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皇陵之外起高台,名为“星楼”。
高台之下,是木材搭起的柴垛,往上是一块平整木板,侧面有梯子可以上来。
皇帝搭星楼,让国师为太上皇讲道引路,邀满朝文武来看。
顾慎行跟着他爹和他叔叔同来,远远看见霍家父子四人。
到了皇陵前面,人员自动分列,照着官职大小排序。
霍钧年岁大了,被赐座。
群臣到来,皇陵前依然一派静谧,连衣物摩挲、鞋底落地的声音都微乎其微。
火烧活人,这个活人还是国师,位居一品。
如此行为,让百官胆寒至极。
程明在禁军拥护之中,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也没有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
他们数百人在这里熬时辰,等到太阳西落,明月高悬时,禁军首领请程明上星楼。
随着他一级级踏上爬梯的台阶,四面守着的士兵也拿火把,从下方引燃油料。
热油配干柴,火势倏地猛烈。
入夜起微风,离得近的人被灼热气息迷了眼,不敢细看。
程明站上去,目光巡视一圈,最后定在皇帝身上。
皇帝今年五十二岁了。
岁月的痕迹在他身上极为明显。
他做太子的时间比他做皇帝久,哪怕登基为皇,也受困于得位不正的阴影里。
他想要除掉的人太多,坐拥江山十年以来,彻夜辗转,难以入眠。好似龙榻之上,有人在挤着他,不让他安眠。
林庚算一个,太上皇也算一个。
还有遍布朝廷的异党。有些是他明知道也不敢动的边境武将,有些是他怎么也寻摸不到蛛丝马迹的文臣。
他的心态从未转变,当了天子,也如太子一样,在争夺皇位。只为一党私利,考虑不到天下臣民。
他眉宇间的沟壑难平,眼神日益阴沉,偏偏下半张脸总是带着笑意。面相极为割裂。
有冠冕做掩盖时,像个慈和帝王。露出面貌,却让人避之不及。
木柴耐烧,一层层的燃上来需要时间。
程明在星楼上挪动脚步,气定神闲,半分仓皇也无。
他说帮天子算一卦。
“观星而知命,您命不久矣。”
天子并未被激怒,没有人去砍杀程明。就要他以最痛苦最漫长的方式死去。
程明仰天笑一阵,将他手里的判官笔朝火堆里扔去。
笔尖的狼毫沾火即燃,转瞬烧到木质笔身,不过两息之间,薄薄的笔身破裂,里头的填充物被点燃,析出浓郁烟雾。
烟雾升腾弥漫,让位于星楼之上的程明的身影变得缥缈若仙。
他在星空之下,夜幕之中,烟雾里边,跳下高台,轻盈腾挪,飞扑到了皇陵墓口,按下机关,在轰隆声里,巨大石门哐当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喊杀声与密集的箭矢。
国师星楼卜卦,浴火求生。
满朝文武望着火焰冲破烟雾,照亮空空的星楼,默然无言。
京城的消息,在中秋之后,传到海城。
今年中秋,众多海城官员收到的节礼里面,都有一盒不起眼的月饼。
这些月饼里面,都夹杂着一张受贿单。
往昔账目不好查,江知与不往更久远的时光追溯。
他从海城的盐务改革开始,从全民制盐计划推行后开始,账目从他眼前过,再有盛荣的配合,其中的弯弯绕绕更加明晰。
这些受贿单被他从庞杂的账务里挑拣而出,一项项的核算,最终整理成册,再又分发给他们挑选出来的人。
账目是江知与查的,事情是谢星珩主理操持,通过刘进贤,再动用其他人手,一级级稀释参与浓度,降低风险以后执行的。
这些人里边,九成九不敢声张。
若有意外,也赖不到江知与头上。
他们过着外松内紧的日子,勤勤恳恳当差,见缝插针摸鱼,跟万千职官没有不同。
京城的消息,他们在九月才得知。
与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老家的信件。
谢星珩跟江知与分看两地来信,看完互换。
老家的信件,主要是报平安,说说丰州县的局势,再表达对他们的担忧。
丰州县的地理位置使然,有概率成为战场。幸运的是,首战告捷,打退了贤王。
后期几场战役,不惜代价,以火力覆盖为主,现在贤王的兵营士气衰弱,他们还趁机大肆喊话,降兵不杀,进一步破坏士气,导致贤王部里的逃兵日益增加。
