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妖族来说,他们是要带着这些记忆度过漫长岁月的。
现在的情况,与后世正好相反了,妖族是掌握着主动权的。人类这一边的保护机制并不完备,妖族想做什么,人类其实都没有反抗的能力。
就好比白娘子要嫁许仙,就没有要在婚前坦白身世的意识,而是能瞒就瞒,瞒不下去了才不得已和盘托出。
这对婚姻关系中弱势的一方来说,其实是很不公平的。
秦时思来想去的时候,就听魏舟说了一句,“我倒是不知,你与水兰因还有这么深的交情。”
柳溪叹了口气,“也说不上什么交情。它那时刚搬来陇右,还没当上这一族的头领,小小一条,天气好的时候就盘在柳树下面晒太阳。我刚修出灵智,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话,就跟他还能聊几句。”
秦时心里也被他这几句话勾出了些许的惆怅,他好像看见了这样的一副画面:和风习习,阳光暖暖的照着小柳树和柳树下懒洋洋的小黑蛇。
远处山峦寂静,偶尔有雀鸟飞过,反而给这幅画面增添了些许生气。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秦时也有些惆怅起来。
如今,他也品出了世事艰难。甚至觉得这两三个月的经历,比他以往小半辈子的经历都要更漫长。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柳宅出来,秦时试探魏舟知不知道贺知年找到柳溪头上借福运的价码。
魏舟是出世之人,情绪早早就调整了过来,这会儿已经恢复了白天里那副满不在意的洒脱模样。
听到秦时问起借福运的事,他想的是以贺知年跟秦时的交情,他应该也不会瞒着秦时,便也没了要保密的念头。
“老贺是缉妖师,”魏舟说:“柳溪的价码不会有别的,肯定是跟困灵符有关。”
“困灵符是啥?”
“据说是一种控制妖怪的手段。”魏舟含糊的说:“我只知道柳二郎一直在到处打听这方面的事……我猜是他相熟的朋友中了招吧,所以他也在帮忙想办法。至于别的,我也不清楚了。惭愧,惭愧。”
秦时觉得,魏舟似乎并不想跟他深入的讨论这个话题。
秦时决定回客栈之后好好问一问贺知年。
“困灵符乃是道家法术。”
一个时辰之后, 秦时与贺知年面对面坐在客栈的胡床上,面前小几上摆着热腾腾的清茶。烛台上燃着两支蜡烛,照得小屋里暖意融融。
窗半开, 月已高悬, 夜空中一丝云也没有,澄澈的如同宝石一般。
小黄豆躺着秦时身旁已经开始打盹了, 小尖嘴上还沾着一片花生皮。从上往下看过去,胖墩墩, 圆乎乎,好像一块刚出炉的奶油蛋糕。
他伸开手指量了一下,觉得它不光长胖,身量似乎也长高了那么一丢丢。
就听贺知年说道:“柳溪、柳风语二人当初遇到道人,学了一手炼化水龙脉的本事。之后多少年都没有察觉当初那个道人在他们身上做了手脚。”
秦时好奇了, “这个困灵符,是干什么的?”
贺知年垂眸想了想这个问题要怎么解释。
秦时这边已经发散开了, “让他们不能离开肃州?或者有什么禁制, 不能害人之类的?”
贺知年抿嘴一笑, 他发现秦时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暴躁得很, 但本质上还是一个非常柔软的人。他不会主动去发动攻击,也不会先入为主的把人想的很坏。
然而遗憾的是,真相就是这么的糟糕。
“这道锁, 就像一个箍在修行者头上的漏斗, 可以让外面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漏进去, 加速提高他们自身的修为。而他们修炼出来的灵力,除了施加法术的人, 谁也取不走。”
按照贺知年的想法,能这样修炼下去也不错。事实上很多大家族的小辈刚开始修炼的时候, 族中长辈会把这个法术用在小辈身上,帮助他们快速的巩固修为。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解除法术,让小辈们自行修炼。
但有些修行者会把它用在自己的猎物身上,就好比给猎物加了一道锁,等它们的能力修炼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修行者就要来割庄稼了。
秦时慢慢消化他的话,一双眼睛也越睁越大。
啥法术啊,这不就是养猪吗?
