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观音—— by一枝安

作者:一枝安  录入:07-10

看着陈旧,却很坚固,足以抵挡这种微不足道的推动。
他有许多话想对母亲讲。谢从清驾崩,他终于成了皇帝,总是作乱的皇贵妃终于安静了,他身边多了一个叫朔月的小傻子,总是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他会努力去做一个与谢从清不一样的好皇帝,给大周带来盛世太平……谢昀一遍又一遍地执着地敲着门。
终于有一道女声传来:“陛下。”
谢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母亲……”
那女子却不是谢昀的生母,声音远远传来:“慧云夫人前日大悟,道与陛下母子缘分已尽,请陛下往后不要再来了。”
谢昀自幼离开生母,十九年未得一见,自然是辨不出生母声音的。他对如今的母亲的唯一了解,便是“慧云夫人”这个法号。
大门紧闭不开。
“母亲厌憎我,我早知晓。”谢昀深深吸了口气,将显露在外的那一点失态重新收回,再开口时,语气便平淡沉稳如闲话家常一般,“只是,到底母子一场,可否请母亲解惑……我只想知道,十九年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母亲自始至终不肯见我?”
“陛下自有太后娘娘为母亲,不必再挂念她,免得宫廷不宁,动摇根基。”
一言落下,再无声响。
天色渐晚,屋内点起了蜡烛,里面的人们井然有序地忙着,偶尔传出一两声平静的交谈,俱是焚香祈福悟道之事,无人理会屋外跪着的少年天子。
抚着门框的手慢慢落下,谢昀闭了闭眼,心头空空荡荡。
风声簌簌,太阳最后一丝余晖也落入了地平线,天边积聚起墨黑的浓云。
天地亮了一瞬,旋即一道惊雷响彻天地。
万寿庵外,李崇苦口婆心地讲了许久,道:“公子可明白?”
朔月点点头,却又道:“可是要下雨了。”
他记得谢昀是不喜欢雨天的,宫中暖殿时尚且如此,遑论在这空阔寂寥的道观内。骤雨倾盆。
朔月和李崇对峙良久,最后终于是李崇忧心陛下身体而屈服,让朔月拎着一把伞闯入了万寿庵。
谢昀依旧跪在坚硬的地面上,怔然望向正门的方向,形容平静中透着颓唐,全然不似朔月认识的那个杀伐果决的少年天子。
朔月知道,那屋子里,有着不肯与亲生儿子相见的周氏太妃。……母子。
他自幼流离乡野,六岁入宫,不曾见过父母。但初初入宫的时候,也会凭着孩童的本能,在深夜中想念素未谋面的父母。
有时谢从清看见他哭,会强硬地擦去他的眼泪,掰着他的脸庞告诉他,朔月,你是无价之宝,你身体发肤一丝一毫都无比珍贵,不可为不值得的人损伤。
谢从清抹去他泪水的动作极致温柔,仿佛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品,然而那神情却是严厉。
而后他不敢再哭。
朔月无端忆起童年时的经历,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谢昀,只觉同病相怜。谢昀只比自己大两岁,自己在哭着寻找父母的时候,谢昀也许也在想念他的吧?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在漫天风雨中默默撑开伞,同样跪在谢昀身边。
谢昀静默良久,开口道:“雨是从那边吹过来的。”
风急雨骤,朔月手忙脚乱地换了一边,一不小心抖了满身的水。
这是很好笑的事情,任谁在旁边也会忍不住扯一扯嘴角。
谢昀并不看他:“你来做什么?”
