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面色惨白地扑过来,瘫软在江御和季凌纾跟前,哆哆嗦嗦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惶恐地指向三皇子的寝殿,
“不、不得了了、妖怪、妖怪吃人了,呕——!”
她话没说完,呛了一口刺鼻的血腥气,顿感反胃不已,爬到一旁的树丛中干呕了起来。
季凌纾皱起眉心,从袖中掏出张符咒引剑下印,镇在了小桃身边:
“呆在这儿别乱跑。你们国师呢?他前半夜不是就回来了么?”
“国国国、国师……国师?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都被杀了,皇子、城主,还有夫人……全都死了,全都死了!”
小桃连哭带嚷道,看起来已经被吓得失去了理智。
季凌纾还欲再问,江御已经先一步朝三皇子的寝殿赶去,他也只得跟上。
一路上的腥臭味越来越重,血水也越来越浓稠,三皇子的寝殿就像是这血瀑的源头,倾流入注。
更让二人捏了把的是不知所踪的蒋玉。信号烟花是他燃放的,说明他遇到了危险,而宫中此刻的这副惨状,很难保证他们淌过的血水中没有来自蒋玉的……
难不成仝从鹤带着蒋玉回宫后被凶邪给埋伏了?
哐——!
寝殿大门被人从内上了锁,季凌纾执剑劈开门栓,大门内侧上鲜血淋漓的血手印触目惊心。
曾经辉煌万千的大殿此刻只余颓色,都皇城用黄金宝石堆出的珠光宝气俨然被血色肉泥给掩盖。
“哎呦,”
追上来的独夏也跟着他们窜进了寝殿,张望了一周后咧嘴嬉笑道,
“看来有人在我之前动手了啊?”
季凌纾心里陡然升起种不祥的预感:
“仝从鹤……你……”
顺着他的目光可以看见此刻蒋玉正虚脱地跌坐在地上,因受到惊吓他双肩不住地轻颤着,而国师仝从鹤就站在他面前,手里拎着只断腿,笑意清浅:
“多谢兰时仙尊没有出手妨碍。”
当然,蒋玉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突然变了副脸孔,从城主的忠犬变成了杀人的刽子手,把三皇子一家人残忍地屠了个尽。
听到季凌纾的声音,仝从鹤稍稍抬起头,脸上的笑意不减:
“季仙君这么快就回来了?也好,省得我晚些时候还要和你们多做解释。”
他边说边把手中属于三皇子的那截断肢抛了出去,只见半空中陡然张开了一张白乎乎的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吞掉了那只人腿。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回荡在整个辉煌的宫殿之中,连独夏都觉得恶心,嫌弃地蹙起了眉头来。
半晌,白乎乎又突然“呕”的一声吐出了一堆骨泥,与此同时仝从鹤竟像是被凭空甩了一拳似的,随着一声脆响偏过了头。
他轻轻摸了摸自己泛红的面颊,笑意盈盈:
“家妻脾气不好,各位见笑了。”
作者有话说:
季凌纾:疯子天天有,我身边特别多.
“咕呜……”
白乎乎不仅没好气地揍了仝从鹤一掌,同时还用它那几乎完全被白色绒毛遮挡住的牙舌挤出了一连串带响的气泡。
“你妻子不会讲人话吗?”独夏抱着手,转着眼盯着那怪物,面露不满道,“我要千刀万剐的人被你给抢先一步吃了,你说怎么办?”
季凌纾一时间分不清独夏和这茧妖到底谁更像怪物些,独夏难不成还想和这妖怪讲道理吗?杀人害命不当回事,先来后到却非要掰扯清。
如今突逢变故,季凌纾也管不了独夏怎么想的了,金霞宗最大的香火供给地都皇城出了这么大的命案,他必须把仝从鹤带回宗里去才行。
只是仝从鹤前半夜刚从他手里保下茧妖,二人沆瀣一气把宫里搅得腥风血雨,怎么现在却又像是起了内讧……打起来了?