给自己的小猪仔搭个猪窝,让猪崽跑不出来,别人谁也进不去,等到有一天,小猪仔长得膘肥体壮了,他就回来杀了吃肉。
真缺德啊。
秦时心想,果然天上不会平白无故的掉馅饼。
烛光在温柔的夜风里摇曳,从窗口望出去,临街的店铺都已经关门打烊。快到宵禁的时候了,街市上零星几个路人俱是形色匆匆的模样。
贺知年给秦时的茶杯里添了热水,继续讲柳溪二人的旧事,“一年多以前,我和魏舟从这里经过,魏舟早听人说起过借福运的事,特意登门拜访,这才看出了‘困灵符’的端倪。”
秦时轻哼一声,“他说自己不了解。”
贺知年不由一笑,“这也是柳家人的秘密,他一个外人不好在外面乱说。”
秦时觉得贺知年的语气柔和的很,哄孩子似的。其实他的本意不是要找贺知年告状,他只是……感慨一下自己外行人的身份,什么秘密都不配知道。
贺知年这样一说,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似的。
秦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不是逼着他说。就是随口问问。欸,你们都是怎么借福运的?他开的价码高吗?”
他对这个问题比较好奇,毕竟贺知年看上去挺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让妖精给牵到坑里去。
贺知年沉吟,脸上略有些不自然,“价码……倒也说过。柳溪不要银钱,只要我想法子找出当初那个道士,解开困灵符。”
秦时心想,这年头也没个大数据,人海茫茫,对方还是修行者。贺知年又不是专门找人的,上哪儿去找?
就后世那种资讯发达的社会,几年、几十年找不着人的,也多得是。
贺知年说到这里,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倒是想过,这人怕是不好找。柳溪后来倒是又想起了一条线索,他说那人有长安一带的口音。”
“解这个符,很难吗?必须本人来解?”秦时不大懂道家的这些法术,后世也没什么人会这些。
贺知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符箓一道,各家有各家的手法。我是不会这个的。柳溪这事儿,如果找不到当初施法的道士,只怕还是要着落到追云观。”
秦时就觉得不解,“那她怎么不去跟魏舟商量,反而一个劲的算计你?”
贺知年解释说:“追云观规矩多,一是弟子在外行走,轻易不可沾惹因果。这二么,柳溪曾说,下符的道士有可能是长安人氏。追云观也在长安……”
秦时表示理解,下符的道士与魏舟都是道门中人,搞不好就是彼此认识的人。对追云观,柳溪也并不是那么信得过的。
“那到底能不能解?”
贺知年却又摇了摇头,“我问过魏舟了,他说不可解。”
是不可解,不是不能解。
“道门中人,各自的门派恐怕也有一些忌讳,”贺知年说:“若是解了别人下的符,回头给追云观惹来麻烦,魏舟的师父恐怕也饶不了他。”
“魏舟到底怎么想的?”秦时不解,“真有解开困灵符的本事,只管解了就是。这也算救人了。以后若有强敌找上门,再想法子对付就是了……这种事有什么好犹豫?!”
贺知年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这事要是轮到秦时头上,贺知年相信他一定会这样做。
“师门的规矩总要遵守。”贺知年说:“再者,谁能保证柳溪以后不会做坏事?出世之人讲究因果,他放了柳溪,日后柳溪作恶的话,这些因果怕是要算到追云观头上去了。”
秦时没想那么多,但贺知年的话听着也很有道理。
他之前还脑补过千万条树根一起钻出地表的恐怖画面,这会儿听到它们的灵力被人控制,竟然还同情起人家来了。
秦时觉得自己的立场好像有点不大坚定呐。
他听到窗外有夜风拂过,路边的树木哗哗作响,心里忽然一动,暗想他们在这里议论人家,真的能瞒得过柳树精?
秦时俯身到窗前,冲着窗下的一排柳树摆了摆手,“让你家小郎君把话说清楚些,成不?”
柳树也才一人多高,树冠看着还有些单薄,但枝叶抽长,看上去生机勃勃。
秦时其实也不知道这一排小树跟柳树精有没有关系,既然魏舟说了柳溪在肃州城里有眼线,那就姑且一试。
小柳树枝条低垂,偏又不动了。
秦时微感失望。
贺知年摇了摇头,笑着打趣他,“怎么,宴席没吃上,不甘心了?”