“陛下,我陪着你。”朔月望了望晦暗的天色,认真道,“如果这时候有刺客,太容易得逞了。”
“……”谢昀闭了闭眼,有些想再把慈幼局的案子讲一遍,让这家伙伤心失落一番,话到嘴边,却只剩疲惫的斥责,“闭嘴。”……
自万寿庵回宫当夜,谢昀屏退众人,对着雨幕枯坐了良久。
李崇这些服侍他多年的人都晓得此时不宜打扰,皆远远管观望着不敢上前,只剩朔月望着计时的日晷犹豫,终于在这一日的最后一个时辰里推开了谢昀的房门。
谢昀的声音听起来冷冷淡淡的:“出去。”
朔月停了脚步。他犹豫再三,只是将怀中的东西放下,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待所有声音都渐渐消失,谢昀稍稍侧过脸去,慢慢望向朔月离开的方向。
那里有一只竹编的小龙,歪歪扭扭地立在地板上,回应他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真想让朔月长出耳朵和尾巴来,毛茸茸湿漉漉地蹲在树底下,翘起尾巴给谢昀遮雨~

许是淋了雨的缘故,被刺客刺出的伤口发了炎,谢昀当夜便发了烧。
太皇太后早已安歇,不便打扰,宫中亦无后妃可以侍疾,到头来,挤挤挨挨的一群人,便剩下了李崇和朔月,还有面露难色的太医:“陛下喝不进药,这病可怎么好……”
朔月坐在床边,离谢昀很近,近到能看清他绯红的面色和禁闭的双唇,牙关紧咬,一滴汤药都灌不进去。
这也是职责的一部分罢,朔月如是想,难道他要看着谢昀在自己面前高烧不退、英年早逝?
——那是万万不可的。
汤药冒出袅袅热气,太医面色忧虑,正想说什么,手中的药碗却被那一直跪坐在榻前的少年端走了。
这是……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读医书的太医顿了顿,一时对现状有些迷茫。
也没听说过陛下身边有妃妾什么的啊,难不成是新提拔上来的太监……太医转了转头,发现李公公却镇定非常,好像已经习惯了这少年的越俎代庖。
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少年端着碗,吹了吹气,而后向陛下探过身去。
此时此刻,太医福至心灵。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似乎显而易见——各路知名话本子都已经对“嘴对嘴喂药”这个情节做出了详尽的描述,太医少时甚至达到了看一眼药碗就可以全篇背诵的程度。
他有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接下来的场景。
病患在前,身为太医总不能脱身而去,可他又实在不想也不敢目睹这种嘴对嘴喂药的暧昧场景——李公公你说句话啊李公公!
这个这个,窥视陛下隐私,要杀头吗?
太医东瞧西看,目光游离半晌,一狠心闭上了眼。
太医的心声过于强烈,李崇终于迟疑着出声:“公子……”
——天知道他多想回避一下!但在这之前,他需要先确认一下朔月的靠谱程度。
话音未落,他便见朔月手指用力,扳开了谢昀紧咬的牙关。而后药碗倾斜,顺利地倒进了汤药。
谢昀仿佛被呛到了,沉睡中也咳嗽挣扎。朔月回头道:“李公公,帮一下忙。”
李崇:“……”
好了,这下不需回避,需要帮忙了。
他思考片刻,上前帮忙固定住了谢昀,顺带以相对而言较为周全的思维提醒道:“呃……公子,慢一点,别呛着陛下。”
朔月下手没有轻重,谢昀吃痛,昏沉中也想挣扎。
挣扎的后果就是朔月的动作更加用力,最后的结果是谢昀下巴上多了两道鲜明的红痕。
“……”默默睁眼的太医打个哆嗦,试探着提出建议,“或许可以用勺子……一点一点喂?”
