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当年安无雪和他说了多少遍照水一事实属无奈?
他怎么就是不信呢?
这话由他之口说出,确实好笑。
他攥紧双拳,倏地觉得坐如针毡。
可这坐如针毡的感觉都来得格外让人煎熬。
他这就受不了了。可他这些时日所经所历,哪有安无雪当年之万一?
秦微只能耷拉着脸色,好声好气道:“你莫要担忧,我不会告知任何人。”
“那秦长老在我门前又站一日是为何?”安无雪直言,“此地是仙尊府邸,长生仙神识一扫,见你如此,什么都能猜到了,还需你去揭穿我的身份?”
“你放心。谢出寒今日不在霜海,我这才敢如此。”
安无雪动作一顿。
不在霜海?
谢折风没有第一时间疑虑他之言行,来找他问询?
秦微说:“他刚出关本来是要派人来试探你的,当时我也在,拦了下来,说让我先来试探一二。因此我才来叨扰你,算是和你通个气,回去之后我会给他传音,说我已经试过,你与‘安无雪’无关。”
“那我还要多谢秦长老了,”他无悲无喜道,“既如此,秦长老是想和我换什么报酬?我如今确实大不如前,于灵宝修为上还不如秦长老,只有神魂还保留千年前的修为,若是和神识有关之事,我倒是可以帮忙。”
秦微面露痛色,面色苍白地说:“我只是……只是来通知你,没有要换什么。替你隐瞒,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安无雪无言。
秦微便只能自己打起精神来,接着说:“虽然这一次我能含糊过去,但是你还是得小心一些。我知道,你如今长得和从前一模一样,即便别人会觉得熟悉,首先想到的,也是觉得长得像所以才会感觉熟悉。但是谢出寒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只听秦微说:“他想为你寻复生之法一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一些当年仙祸没有陨落的渡劫还是知道的。他如今是四海唯一的登仙之人,又是统御两界的仙尊,这么多年下来,自然有人打你的主意,想从他身上谋求点好处。
“六百年前,有人寻了个天生玉骨的孩子,那孩子虽然没有金身,但好歹有个玉骨,天赋卓绝。那人给那孩子改了个和雪有关的名字送上落月峰,说是想拜出寒仙尊为师。他看了一眼玉骨,点了几句,便让人将孩子送回本家。
“三百五十年前,琅风城出了个和你样貌有八成相似的凡人。琅风城主把那孩子收入门中,写了书信给谢出寒,想换灵药法宝。他只回‘琅风城生灵,自有城主负责’,便再没理过。
“如此的事,还有三四次。只有这一次,他把你留下来了。再加上如今你的残魂寻不见,他一旦分辨出对你的熟悉感不是心魔作祟,迟早会意识到巧合之处的。有时候连我都在想,这千年来,若不是有寻你复活你这么一个念头撑着他,他怕是无法撑过一次又一次心魔发作。”
安无雪垂眸。
师弟为何就偏要寻他复活他呢?
寻着又能如何?
还生了心魔。
他想到这心魔就无话可说。
当初既然弃了他选了道,还不若在选的道上走到底。何必像现在这样……
秦微都坐在这了,他干脆问:“他心魔彻底压制了?”
“算是吧……他和心魔相互折腾了千年,现在这种程度的发作,已经算是寻常了。”
“——千年?因为……我吗?”
“是,”秦微沉肃道,“若是细说,也不算千年,是你……你陨落之后的八百年,他除了必要出手之时,都在霜海闭关,两百年前才彻底根除心魔。这才刚过两百年,因荆棘川突然探不着你的残魂气息,心魔复苏了。”
八百年。
谢折风登仙都没用到八百年,出寒剑光没入他心口只有一瞬。
若是上一世的他坐在这里,怕是五味杂陈。
“登仙之后生的心魔,为何需要八百年才能压制?”
秦微摇头:“谢出寒从不和我们说此事。我和戚循知道他有心魔,还是因为他先前发作之时需要我代为坐镇落月,让戚循去查与你有关之事,我们这才知晓。上官了了甚至不知此事……”
安无雪皱眉。
困困在他怀里抬头:“呜呜……”
困困是瘴兽,本就有压制心魔之能,这千年来怕是帮了谢折风不少,也许知道各种缘由。
可灵兽无法口吐人言,知晓再多,也无法告知他。
“阿雪——”
“秦长老,”他沉声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口中的阿雪。你口中的阿雪陨落在千年前落月峰山门下,他突破万宗围杀至山门时,你没有拦他也没有助他,却和他说此后生死无关。”
“望你记得此言。”
秦微如遭雷击。
他滞了许久,张了张嘴,眸光渐渐黯淡下去。
他只能说:“宿……宿公子,你是在担心谢出寒的心魔吗?”
