同战沙场,凯旋后他小心又骄傲地领了陛下的封赏,欣喜打马回了家,却又在推开门的那一刻黑了神色。
可是,这虽是他的经历,却不是他的视角。更像有一个窥伺在侧的旁观者,立在不起眼的角落中。
就好像有一双眼尾上挑至轻佻的眼睛藏于数年的光阴之后,用和他现在看着柳闲一般的眼神,平静而默然地注视着他。
谢玉折醒悟这种陌生的痛苦来自何处了,是欲望。
来自这个眼神的欲望。
欲他一帆风顺,不欲他幼失怙恃;欲他战无不胜,不欲他树高招风;欲一切握于手中,又不欲将他囚于死水。
可再看眼前,他似乎能直接从布条遮掩下看到柳闲弯弯的眼睛,以及瞳孔里万物不入的冷色,这让他被架在烈火上燎烤的大脑好受了些。
谢玉折从来不相信无所根据的事情,譬如虚无的直觉,但他现在用直觉笃定了这样一件事。
外貌相同尚可易容,但刻在骨子里的感觉不会骗人。
他对国师的感觉,国师给他的感觉。
熟悉纵容,冷淡嚣张,一模一样的声形与癖性,柳闲不可能不是国师。
迹象如此明显,难道他从前没发现吗?并非。
只是他不断地想找出两人不同的地方,由此自欺欺人道柳闲不是国师,就好像如此他们就能像现在这样,逃避即将发生的一切,一直好好活下去。
但现在这种感觉太明显,他如何都骗不了自己了。
谢玉折滚了滚喉结,又闭上眼掐着自己受了伤的手心,低哑着嗓子解释道:“柳闲……我现在很难受,你不要碰我,我怕我会伤害你。”
他手臂肌肉上盘踞的青筋随着动作有力跳动,深黑的瞳孔可以是葡萄也可以是深渊,鬓角的发丝被吹得凌乱,柳闲从来都忽视眼前人早已不是个十一二岁小孩的事实,此刻才看出五年军旅在谢玉折身上留下的痕迹。
柳闲很少被那种富有侵略性的眼神直勾勾看着,他不自在地收回了剑,毫不占理地嫌弃道:“不碰就不碰,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满手都是血,吓我一跳。”
中魇后的感觉因人而异,所以他并不清楚谢玉折现在经历何种痛苦。
他只是觉得奇怪,这么弱小的魇也能成功伤害他,他反应还这么大,可是反应都这么大了,谢玉折还能镇定地让自己远离他。
大爷的,这小子的意志力怎么又顽强又薄弱的。
他脑袋里不会是装了个弹簧吧,那什么“你弱它就强,你强它就弱”?主角光环好不合理啊。
见谢玉折强忍着闷哼,柳闲只好拿出一卷草药和自制纱布,一边给他包扎,一边没好气儿地再度认错:“是我的错,我不该笑话你。你也别难过,你中魇并非因为意志薄弱,你是被他看上,直接主动找上门了。”
他本想一个手刀直接劈昏已处于崩溃边缘的谢玉折,但看着这人隐忍到双眸泛红的可怜模样,终究没下得去狠手。
他再凝出一把小剑,无奈道:“你先睡几分钟,我来处理。”
好在谢玉折此时像个听话又懂事的小孩,看着锋利剑尖忽的出现在眼前,只颤了颤长睫却没躲,柳闲一次性地成功点了他的睡穴。
而后谢玉折像死了一样立即闭上眼,柳闲轻扒拉了下他的头,确认不是被他戳死而是真的睡着了之后,嘟囔道:“主角的配置果然是好,连觉都睡得这么快。”
在抚平了谢玉折紧皱的眉头之后,他顺势渡入一丝剑意灭了他脑袋里的魇,而后站起身,垂下眼帘,盯了半晌这棵蒙了尘的、方才他不让谢玉折触碰的小树。
柳闲叹了一口气,拿出一方上好的丝绢,擦拭起树上泛黄的叶片。
他不说话时举手投足间都是上位者的贵气,像是坐在二十八人抬的金轿辇里的君主,又像在御花园里闲逛着赏牡丹的王爷,好似并非乞丐,反倒做了多年掌权者。
他手上不停,突然开口,轻声问风:“你躲在这里,不觉得晦气?”
