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记得刚才连番进去,又带着人出来,已经将院子里的积雪踩乱了。所以眼前这样的景色,是有人使用了什么修复法术?
还是长明殿真的能够回溯时光?
秦时又是心惊,又是疑惑。如果回溯时光只能回溯几天……这样的功能到底有什么用呢?
秦时没敢继续往里走。
他望着面前这一院子纯白无暇的积雪,心里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害怕自己往前迈一脚,就会被卷进什么时光的漩涡里去了。
秦时有些仓皇地退了出来。
他不确定这个时候是不是还有人困在长明殿里,清醒的那两个兄弟也都是单独进去的,并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没有旁人陷入了这个结界之中。
秦时摘下腰间的鸣哨,弹向半空中。
鸣哨两寸大小,不沉,如果装在箭头上,大约就与鸣镝箭的效果差不多了。但也可以只作为暗器使用,它会在飞行的时候发出如同口哨般的响声,是镇妖司的缉妖师们联络同伴的工具。
第204章 封宫
镇妖司的人自有一套联络方式, 有向同伴示警的,有求援的,也有应答的。这种鸣哨在一定范围内使用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比如秦时现在用的这种就是向同伴求援的:遇到点儿麻烦, 但是不危险, 需要同伴来帮忙。
鸣哨在半空中炸开之后,不多时, 东南方向就炸开了同样的一枚鸣哨。这是同伴接收到了他的信号在回答他:有能力支援你,马上就到。
秦时心里就轻松了一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那里并没有戴着他习惯了的微型通讯设备。
秦时的心失落了一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没有关系,”他对自己说:“设备不一样,人也不一样,这都没什么。我正在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在秦时的预想中, 东南方向的援军应该是李玄机带的人。但他没料到先一步赶到长明殿的,是夜里还帮他挖井的刘都尉。
刘都尉告诉秦时, 他被钟秀叫走之后, 大理寺的仵作就被裴公公的手下带进了宫。刘都尉带着人配合他们把井底起出来的骸骨都一一验过, 登记造册之后, 装箱运去了城外的义庄。待所有的事情都查问明白了,再统一下葬。
刚才看到秦时释放的鸣哨的时候,刘都尉正带着人把最后几只箱子装车, 随着车队一起前往安福门做交接。
熟悉宫里地形的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鸣哨所在的位置, 而秦时去了长明殿是他们都知道的事。于是刘都尉派了几个小兵押车去安福门, 其余的人都跟着他过来支援了。
他们都能看懂镇妖司的鸣哨。有求援,没有特殊情况要赶去支应, 这是他们不同军种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
秦时也觉得庆幸,幸亏来的人多, 否则昏迷的兄弟们要怎么搬走呢?
刘都尉他们赶过来的时候,是跟着运送骸骨的驴车一起过来的,这会儿就让人把最后一辆车腾出来,把昏迷的缉妖师都给搬上去。
“最后这辆车上只放了半箱土,并不沉。”刘都尉告诉秦时,“是大理寺的仵作说要验一验井底泥土的成分。”
他们就把这半箱土放到了前面的那辆驴车上。
正忙着搬东西,李玄机也带着两个帮手赶过来了。秦时看到他们,心里再一次庆幸刘都尉赶着驴车过来帮忙了。
当然了,李玄机带着人虽然不够背人的,但有他在,长明殿的结界就不成问题了。
李玄机几乎没怎么费劲就解开了这个结界。
长明殿里还是秦时亲眼看见过的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院子,满地积雪被人踩踏得乱七八糟,园圃里枯枝上的积雪也都快被来回鼓荡的灵力给抖落干净了。
李玄机在长明殿里搜罗一圈,对他们说:“有残留的土灵力。”
他望着紫宸殿的方向,觉得这里残留的土灵力与那边传来的振动还是有一些不同的。他疑惑的是为什么会有人选中了这个地方来设下圈套?
长明殿到底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呢?
秦时也顺着李玄机的视线望了望,“老神仙不去帮忙吗?”
李玄机摇摇头,“没有大事。他们不需要帮忙。”
秦时哦了一声,问出了自己疑惑的那个点:“钟秀和赵谦他们都曾经看到过钟大人和裴公公进了长明殿,这是怎么回事?是幻术吗?”