“他是举世唯一的长生仙,心魔若失控,你们难道想再来一次仙祸吗?”
安无雪哂笑一声,神色满是疲倦。他接着说:“宿雪身上有勾连谢折风气息的炉鼎印,我还需找他,他不在落月,去哪了?”
“当年他在荆棘川感受到你的残魂,又因你……陨落之时有提及天柱之事,这些年他要么去荆棘川找你,要么遍寻两界可能和天柱有关的线索。前些时日他发现荆棘川残魂不见了,戚循便一直在荆棘川,如今云剑门和照水城的事了结,他去荆棘川找戚循了。”
荆棘川。
四方被离火宗仙修封锁,戚循立于荆棘丛中,身周阵法流转。
他闭着眼,不知多久,复又睁开,面露失望之色。
还是没有。
还是没找到阿雪的残魂。
残魂始于执念,或支撑不住散于广袤天地,或执念满足而自行消解。
阿雪呢?
他对这世间再没任何念想了吗?
戚循失魂落魄地收起阵法,不远处,白衣人影凌空落下,仙力荡开轻风。
“谢出寒,”他说,“你解决落月峰混入离魂之人的事情了?”
谢折风没有开口。
长生仙的神识散开,荆棘川神识难以舒展,他一点一点地探寻着。
直至和过往千年一样,什么也寻不到,安无雪的残魂寻不到,安无雪生前所说的存于荆棘川的天柱也没有寻到。
他缓缓睁眼。
他说:“那件事已经了结,和照水此次之危有点关系。”
“你的心魔如何了?若是心魔出了差池,阿雪还在世的话,该生气了。”
谢折风默了片刻,兀自顺着自己的上一句话说:“你在荆棘川再久也是无用之功,你若信我,便替我再去一趟照水。”
戚循晃动着折扇的手一顿,不解道:“仙尊能不能说点人话?什么意思?我会帮你做事,是因为那些事情同阿雪有关,我又不是你们落月峰跑腿的弟子!你不是才从照水城回来,又让我去照水干什么?”
谢折风伸手,摊开掌心,灵力一动,一幅画卷倏地出现在他手中。
他轻轻一抖,画卷张开,现出画卷上画着的人像。
戚循脱口而出:“阿雪……”
他一顿,又摇头:“不,不是。”
画像之人同安无雪十分相似,可神色呆滞,毫无灵动之感,同安无雪的神韵全然不同。
“……是你留下的那个炉鼎?”
谢折风直接将画卷丢给他。
“去照水城,查宿雪的生平——从何而来、父母是谁、可有亲朋好友、二十岁之前又在何处长大、如何被云舟找到。一个人存于世间,必有因果,若有虚假,必有因果断裂之处。”
戚循看着手中画卷,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不会是觉得他、他是……?”
“我不知道。”出寒仙尊难得说出这般忐忑之言。
照水城心魔发作之时,宿雪的话确实问住了他。
他究竟是当真觉得宿雪是师兄,还是师兄残魂失去踪迹之后,病急乱投医地寄希望于宿雪是师兄?
他不知道,因此不能亲自去查。他怕自己拎不清,便会在查到一些无关的线索之时,自欺欺人地把这些无关的线索往师兄身上靠。
他不再说什么,周遭稀薄的灵力微微一荡,他已然不见,只余下戚循看着那画卷发呆。
谢折风刚回到葬霜海,正打算处理照水剑阵真相一事。
可他行至门前,看到宋不忘立于洞府门前。
见到他,少年快步上前,恭敬地将秦微的传音符咒递给他。
他打开一听,秦微只说:“不是。”
宿雪不是安无雪。
他眸光一暗,传音符咒被他不经意间放出的灵力冲得粉碎。
难不成……他当真还在被心魔左右,起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妄念?
“仙尊!”宋不忘骤然喊道。
谢折风目光一动,只见少年猛地在面前跪下,抱拳低头,朗声道:“弟子今日从师父口中得知了千年前照水剑阵之往事,想向仙尊求借一物。”
“……何物?”
