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又问他：“可是现在你已经恢复记忆，再提起浮空城, 我们也无法消失了。我们还怎么离开寒武纪？直接跳海吗？孩子们怎么办？”
盛之遥低着头，看了眼自己腿边的爱丽莎：“虎鲸会妒忌我和爱丽莎待在一起。等她妒忌到拿枪指着我, 我就把枪抢过来，到时候我把你们都解构掉。”
记者悚然道：“你要我把爱丽莎和虎鲸叫来，就是为了从虎鲸手里抢东西？”
盛之遥“嗯”了声，他说：“你不觉得这是最快的办法吗？”
“你真是疯了！”记者语气激动，她告诉盛之遥：“我刚到浮空城的时候，一些品相好的人类不愿意做宠物人，也反抗过，但根本没有用。仿生人能在一瞬间将我们弄消失，他们的肢体动作更是快到我们想象不到。你拿什么和虎鲸斗？”
“这是他们的控制元素和控制时间。”盛之遥和记者科普一下，然后又说起别的：“我戴着项圈，虎鲸没法解构我，我只是想要手枪。”
记者给他出主意：“你为什么不用别的办法呢？”
“什么？”
记者看着爱丽莎，然后抱她起来：“你既然是想要虎鲸的枪，你完全可以用爱丽莎威胁她啊，比如说，她不给你枪，你就把爱丽莎扔到海里喂虫子。”
盛之遥震惊地看着记者——
说实在的，在最开始和记者谈合作的时候，记者还向他明确表示过，不要伤害爱丽莎。现在记者又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记者问他：“你居然没想到这个办法吗？”
盛之遥说：“我是打算和爱丽莎讲话，引起虎鲸的妒忌，这样她会妒忌的拿出枪对准我。就像在爱丽莎生日派对上发生的事情一样。”
“然后你打算直接从虎鲸手里抢？”记者又问。
盛之遥没说话，他默认——
其实他以为自己利用四岁的爱丽莎已经足够过分了。但拿爱丽莎的安危去威胁虎鲸，他还是没想过这些。在他的理念里，仿生人和人类之间，还是不要涉及到孩子。
“好吧。”记者见到盛之遥的反应，也只是耸耸肩，无所谓道：“那这个恶人我来做就好了，宋洁托我好好照顾爱丽莎，我却还给你出这个馊主意。5.42亿年之后，如果我还记得寒武纪的事情，我会向宋洁忏悔。”
盛之遥觉得自己应该感谢记者，但他又不太认可这个行为——尽管这个行为是为了保护他，防止他被虎鲸打到受伤。
所以他的态度无论怎么表示，好像都不太正确。
盛之遥垂下眼眸，不去看任何人，他说：“明明我是来保护你们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必须要一个个亲手杀死你们。”
“我们不怕死，但你要成功。”记者说着，又看向盛之遥：“少校，你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的想法，这很错误。”
盛之遥看着她。
记者把爱丽莎塞到盛之遥怀里，然后又劝他：“如果你一直这么自信，觉得你一个人可以完成所有事情并且拯救全人类，我觉得最后你会失败。少校，你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你是所有人类里，唯一获得和仿生人正面交锋的人类；但你也很不幸运，因为你现在的心态，不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执棋者。你更像一个无能的圣父。”
“……”
盛之遥抱着爱丽莎，他无法反驳记者的话。
“你的仿生人很强大，他也愿意和你平等的交流，他甚至还给了你三个鱼缸的问题，让你可以成为人类的救世主。”记者看着盛之遥，她继续说他：“但你在做什么呢？昨天在你的生日宴会上，我以为你要安排什么危险的事情让我去做，结果只让我做个传声筒。你的心不够狠，你一个人对抗不了仿生人。”