风无言,只有簌簌的摇叶响。
细细擦净了一片片树叶,叶片也像是被赋予了生机一般支棱了许多,柳闲信手扯下一片捻为飞烟:
“藏着做什么,他都睡着了,出来见个面啊。”
第018章 群殴
在他弄坏一片树叶后,风终于回应他,懒洋洋的语调里有些不可置信:“你到底在干什么?”
柳闲看着小树细而孱弱的枝条:“我在想,该怎么用这个枝条,给谢小将军编个花环戴。”
他又扯下一片树叶:“刚冒犯了他,要送礼赔罪啊。”
风冷静了些,吹过树叶沙沙响:“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柳闲,你才不会这么弄坏这棵树。”
柳闲被逗乐了,右手已经掐住了树干,下一秒就能将其连根拔起,他猛地用力握紧:“你确定?”
风并未把他的动作放在心上,说话时都能想象出他正无所谓摆着手:“算了算了,上仙息怒。您与我许久不见,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柳闲松开手,撇了眼熟睡的谢玉折,问:“明明是你把他骗过来,我来救他而已。我还想问你呢,找上门来令他中魇,在他耳边说胡话,图什么?图我早死还是你早死?”
风适时的吹散了谢玉折的鬓发,他似乎品了一口酒,语调比桃酿还缱绻:“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谢玉折一贯装的冷淡,中魇后耐不住的模样很……”
他话到嘴边又换了个措辞:“很好看,想多看几眼而已。你也这么觉得吧?明明能即刻帮他除魇,不还是看了很久热闹?而且,吸引他的那棵小树最初是用什么浇灌了之后才生出根,你明明记得。”
柳闲漫不经心道:“我是个修无情道的瞎子,看不见,不记得。”
风咯咯笑了:“那可真可惜。都看到了他和那魇惺惺相惜,你打昏他的时候还舍得下那么重的手,好不念旧情。”
“认识几天,哪来的旧情。”
“这样啊。”风没有反驳,只是笑得更猖狂了。
柳闲懒得再搭理这个满腹坏水的人,他在芥子袋中翻翻找找,找出了十几个个形状各异的面具出来,盯着沉思了很久。
最后他依依不舍地从中挑出了市面上最容易买到的那款,挂在树枝上,对风说:
“我不管你想看谁想干什么,但以后出去,都要把这个戴上。”
面具被打落在地,风问:“为什么?”
柳闲道:“刚刚在山洞口,谢玉折看到你了。要不是我及时把他拦住,你就被发现了。”
那风吹得人醉醺醺的:“一张脸而已,发现了又怎样?难道你怕自己做的这些事被他看见?”
“亲手在祈平镇里打造这种地方,看着像仙境似的,其实是每种一棵树都是为了养出蛊虫,这里积攒的血气怨气都能生出魇了,费了这么多心力,你到底是想给谁下蛊?”
“与你无关。”柳闲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无奈地耸了耸肩:“因为我也不知道你被他发现了会怎样,所以才让你好好戴着面具,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风半点不在意,还在慢条斯理地反问他:“死就死了,又怎么样?你又不会杀我,我巴不得谢玉折对我动手。”
柳闲强压着心中怒火,笑得咬紧牙关:“柳二,你问题还真不少啊,怎么没穿越去现代写十万个为什么新编呢?留在这地方挺屈才啊。”
柳二又疑惑了:“十万个为什么是什么?”
柳闲自觉不该和这个没文化的酒鬼白费口舌,他反问:“我们死后是要下地狱的。那里面过不了好日子,那些鬼长得也千奇百怪,你舍得去死?”
柳二反驳他:“你死了会下地狱,我只是个灵体,我不会。”
柳闲手轻轻一勾,地上的面具又飞起来稳稳落在手心里,淡声道:“不要算了,我还舍不得给呢。前几天还想着要不要给这地方多添置点东西,弄点好吃好玩的,建个新房子,送点好酒好菜,送点泥巴给柳二种花,看来现在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