“那茧妖刚刚说不好吃,这是在和仝从鹤闹脾气。”
江御朝季凌纾解释道。
季凌纾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这你也听得懂??”
江御耸了耸肩,这妖怪身躯虽大,心性果真如仝从鹤所言,像个顽童。季凌纾牙牙学语时江御就能经常猜出来他想要什么,如今面对这茧妖的咕噜声也能猜出七八分。
趁独夏要找仝从鹤他们麻烦时,江御和季凌纾也趁乱把呆坐在血泊中的蒋玉给拉了回来。
亲眼目睹了白乎乎生嚼三皇子的全过程,蒋玉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久久无法从震颤当中回过神来,被二人拖着行走时都还未恢复意识,只双目涣散地盯着自己衣上溅到的鲜血。
他知道三皇子该死,娇纵他草菅人命的城主和夫人也罪大恶极,但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人突然就被咬掉脑袋截断脖颈,冲击对他来说还是太大了……
蒋玉浑身僵硬,江御拽着他艰难拖行了两三米,突然松了手,轻飘飘瞪了眼季凌纾:
“你站在旁边干看着?”
季凌纾犹豫道:“我怕我碰他你生……”
这话季凌纾没敢说完。他差点忘了江御的身份地位,忘了他和师尊之间横亘着的那条隔阂,差点只以为面前的人还只是凡人江御。
“嗯?怕我什么?”江御没听清。
“没什么。”
季凌纾无声地懊恼起来。
他明知他的师尊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却又发自心底地希望师尊能生生气。
没等季凌纾多想,他扶起蒋玉、碰到蒋玉的那瞬间,汹涌的不适感忽而涌上胸腔,将他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混沌戾气再起唤醒,两股强势的心流踩着他的灵魂交锋,但仅仅是眨眼睛的功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平静到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像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的沉闷都在刹那间被遗忘消散,天道使然,他在触碰到蒋玉时竟有一种陌生的心安。
就像他沉沦于湖底幻境时,江御握住了他的手一样。
他甘之如饴的东西,天道怎会不知。
蒋玉还是一动未动,直到季凌纾从袖中掏出了护心凝神的丹药塞入了他口中。
他猛地颤抖起来,看了看季凌纾,继续抖,又转向另一边,看见了江御那熟悉又隽丽的脸孔,心里的惶惑才终于安稳了许多。
蒋玉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脑子混乱一时挑拣不出关键,只能想到哪句说哪句:
“你们、你们可算回来了……那个妖怪根本不是什么国宝,它、它完全是把这宫里的人当做了口粮……国师、国师…我不知道国师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他保护了我,但又杀了别人,御池里的井也被毁了,长公主、我看见长公主抱着挖出来的白骨在哭……”
季凌纾努力捋清他说的每一句话,问:“前半夜你不是被那茧妖卷走后晕倒了么?当时我让仝从鹤带你回来的,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从暖月阁跑到殿里来的?”
“回宫之前我其实就醒了…”
蒋玉紧皱着眉头,艰难回忆道,
“我发现自己躺在野苇丛里,身边倒是有国师的结界护着,然后我…我就爬起来去找他,我看见国师从一堆白色的蛛网里站起来,他边和我打招呼边拍掉了身上的网,和我说除妖费了些功夫……我当时只以为那些网是妖怪的尸骸,就没多想,跟着他一路回到了宫里。”
“把你交给他之前他也口口声声说除掉了那茧妖,根本就是在骗人,我们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季凌纾咬牙切齿道。
他不知道国师此举有何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仝从鹤是故意把他们引向了独夏,利用独夏掩盖住了他自己的杀心。
“不过你说的碎网…那是什么东西?他和那茧妖间还打过架吗?”