“养魂树精。”
安无雪又听到魂铃响了。
他稍稍展开神识,发现来人是宋不忘。
他:“……”
这对师徒当真是轮着来敲门。
他不想理会秦微,对宋不忘还是有几分客气的。
他上前开门,想引这孩子入内,宋不忘却摆了摆手,说:“我就不进去叨扰宿公子了。今日来此,是来和宿公子道谢告别的。”
安无雪这才认真打眼看去,发现宋不忘双眼微红,鼻尖也有些红,像是哭过。
少年那双前些时日还清澈明亮的双眸此刻有些灰蒙蒙的,眼神却依旧坚毅。
他隐约猜到了。
他问:“你师父告诉你了?”
宋不忘轻轻点头。
他想安慰几句,却听宋不忘说:“我是来感谢宿公子那日所言,若非如此,不忘至今蒙在鼓里。”
他默了片刻,只能说:“非你之过。”
宋不忘却摇头:“宿公子或许不知,在今日之前,我曾经很讨厌一个人。因为我自记事起,照水城的修士都和我说,当年我的父亲祭阵,那人是活下来的另一个人。还有人和我说,若是我父亲的疏漏,为何那人活下来了却不说呢?
“我也是一直这么觉得的,我想,那人该不会心虚了吧?我很想问问那个人,可在我出生之前,他就陨落了,死在仙尊的出寒剑下,尸骨无存。”
安无雪快速眨了眨眼。
“……而后我修成大成,即将渡劫,仙尊又驳了我首座之位,说我如今心性不行,担不起此位。可我听说那人陨落前便是落月峰上一任首座,他能担得起,为何我担不起?
“我不喜欢他,他的名字出现在我的人生中,总是带来不好的东西。
“直至今日,师父告诉了我当年种种,我才明白,仙尊才是对的。我不如他万一,如何能担得起首座一位?如何能继他之责?”
安无雪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好像想对宋不忘说很多,却又不知从哪句话说起。
于是他怔愣片刻,只说了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宋小仙师不必同他比。”
宋不忘笑了一下。
“所以我要去寻我的道了。我向仙尊请命,此生镇守照水剑阵,同宿公子告别完就要出发。”
少年手中掐出法诀,本命剑飞出剑鞘,横于眼前。
他跃上剑身,说:“宿公子,若是来日再临照水,可传信剑阵之中,我必扫榻相迎。”
他不等安无雪回答,御剑离去了。
安无雪站在门前,眺望远方,看着少年身影愈发模糊。
直至瞧不见。
他这才轻揉双眼,合上门回屋了。
照水城中。
剑阵之危已过,当日因着安无雪告知秦微,秦微出手及时,除了剑阵附近的凡人屋舍,照水城毫无损伤。
天水祭刚过,夜色中的照水城依然点着万家灯火,繁华璀璨。行于长街的人流如同附近东沧海的浪潮,生生不歇。
宋不忘御剑直入城中,守城修士本想拦他,看清他面容与身上的落月峰弟子法袍后,纷纷退开。
他落于照水剑前,缓缓跪下。
远处似是有人家在庆贺喜事,燃了烟火,一道道火花在空中“砰”“砰”“砰”地依次炸开。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于万家灯火中,对着照水剑,磕了三下头。
他不用任何灵力护体,重重磕下,再次抬头时,额间已沁出鲜血。
他神色不变,从灵囊之中,拿出了一根泛着淡淡金光的树枝。
——养魂树精。
他向出寒仙尊求借此等至宝,是要做他想做之事。
养魂树精金光大盛。
楼水鸣和宋芜的魂魄刚刚消散于此地,宋芜持续千年的怨气和楼水鸣残魂留下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养魂树精勾连而起。
金光带出当年往事,将千年前剑阵隐下的过往收敛成了一团金光。
宋不忘双眸倒映着金光,掐动法诀,从那指尖大小的金光中拉出回忆。
他指尖并拢,灵力轻动。
刹那间,一个又一个一模一样的金光浮出。
他将这份记忆捏出了许许多多份一模一样的。
远天烟火渐歇,广袤的照水城中,灯火暗了一盏又一盏。
星夜倾覆而下,星河流淌过顶天立地的巨剑。
宋不忘仍跪于剑下,身周浮动着一个又一个承载着当年往事的光团。
在他用灵力做出最后一份光团的那一刻,他的灵力本该枯竭,可他身周灵力倏地呈旋涡状卷动,吹动他的发梢,吹入他的衣袖。
凉风入衣襟,他身上灵力蓦地又充沛地流转起来,神魂通澈。
停滞已久的境界顷刻间冲破大成期巅峰,破入渡劫之境。
这一晚,时隔千年,照水城终于又有了镇守一方的渡劫期。
那些承载着往事真相的记忆,被包裹在养魂树精的金光之中,自照水剑四散,随风飘入照水万千生灵的梦中。
大梦一场,眨眼千年。
凉风入窗。
安无雪大成期以后,身体不再如先前那般畏寒,反倒喜欢轻风丝丝缕缕吹拂而来的感觉,入夜不再关窗。
他感受着细风,缓缓睁眼起身,觉着似乎有哪里不对。
好安静。
云皖呢?