李玄机露出一点思索的神情说:“那两个人我没亲眼见过,到底是什么法术,我不好说。不过类似的花招倒是多得很,有的人用的好些,让人看不出端倪。”
说着,李玄机抬手从秦时的发梢拽下一根头发,扬手甩了出去。
明明是一根轻飘飘的头发,但它在空中飘动起来的样子却显得非常慢,略有些粘滞,好像半空中有什么东西在拽着它似的。
秦时并没有看到李玄机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便觉眼前一花,面前已经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同样的黑色薄甲,头发半长不长地扎在脑后,微微有些蓬乱了。他的面孔要比秦时印象中的自己黑一些,也更瘦削,眉眼之间带着一些让秦时自己都感觉陌生的锋锐寒意。
秦时恍惚了一下,心想原来我现在是这个样子……
“秦时”冲着他微微一笑,“我先进去,你随后跟上。”
秦时,“……”
秦时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大模大样地走上台阶,正要抬脚跨过门槛,身形一晃,消失不见了。
李玄机抬手抓住了半空中飘来的一根发丝,微微一晃,点着了。
秦时望着他手中燃烧的发丝,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老神仙,”秦时一脸敬畏的看着他,“你这法术……这也太吓人了!”
李玄机微微一笑,纠正他的措辞,“老神仙不吓人,用法术搞鬼的人才吓人。”
秦时,“……”
秦时是真的被李玄机这一手给吓到了,“老神仙,这种法术,很难学吗?”
“法术,自然是难学的。”李玄机也看出秦时紧张,不卖关子了,“不过能做到老道这个程度的,并不多。”
秦时眼前一亮,“那您老人家心里有数吧?”
什么人能干出这种事,且有能力干出这种事?
李玄机没有出声,眉头却皱着,有些心情不好的样子。他不声不响的时候,眉眼之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淡漠到极点的清冷之气。
秦时也不敢再多说话了。
李玄机叹了口气说:“这里头就是个空殿,再没人了。我们也去紫宸殿那边看看吧。”
秦时之前心生警觉,不敢走进长明殿,担心这里头有什么他对付不了的暗招。但最让他忌惮的,就是他刚进去的时候,明明察觉结界的属性是金灵力。但当阵法破裂之后,长明殿里却只有残留的土灵力。
秦时对阵法懂得不多,不清楚这里头都能有什么变化。因为无法确定最开始的金灵力是陷阱,还是后面残留的土灵力是陷阱,所以他不敢轻易涉险。但他也担心长明殿的阵法被破坏的时候,是不是所有被困的缉妖师都掉落出来了。
有了李玄机的话,秦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秦时很害怕在出任务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把自己的战友落下——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是被落下的那一个,包括他自己。
秦时有时候会有一种非常矛盾的想法,因为他并没有像他父亲,或者他的队长那样,把自己的工作当成是毕生的信仰,他反而更在意工作中的种种细节,哪怕最细微的失误,他都不希望发生。
就好像这是一种弥补,弥补他精神上的不够忠诚。
他现在进了镇妖司,精神上动摇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回过头再看年轻时候的那些小心思,只觉得满心唏嘘。
李玄机带着秦时这些人赶到紫宸殿外的时候,宣宗已经带着文武百官回太极殿去继续处理政事去了。坍塌的偏殿被左神策军围了起来,紫宸殿的宫人们没有特殊事情都不许从这里经过。
因为偏殿坍塌的时候也波及到了正殿和偏殿附近的宫墙,因此左神策军将大半个正殿和整个院门都封了起来。紫宸殿的宫人外出只能走后殿的两个侧门。这两个侧门外也有左神策军的士兵们把守。
这是宣宗亲自下的命令,不允许闲杂人等扰了皇后休息。
晁皇后受了惊吓,被宫人们送到后殿,喝了安神汤休息。因此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惊动了大朝会,甚至把圣上和官员们都吸引过来了。等她意识到这件事已经影响到朝堂对她这个“一国之母”的看法时,紫宸殿差不多已经是属于一个封宫的状态了。
晁皇后又气又急,打发人给圣上传话。但宫人们却出不了紫宸殿,他们甚至说不清楚晁家的那两位小娘子到底被送去了哪里。
她把总管太监叫来大骂一顿,让他去把晁家的二娘子和六娘子送到她身边来。她担心两位小娘子在宫里受了惊吓,晁家会对她感到不满。之前太子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要将晁家的小娘子纳入东宫为侧妃的提议,已经惹得晁家不悦了。
至于总管太监说的晁六娘子身边服侍的人有问题,“锦屏”来历成谜,并不是晁家那个从小服侍六娘子的丫环,晁皇后是一个字也不相信。她反而怀疑宫里哪一位妃子买通了总管太监,在圣上面前往晁家小娘子的身上泼脏水。
“抹黑她们,不就是为了抹黑本宫?!”这就是晁皇后的想法。
至于最重要的一条:这个假冒锦屏的人极有可能是一个术士,正是她引来了紫宸殿的麻烦。总管太监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怒火攻心的晁皇后给撵出来了。
等他一头汗的从晁皇后的寝室出来,一边擦着满头的冷汗,一边就忽然浮起了一丝怀疑:晁皇后是不是在有意隐瞒什么?