季凌纾想到他借於菟的力量破茧阵时漫天飞舞的网絮,仝从鹤这人脑子也不正常,那个白乎乎更是个没有脑子的,他捉摸不透。
“不必纠结那些东西。”
江御耳聪心明,听蒋玉的形容已经猜出了那是什么。
季凌纾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听你的意思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不能知道吗?”
江御:“……你还小。”
季凌纾:“??”
江御想了想又觉得季凌纾未必不懂,他现在记忆残缺,回想不起自己有没有引导过季凌纾有关情欲之事。
只能依着对自己的了解,粗糙判断,大抵是……有过的。
季凌纾穷追不舍地追问道:“到底是什么,要遮遮掩掩的,不能说?”
江御轻叹一口:“不是重要之事,你‘师尊’都经历了些什么更加要紧。”
经他一提醒,季凌纾的注意力恍然又落回到蒋玉身上。
江御沉默不语,只是心里有了底,看来能看到、摸到蒋玉时,季凌纾就会分不清他们二人的真假是非。
蒋玉此刻没精力在意这些,他刚好又回想起了些细枝末节,颤颤继续道:
“我们回宫时已经到了寅时前后,只见三皇子寝殿里还是灯火通明,好像是城主派了重兵守护,”
蒋玉顿了顿,毕竟仝从鹤不动手的话,梦中花也会赶来,想要三皇子性命的人太多了,
“三皇子那边好像一直念叨着要国师亲自护卫,后来听说我回来了,又点名让我也去,我和国师进了殿里,他就让其它人全都退下了,然后突然问我、问我会不会乐器。”
蒋玉也没想到生死攸关之际这三皇子还惦记着享乐,非要他这“从琉璃海上来的谪仙”为自己弹奏一曲,可蒋玉哪会这些东西,就算会,也绝不会为他抚琴,坏了兰时仙尊的名声。
正在蒋玉犹豫该如何开口拒绝时,仝从鹤突然站了出来,说他新学了个把戏可以供皇子一乐。
“然后我就看见国师他……他绕到三皇子身后,生生把他的脊梁骨给扯、扯出来了……”
蒋玉说完又连连打起寒颤。
血沫和碎骨当时都崩在了他身上,也溅在了关心儿子安危亲自来陪伴的城主和夫人的脸上,可没等他们夫妇二人惊呼出声,他们的脖子就也被生生扭断。
这一家人在仝从鹤手里就像三颗白菜一样,被他折断、剥离,喂给了白乎乎吃。
“你不是这儿的国师吗?怎么舍得放弃荣华富贵,把金饭碗做成菜喂给你老婆吃了?”
蒋玉的话独夏也听了一耳朵,毫不嘴软地调侃着仝从鹤,
“狗当久了还能想起来自己是人啊?但你们挑食材也得看看主儿吧?我明明都下过通牒了,你老婆不懂人话,你也不认字啊?”
察觉到独夏语气里玩味而葱茏的杀意,仝从鹤不动声色地站在了白乎乎身前,开口倒是轻松悠扬,
“他脑子不好使,这么多年了也没学会人话,你和他讲道理,讲不通的。”
独夏长长地“哦?”了一声,抱着手瞥了面前的瞎子一眼,
“我这不是也和你在讲吗?”
“你若气不过,小生和你道歉便是,”
仝从鹤笑笑,
“小生没猜错的话,你也只是想要我们尊贵的皇子殿下生不如死而已,被家妻生吞掉应该也算是种痛苦的死法了吧?”
独夏闻言冷嗤一声,转了转手里的弯刀,
“你又没在我手里死过一回,哪来的自信觉得你们能让他死得更惨?”
“那倒还真是小生的不是了,”
仝从鹤笑道,鼻子里呼出一声气音,风轻云淡,似乎并不把独夏手里锃亮冰冷的刀光看在眼里,视线反倒是越过他,看向了季凌纾,
“季仙君怎的也要和小生刀剑相向?小生可是一直把兰时仙尊护得紧呢……哦,差点忘了,季仙君你志正行直,是要除魔卫道的,”
仝从鹤勾起唇,脸色如淬玉般苍白,病苍苍的皮肤被月色淌照出几分玉露光彩,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和无辜:
“那你怎么纵着梦空花这小魔头,反倒要先来讨伐小生这个还了这宫里数百人自由的大好人呐?”