“多少有点儿,”秦时摸摸肚子,实话实说,“我还没尝过当地有什么好吃的呢。”
在柳家的时候,因为说起了水兰因,柳溪情绪也很低迷,魏舟和秦时也没了大吃大喝的心情,早早就告辞回来了。到了客栈之后,让店里的伙计给他们煮了两碗面。
贺知年正想安慰他,要找伙计来问问当地的酒楼哪一家出名,就见秦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
贺知年抿了抿嘴唇。
他刚才还想秦时心软,一转头却发现他骨子里就带着棱角分明的天性,哪怕身体只是软趴趴地靠着窗台,也仿佛只有皮肉放松了下来,骨子里的钢筋铁骨都还时刻紧绷着,一旦察觉什么风吹草动,他第一时间就能跳起来做出反应。
贺知年想起关城外见过一次的成年白虎,强悍、凶猛,充满了王者之威。不得不说,半妖和精神体同出一源,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秦时打起架来就有这么一股不要命的凶悍气。
尤其这段时间他们生活条件还是不错的,秦时的身体也养回来一些,身上长了几斤肉,脸颊也显得饱满了一些。但这种程度的饱满并不会让他显得温和,整个人倒是更英气了些,看人的时候眸光清正有神,自带威势。
贺知年想着想着就想岔了,开始猜想秦时小时候的模样。
说不定他小时候就是个圆头圆脑的小老虎模样吧,就像他的秦团子似的。
“你听!”秦时没有注意贺知年的走神,他微微侧过头,留神听窗外的动静。
贺知年和他之间隔着一张矮桌,不好凑过去,但夜色静谧,暖暖的烛光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心中便悠然生出一种岁月安稳之感。
秦时将窗扇推开些许,示意贺知年往外看,“去吗?”
贺知年便也凑了过去探头朝外看,就见窗下的柳树无风自动,长长的柳枝纠缠在一起,好似拧成了一个巨大的箭头,指向了城东的方向。
“这是让咱们去柳宅的意思吧?”秦时问他,“去吗?”
离得近,贺知年一抬眸就看到了秦时眼底清亮亮的波光。大约是因为那天夜里看到的白虎的眼睛是蓝色的,贺知年后来再看秦时的眼睛,总觉得他的瞳仁里透着点儿蓝色,但仔细看却又并不是。
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错觉。
“去吧,”贺知年点了点头,“我也有事要问问柳溪,把话说清楚也好。”
两个人收拾好灯烛,揣上小黄豆,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客房。
走廊里静悄悄的。这个时候,客人们大多留在自己的房间,有的房间还亮着灯,有些人已经早早睡下了。
走廊另一边,与他们隔着两个房间的地方,房门紧闭,门缝里也没有灯光透出。魏舟似乎已经睡下了。
秦时这个时候就庆幸他们投宿的时候,没有两间挨在一起的空房间了。否则魏神仙就住在隔壁,秦时和贺知年也不敢凑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这些小话。
修行的人在俗世中是不能随意使出道家法术的,这是贺知年悄悄告诉过他的一条规则。
先帝推崇道家,当今圣上与先帝关系并不和睦,自他登基,几场重要的法事都选在了感恩寺,这样的态度也让整个道门被先帝捧起的气焰低迷了不少。
所谓上行下效,到了民间,出家人要是有什么逾矩之处,官府的处理手段往往格外严苛一些。于是,和尚道士们走江湖的时候也都非常低调。
魏舟身上盖着“追云观”的大印,行为举止自然也不敢有所松懈。比如在客栈里使出法术去偷听别人说话什么的,他真要做了这种事,一旦被人识破,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搞不好就连累到了追云观的声誉。
城门楼上远远传来了宵禁的更鼓。
西北的夜晚姗姗来迟。这个时间, 太阳刚刚落到地平线之下,西边的天空中还有绚烂的晚霞尚未燃尽。
查夜的兵丁并不会即刻就出现在大街小巷里驱赶尚未归家的人,秦时和贺知年就钻了这个空子, 一路躲躲闪闪的前进。
这一路上有路边的柳树指引着方向, 两个人不多时就摸到了柳宅的侧门。
侧门外有小仆候着,行过礼, 一言不发地将他们迎进了院子里。
还是白天待客的凉亭,但等在凉亭外面的却变成了一位衣衫华美的年轻女子。
她迎了出来, 十分恭敬地朝着贺知年行礼,青绿色的裙袂如盛开的花朵一般,在她身后层层铺开。
“贺都尉,别来无恙。”她的声音也比白日里清润了许多。
秦时看傻了,“你, 你……”
你不是个男的吗?!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年轻貌美的女子?