记者的一番话犹如一枚尖锐的钉子，狠狠刺入盛之遥的心头，他抱着爱丽莎，靠在围栏上。
爱丽莎被宋洁教的很好，大人不理她，她自己也能乖乖的玩。
盛之遥呼出几口气，他问爱丽莎：“你还记得多少个故事？”
爱丽莎说：“好多好多个。”
盛之遥被她逗笑，然后又问：“你现在想讲故事吗？给哥哥讲一个。”
爱丽莎其实不太想讲，她觉得自己的故事没有老师讲的好，但这个哥哥看起来又很悲伤。
于是爱丽莎给盛之遥讲起《美女与野兽》。
盛之遥安静地听着，很不合时宜的，他再次想起了蓝鲸。
他扭头，蓝鲸已经离开甲板，估计回到生活区了。
盛之遥的脑海里回荡着记者和他说的话——
他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执棋者。鱼缸问题其实从逻辑上来讲，都不困难，但困难的是，每一次，都在逼他杀人。
因为寒武纪的环境独特性，人类并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生存下去，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建设。但仿生人还把大部分人类都绝育了。
这就暴露了仿生人真正的目的，无论是尽力模仿人类世界的浮空城，还是这艘漂泊在大海上的船，仿生人的目标很明确——他们就是要让人类离不开他们，从生存基础上瓦解人类。
在人类世界，全球能看到「海底威慑」的人类，据粗略估计，大概有一百多万人。如果这一百多万个人类都来到了寒武纪，陆地发生灾难，海洋不适合人类生存，现在只剩下这艘船上的32个人类。
从一百多万个人类到现在的32个人类，人类几乎快要被完全毁灭。仿生人自诩爱人类，但并没有在意这个可怕的存活率。
仿生人，他们那么漠视生命，但又那么渴望重组出生命。他们很自大。
“……哥哥，你在想什么呢？”爱丽莎的话打断了盛之遥的思路。
盛之遥摸了摸爱丽莎的头发，他猜测到爱丽莎应该已经讲完了故事，他先夸夸爱丽莎：“故事讲的很好，哥哥也给你讲一个故事，我们中国的一个神话故事。”
盛之遥说着，他的目光看向大海，想起了他曾经看到过的浅海底一样的天空，想起了「填海计划」的由来——
“这个故事叫做《精卫填海》，女娃在海上玩耍时，被海浪淹死，她变成了一只精卫鸟，每天衔着树枝和石头，发誓要把大海填平。大海嘲笑她，说自己这么大、这么辽阔，一只鸟要填多久，才能把大海填平？但精卫鸟没有放弃，无论风吹日晒，她都要衔着树枝和石头，丢在大海里。”
《精卫填海》的故事很简单，盛之遥讲的水平也一般。但爱丽莎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她听的很认真。
结束之后，爱丽莎还好奇的问：“后来呢，没有人来帮助精卫鸟吗？”
盛之遥看着她，回答：“没有，大海也没有被填平，精卫鸟一直都是自己在努力。她相信自己可以把大海填平，不会再有其他人被海水淹死。”
——就像「填海计划」一样，地球的航天被封锁，很多人看到天空是浅海底。「填海计划」的每一位成员都是树枝和石头，他们义无反顾地投入大海，只求人类的安全不会被威慑。
“这个故事比《小王子》还要难过。”爱丽莎说。
“不难过。”盛之遥看着海面，继续和爱丽莎说：“石头和树枝，它们知道自己落入大海之后，其他人类就不会再被海水淹死了。它们也很高兴。”
爱丽莎拍着手夸赞：“石头和树枝，他们都是救世主。”
盛之遥被她说的话再次逗笑——