云皖虽不知晓他的身份,但是在云剑门之时,云皖便算是知道他有所隐瞒,眼下跟着他,平日里总会问他一些修炼的东西。
他便干脆把云皖当做半个徒弟,常常指点一二。
云皖懂事得紧,总是起得比他还要早,他每日醒来之时,已经能听到院中传来练剑声。
今日没有。
他把手探出被褥,放于细风中。
感受到那因为长生仙灵力影响下比寻常要冷一些的温度,他敛下神思,同先前一般起身披上外袍,慢条斯理地用完清洁术法,这才缓步推门而出。
看到谢折风坐在院中的那一刻,他这才假装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惊讶道:“仙尊。”
谢折风循声转过头来看他。
男人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在他人面前那般冷,心魔压下之后,那双眸子里的戾意也悄然消失,反倒覆着一层清明。
这人穿着那身他上一世赠的云纹白袍,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他一时有些恍然,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除魔归来,带着满身风雨与血孽不敢见师弟,急着回屋梳洗。
待到梳洗完毕,收拾齐整出门,师弟就坐在院外等他商讨要事,听到他开门的动静,师弟转过头来看他。
就像现在这般。
谢折风眸光轻动了一下,像是和他想到了一样的过往。
他瞥开目光。
没见着云皖身影,想来是被谢折风支开了。
他行至谢折风身旁,才发现谢仙尊居然自己准备好了温茶和糕点,炉火旁还环绕着灵力,以保温热不散。
“坐吧,”谢折风语气平缓,也比平时少了些许凉意,“我闭关多日,没想到你这就大成期了。”
明知故问。
以谢折风的境界,剑阵之中楼水鸣赠他灵力,谢折风会没看到?
他说:“我也不知为何,醒来之后就有了一身的灵力。我还以为是仙尊的恩泽……”
谢折风好似先前根本没有几次三番怀疑过他的身份一般,淡然道:“仙者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你所得的灵力,是楼水鸣觉得你像师兄,残魂消散前,将阵中多余的灵力送入你体内,赠你一段机缘,一举助你大成。”
这人自行沏起茶来,举止随意。
这是干什么?
难道又和先前下棋一般,思怀前世的他了,来看看宿雪这个相似之人?
安无雪拿不准。他思虑之时总爱手中把玩着什么,或是吃点什么,看着石桌上的仙果糕点,不自觉也伸手要拿。
“那我有机会,该回照水祭拜祭拜那位楼城主……”
他说着,伸手,下意识要探往摆在石桌边缘的那盘冰糕。
谢折风望着他,眼神一柔。
他骤然想起先前秦微所言。
谢折风并没有打消对他的怀疑。
此时此刻,师弟的目光正落在他手上。
这冰糕是故意摆的。
不,应该说,整桌的仙果糕点,都是为了摆这一盘冰糕而设。
他上一世爱吃冰糕,师弟灵力冰寒,年少时常常做给他吃。
眨眼片刻间,他手未停顿,拿起了冰糕旁边的仙果。
谢折风双眸之中果然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但他很快便敛下神思,从容道:“照水剑出事前,你瞧见我心魔发作了。”
“……此事秦长老叮嘱过我,我发誓绝不外传。”
“我并不在意这个,先前霜海松林,你早就见过一次了。”
“仙尊——”
“我提此事,是想问你,我心魔发作后,直至照水剑出事前,你可有瞧见照水有何异样?”