有道理。可惜的是碗里还剩最后一口,再用勺子未免大材小用了。
朔月灌完最后一滴药,将空碗递给太医,有点惋惜:“下次吧。”
朔月在灌药,李崇在按人,庆元宫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大不敬的气息。
太医沉默地注视着谢昀下巴上的红痕和药渍,认为自己应该早点辞官回乡,以免来日被恼羞成怒的陛下追责。……
退烧药的效果很好。谢昀出了身汗,呼吸渐渐均匀绵长起来。
他又开始做那个重复的漫长的梦。
嘉熙九年的冬天,谢昀八岁,要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才会被太皇太后注意到,立为晋王。
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不足七日后便出宫修行,自此长住在了万寿庵。
谢从清不喜他的母亲,又因着钦天监的天象不吉一说,也不喜欢这个儿子。皇帝身边妻妾成群儿女众多,想不起也不愿理会这个被遗落在宫廷角落里的儿子。
谢昀身边只有个上了年纪的嬷嬷伺候着,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摸索,好端端的皇室长子,合宫上下却无人在意,以至于七岁上下都未曾进书房,住着的永明殿竟如冷宫一般。
当然,宫中妃嫔众多,各人心思也多。时不时会有无宠无子的嫔妃想收养谢昀以作傍身的靠山,却让皇帝龙颜大怒,朝中偶有谏臣上书谢昀之事,也被谢从清毫不留情地贬斥,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提起他。
永明殿里终日安静。
七岁的谢昀花光了一点一点省出来的月钱,托嬷嬷找来了开蒙的书册,磕磕绊绊地读起了书。
不知是哪一日夏日傍晚,伺候的宫人们早早散去乘凉,谢昀在膳房里遇到了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五六岁的模样,生的秀气白净,却呆呆笨笨的,全然不知宫里的规矩,一心想吃蒸笼里的枣糕,谢昀便伸手替他拿了一个下来。
那小太监说自己叫小黄,是新进宫的,再细问便说得稀里糊涂,看着便不太聪明的样子。
观此情景,谢昀很是有些怜悯——如此不知事,在这吃人的宫里恐怕活不过一年。
不过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最好的结局无非就是哪天父皇心血来潮,把自己扔到某一个偏僻荒凉的封地去。
小小的谢昀伤神片刻,便也没提自己皇子的身份,就这样与小黄维持着共享食物的关系。
大概是宫里规矩严,小黄偷溜出来的机会不多,他很少与小太监见面。
生辰那一天,小太监给他送了一个草编的小龙。他把生辰时才有的长寿糕分给了小太监。
谢昀现在也还记得,那长寿糕做成寿桃模样,雪白的桃上盖着一层红艳甜霜。
小黄很喜欢,哪怕他七窍流血、浑身抽搐着倒下去时,小手里还抓着那半块寿桃。……
谢昀浑身一震,猛然攥住手,好巧不巧,攥住了朔月的手腕——刚刚掰开他的牙关、留下深深红痕的手。
太医魂飞魄散——他就说,九五之尊被这么对待,不恼才怪!
他抓紧退下:“臣……臣去看看新药熬的怎么样了。”
朔月被紧紧攥着手腕,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新奇:“有劳您了。”
沉睡的谢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和,一点也看不出逼人读书写字的阎王模样。他很少以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谢昀,这份契约的另一方。
趁着李崇和太医都下去的功夫,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谢昀的嘴唇。
哇,有点软。……
后来谢昀知道,那时恰逢泰山地震。因自己出生时便担着不祥之名,此次钦天监更是被淑妃收买,言说地震乃是谢昀不利江山社稷的缘故。
淑妃为了三皇子能登大位,往谢昀的餐食里下了鹤顶红,谢从清本就厌恶他,就算他暴毙而亡,也只是为谢从清除去了心头之患。
意外便是那个小太监。
他身边无人,只得独自去找太医,上天有眼,叫他在御花园里遇到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怜惜孙儿,他方才有命活着。
可再折返回去时,一切却全都变了。
殿中倒着的尸首不翼而飞,吃了一口的寿桃消失不见,甚至连地上遗留的血迹也杳无踪迹。