秦时拼命回忆, 白天看着他的时候, 并没有那种女扮男装的违和感, 明明就是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公子啊。
柳溪抬起头, 冲着他眨眨眼,“小兄弟,又见面了。”
她脸上带笑, 似乎觉得秦时的反应特别有趣。
秦时后退一步,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行吧, 后世其实也有女装大佬,艺人们也经常会有反串的表演, 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他只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冷不丁一反转,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其实柳溪女装的样子比男装的样子更养眼。
或者说,女性的装扮原本就更加复杂精美一些吧。
柳溪的个头要比水关山更高挑一些,衣饰也更讲究,领边衣角都绣着精致的花纹。头发绾成了俏丽的螺髻,簪着精致的步摇,长长的流苏垂下来,尾端坠着的宝石闪闪发亮。
柳溪扮了女装,便是一个容颜极美的年轻女子。雪肤花貌,杏脸桃腮,额头还贴了莲花状的花钿,更添娇俏。
贺知年回礼,“听说大娘子去了西宁?”
西宁也叫青唐城,不过青唐城是吐蕃人给起的名字,大唐收回西宁之后,许多人已经改口叫回了西宁。
柳溪将他们迎进了凉亭里,一边从小仆手中接过茶盏,一边应道:“之前传了话,说这两日就要往回走了,只是不知能不能赶上见都尉一面。”
贺知年拉着秦时落座,对柳溪说:“小秦不知内情,有什么冒犯之处,你别怪他。”
“秦兄弟也是奴家的客人。”柳溪大方一笑,“再说秦兄弟性子率真,这是他的可贵之处,何来怪罪之语?”
秦时一直以为贺知年跟柳溪的关系不好,魏舟也说他们见了面会打架什么的。但眼下看来,却并不是如此。
贺知年解释道:“借福运的人是我,自然也该我还。老魏……”
柳溪见他似乎不知如何措辞,便接下他的话,对秦时解释说:“其实,是奴家求到了贺都尉这里,想试一试魏道长。”
秦时诧异:“试他什么?”
柳溪坐姿端庄,坦然的看着秦时道:“奴家跟贺都尉提过,当初教我们姐妹法术的道士有长安口音。魏道长也是长安人氏,而且也认得困灵符,奴家总有些悬心,怕那道士是魏道长认识的人。”
秦时想了想,点点头,对她的担心表示理解,“你还怀疑他的师门吧?”
“如今长安的道观里头,追云观是个尖儿。”柳溪笑了笑说:“怀疑追云观也在情理之中不是?不光是他,我们姐妹遇见道士的时候,追云观的道士们各自的下落也都查了。”
秦时点点头,这就是排除了追云观的嫌疑,重点集中在了魏舟可能会认识、甚至是有过来往的道士们身上。
柳溪说着也叹了口气,“本来都盘算好要如何试探了,只是说起了水兰因……心中颇多感慨。”
故人逝去,触动心肠。一番算计好的心思,也被她抛之脑后了。
秦时心想,原来之前那一番云山雾罩的谈话……都还没开始施展啊。
“这也是天意,”贺知年说:“老魏性子有些粗疏,你试探他,搞不好被他漏出去给人知道,反倒打草惊蛇。”
柳溪垂眸微叹,“是啊。”
贺知年大半夜的跑到柳宅,不仅仅是为了打听魏舟这点儿事。柳二娘身上的困灵符虽然危险,但也不是一件特别紧急的事。
至少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彻底解决的事。
他来见柳二娘,主要是想打听打听关内的情况。
“你也知道,”贺知年说:“我在关外困了一年多,也不知关内情况如何?”
“不太好。”柳溪神色有些黯淡,“镇妖司在魔鬼峡中了埋伏的消息一传出来,各种消息满天飞,老实的、不老实的,都有些坐不住了。那段日子,到我这里来打听消息的也格外多。”
贺知年倒没觉得意外。世道越乱,妖族也越猖狂。自从安禄山在范阳起\兵,不知多少妖族趁势而起,兴风作浪。也就先帝趁着整饬佛门的时机,里里外外下了狠力,妖族的气焰才勉强被打压了下去。
可惜的是,安稳了没几年就出了魔鬼峡一事,又给了镇妖司当头一棒,当下就把个好端端的镇妖司打的七零八落。
关于此事,妖怪当中也有不少流言,像柳溪这等立身于人类社会的妖族也都忍不住到处打听打听情况。
“我们姐妹久居肃州,对附近的情况了解的多一些。”柳溪道:“再远些的地方各有各的地盘,不好说。但这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没有能瞒过我们姐妹的……倒还安稳。”
秦时之前听魏舟说过,柳溪姐妹扎根肃州,但其影响力却可波及大半个河西。
旧时的河西四郡,包括了从敦煌到武威、金昌,直至酒泉、嘉峪关、内蒙古阿拉善盟一带。秦时只是在脑海里换算了一下这前后左右的距离,就有些心惊肉跳。
柳溪依然是那副闺中千金的做派,说出的话却每一个字都暗藏刀锋,“从这里到西宁,一路上有些零零散散的麻烦,不过都不成气候,不足为虑。”
柳溪说着,拿起装干果的小碟子,朝着小重明鸟的方向推了推。
小黄豆已经窝在秦时怀里睡了一觉,这会儿被大人们的说话声吵醒,迷迷糊糊的顶着一撮压歪了的翎毛从秦时的臂弯里钻了出来。
“啾!”它拍拍翅膀示意秦时。
秦时便拿了自己的杯子给它喝水。因为是深夜了,柳溪送上来的是淡茶,给它喝几口也无妨的。
小黄豆喝了两口水,精神头回来了,跳上桌面溜达,让它爹给它剥果仁吃。秦时一边听故事,一边给它剥松子。一人一鸟就像来开茶话会似的。
柳溪顿了顿,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我听姐姐说,出了西宁,有个叫野羊坡的地方,还请都尉多多留意。”
贺知年眉头一挑,“可是有什么不对?”
