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那边说着,安无雪已经行至那被他斩杀的魔修尸体旁。
这一段时光洪流早就被姜轻破了,此地彻底崩塌,而这个魔修的尸体却还在——这并不是观叶阵里的幻影,而是一个入阵者。
魔修也入阵了……
那人面具被他击碎,露出死前震惊的面容。
安无雪拿下那人腰间灵囊,半步登仙的神识瞬间冲开灵囊禁制。
神识探入,他稍一探查,便发现里头尽是布阵卜算的法器。
北冥仙门氏族不尽其数,阵道之中,曲氏足以同阵道第一大宗离火宗相提并论,有这个实力布下观叶之阵。
安无雪眉头一皱,将这灵囊扬起,扔给裴千:“你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北冥曲氏的东西?”
裴千接过,一瞬便神色微变,眼神颇为微妙。
他没说话,可反应已经算是默认。
姜轻微讶:“宿雪这就确认了?我在阵中和他们斡旋许久才敢肯定的。”
谢折风沉声道:“观叶阵是曲家的手笔?曲家出大魔了?”
姜轻也肃了神色,说:“没有确凿证据,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但看小裴仙师的反应,曲家多半脱不了干系了。
“北冥之事,我要从数月之前说起。宿雪和谢道友还记得云剑门灭门一事吧?当时我在照水城等谢道友和宿雪破云剑幻境,可城主突然发了召集之令,命北冥听令的渡劫修士速回,我只能连夜赶回来——城主召我回来的原因,就是你们所说的傀儡之祸。
“只是傀儡之祸虽然蔓延四十九城,却并没有害人,最初看不出隐患。所以城主只是命人寻傀儡之法的传播之人,想断了源头。”
这些都能和安无雪他们从二十七城得知的消息对应得上。
二十七城也是遍地傀儡。
姜轻接着说:“可是傀儡之乱源头还未找出,第一城的主剑阵突然浊气冲天!”
“突然?”安无雪回头,“上官城主仙祸之时便已是渡劫巅峰,半步登仙,剑下斩过不知多少妖魔。她亲自坐镇第一城,北冥剑阵有冲天浊气,却不曾惊动她?”
“是的,不曾。不只是她,我们所有在第一城的渡劫修士都没有感觉,因为那浊气毫无踪迹,像是从主剑阵中自发散出的。”
姜轻神情愈发忧愁,“我等当时正要探查剑阵,观叶阵便突然倾覆而下,将所有第一城生灵笼入其中。听你们说,落月峰收到了北冥的求援信——那应当是观叶阵起的那一刻,上官城主在入阵的刹那间当机立断封锁北冥,送出传音符。”
——难怪求援的传音符中只有只言片语!
安无雪终于明了。
他之前便一直疑惑。
北冥剑阵是四海万剑阵中最难撼动的一角,四十九个剑阵互相呼应,轻易不可能出事。
北冥又自古以来是仙道昌盛之地,能人高手辈出,什么样的手笔能逼得北冥自封?
原来是这样。
背后之人不知如何用浊气污染了北冥主剑阵,又格外了解北冥诸事,对于其余的四十八城,那人散布傀儡之法,激发人心阴恶,以此利用赵端之流,分别对四十八个分剑阵做了手脚,以至于主剑阵出事之时其他剑阵无法相助。
其后,背后之人才发难第一城,成功让北冥陷入如今境地。
那人极有可能来自本就是第一城仙门望族的曲家,或是同曲家合作,这才让上官了了措手不及。
曲家……
好好的仙门望族,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折风也在转瞬间想通了个中缘由,皱眉道:“你可有见到曲家的仙修?第一城生灵既然都被网入阵中,你没遇到其他人?”
“观叶阵是曲家那个天才数百年前所创,小裴不是知道吗?他应当和你们说了吧。
“此阵落在什么地方,便会以那个地点的过往织造无数幻境,入阵者只能在时间洪流般的幻境中游走,直至找到阵眼,毁了阵眼方能破阵而出。
“过往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有可能是一个幻境,时光洪流无穷尽,哪有那么容易遇到?我被套入阵中,一直在生死门里徘徊,被那两个魔修连着追杀了好几个幻境。
“能遇上你们,大概还是因为我和那两个魔修交手,让这一个幻境将破未破,反倒容易被他人踏入。”
他们谈及曲家,裴千本该最有话说。
可他一直抓着那曲家魔修的灵囊,神情愈发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无雪继续问姜轻:“他们为何要追杀你?姜道友和曲家有仇吗?”