太皇太后更是告诉他,那寿桃尚未送到他宫里,在御膳房时便被人扣下了,她将偌大宫廷翻了个遍,也从未发现有一个叫小黄的小太监出入宫廷。
谢昀不信,却也不得不信。
太皇太后亲自抚育他,他搬进了更近的庆元宫,后来又开府封王,一路至今。
可是不论他怎样查找,也无法找到那个小太监的踪迹。
仿佛世上凭空多出这么一个人,替他吃掉了有毒的寿桃,阻挡了所有的灾祸,将来日的光明康庄摆在他面前,自己便无声无息去了。
又好像世上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不过是孤独的小孩给自己臆想出一个谎话,一个玩伴罢了。
为着此事,太皇太后甚至给他从民间请了游医道士,疑心他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要在这方皇城中活下去,要做太皇太后体贴懂事的孙儿、端方严谨挑不出毛病的皇子亲王,便不能再提及此事。
此后十一年,只得藏在书柜后的灵牌为祭。……
谢昀攥着他不松手,朔月也只好乖乖坐在一旁。
他垂眸,静静凝视着谢昀,脑中不知怎的冒出了谢从清的身影。
那是契约的第一任皇帝,他六岁起便陪在谢从清身边,谢从清教他炼丹之法,赐他锦衣玉食,虽有疏漏错误,但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初认知,都来自谢从清的教授。
他没有父母,谢从清便是他的领路人。他与谢从清,是君臣,是契约,他对谢从清亦有近似于亲情的依恋。
……不知先帝有没有成仙呢?
希望他不管在哪里,都不要再炼玉蟾丹了。
朔月小小地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放到谢昀身上。
从前他以为还会陪先帝几十年,不料这么早,先帝便仙逝了。
与先帝初见时,谢从清也已经三十出头,而谢昀与自己差不多大,而今才十九岁,正是少年时候。
也许是年纪正轻,虽是父子,他看起来与谢从清并不很相似。年轻的天子眉目秀朗,少有阴戾,处事宽严相济,连宫人们也说新陛下是好皇帝。
但愿谢昀活的久一点。朔月虔诚地祈祷。
以后谢昀让自己念书的时候,他也要提醒陛下锻炼身体才是,不然契约的另一方总是更换,实在有些麻烦。
那病病歪歪的人忽而松开手,含混不清道:“小黄……”
小黄?谢昀养了狗或者猫么?
小黄这个名字砸进心里,朔月愣愣,四下张望片刻,虽不见有什么可冠以“小黄”之名的猫猫狗狗,却陡然想起多年前一桩小事来。
【作者有话说】
朔月:陛下你可别病死了,暂时不想换人打工。

半夜时分,谢昀醒过来一次。
冷风吹雨,却被尽数拦在屋外,未灭的烛火透过帷幔,透出柔和的光。
额前尽是噩梦惊出的冷汗,手臂上重新包扎的伤口隐隐作痛,以及,下颌上若有若无的刺痛。……好像被什么人用力掐过一样。
他茫茫然伸手擦去额上冷汗,逐渐地恢复了神智,心中不由得自嘲一声。
母亲厌憎不喜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十几年冷静自持,怎么偏偏今日没有忍住?一国天子,因这区区之事高烧昏睡,也实在丢脸。
谢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慢慢拨开帷幔,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也是另一个人的忌日。
手指忽然在枕边触到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草编的龙,不过巴掌大小,眼睛是两滴大小不一的墨水,脑袋歪着,尾巴翘着,斜斜地立在枕边,像条化龙化到一半便失败的蠢蛇。
他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只拙劣的草编小龙,心中涌起一阵阵无法言明的酸胀。
他知道这小龙出于谁手。
那少年执着又赤诚,与自己签订了忠贞不渝的契约。他会永远永远守在自己身边,哪怕自己魂归苍穹,他也会继续替自己看着大周时和岁丰。
他会用心教他读书写字、谋略城府,将懵懂不解世事的少年养成脱胎换骨的翩翩君子。
来日,若他愿意,他可以走出这重重深宫。他不仅会是天子的守护者,也会成为大周永不磨灭的支柱。
模糊的视线中,那只丑笨的小龙渐渐与十年前的一幕重合。
他慢慢想起七岁时遇见的小太监,想起那只凭空不见的草编小龙,想起冷浸浸的殿里,向自己走来的锦衣贵人,以及那具消失的尸体。那一瞬间仿佛有光划过,极其细微地照亮了混沌一角。
但是这些回忆模模糊糊,宛如一条游鱼,在流水底下闪烁不定,飘忽无形,构不成画面,支撑不住他心中所想,反倒叫他嘲笑自己,十年过去,故人已逝。难不成他是从阴司黄泉里爬出来,给自己带来了今年的生辰贺礼?