或许只有孩子才会这么夸赞，盛之遥又想起蓝鲸，蓝鲸只会觉得人类又愚蠢又弱小。
正当此时，虎鲸气势汹汹地出现了，她瞪着盛之遥怒吼：“我听说你要把我的宝贝扔进海里喂虫子？”
盛之遥心底“唉”了一声，他看到虎鲸后面跟着的记者，他明白，记者怕他说不出太挑衅虎鲸的话，所以在传话的时候直接替他说了。
虎鲸果然又拔出了自己的枪，威胁道：“你把我的人类放下！”
盛之遥稳稳地抱着爱丽莎，然后按照记者给他安排的剧情，他同样威胁虎鲸：“你把你的枪给我，我就把你的人类放下。”
虎鲸迟疑地看着盛之遥, 显然有些不太相信他。
于是盛之遥又向后一步，他的身体紧紧贴着围栏。围栏设计的很高，但只要盛之遥稍微举一下手臂, 爱丽莎就会被扔到海里。
但盛之遥没那么做。
他只是稍微往后退一步, 虎鲸就急了——她立刻换了个方向拿枪, 枪的握把对着盛之遥，急切道：“我把枪给你, 你把我的人类放下。”
盛之遥岿然不动：“你过来。”
虎鲸缓慢地过去, 边走边去看爱丽莎。
爱丽莎不清楚盛之遥和虎鲸在做什么，她扭头看着大海，然后又看向盛之遥，她问：“哥哥，我是树枝还是石头？”
盛之遥一边看着虎鲸, 一边又听着爱丽莎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一时没有明白爱丽莎的意思。
爱丽莎继续说：“刚刚虎鲸说，你要把我扔进海里，我是树枝和石头吗？”
“你不是, 哥哥才是。”
盛之遥说完这句话, 虎鲸的枪的握把已经到了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盛之遥单手抱着爱丽莎，然后去拿枪的握把——
几乎是一瞬间, 盛之遥拿着握把，凭着对枪支的熟悉感，他微抬起枪口，对准虎鲸，扣下扳机。
虎鲸瞪大了眼睛, 在一瞬间，消散在空气里。她被解构了。
爱丽莎吃惊地说：“哥哥, 虎鲸呢？”
“嗯，以后记者姐姐照顾你。”盛之遥没有回答爱丽莎，他快步走向记者，把爱丽莎交给她。
记者抱着爱丽莎，看着盛之遥，有些意外：“你把虎鲸解构了？”
“我会用这把枪，杀了这艘船上所有的仿生人。船上有食物和淡水，你们成年人类记得照顾好未成年。”盛之遥的语气还是很平淡：“抱歉，我还是无法伤害人类。”
记者说：“解构我们是容易的，但你怎么解构掉所有的仿生人？你选了一条更难的路。”
“……”
盛之遥说起其他的：“寒武纪不适合人类生存，为了防止繁衍，我会杀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男性人类。”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记者有些抓狂了。
——盛之遥的第二个鱼缸是仿生人，即他只需要让人类脱离仿生人就好了，之前他们商量好的，把所有人类都解构掉，就算完成任务。
但现在盛之遥完全推翻了这个决定，他突然要去解构仿生人。
盛之遥看着记者，他反问：“解构掉你们确实更容易，但解构相当于死亡——如果鱼是靠死亡离开的鱼缸，你觉得这算鱼真的离开鱼缸了吗？”
记者的瞳孔微缩，她瞪着眼睛：“你的意思是……”
“这是饲养法则，我的老师在浮空城的时候，应该已经隐晦地告诉我了，但我最近才明白。”
盛之遥看着记者，告诉她这个猜测：“仿生人把人类当做宠物来养，而宠物一般有两种状态，第一种是金鱼，它们在自己的认知里，世界只有鱼缸那么大，每天定时会天降粮食，无忧无虑；第二种是麻雀，麻雀自由而野性，宁死也不会被圈养，它们会用生命反抗。所以人类世界鲜少有人会养麻雀。人类喜欢宠物，但只有像金鱼一样的宠物，人类才能养着，如果宠物像麻雀，人类不会养。因为麻雀被关在鱼缸里，它会尖叫，会反抗，宁愿死亡也不会变成金鱼。”