姜轻转眼看向安无雪,神情稍霁,叹气道:“我和曲家没有来往,硬要算,也就是和小裴有旧。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我也想不明白。也许他们追杀的不仅仅是我,而是所有阵中分散的仙修高手。”
安无雪听完姜轻所述,沉思片刻,却又突然感受到谢折风凝视的目光。
他迎着目光看去,只见那人脸色格外苍白,像是受过重伤,身上衣裳却齐整干净,完全看不出一点问题。
先前这人每每被自己抓着视线,总会心虚躲开,此时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双眸黑沉,似有无数言语要同他说又说不出。
他一愣,思绪都断了。
四方虚无忽然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
裴千回过神来:“可能是幻境被破了太久,要彻底消散了。”
他们得尽快进入下一段时间。
安无雪说:“姜道友说的没错,时光洪流无穷尽,徘徊在生死门中找阵眼,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我们现在对于如何破阵还是一头雾水,先找上官城主吧……”
裴千点头:“说的很有道理,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找?”
“你问了个好问题。”姜轻赞赏道。
“多谢夸奖,先生有办法?”
“没有,”姜轻笑着说,“我有办法还夸你干什么?为什么不夸我自己?”
裴千:“……”
安无雪却斩钉截铁道:“有办法,但不用我们去找她,让她来找我们。”
谢折风方才便是自己寻过来的,立时明白了安无雪所言何意:“寻找有她的幻境,杀了她。”
裴千:“……”
刚才就是安无雪杀了两百年前幻境里的谢折风,这才让谢折风感同身受穿心之痛,从而知晓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感应到他们所在的!
只要随便一个时间段的上官了了死了,真正的上官了了不就能知道了吗?
他们面前的两道生死门都开始晃动了起来。
再不离开,生死门溃散,那他们可真就是被困在其中了。
裴千赶忙道:“那我们现在反而不用在意生门还是死门,而是要寻可能还会有上官城主的时间是吗?我算了一下,右边这个——喂!!!”
他嗓音一顿,已经被谢折风以灵力扫入右边那道阵门中。
姜轻一惊:“小裴!”
他也赶忙追着踏入其中。
只剩安无雪和谢折风两人。
安无雪正待跟上,四方的虚无突然又稳定了下来,两道晃动的阵门也平静不动。
安无雪:“……?”
他发现谢折风毫不意外地抱着困困站在他身侧,心念一转,气笑了:“仙尊刻意影响此间营造出生死门即将溃散的情势,是为了支走裴千和姜轻?我倒是没想到,仙尊在两界之巅坐了千年,竟反倒学会了这等诡骗伎俩。”
谢折风神情蓦地软了下来。
“我……有话想问师兄。”
安无雪警惕道:“我刚才‘杀’你是为情势,仙尊难不成要秋后算账?”
谢折风眸中浮出痛色。
“我只是想问师兄提及的双修是什么时候怎么回事,并无其他想法。师兄想要我的命都可以随时拿去,我究竟还能怎么做,师兄才不怕我?”
安无雪眨了眨眼睛,鸦羽似的睫毛轻轻扇动,一双眼中似有一瞬的茫然懵懂不解。
他是真的有些不明白。
“你既然知道问我双修一事,那为何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世上若是有人曾在你耳边喊‘阿雪’哄你双修,也曾拉着你的手不让你离去,却又在你最无助最难过之时,在你狼狈地示弱之后,仍然翻脸无情——”
“你难道会在那个人又一次喊‘阿雪’的时候相信他吗?”
困困无声地飞起来,抱着安无雪的手臂,轻轻蹭着他的手腕。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东西的头,示意它没什么事,这才对谢折风说:“发生过的事情,再怎么三令五申不会再来一次,也是没有用的。”
“我死过一回,仙尊这些时日便日日怕我离去——这何尝不是一样的?我因你而死一次,你说你不会杀我,不会疑我,我就能放宽心吗?我说我不会离去,你就能无所谓了吗?”
谢折风寂静无声。
安无雪这回倒是耐心十足地等了片刻。
可谢折风眸光凝沉,面无血色,仿佛随时要跌入身后无边无尽的虚无当中。
他在疼,却喊不出疼。
他彻底说不出话来。
安无雪一下一下地顺着困困的毛发,摸着怀中小东西的头,神色平静,嗓音更是裹了一层温和:“师弟,你还记得师尊吗?”