谢昀撑着身体坐起来,神思如海浪渐渐平息。
那些被海浪卷上心头的如枯枝碎石一样的记忆慢慢地沉淀回去,继续留守在心底深处不见光的地方。
朔月不在身侧。
李崇候在外间,瞧见他出来,骇了一跳:“陛下,您……”
谢昀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李崇只得不再应声——陛下总要去祭拜那人,十一年间风雨不改,他也已经习惯了。
不过,今年情况有些特殊。
李崇抹了把汗,望向陛下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亲眼目睹的复生景象,心中犹自惊涛骇浪。……枯树新芽,起死回生。
他消化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不多这个嘴了——生活总该有点意外之喜不是?
庆元宫主殿的内室里,供着一尊灵位。
谢从清生前常住乾安殿,他驾崩后,谢昀“为表孝心”,实则也是心中膈应,不愿靠近谢从清常住的地方,便搬回了皇子时居住的庆元宫。
他十四岁循例开府出宫,此前一直住在庆元宫,登基后便又搬了回来,这灵位便也跟着回到了故地,平时素来不许人进。
今日,门上的锁却不见了踪影,只虚虚掩着。
谢昀皱了皱眉,料想是下人不尽心,轻轻推开了门。
不大的房间内,只木桌一张,灵位一樽,写了简单的四个字——“小黄之位”。
那是七岁的谢昀亲笔所写,瞒着众人贴身安置,直到谢从清驾崩,他带着这方小小牌位,将它安置在了庆元宫这方内室之中。
生辰之日,谢昀有两件事情要做,一是去到万寿庵拜见生母,二便是来到内室为小黄上香——饶是所有人和事实都再权威不过地告诉他,世上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小太监。
谢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遥遥望去,却陡然怔住。……灵位前跪坐着一人。
少年依旧是白日里的打扮,头发松松地束着,衣摆绣着几杆翠竹。他背对着谢昀,微微仰头望向高处的灵位,仿佛在沉思些什么。
谢昀疾走了两步,却又生生止住。
最先感到的是惊愕和愤怒,然而只是片刻,便有个大胆到不可思议的想法洪流般将他淹没,让他每挪动一步都像双腿灌了铅般沉重。
既想靠近,想知道答案……却又生怕下一刻迎接自己的会是更大的失望。
朔月回过头来。
他仿佛全然没注意到谢昀面上的怒意和惊愕,只瘪了瘪嘴,疑惑道:“陛下,我还活着呢,你做什么……给我立牌位?”
一室寂静中,朔月踮起脚尖取下了牌位,抱在怀里。
这实在是个很惊悚的场景——窗外雨骤风急,室内光线昏昏,狭小静谧的内室里,被供奉着的人抱着自己的灵位朝他走过来,放到哪个场景中都是鬼故事的开头。
可那少年隐在灰暗中的面孔如画温雅,拢着柔软的月白衣衫,春夜明月一样温柔安静。
他望向谢昀,吐字清晰:“陛下,我是小黄。”
这番自我介绍滑稽又可笑。
“你……没死?”