贤王投诚皇帝以后,为表诚意,出兵即退出江东三省,表示他归还三省给朝廷。
如此一来,他往后没有退路,往前打不过,绕路也不敢回京城。困在上水县,眼看着林庚的人马扩充版图,将他牢牢包围,犹如困兽。
这头的战局明朗,优势不在贤王,家人让他们放心,不必为家中忧虑。
另外简要提及了江致微混到卫所,跟兵屯的人联络上,现在算半个军师的事。没有实职,但目前的战略安排,有江致微参与。
横竖都是要打,就要一鼓作气,不惜代价,把贤王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击溃他们的士气,丰州县这个小小县城才能得以安保。
否则战线与战时拉长,丰州县耗不起。哪怕王府派兵增援,伤的也是当地百姓。不如他们破釜沉舟,硬刚一回。
如今计划很成功,王府还来了嘉奖。
最后是长辈对他们的担忧。
战争爆发,各人的立场再藏不住。他们一家因身处昌和府境内,早就跟广平王有了绑定关系。
再有徐诚嫁林庚,江、徐两家的渊源在,间接性让林庚与他们家有了交情。谢星珩跟江知与的处境不会好。
家里意思是,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们身在异地,难以独善其身,不如跑路。
谢星珩跟江知与对视一眼,既有对家人安危的放心,也有对当前形势的无奈。
他们有着维系反抗民兵和当地府兵平衡的任务,现在跑路,无疑是把还未成熟起来的反抗民兵交到当地府兵手里,任其砍杀。他们做不出来这种事。
这件事容后再议,先看京中来信。
信件是霍叔玉写的。
以太上皇薨逝为起点,讲述了改立诏书、火烧国师、朝内震荡等事件。
圣心不仁,百官思退。
接连失守的城池抵抗力弱,其中没有反抗,直接开城门的府县众多。又有城内百姓聚集,与士兵作对,大开城门的事件在。
这一封封的战报,再加上朝廷的军备情况,明眼人都不看好。
有文官建议和谈,划地给林庚封王。
理由明确,林庚拿兵权十数年,若有反心,早都反了。拖延到现在,是被逼无奈。
划地封王,好好谈条件,可熄战火。
但这位官员的言辞太过激烈。
先说林庚是被逼无奈,已有暗指天子犯错的嫌疑,后面的理论部分,竟大段大段的说大势已去,讲明时机也不对。
皇帝若真的容不下人,哪管什么国库不丰、钱财不够?
登基之后,就要以雷霆之势发动,以皇权压人,有得是机会逼反林庚,那时出兵名正言顺,天下民心不会偏向林庚,都会当林庚才是乱臣贼子。否则他凭什么不听天子的话!?
那时出兵,以一国之力,打一个王府世子很难吗?
民心不向着他,每到一地,都会是艰难的攻城战,耗也把他耗死了。
再者,武将有派系,还能不顾家族子孙与祖上荣光,造反这等诛九族的事也跟着一起干?林庚的人马与带兵将领也不会多。
逼也逼了,逼又不逼狠了。以休养生息为由,暗地敛财,丰富国库,养兵养将,是否筹备太过?
准备无错,准备十年就是大错特错。
更别提,这十年间,还放任林庚在南地发展。
问就是没有把握打他,那现在又哪里来的把握?
有和事佬从中周旋,现在并非是皇上的错,皇上十年没有动林庚,就是和解了,不会动他了。
罪在国师,是国师挑拨太上皇,让太上皇立贤王为皇帝,这才天下大乱。
这一言论,让人抓到话柄,找到了攻击点,立即说,这是林庚筹备到位,不甘屈居人下,所以起兵造反。罪不在圣上。
结果显而易见,圣上爱听后边的话,也不愿意和谈。
讲和且骂天子的文官,被拖出去廷杖,活活打死了。
为这场战事找到合理的谴责理由的官员,升官加职,好不风光。
霍叔玉根据朝内动向,以及天子展现出来的性情,认为朝廷还有一次大清理。
哪怕最终会战败,这个帝王也会拉一批人陪葬。
或许是“异党”,又或者是贤臣。他不会给林庚留忠实能干的人。
因此,霍叔玉提出猜测,他认为谢星珩是最危险的人。
谢星珩本就被皇帝怀疑,战事爆发后,为着在昌和府的家人,都会备受掣肘,哪怕真的效忠皇帝,都有策反可能。他必死无疑。
但谢星珩认为,他并不是最危险的那个人。常如玉才是。
只是他俩没必要比较,为今之计,是再想个破局之法。
京城官员都在思退了,海城的官就全是忠直好官了?