谢折风面露茫然,却还是立刻答道:“自然。”
“我也记得。仙祸快终了的那些年,举世无仙,我每次听人提起长生仙,总会想到师尊,想到很多过往,回忆师尊教我练剑传我道法,怀念师尊于我的慈善与期望。
“但其实师尊同你一样,修的是至疏至淡无情道。他是众仙尚在之时都能力压两界高手的南鹤仙尊,为人冷心冷情,处事只有苍生。他对我的期望、对你的教导,只因为我们是他的弟子,因为我们将来需接管苍生重任。
“我若是细细回想,其实年少时他教我们练剑,虽有慈爱之时,但更多的其实是日复一日的严苛。我自小无父无母,初涉世事,自然将师尊当做父母,可师尊从未回应过我的敬仰依赖之情,反而会斥责我太过优柔。
“但哪怕是现在,我还是怀念师尊为数不多的耐心与温和——因为他死了。”
“师兄——”
“师弟。”他回应了谢折风这一声。
他反而笑了。
“生死会让人失了寻常之心,这一点我体会了太多。”
他上辈子,总是在被动地同死人较劲,最终输的都是他。
“师尊死了,我便只会怀念他带给我们的美好。我死了,你就一定能分得清爱恨与亏欠吗?”
谢折风嗓音发涩:“我分得清!”
“这是你现在自以为的答案,但这对我不重要,因为我怕了。”
或许谢折风现在当真以为自己是一片真挚之心吧。
眼前之人双目微红,方才说出口的寥寥几言语调都颇为激动,可安无雪却从始至终平静得很,像是在陈述寻常之事。
他说:“至于双修一事……那是在北冥剑阵功成之前,你中了魅毒,你说你不记得,许是鲛妖魅毒会乱人意识吧。当时确实是我没能自持,身为师兄,不论如何,此事算我之过,你忘了也好。”
在他们面前的那两道生死阵门又开始晃动了。
这一回,不是谢折风做了手脚,而是这一片虚无所剩的最后方寸之地真的要开始湮灭了。
安无雪觉得自己已经说了很多,一些最开始没想说的都说了,没必要说的他也说了。
他把困困放在了谢折风的肩上,说:“仙尊心魔虽暂时压制,但并未根除,还是让困困跟着你吧。”
他神色平常地转过身,不等谢折风回答,抬脚踏入右边那道阵门之中。
他似乎听见身后的人轻声又坚决地说:“我当真分得清……”
安无雪只是往前走着。
待到虚无的黑暗褪去,他眼前景象再度清晰。
裴千和姜轻就在一旁。
姜轻重伤未愈,此时正在闭目调息,而裴千则是掐着灵诀,正在维持一方结界。
裴千见着安无雪和谢折风先后出现,松了口气:“等你们好一会了,我还以为上一个幻境出了什么事。”
姜轻缓缓睁眼,面露疑惑:“谢道友脸色好苍白,你也受伤了吗?”
裴千:“咳。”
“小裴也有伤?”
“是,内伤。”憋的。
安无雪:“……”
他扫了一眼四周,才知道为什么裴千居然撑着结界藏匿他们的气息。
他们在第一城中,可他们的身后,却没有那耸立了千年的北冥剑。
这难道是……
姜轻已经开口道:“好消息是,我们入了生门。坏消息是,这道生门里的过往,似乎是北冥剑阵未成之时。”
裴千咂舌:“剑阵未成之时?那不就是千年以前的仙祸之时?我刚刚一走出来,没看到北冥剑,我差点吓趴下了——万一这是众仙陨落之前的北冥第一城可怎么办?”
那时候的北冥,可是高手辈出、仙者扎堆的!!
他们要是被当做什么来历不明的宵小之辈可如何是好?
谢折风哑着嗓音,徐徐道:“即便有,也不至于无可匹敌。阵法终归是人布的,布阵者不是长生仙,阵中幻影再厉害也不可能真的到达仙者境。只要不是仙者境……”
有他在,他们便不可能当真有生死之危。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长生仙,谢折风天予剑纹,无情入道,百载渡劫,年少登仙,仙祸之时的长生仙怕是也找不出几个能同他匹敌的。
安无雪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对此并不担心。
但他稍稍皱眉,道:“不太可能有长生仙,裴道友和姜道友若是把神识探入我们脚下,能感受到剑冢的存在,剑冢是北冥剑阵的第一步——这个时间点,是北冥剑阵设立中途。那时举世无仙,而上官城主也未必在城内……”
千年以前,他们为了立下北冥剑阵,常常在北冥四十九城中奔波,上官了了并不是日日待在第一城。
姜轻说:“宿雪对四海万剑阵真是了解。若是如此,其实也算好事,那时候的城主还没有半步登仙之境吧?要是我们能在此间找到她,要杀她就容易多了。”
“千年以前的第一城中渡劫气息太多,我们无法确认城主在哪。四个人一同寻找太容易暴露也太慢了,不如我们兵分两路?”
裴千赶忙附和道:“正有此意!那正好我和姜先生一道,宿雪和谢道友一道。”
这样他就不用和仙尊待在一起了啊!!!