季凌纾想到在宫墙边遇到的小桃,不禁冷笑:
“人都被你吓傻了,再要自由有什么用?”
“吓傻了?谁吓傻了?”
仝从鹤扬起眉梢,他虽看不见,却还是装模作样地环顾了一圈,零零散散躲在屏风、玉器后、被这血腥的夜晚惊丢了魂的宫人们尽管害怕,但在仝从鹤扫过他们时,却还是强撑着挺起了脑袋。
是了,国师大人只是让他们目睹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但在三皇子手下当值,一个不小心那被杀头的可就是他们自己。
而且那被宠坏了、脑子也不正常的三皇子惯有一身折磨人的细碎功夫,听说被他处死的宫女无一不是死状凄惨,收尸的太监见了都要做噩梦。
“是……是国师大人救了我们,国、国师大人是我们的恩人!”
不知是谁起头,噗通一声跪在了和田玉砌的地砖上,朝着仝从鹤的方向双手交握,大有虔诚跪拜之意。
“国师大人是好人啊!”
“多谢国师大人救命之恩!”
一时间偌大金殿中的谢恩声此起彼伏,江御微微蹙眉,若隐若现之中仿佛能看见有淡若水纹的灵气从那些匍匐着的人们身上蒸腾,夜风一吹,便都飘向了仝从鹤身边。
那不是神雾。
或者说不是普通的神雾,而是比神雾更纯粹精炼,淳厚到能够助人破境成圣的信仰。
都皇城的奴制是终生且代袭的,他们一出生便被打上了奴才的烙印,一辈子都困在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他们的命于那些天潢贵胄而言不过如同草芥,三皇子连自己胞姐长公主的女儿都能肆意溺死,更何况他们这些人的生死。
皇子高兴了,就拿他们当靶子射箭作乐。
皇子不高兴了,更要把他们当出气处,虐杀发泄。
他们不是没有在星君殿里向求拜过明宵星君,可他们这人为的苦难比起那些作乱的凶邪煞物似乎并不足以让星君降下天罚。
他们还想过要向琉璃海中那些仙风道骨的仙尊们寻求帮助,可黄金糊成的城墙是那么厚,厚得罩住了仙君们的明净道心,只要城主不断向仙宗供奉香火,他们的求救声就没人听得见。
他们的信仰得不到回应,星君不是归处,金霞宗更不值皈依。
谁能救他们的命,他们便信奉谁。
江御神色复杂地看了仝从鹤一眼,难不成他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所谓国师之位偏安一隅,他是想要……肉胎成圣?
可就算整个都皇城的人都归信于他,离成圣还差的也不止一星半点,江御不信仝从鹤会算不清这笔账,况且就算身负信仰,修为不够的话也仍然无法突破最终的圣境,这仝从鹤从未进入过琉璃海,平玉原里可供他修炼驾驭的神雾少之又少,他如何能动的了这种心思?
“你们这些徒有虚名的修仙人,只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被逼死,你们凭什么受奉香火!”