布置一条退路,然后继续搞舆论。这次的舆论,针对职官们。
谢星珩要从内破坏,看看能否让海城易主。
退路好寻,拜同僚所赐,他们一家在百姓眼中、在反抗民兵眼里,是大好人、大好官。
真要跑路,沿路都是帮手,还能有外援接应。
当初为着烈火烹油,把他们捧杀至死的对策,成了救命良方。
这头的布置,需要细细谋划。
江知与拿了地图过来,夫夫俩连日商议,又让安家兄弟摸路,同时跟刘进贤沟通,让他找联络人,试探一下反抗民兵头目杨飞的态度。
这里告一段落,已经过去两个月。
进入十一月,海城迎来冬季。
这个冬天的海城格外沉寂,走在街巷的百姓面目麻木,各家各户,只有务工的响声,人与人之间的对话都少了。
在粮价回落、参与制盐以后,城内百姓的生活有了保障。可是好景不长,战争爆发,导致游商数量锐减,这座繁华城市,从下半年开始,来的商人屈指可数。
商人减少,意味着商品流通率降低。
又因战时风险,货物的价格自然上涨。
在粮食和盐之外,百姓们的日常所需庞杂,再怎么省,也少不了开支。
尤其是药物。从前看得起病的人,现在看不起了。从前舍得抓药的人,现在要把药材熬成白水。还有依然舍得花钱,但药物管控,他们有钱也买不着的人。
这般境况之下,百姓们为着生存已经耗尽力气,再没心情笑了。
江知与跟谢星珩上下值走在街上,都感觉这座城市在慢慢步入死亡。
初来时的繁华喧嚣历历在目,海城百姓的热情自豪恍如昨日。
这样一座城市,都被消磨成这样子。别地又是怎样的光景?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粮商结伴到户部清吏司,找江知与数次,希望他能放宽粮价。
如今已不是他们贪心不贪心的问题,是外头的粮价都涨了,他们从百姓那里收粮的价钱也不同往日。
再照着常价来售卖,他们就得亏本。亏本的买卖谁愿意干?
若江知与执意压着他们,他们便不做这个生意,不卖粮食了。
江知与顶着压力,放低身段,千求万请,但求熬过今年。
要涨价,从明年开始。
这消息内部封锁,若有人传出去,他以后想卖粮食,也没得卖了。
哪家官员都不能知道,谁要是想着攀交情,提前透露风声,让大户们趁机屯粮,他饶不了。
明年的粮价,会成为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皇商资产在商务受到战时影响的情况下,只能做没良心的人,发“国难财”,才能将一些物资换成现银。
再拿银子去换军需,送去卫所,往外押运。然后被反抗民兵巧妙的劫走。
劫走的频次有限,不能次次都出岔子,但在外头,除了反抗民兵之外,还有落草为寇的其他乡民。
真正送到军营的数目,少之又少。
江知与琢磨着,不能让生活的重担把民众压垮,粮价上涨,就再从盐入手。
他找谢星珩商议,确定可行性以后,去找盛荣。
让盛荣收盐时,稍稍抬手。
收盐的官吏松一点,百姓就能留一点盐自用。
有了自用盐,就可以不用高价去买。省下的银钱,虽不能弥补购粮的差价,但他们每天保持盐的摄入量,也能让身体有劲,算是能量互补。
跟盛荣说的时候,要换个话术。
谢星珩为主,江知与做辅。他们跟着刘进贤的辈分,喊盛荣一声大哥。
既是兄弟,就为着兄长着想。
谢星珩问他:“盛大哥近日看过城内百姓的精神面貌没有?”
盛荣摇头。
冷得很,他不愿意出门。
出门都有轿子、马车坐,懒得看。
谢星珩就跟他细细说。
民情民貌,盛荣没兴趣听,他让谢星珩有话直说。
“我们这关系,你还怕我不知好赖,怪你冒犯不成?”
谢星珩就看向江知与,江知与适时接话,跟盛荣说明年粮价会涨的事。
算算日子,就一个多月的事。
盛荣家资丰富,又占据要职,有得是人给他送粮食。他不会屯粮,也犯不着。
他结合谢星珩前面说的民情,笑容都苦了。
“这群刁民又要生事了?”