记者听着他把这番话说完，也陷入了思考——金鱼代表安定，麻雀代表反抗。
人类被仿生人当做宠物来养，人类想要让仿生人放弃圈养人类，那就需要人类自己宁死不屈的反抗。
盛之遥继续说：“你们照顾好未成年人，好好在寒武纪生活，剩下的交给我。”
说完这些，他背对着太阳，拎着枪，缓慢走向生活区。
记者抱着孩子，看着盛之遥离开的背影。
这个男人确实很圣父，但圣父也拿起枪，为了保护她们。
生活区，那四个男人并没有因为盛之遥的话而产生很大的触动。
他们弄来了新的食物和酒，继续下午那个被盛之遥破坏的酒局。
“小娘皮，还怀孕了，呸！”医生骂了一句。
“那些来血的媠媢都这样，不知道被几个玩过了都，还会怀孕。”网红附和一声，又笑了下：“还是那几个小孩儿好，又不会怀孕，什么也不懂。”
篮球队队长没说话。
歌手拍了一把他，问：“你在想什么呢？”
篮球队队长轻佻地摩挲着酒杯：“在想下午那个少校。”
“确实，可惜我不喜欢男的。”歌手拿肩膀撞了一下他。
篮球队队长惆怅：“可惜了，他的仿生人太厉害。”
网红劝他：“看开点，我记得有个小孩和他有点像。”
篮球队队长来了兴趣：“哪个？”
“就是……”
网红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房间的门被人直接解构，盛之遥随手拎起旁边的凳子，砸在了网红的头上。
凳子同样是金属构成，坚硬无比，网红的头立刻流出淙淙鲜血。
其他人惊悚地看着这突然的不速之客。
盛之遥站在网红背后，目光发冷，他一一看过在场的人类：“你们的人品下限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直接杀了你们好像有点便宜了。”
歌手最先反应过来，他暴跳如雷，抄起旁边的酒瓶子就准备反击。
盛之遥丢下凳子，握住歌手的小臂，向外一扭，咔嚓——
盛之遥无视歌手痛苦的面庞，他拿住手枪，对准歌手的额头——
“再见，歌手。”
歌手消散在空气里，被解构了。
见状，篮球队队长和医生仓惶地从凳子上起来，准备逃跑。
盛之遥挡住他们的去路。
篮球队队长一咬牙，抡起拳头直接上：“我跟你拼了！”
医生也拎起旁边的酒瓶，准备大力摔上盛之遥的额头。
盛之遥偏头，抬起手臂格挡酒瓶。他错开了篮球队队长的拳头，但没有挡下酒瓶，额头撞了玻璃，流出鲜红的血，血混着酒精，顺着脸庞往下流。
盛之遥闻到酒精和血的味道，心底那些因为要杀人而产生的顾虑隔阂，好像在一瞬间都消失了。
我本来就是反派，不是吗？盛之遥告诉自己，从叛逃浮空城开始，他就不干净了，身上带着老师的血，队友的血，无知人类的血——
现在，还有这些畜牲的血。
盛之遥扬起手枪，整个人向前一扑，把篮球队队长扑倒在地，然后用枪托狠狠砸在篮球队队长的太阳穴，一下，又一下。
一旁的医生见状简直傻眼了，他不清楚这个人类到底怎么了，下午在酒桌上虽然咄咄逼人，但也没这样，又打又杀的。
篮球队队长被揍的抱头求饶。
盛之遥擦了擦脸上的血，他再次扣动扳机——
“再见，篮球队队长。”
篮球队队长解构在原地。
盛之遥站起来，看向医生，医生的腿都软了。
医生想和盛之遥商量：“直接杀我就好了吧？不要打我——”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盛之遥直接拎起酒瓶，他的力气比医生大多了，他也更有技巧，直接抡在医生的太阳穴。
“再见，医生。”盛之遥又扣动扳机。