“没有。我一直跟在秦长老身边,仙尊还是问秦长老比较稳妥。事关两界,我一个炉鼎能知道什么……”
他稍稍低着头,啃了口仙果,看见谢折风伸手拿起了冰糕。
这双手常年握剑,又浸于冰寒,指节修长,如玉如竹。
谢折风初入门时,他握着这双手,带着师弟练习门中剑法。师弟很乖,剑柄磨破了手也不吱声,练完了他看到剑柄上的血迹才发现。他自己也是个被师长照顾长大的,不会照料人,用了足以生骨的灵药,还把师弟的手包扎成了大粽子。
他看着自己着实上不了台面的包扎,羞赧道:“师弟明天歇息吧,这两日不练剑了。”
师弟性子闷,点头不语。
第二日他偷懒,靠在树枝上吹风,没想到师弟顶着那粽子一般的手,做了盘冰糕端给他,说:“多谢师兄帮我疗伤。”
从此这是他最爱吃的糕点。
他眼见谢折风自己拿起吃了一口,着实有些忘了年岁。
谢折风缓缓咽下,开口道:“云剑门中,我欲搜魂云舟,可云舟魂魄之上下了咒术,一碰便魂飞魄散。之后照水剑阵被浊气动摇,恰好解封大魔,此事不像是云舟一个小门派出身的渡劫修士能够做到的。”
安无雪神思一凝。
这也是他所想的……
“……我出关以后,仔细翻查云舟留下的灵囊,发现有一本书册,其上记载了你身上的炉鼎印纹案与落印之法,还有几页关于傀儡之术的记载,但是只有开头,后续几张书页都被撕掉了。”
“他是得了这个书册,才能筹谋这些?难道说他也是被利用之人……”
此事也是安无雪所担忧的,他不自觉思虑了起来。
谢折风抓着被吃了一口的冰糕,认真听着,目光微变,徐徐道:“我仔细研读了那个书册,其中没有别的内容,也没有炉鼎印的其他解法。但书册的制法与用料,皆是源于北冥。”
难道背后还有人引导云舟,妄图撼动四海万剑阵?
他正打算再问问细节,谢折风却接着说:“渡劫期的大魔早已尽皆伏诛,其余宵小本成不了气候,可这些年不断有小宗门出事,或是灭门,或是被浊气所扰,寻根源又只是灵脉意外出事,因此浊气外泄。我怀疑这些事情皆有关联,许是魔修余孽,师兄觉得呢?”
“我——”
安无雪猛地一滞。
谢折风这话藏得着实够深,他险些已经同前世那般和师弟探讨两界大事了,师弟的话语中最后才悄悄藏了一句“师兄”。
他瞬间冷汗涔涔。
眼见谢折风已经变了目光,他倏地轻笑一声。
他藏于袖中的指尖紧紧掐着掌心,面上满是笑意:“我不敢置喙此等大事。但仙尊刚才喊我什么?仙尊总是对着我喊‘师兄’……”
他稍稍凑上前,伸手,攀上谢折风的肩。
谢折风似是僵了一下。
安无雪今日穿着一身素色青衣,仅仅用木簪束发,连落月峰的普通弟子都比他这个住在霜海上的仙尊身边人来的奢华。
可他凑在眼前,不论身着怎样的素衣,总是比天光还要夺目。
那双桃花眼稍稍一弯,黑瞳润着笑意,薄唇勾起,同上一世如出一辙。
他低声说:“我如今尝过修为一日千里的甜头,仙尊若是当真想把我当成那位首座同我双修,我愿意一试……”
他嗓音一顿,稍停片刻,轻轻地喊出了那声久违的称呼:“……师弟。”
谢折风出神了片刻。
倏地,这人猛地起身,仙者灵力不自觉散开,震开安无雪。
安无雪往后踉跄了一步,抬眸望去,瞧见出寒仙尊神色慌乱了一瞬。
周遭荡起一阵凉风,再眨眼时,院中只余下他一人。
谢折风就这么走了。
炉火还在烧着,茶水沸腾,桌上的仙果冰糕仍然齐整地摆放在那。
安无雪站在原地,听着茶水沸腾的声音,怔了半晌,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冰糕也好,那一声“师兄”也罢,都是不确定之下的悄悄试探。
既如此,他干脆顺着谢折风的怀疑,做出想以双修冲击渡劫期,愿意当一个替身的姿态来。
他知晓谢折风不喜如此。
这不是上一世的他可能做出的举动,谢折风这般离去,多半是觉得这不是记忆中那个性子温润、高洁温谨的师兄。
应当是暂时让他混过去了。
只是此法着实伤敌伤己,他自己也差点被勾回千年前和师弟相处之时,直至此刻都觉着喘不过气来。
刚才他险些顺着那声“师兄”应答。
若是当真应了……
当真应了会如何呢?他似乎也想不到。
他最开始是不想再死在谢折风手中,可他如今已经知道,谢折风不会杀他了,但他还是不想暴露。
他缓步走回石桌旁,坐了下来。
谢折风走了,他才拿起冰糕,一口一口地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