百姓被人逼成这样,反成了刁民。
谢星珩跟江知与都听习惯了,面不改色继续跟他去细说。
谢星珩跟他说利害。
“粮价上涨,跟大哥无关。可是现在海城的百姓,九成九都在制盐。他们跟盐课司的官吏打交道最多,来年真因活不下去,与人起冲突、抱团做匪,别的衙门会认吗?难不成把罪责归到粮商身上?这个理由谁敢上奏朝廷?到时又是盐课司领责。”
江知与加把劲:“所谓事不过三,大哥已经躲过两次劫难,败在这里,岂不可惜?就让手下的人松一松,百姓留盐与否,与你何干?来年百姓买盐少了,也不是你的责任。买盐要银子,粮价都涨了,百姓还能每天白口吃盐不吃米?”
明年零售盐量降低,就是百姓在盐与粮里二选一,都去买粮食去了。跟盐课司无关。
而盐课司的人客气一些,跟百姓们的冲突少一些,就少一些把柄。盛荣的位置就坐得更稳。
盛荣与他们相交,知道他们有私心,不忍百姓受苦。这番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确实不能再犯错了。尤其是逼反百姓的错误,绝对不能再有第三次。
零星落草的人另算,明摆着被大批逼反的人,真会要了他的命。
他领了好意,还颇为感动。
“我来海城也有十余年了,这个位置坐得牢靠,全倚赖我对圣上的一片衷心。除了我那表弟,你们是最为我着想的人。其他的……不提也罢。”
他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在这里任职,为其敛财了。
谢星珩跟江知与默契笑道:“大哥客气,我们夫夫俩受你照拂,你好,我们才会好。”
心里则腹诽:那你挺惨的,被你点名的三个人,对你都不真心。
真心要你死倒是真的。
迟则生变。
盛荣执行力很强,今次会面过后,就回盐课司下达了指令。
下边的官吏巴不得松一点。
城里百姓有苦之外,官吏也各有苦处。其中以盐课司的官吏最苦。
他们收不到够数的盐,要受罚。为着盐,采取的手段稍有不合适,就有被贬入盐户灶籍的风险。
百姓们一日日消沉,他们看在眼里,不敢过分压迫,心里也一日日压着巨石。
上官命令可以松一些,他们都发自内心的感到轻松。
进入十二月,海城的职官们开始走动。
谢星珩早前为他们定制的心理战术,开始发力了。
大大小小的职官,在年礼走动之时,都能从送礼的人嘴里听到一些外地的消息。
这些消息,包括林庚的军队势如破竹,所过之地,百姓开城门迎接,以及京中百官思退。
局势如此明了,他们这个年,也都过得没滋没味。
他们要思索未来,也想谋个退路。
他们都是皇帝的人,这般时刻,除非是过命的交情,有点亲戚关系,否则不敢找人商议。
也因他们都是皇帝的人,退路就更加急迫。他们不比其他地方职官,其他地方职官还有留任可能,换谁当皇帝都一样。
海城是重地,林庚绝对会换人。
他们现在投诚,还能保留官职,调任去别地。
不识时务的话,以后清算起来,只有死路一条。
职官们嘴上不说,见面以后,看其脸色,就都知道各自心中愁苦。
让谢星珩意外的是,清吏司的高大人,竟然还没脑子的问他:“谢大人,你跟那位还有联系吗?”
谢星珩很难相信,这种城府的人,竟然能在清吏司做郎中们的领头人。
他来这里快两年了,他怀疑其他郎中是故意捧着高大人。毕竟枪打出头鸟,出事总要有人担责。
谢星珩不跟他客气:“高大人,慎言。”
高大人苦笑,扯了扯嘴角,他似乎早想好了,不管谢星珩听不听,他都自顾说起来。
说他来海城多久,从几品官升上来,这些年的政绩有哪些。
“虽没做多少好事,但我也没做什么坏事。”伤民之事,他没主张过。
海城的经济足够好,户部的账本漂亮得很。
谢星珩无语。
这是投名状?
投给他做什么?
他自认没有暴露。所有事情都是经过刘进贤的手,稀释又稀释以后再执行。
他平时就是个小透明,偶尔动怒搞事情,都是为着自家夫郎。
投诚也不至于找他。
想不明白的事,谢星珩一律当试探处理。
他叫停,阻止高大人继续往后说。
“高大人,我来海城任职以来,对你不算尊敬,可你我同官同职,我本没道理讨好你,对你伏小做低。你对我有意见,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但你不必如此害我。”
高大人张张嘴,表情愈发苦涩。
“是我唐突了。”
过了会儿,高大人又说:“我先挑起的话题,不算害你。”
潜台词是,谢星珩大可告发他。
谢星珩白了他一眼。
“近段时间的风向我听说了,我们远在海城,你慌什么?”