最后，盛之遥又把枪对准还在流血昏迷不醒的网红。网红是这四个人类里最恶劣的一个，盛之遥在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时，当即用解构破开墙壁，给网红来了一凳子。
“再见，网红。”
蓝鲸察觉到自己的能量有异动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他原本像往常一样准备好了晚饭，等人类回来食用。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能量有异动——
仿生人的手枪，包含着他的解构。但解构的能量太强大了，如果有仿生人只解构一两个人类，他根本察觉不到。
连他都能察觉到能量异动，应该是发生了比较重要的事情。他决定出去看看。
当蓝鲸找到盛之遥的时候，盛之遥正站在甲板上，杀死了除蓝鲸以外的最后一个仿生人。
天色也很应景，来寒武纪这么久了，居然在这一天的晚上刮起大风，电闪雷鸣，是大暴雨的前兆。
盛之遥用袖子抹掉了脸上的血，他扭头，爱丽莎已经在记者怀里睡着了。
记者把爱丽莎交给旁边的女人，然后走近盛之遥，提醒他：“还剩下最后一个仿生人。”
“我杀不了他，我也不杀他。”盛之遥说。
记者没有明白是怎么意思：“为什么？”
“因为剩下的那个仿生人，他就是这股力量的本源。”
盛之遥只解释了自己的前半句，然后，他催促记者：“你们都回去睡觉吧，明天一觉醒来，你们还要好好生活。”
说完这句，盛之遥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蓝鲸。
蓝鲸快步过来，先捧起他的头：“怎么受伤了？我带你去治疗。”
盛之遥阻止他：“不用了，海豚医生也被我解构掉了。”
盛之遥说完，他又抬起头，一双眼睛看着蓝鲸，他说：“我今天杀了很多人，用虎鲸的枪杀的。”
蓝鲸不甚在意，听到这些也只是问他：“你是在完成鱼缸问题吗？”
盛之遥“嗯”了声，继续说：“接下来，只要你和我一起去死，这艘船上就没有仿生人了。我的第二个鱼缸问题就完成了。”
“我为什么会和你一起去死？”蓝鲸又问他。
盛之遥垂眸：“你上次问我，要听我们中国的爱情故事。”
说完这句，盛之遥踩上围栏，跨坐在围栏上面，他的背后是电闪雷鸣的天空，以及波涛汹涌的大海。他整个人被闪电的光闪出一个人形的剪影。
然后，盛之遥对着蓝鲸勾了勾手指：“过来，我告诉你。”
蓝鲸学着他的样子，也坐在围栏上，刚刚坐稳，他就感觉到盛之遥攀着他的肩膀，向大海坠去——
“生同裘，死同穴。这是我们中国最美的爱情故事。”
他们一起向大海坠去。
至此，第二个鱼缸打破，人类自由。
声音的速度比光慢，雷鸣在此时劈过天空，记者仓惶地看着这一幕——船上，真的只剩下女人和孩子了。
爱丽莎被雷鸣惊醒，她在半梦半醒中呢喃：“树枝和石头，他们都是救世主。”
第39章
在向大海下坠的那一刻, 蓝鲸的第一反应还是去摸人类的项圈，稍微大一号的恒温仓弹出，人类要安全。
暴雨倾盆般地落下。
蓝鲸和盛之遥一起待在恒温仓里, 恒温仓漂浮在海面上, 隔绝了外面的暴雨和雷鸣。
蓝鲸脑海中同步了一遍船上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顿时有些惊讶——人类先前的表现，都是在表明, 打破鱼缸的方式是离开寒武纪。但最后却临门一脚改变了思路, 改为解构掉仿生人，让人类在船上居住。
不过这些在蓝鲸看来都不算重要——
“生同裘，死同穴。什么意思？”蓝鲸捧起他的脸问。
盛之遥扶着恒温仓，他向后靠着：“活着，我们穿同一件衣服；死了, 我们埋在一起。”