不知是谁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季凌纾一行人。
更有胆子大的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一无是处就算了,难道你还想问我们国师大人的罪过吗?我们的命都是国师大人救的,我们誓死……守……呃、呃……”
穿着侍卫服饰的男人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前面还慷慨激昂,到后半句时污血直接代替了字词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只见他的胸膛被一段白绫从背后刺穿破开。
那绫缎转眼又变得轻柔飘逸,飘忽忽地被从男人的身体中抽了回去,鲜血扑哧一声再次溅满镶金的玉阶。
男人在咽气前转过脸去,不可置信地看了仝从鹤一眼。
那贯穿了他身躯的白绸就像仝从鹤眼上的绫缎一般,在那张如绣面芙蓉的脸上描绘出星点病态的薄凉。
仝从鹤轻轻笑着:
“小生救你们的命,不过是顺水人情而已,指着仙君的鼻子冒犯仙君,就是你的不是了。”
江御见状,不禁有些怔然。
自那男人身上涌向仝从鹤的信仰就这么被仝从鹤亲手斩断了,这眼盲的男人似乎根本不屑于那能助他成圣的东西。
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季凌纾接住倒地的男人,仝从鹤下手太重,早已无力回天,他不禁暗骂一声:
“你也是个滥杀无辜的……!”
“唉,仙君此言可是冤枉我了,”
仝从鹤将沾了血的白绫抟成一团,随手扔给了身后的白乎乎,让它一口吞了下去,
“这人是三皇子身边的红人,仗着主子喜爱可不知欺辱了多少可怜的宫女,小生这是替天行道罢了。”
季凌纾讥讽道:“虚伪。你若真是为了替天行道,得知郡主一事时就该杀了三皇子,可你偏偏要等到现在,引我们和独夏起争执不说,你此前让你身后那怪物在宫里布满白茧装作国宝又是为了什么?别忘了它可是差点吃掉了我师尊。”
“小生顺水推舟做做好事也不行呀?”
仝从鹤优哉游哉道,
“本来呢城主给的月俸那么多,还把我当贵人招待着,我是愿意在这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日子的,可无奈家妻贪吃,偏偏瞧上了三皇子一家,季仙君你说,俸禄银子和糟糠之妻哪个重要呀?”
季凌纾看了眼那根本没人样的白乎乎,不禁寒毛竖起。
仝从鹤竟然真把这凶煞当道侣宠着惯着。
说不准此前遍布皇宫的白茧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为宫人们治病,只是那个怪物在品尝口味挑选食物罢了!
“都说妖邪爱吃道心明净之人,可以增长修为,倒是第一次听闻非要吃坏胎恶徒的。”
江御忽然淡淡开口,意味深长地盯着仝从鹤,脸上倒是没看出什么惊讶的神色。
仝从鹤朝他所在的方向歪了歪脑袋,笑意更甚:
“公子可知什么叫对症下药?”
他边说边抬手聚起了神雾,他的神雾不似火也不形水,无色无味,却悍然纯粹,
“季仙君,小生本无意为难你们一行,当初也怪小生大意,差点让梦空花抢走家妻的零嘴不说,还让城主把这事捅去了金霞宗,唉,您几位要不就当没查清是怎么回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仝从鹤话音未落,独夏的身影已经如归巢之燕闪过众人眼前,不知仝从鹤如何躲过了这一击,只是被他的刀锋划伤了手臂。
白乎乎大惊失色,拱到了仝从鹤身边深处粉嫩的舌尖帮他舔舐着伤口。
虽让仝从鹤见了血,造成这伤害的独夏却落在房梁上,看着自己手中的弯刀若有所思。
他突然失笑道:
“好啊,都皇城真是人才济济啊。季凌纾,我那东西暂且先放你那里,你可得给我护好了,当务之急……先把这癫子和他身边那怪物给抓住!”
话刚传到季凌纾耳朵里,独夏就又隐没了身形,唯有杀意清晰可显,直指仝从鹤。
仝从鹤却迟迟没有做出防御的姿态,甚至一只手掌不断抚摸着白乎乎的毛发,低声安抚着它:
“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你上半夜贪玩被季凌纾破了茧阵,现在正是虚弱之时,还想替我出头不成?”
眨眼间独夏手中的刀光已经逼近了仝从鹤的脖颈。
江御却忽然狠狠扯了把季凌纾:“救他!”