“死了。”朔月认真地望向他的眼睛,“又活了。”
谢昀扯扯嘴角,眼眶却热的发烫。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谢昀低头看去,却是一只丑丑的草编小龙,歪着脖子翘着尾巴瞅他,形容与他的主人别无二致——虽然迟到了十年,几乎到了一碰就碎的地步。
朔月有些忐忑,生怕谢昀不喜欢似的:“我当时想给你留下的,但……但人太多了,先帝本也不许我随便乱跑,我才……”
谢昀闭了闭眼,一时心头敞亮。
是了,原来如此。
“尸首”之所以不翼而飞,是因为那人根本没死。
他亲眼看着朔月吃下了带有鹤顶红的寿桃,亲眼看着他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却也亲眼看过朔月将毒药一饮而尽,只用一盏茶的功夫便能擦干嘴角的血,千般刀枪剑戟万般封喉剧毒,于他而言尽是无用。
六岁的朔月初初入宫,不知规矩,尚且懵懂好玩,瞒着谢从清离开照月堂,便在御膳房相见。
那日他跟着自己到了庆元宫,误食了自己的寿桃,唯恐受到责罚,中毒苏醒后不敢久待,卷着罪证跑路,甚至还记得擦净了地板——想起那白玉般的小人儿笨手笨脚地擦地板的模样,谢昀忽而便想笑,却又有些沉闷。
“怎么找到这里的?”
得到的答案在意料之内:“李公公告诉我的。”
他听见谢昀念了那声小黄,想起被他遗忘的陈年往事,这才大着胆子问了李崇,来到了这间尘封的内室。
不料竟真的在此看见了自己的灵位。
谢昀不禁微笑。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也没意识到嘴角上扬的弧度有些过分,以至于朔月的眼神渐渐像看怪物一样。
朔月眨眨眼,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实在没见过这样温和好脾气的谢昀,他……他甚至在笑。
有点吓人,他想,不过……还蛮好看的。
朔月似乎想起来什么,道:“陛下,生辰大喜。”

十年歉疚、自责和惶惑的空洞,终于在今朝有了依托。
后半夜,风雨渐渐停息,庆元宫天地安宁。年轻的天子和他从先皇那里继承来的小仙人第一次以故人的身份闲话,聊的终于不再是“保护”这样单调无趣的话题。
他道:“那日可有被抓住?”
朔月颇为沮丧:“衣裳沾了血,被发现了。”
谢昀顿了顿:“罚你了?”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幼时的记忆并不算清晰,朔月想了想,答道:“也不算罚,只是关了我几天罢了。”
得知他替谢昀吃掉那个有毒的寿桃后,谢从清异常恼怒,关了他数日。许是年纪尚小,纵是永生之躯也需要时间恢复,他难受了几天,待彻底恢复时,便再未曾想起这茬。
当日或许根本不是后妃发难,而是谢从清借后妃之手,除去他这个不得心意的儿子,而朔月恰好撞在刀刃上。
谢从清那种喜怒无常的暴戾脾气,自然不愿意让他知道真相,一力封锁消息,或许瞒过太皇太后,或许太皇太后也帮着一起隐瞒——毕竟朔月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朔月恐怕受了不少罪。
漫长的沉默后,谢昀沉声道:“抱歉……以后不会了。”
朔月眼睛弯弯,像是听不懂他为什么道歉,又仿佛全然不在意,只是为与在皇宫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重逢而感到纯粹的高兴。
“陛下,回去躺着吧,你还病着呢。”朔月帮他掖了掖被角,颇为体贴,“陛下,还要太医吗?”
“……”谢昀默默把另一边翘起的被角掖回去——这家伙手法生疏,掖好了这一边,倒把另一边的被角扯了开来。朔月安安静静跪坐在床榻边,眼神像追随明月的星子一样明亮。
推书 20234-07-10 :拯救小可怜计划by》:[近代现代] 《拯救小可怜计划》作者:水意【CP完结+番外】长佩VIP2024-7-1完结36.63万字1.43万人阅读214.71万人气1.62万海星文案:被前任强制爱后我钓了竹马换攻文天之骄子矜贵理智温柔攻×阴暗钓系坚韧小可怜受外人眼中,夏秋过得再好不过,家世显赫,样貌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