高大人惊讶:“谢大人不慌?”
谢星珩反问:“我为何要慌?”
这话题在季大人进来值房以后,戛然而止。
谢星珩敏锐的注意到高大人神色不自在,似乎很怕季大人在门外偷听到什么。
谢星珩:?
真是个蠢货?
谢星珩:“……”
他宁愿是试探。
年假到来,衙门点人看门。
谢星珩跟江知与各有官职,在留守官吏的名单上勾画,就能回家。
这个勾画也有油水。
有人想休息,会打点上官,让某些倒霉蛋年复一年的在衙门里守门过年。
他俩心里同情,因两票改变不了什么,遂合群操作。
以后定个轮班制度。
这年头,进了衙门,不出意外是终身制。
既然是终身制,以年为单位轮休就有可行性。
今年的新年,家里没热闹大办。
江知与让安家兄弟跟着岚哥儿出门采买年货,由岚哥儿做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家里除尘过后,就开始做些需要加工的年货。
他们生在丰州县,又长在京城,现在来沿海城市居住,口味被养杂了,各式味道的餐食都吃得。
过年时,就想丰盛一些,各地年节常备的吃食,能准备的都准备了。
家里对联是庭哥儿写的。
他的字迹进步很大,敦厚圆润,乍一看骨力不足,懒相尽显,细品又有几分拙趣。结合庭哥儿的性格,这字的风格极好。
谢星珩跟江知与都很喜欢,除了对联,又让他写拜贴。
年前走礼,年后拜会。今年去的人家多,谢星珩要近距离观察观察那些官员的心理状况,以此列出名单,再让刘进贤继续发力。
也不必做掩饰,今年他们家的年礼都封得厚。
以他们家在海城的根基而言,这是谢星珩有求于人,为有个靠山做出的努力。
岚哥儿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参与劳作。
他想做蜂蜜烤鸭吃,再做点驴打滚。
蜜蜂是现成的,黄豆粉等着磨。
处理鸭子、做年糕,就让厨房的人忙活。
谢星珩跟江知与难得有空,自然作陪。
江知与烤鸭在行,搭个火堆烤鸭去。
谢星珩久未下厨,生疏得厉害,跟岚哥儿一起磨黄豆粉。
庭哥儿说想喝奶茶。
江知与分心,叫人在火堆旁边搭个炉子,他顺手把奶茶煮了。
今日天晴,一家人聚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吃着小吃,聊着天。
庭哥儿又拿回了题目,“我们院长亲自出的题,是策问。连着十来个小问,问战争多方面的影响。”
从军事到民情,从经济到农务。再分阶级,讨论战争对平民、富户豪绅、未入仕的书生以及官员们的影响。
其中官员又分文臣武将,地方与京城。
而军事一项,又做了细分备注,告诉学生们当前朝廷的武力分布。
以海城为例,府兵之外,还有一个卫所。鼎盛时期,屯兵能达七万之数。
再有各边境的驻军数量说明和常规的兵演频次。
院长补足了信息量,要他们认真答题。
这次的题目,惹得一家人都瞪大了眼睛。
谢星珩忍不住感叹:“文人的骨头真是硬啊。”
非常时期,顶风作案。属实厉害。
这般硬骨头的文人,谢星珩认识一个。是他的恩师孟培德。
谢星珩记得海城官学的院长姓师,师铮,字和光。
很刚硬的名字,很柔和的字。看来自少年起,就是个硬脾气。
师家出大儒,没记错的话,孟培德跟沈钦言的恩师就是师家人。
谢星珩来了劲。
良师名士,要紧紧抓住。
谢星珩问庭哥儿:“你跟你们院长说过话吗?你们院长收学生吗?他现在教哪几门课?主要教什么班?有没有选修课?小学生能上他的课吗?若是不能,你什么时候能考上秀才?”
庭哥儿吸奶茶的动作顿住,嘴里的水忘了吞咽,从嘴角溢出。
江知与拿帕子给他擦嘴,瞪谢星珩一眼:“看你把孩子吓的。”
说完,江知与回过头,笑眯眯跟庭哥儿说:“没事,不着急,一个个慢慢说。”
岚哥儿在旁拿着小刀切烤鸭,头也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