要不然为什么他每一次提到术士,晁皇后都要把话题拉回到晁家或者两位小娘子的身上?
总管太监抬头看一眼冬日下午一丝乌云也没有的晴空,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往下想了。
第205章 可能性
秦时是在跟着李玄机离开长明殿的时候, 想起了狼王和小黄豆。还好离开结界之后,他可以通过意识来跟狼王联络。
狼王听到他的声音就很高兴,刚才联系中断, 还害得它担心了一会儿。
秦时问它们在哪里, 两小只表示,“我们没事, 先不回去。我们在玩呢。”
秦时诧异,“玩什么?”
这宫里除了房子就是空院子, 可能耗子都不乐意来,什么玩意儿能让狼王和小黄豆同时感兴趣?!
狼王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小黄豆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很干脆的撒娇,“不知道!我和狼哥还没有抓到它!”
秦时还想再问问, 但两小只已经顾不上搭理他了。秦时听到了小黄豆叽叽喳喳的指挥狼王往左边跑。
秦时觉得宫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野兽——除了狼王自己。所以它们在附近跑一跑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个时候,紫宸殿偏殿坍塌事故中所有的伤患和可疑人员都被集中到了晴元殿。裴元理亲自带着人在主殿里一个一个录口供, 太医们则在偏殿的厢房里处理伤患, 魏舟和贺知年对宫廷内部的事情不是那么感兴趣, 更不想干涉过多, 就主动守在了院门外。
李玄机过来的时候,他们正等的无聊。裴元理已经带着人控制住了局面,他们这些缉妖师现在反而没事可做了。但紫宸殿那位有嫌疑的术士的情况还没有查问清楚, 他们这会儿离开也不合适。
贺知年心里焦急, 虽然他们都看到了秦时放出的鸣哨和李玄机那边的回应, 但到底没有亲眼见到真人。
直到两边见了面,他才算放下了一口气。
晴元殿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李玄机大致询问了一下魏舟他们各自的情况, 就打算让大家先出宫去。这个时候宫里的情况已经在裴元理的控制之下,不需要他们留下。
李玄机带着他们刚刚走出晴元殿的大门, 迎面就遇见了温得用。这人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对宫廷有点儿了解的人都不会不认识他。
温得用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说圣上请李神仙去太极殿,又说钟大人也在御前回话。
李玄机就跟着温得用走了。
魏舟懒得一个人出宫,干脆跟着贺知年和秦时去了镇妖司的营房,随便找了间空屋子,倒头就睡了。
秦时和贺知年则占了另外一间营房,围着几个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战友,仔仔细细的打听情况。
营房都是通铺,这个时候大家都累得够呛,也没那么多讲究了,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挤在通铺上,听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
与秦时相同的是,他们进入长明殿之后都进入了一片桃花林,近处的山路,远处的山峦瀑布什么的,听起来也是大同小异。不过各自的经历就不一样了,有秦时这种遇到美女,谈判不成开始打架的;也有遇见美女想躲开,未遂,结果被美女缠住无法脱身,不得不打起来的。
也有的人遇见了一伙儿赌徒在水潭边设赌\局,他对赌\博全无兴趣,想走的时候被人拦住,于是不得不用拳头和宽刀来解决问题。
秦时在旁边听着,觉得这个设下结界的人好像有些不大精心,好像所有的人都是随机进入了某个场景,明显缺乏精准的打击力度。不好美色的遇见美女,这种筹码压根就无法打动人心。
这种幻境的功效,还不如当初他们在地底遇见青蜉蝣。秦时觉得,当初在青蜉蝣营造的幻境里他看到的画面,对他内心的触动反而更深刻一些。
秦时怀疑这个敷衍的阵法会不会是一种试探的手段,就好比一种产品即将投放市场之前,需要随机做一些市场接受度的测试。最终的效果,应该是当某个人进入阵法的瞬间,就会被捕捉到了他真实的想法,然后投入到相应的场景里去。
就像青蜉蝣那样。
他们这一遭的经历,更像是为初期产品大规模地采集数据。
“李神仙就在宫里,”秦时说:“在他眼皮底下炫耀法术,我怎么觉得,这像是挑衅呢?”