季凌纾本以为江御想要他救的是仝从鹤。
可在下一刹那,仝从鹤掌心中却突然迸发出炯然若电闪雷鸣的神雾,朝着独夏昭劈而去。
独夏睁大了眼睛,恍然失神。
那马上要震碎他的力量……
并不在简遐州之下。
“愣着干什么?还不躲开!”
季凌纾低呵一声,推开了怔神的独夏,旋掌替他接下了仝从鹤的那如雷击般的神雾。
“嘶……”
攻来的神雾功蕴淳厚,震得季凌纾虎口刺痛、双臂发麻。
眼看就要抵挡不住,季凌纾狠一咬牙,只见那本盘桓在他小臂上余毒般的刺青便像活了一般,顺着他的血骨攀爬而上,碾过之处无不混沌沸腾,戾气四起。
季凌纾咬住舌根,刺青绕至他的脖颈,於菟得逞的嬉笑声将他吞进无边的混乱,那湖底巨像的蛇尾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呲的一声朝着他的颈侧咬下。
轰——!
季凌纾的力量骤然增强,摧破了仝从鹤的会心一击。
浓郁锋利的神雾星火散花般飞舞开来,劈焦了宫中郁郁葱葱的百年梨木,连那黄金雕出的屋顶都近乎被融化。
若不是被季凌纾挡下,这一击足以让独夏他们灰飞烟灭。
“哦?”
仝从鹤本已回过身去捋顺白乎乎那打了结的绒毛,大约也没想到自己的神雾能被化解。
难不成是兰时仙尊恢复身手了?
他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季凌纾饱含杀欲的一双眼睛。
那野兽的眼睛像覆了雪的玄月,寒气凛然,千山暮雪,让仝从鹤也为之一震。
“闭嘴……闭嘴!”
季凌纾捂住那爬上了他脖子的刺青,他的力量越强,反噬便越狠厉。
於菟的笑声不断在耳边回旋,震得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红了眼只剩想摧毁一切的虐欲。
师尊……好想要师尊……
季凌纾无措地寻找着,可眼前的一切都黑乎乎的,有什么雾膜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阻碍横亘在他心口,让他寻不到江御的气息。
坐于湖底的於菟也察觉到了这道封印,但它却并不打算教季凌纾如何冲破。
这封印是天道打在季凌纾身上的,它此刻还未恢复真身修为,远不是明宵小儿的对手,贸然出手引起了明宵的注意反而得不偿失。
还不如看明宵和江御鹬蚌相争,让它来坐收渔翁之利。
於菟森然笑了起来,古钟般低沉蛊惑的声音再度回荡于季凌纾的耳畔:
——杀了这些吵闹的杂碎。
季凌纾被兰时教得那么乖顺,正义良善到让它感到恶心,为了让他更好地修炼自己的力量,於菟要引诱他一步步感受到杀孽的乐趣。
仝从鹤觉察出季凌纾的古怪,正举棋不定要不要趁其不备再落下一击时,季凌纾忽然抬眼盯住了他。
那一眼让仝从鹤没来由地感到头皮发麻。
——对,就是这样。
於菟兴奋地低吟着,它感觉到了,季凌纾那被它唤起的杀心。
野兽就该有野兽的样子,装什么纯良仙君。
於菟冷嗤一声,江御辛苦培育了季凌纾那么久,到它手里还不是几个月的功夫就露出了本性。
——就从这碍眼的瞎子开始,他刚刚把神雾往我们身上砸呢,呵呵,我们要还他个狠的才行。
仝从鹤能用心眼看见季凌纾身边有古怪的波动。
那不是神雾,却比神雾更加强悍。
眼皮重重一跳,仝从鹤猛地抓起白乎乎的后脖颈往外撤去,然而季凌纾却眨眼间出现在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
有什么直朝他面门而来,仝从鹤立刻运转神雾抵挡,可他的神雾在被季凌纾触碰到的瞬间却如被死水浸烂的木渣,荒芜地变成疲软的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