秦时也抬头看了过来。从柳溪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这小子一双眼睛清亮亮的如水波一般,一抹烛光昏黄微亮,倒映在他的眼波里,摇曳出一池细碎流丽的光。
柳溪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心想这真是个俊俏的小子。
贺知年轻咳一声,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野羊坡,可是出西宁的必经之路?”
柳溪收回目光,想了想说:“这倒也不是,但野羊坡一带的路好走,不少客商都宁可绕上半天路,也愿意走的平坦一些——魔鬼峡出事之后,去金州的必经之路上听说多有妖怪惹事生非的。”
秦时也有些好奇了,“平坦好走……不好吗?”
柳溪微微一笑,“到底如何,我也没见过。但姐姐说,野羊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单个蹦出这么一个村子,总觉着不对。但她去看了一回,又没看出什么。”
贺知年把这个地名记在了心里。
秦时却好奇这个村子做什么营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他们吃什么?”
柳溪耐心解释,“那一带有水,全村家家有地,一年到头种的庄稼也够吃了。距离西宁也不是很远,又有走商的人来往金州、西宁。日子还是能过得的。”
“有水,有地,”秦时更好奇了,“怎么会就这一个村子?”
别的地方他说不好,但西北以及关外,都是人跟着水走,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家。
柳溪摇摇头,估计这也是柳大娘子觉得不大对劲的地方。
窗开着,淡淡月华从窗口透入,宛如一把散开的丝线,丝丝缕缕的汇聚在一处,落在了桌面上。
魏舟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道符,符成,桌面上亮起一团水波似的晕光,仿佛平平无奇的桌面上突然间嵌上了一面光洁的镜子。
漫天月华就仿佛受到了某种奇异的引力,自半空中尽数没入了镜子当中。
片刻之后,镜面变得清晰,显出一副画面来:鹤衔灵芝的铜烛台,两支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燃得正旺,烛台下一盆时令瓜果水灵灵的。
画面随着魏舟的心意转动,出现了一张临窗的胡床,胡床上一张花梨木床桌,柳溪扮了女装,与贺知年和秦时分两边而坐。
几个人正在谈论西宁一带的妖族,柳溪的语气颇郑重,“……祁连山上这些狼都是分着地盘的,势力最大的要算夜家那一窝……它们极抱团……”
魏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喃喃念道:“深更半夜的……就只说这些?”
若只是为了说这些,又何必把他甩开呢?
魏舟觉得哪里不大对,但眼前的画面是做不得假的,何况贺知年和秦时都只是普通缉妖师,算起来也不过是半妖血脉。柳溪修行的道行深一些,又是妖族,精神力强一些,但论起法术也不至于能够跟自己比肩。
他们察觉自己的可能性不大,因此作假的可能性也不大。
魏舟试着给他们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莫非……老贺是不想让人察觉他与这柳树精暗地里有交情?”
魔鬼峡一事,令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局势有些紧张,贺知年虽然是缉妖师,光明正大的与妖族来往,传出去怕是也不好。
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他们行事鬼祟了起来。
镜子里,柳溪的话题已经转到了狼王的身上,“要说狼王夜琮,我们姐妹也没跟他打过交道,都是听旁人说的。不过传言都说他行事虽然张狂,但也算明理。只要讲理,哪怕起了纠纷,也不至于闹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