章宪盘着腿坐在他旁边,懒洋洋的附和道:“就是,就是。老子明明不好赌,非让我旁观别人怎么赢钱,这能迷住我么?!还不如把我换到能遇见美人的那个地方呢……嘿嘿嘿。”
没人搭理他这略有些猥琐的发言。
贺知年也说:“若是能知晓每一个人心中所想,这阵法的威力会远比现在厉害。”
秦时觉得,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一个没什么大用的阵法,简直像是明着将线索递到了李玄机的面前。
旁边一人露出思索的神情,“有没有可能,阵法本身是很周密的,但被人暗中破坏了?”
一圈人都愣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当然也是有的。就好比那一团有自己的脾气性格的土灵力,它若不是非要炸开,也不会暴露了紫宸殿偏殿的那位术士,更不会引来圣上和官员们的关注。
“死在紫宸殿偏殿里的那个术士,”贺知年说:“看上去像是被土灵力反噬而死……她会不会死的有些太容易了?长明殿的阵法当真是她布下的?”
一群人也都觉得这女子的能力似乎不足以布下这样一个繁复的阵法。
秦时把李玄机用他的头发变出另外一个自己的事情说了,“至少一开始变出了钟大人和裴大人的那个家伙,应该是非常厉害的。”
于是大家都怀疑被土灵力反噬而死的那个术士,有可能只是一个挡箭牌。
钟铉一直没有回来,几个人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东倒西歪的开始补觉。
秦时也知道贺知年担惊受怕了半天,但这一次的事也只能说有惊无险,也没什么可后怕的。他自己都不当一回事,说多了反而会惹得贺知年更担心。
贺知年心里就忍不住嘀咕,这些事没完没了的,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西北啊。
秦时一觉醒来,就见身旁的床铺空了,但房间里其他的人都还睡着。
贺知年不知去了哪里,之前他睡的地方被狼王和小黄豆给占了。两小只都是泥地里打过滚似的,一头一身的灰土,偏偏它们还很懂得照顾自己,叠好的被子被拽开一半儿,两小只窝在里头,睡得暖暖和和的。
秦时有些心虚,转头一看旁边,就见章宪的一只脚从被子里伸出来,裤腿上都是泥点子。
秦时盯着泥点子看了一会儿,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心虚了。
狼王的耳朵抖了抖,睁开眼睛,懒洋洋的在被子里拱了一下。
秦时摸摸它的耳朵,在意识中问道:“你们俩才回来?”
狼王说:“有一会儿了,老贺说他去找饭。”
秦时点点头,又问它,“我进了长明殿之后,你们都去哪里了?有没有遇到麻烦?”
说到这个,狼王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整只毛茸茸瞬间就精神抖擞了。它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颇小心地避开了小黄豆——这小东西还瘫着肚皮熟睡呢。
狼王偎在秦时的腿边对他说:“我们遇到一个怪东西!有碗口那么大!它从地底下冒出来,又很快钻了进去,动作快得很,我和小黄豆都抓不住它!”
“是故意引着你们去抓吗?”秦时一下就担心了,“是诱饵吗?”
狼王认真的想了想,“它没想着抓我们,反而一直在躲着我们。我和豆子都猜它其实是在逃跑。”
“逃到哪里去了?”
“逃进南海池了。”狼王惋惜的说:“它每次从地底下冒出来,都像地底下冒出来一个水泡似的,透亮的!可惜它逃的太快了!”
秦时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东西听上去怎么跟贺知年说的那一团困死了术士的土灵力有点儿像?贺知年说那一团假山石似的东西也是透亮的,仿佛琉璃似的质地。
“不会是困死了术士之后,”秦时自言自语,“土灵力就跑了吧?”
困住了术士的那一团假山石在碎裂之后就变成了寻常石块的模样,听上去也很像是抽走了土灵力所导致的。
但这又算什么呢?土灵力自己成了精?