听到是这个含义，蓝鲸有些紧张了：“现在我们都活着，我把我的衣服给你。但我不会死亡，这可怎么办？”
“……”
盛之遥说起别的：“我的第二个鱼缸完成了, 第三个鱼缸是什么？”
蓝鲸说：“我要一直陪伴着你的尸体吗？”
盛之遥烦了：“第三个鱼缸是什么？”
蓝鲸还在问：“我不想让你死亡, 怎么办？”
盛之遥瞪着他，蓝鲸好像被“生同裘, 死同穴”这个连故事都算不上的行为给圈起来了，孜孜不倦地向他求证“生同裘，死同穴”的可实用性。
盛之遥拿起枪，对准自己的额头：“第三个鱼缸是什么？”
蓝鲸终于跳出“生同裘，死同穴”的圈子。他盯上盛之遥手里的枪——似乎在思索把这把枪解构掉的可能性。
盛之遥又催促他：“我要第三个鱼缸。”
蓝鲸的目光里露出不解：“你现在不应该再多和我说起这个爱情故事吗？为什么你要问第三个鱼缸？”
——盛之遥强撑着自己的冷静, 连问了三遍第三个鱼缸。但在此时此刻，他的冷静好像在一瞬间被解构, 完全消散了。
他在尽力求生，眼前的高等文明生物在向他确认爱情。
这太不对等了。
——一切粉饰平等的相处在此刻终于被撕开了口子，本来就不平等，不是吗？
人类无法控制时间，人类来不了寒武纪。
人类杀人需要子弹，还要处理尸体。
人类看到一个浅海底，就到不了太空。
人类在高等文明面前，如同宠物一般弱小。人类的生死系于高等文明的一瞬间，人类最私密自主的爱情，也要被高等文明强行掠夺。
盛之遥松开手，手枪顺着恒温仓的内壁滑落，他整个人像是脱力一般，垂坐在恒温仓里。他的脑子里很乱，他完成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但这些事情，远远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范围。
“我今天杀了很多人。”盛之遥闭上眼睛，缓慢蜷着自己的身体，他重复道：“我杀了很多人。”
蓝鲸意识到，人类此时很难过。
“不要难过了。”蓝鲸抚摸着人类的头发，试图安慰对方：“你也只是为了打破第二个鱼缸。”
说到这里，蓝鲸也觉得这个逻辑不正确——打破第二个鱼缸，也就是脱离仿生人，人类只解构仿生人就能完成任务，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杀了那四个男性人类？
难道是因为，那四个男性人类让人类繁衍了？
“他们……有错。”蓝鲸尝试着去帮盛之遥解释：“那四个男性人类，他们有错。”
此刻他们好像又平等了。
盛之遥低着头，眼睛盯着恒温仓底部，在黑夜里变得漆黑的海水。
在和爱情有关时，他们便平等。譬如现在——假设这是在普通的人类世界里，如果盛之遥杀了人，他会痛苦，他的爱人会安慰他。
“为什么呢？”盛之遥痛苦地问。
蓝鲸以为他在问为什么那四个男性人类有错，但在蓝鲸看来，这件事的错误，他根本察觉不到——
繁衍不是人类的本能吗？这有什么错误？
但自己的人类问了，蓝鲸就要想办法安慰人类。
自己的人类真的很脆弱，他杀了人，还会这么痛苦和伤心。
“他们有错，他们让人类繁衍了。”蓝鲸解释。
盛之遥继续看着蓝鲸。
——又在安慰他。盛之遥心想，为什么呢？爱可以平等，但也只有爱是平等的。
“你不要伤心了，他们会在5.42亿年之后重新出现。”蓝鲸继续安慰盛之遥：“你没有杀人，你只是让他们在寒武纪消失了。”
“我扭伤了他的胳膊，用枪托砸了他的头，用凳子砸破了他的脑袋，用酒瓶摔向了他……”盛之遥回答的很乱，因为他其实也并不清楚，他到底扭伤的谁的胳膊，砸破了谁的头，他在杀人时，好像不是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