秦时百思不得其解,他对道家法术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第206章 存在
贺知年和秦时是在傍晚时分出的宫, 魏舟没有等到李玄机,就跟他们一起回了贺家。他不愿意回魏家,人多嘴杂, 一旦外面有什么事, 谁都想跑到他这里来打听点儿消息。
烦得很。
李玄机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才回来,他带回来一个消息:圣上派了两拨人彻查晁家。明面上的大理寺, 暗地里还有一拨人是圣上自己的私卫。
李玄机说到这里的时候,望向秦时的目光就有些复杂。圣上对晁皇后及其母族起了疑心, 这里头,多少与这小子有些关系。他忍不住提醒秦时,“莫要忘了上次妄议朝政,结果引来雷劫的事。”
秦时沉默了一下。
他上学的时候也看过一些穿越小说,这一类的故事总结起来, 无非就是两种态度:一是尊重历史派。他们认为外来之人不可以改变历史发展的轨迹。
另一类就是改变派,他们觉得如果看见不平却不想着改变, 岂不是辜负了老天安排的一场穿越?
看小说的时候, 身为读者的秦时是第一派的, 觉得历史自有其轨迹, 一个外来之人自以为是的去改变,很有可能会像那些科学家在海滩上对初生的海龟做的那个试验一样,导致更加不可预测的结果。
但当他站在大唐的土地上, 亲眼目睹它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猛兽, 在各路妖魔的围攻之下越来越衰弱, 他开始相信自己是第二派的。
“我站在这里,”秦时对老神仙说:“这是老天安排的, 这就是改变。”
老神仙看着他的目光里有些许的悲悯,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叹息。
秦时又说:“您是神仙, 看到一个人前方有坑,会觉得摔一跤是他命中该有的一场劫难。但我只是凡人,凡人之间,对于苦难是有着共情的——我经历过苦难,知道苦难的滋味,所以我会想伸手帮他一把,让他避开这一场苦难。”
李玄机垂眸不语。他意识到要想说服这个外来的小子,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他对自己的处境,以及自己可能会面临的事情,抱有极其坚定的态度。
秦时又道:“若无改变,我来到这个时代就毫无意义。”
如果老天注定要让他做一只顺应天命的蝼蚁,让他留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怨天尤人的混日子就好了。何必大费周折的让他来到这里?
他的出现是这个时代的变数,这本身就已经改变了历史原有的轨迹。
老神仙也不得不接受这个说法,承认秦时的出现也是天命的一环。
“存在即合理。”秦时一锤定音,给这件事做了一个精辟的总结。
老神仙终于无话可说。
魏舟虽然对秦时的种种不羁之举有那么几分不满,但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是有些茫然的,他并不能确定秦时做的就是错的。
直到此刻,“存在即合理”这句话终于击中了他,也彻底说服了他,让他觉得,若是出世之人什么都不做,又要从哪里去“拯救苍生”?
只是冷眼旁观世俗之人去经历苦难,却端着修行者的架子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是不是太过冷酷?
就连“不得随意插手别人的因果”这种说辞,听起来也像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借口。
“晁家与水月观往来密切,还是圣上登基之后的事。”魏舟不再纠结孰是孰非,而是遵从自己的本意,将他知道的情况拿出来跟他们分享,“晁皇后的长兄每年都会给水月观里捐大笔的银钱。章平云的几个徒弟也经常出入晁家,听说晁皇后侄儿家的幼子拜在了章平云大弟子名下,很受他看重。”
“明面上的消息差不多就这些。”魏舟说:“长安城的权贵与寺庙道观多少都有些来往,所以晁家这样做,也并不显得突兀。”
秦时表示理解。宗教活动,历朝历代都有,这个是禁止不了的。晁家与道观关系密切,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但晁家带着道观的人瞒天过海地进宫,这就有些犯忌讳了。
李玄机心里也有些不安,他不确定圣上会从晁家查出什么来。但他的态度本身对皇后和太子一派已经是一个非常不妙的信号了。这对母子都是早年间吃过苦的人,一朝得势,都有些飘飘然,不是沉得住气的性格,若是心慌意乱之下再做出什么蠢事,只怕东宫的位子要不那么稳当了。
李玄机很想问一问秦时,太子李温后来到底怎么样了。但想想秦时的态度,就觉得太子大约没怎么样,顺顺当当的就得到了一切,受苦受累的只怕都是旁人。所以秦时才会这么厌憎他。
李玄机决定还是什么都不问了。
秦时听了满肚子的皇家八卦,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些事都跟他关系不大。他地位太低,那种层次的权贵,他根本接触不到。借一借端王的势,给他们泼点儿脏水,败坏一下他们的名声,已经是他能够做的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