他赶忙从自己灵囊中掏出了两张用材极为稀罕的符纸。
裴千直接以剑尖划破指尖,用自己的鲜血,在上头落下符文。
“这是能在一定距离内传送的符咒,两张符咒是一对,撕碎其中一个便能传送到另一个所在的地方。”裴千递了一张给安无雪,“如果我们未能寻到城主,有人破了此间幻境的话,其余人也可以通过这两张符咒汇合,一同进入下一个生死门。”
安无雪接过,说:“好。不过姜道友重伤未愈,裴道友又更擅阵法不擅斗法,两位一起,不算稳妥。
“还是我和姜道友一起在城内寻人较好。
“仙祸之时第一城边缘常有魔修潜入,防护的结界法阵众多,镇守的渡劫高手也不少,危险重重。谢道友修为最高,在外侧寻找合适,裴道友同去,正好相助谢道友。”
他这一言终了,裴千立刻垮下脸却不敢说什么,谢折风登时冷着目光看向姜轻。
唯有姜轻笑了一声,温声道:“宿雪考虑的当真周到。”
谢折风只是看着安无雪。
可安无雪不看他,他伸手,想将安无雪拉到他眼前,可临了快要碰上,又想起师兄对他的触碰有多排斥。
他动作一顿,最终只敢抓着安无雪的衣袖,低声问:“为什么?姜轻现在身上还有伤,护不了你——”
“我何须他人相护?他护不了我,我护他便是,左右他又不会杀了我。”
谢折风双瞳微颤,只觉短短数言,竟如万箭穿心,烈火灼身。
偏生姜轻还在一旁说:“谢道友和宿雪是同门,同门之间守望相助,担忧宿雪安危也正常。真是惭愧,先前我分明还能护着宿雪,如今宿雪修为突飞猛进,我反倒成了累赘。但是谢道友请放心,如有危险,我也会尽我所能,定会帮谢道友照顾好宿雪的。”
谢折风眼神愈发幽沉。
裴千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深深地呼了口气。
不远处似有修士在靠近。
谢折风僵在那儿,安无雪便干脆甩开了他的手,说:“就这么定了,当务之急是找到上官城主,再寻破阵之法,莫要被时光洪流里已经过去的因果绊住。”
“谁找到上官城主,传音相告。”
话音未落,他直接同姜轻一道,隐匿气息出了裴千落下的结界,身影消失在裴千和谢折风视线内。
裴千更是大气不敢出。
直至那来询查的仙修即将发现他们,谢折风手袖一挥,灵力带起轻风,连带着把裴千和困困一起带走。
他们很快来到了第一城外围。
谢折风想尽快终结此间幻境。
破了幻境也好,杀了幻境中的上官了了也好,总之他一刻都不想等。
他一想到安无雪会和那没有分寸不知轻重的姜轻独处不知多久,两人之间又不知会说什么……
他胸膛便像是填满了醋一般酸苦,酸苦之中又裹着惶恐。
他怕师兄当真对那胎灵……
可他却偏偏没有任何立场说话,连一句“我不想他同你一道”都没有资格说出口。
识海轻晃。
那不过刚刚被分魂压制的心魔居然又有重现的趋势!
谢折风赶忙强行压下心中杂念,忍着分魂之痛,铺开他的神识。
——快点结束此间幻境,师兄便不会和那胎灵多待。
他们此时正在第一城边沿。
裴千刚站稳,便听到出寒仙尊说:“第一城背靠冥海之处,有一个很淡的渡劫仙修气息。”
气息很淡,反而说明那个仙修的修为凝实,修为精深。
“难道是上官城主?那我们——”现在过去。
话没说话,裴千又被谢折风像拎着个麻袋一般,被带着飞掠而起。
裴千:“……”
看仙尊现在的积极性,说不定下一刻就找到上官城主,一剑把人给杀了,他来干嘛的呢?
他认命地当一个废物麻袋,跟上谢折风。
谢折风隐着自身气息,同裴千一道前后凌空落下,来到了冥海岸边。
眼前一片蔚蓝海水,海浪之声循循入耳。
他们看清了那岸边的人影。
困困惊喜地轻声嚎叫:“呜呜!?”
裴千都愣了一下。
谢折风怔怔道:“……师兄?”
海浪尽头,湿沙与海水来回相错之地,千年之前的安无雪坐在礁石之上,正眺望着远处涛浪,神情复杂,似有忧虑,又似有无措。
他喜着素青,当年分明是两界修士马首是瞻的落月首座,却从不见奢华之风。即便如此,他坐在错乱的礁石之中,也比身后望不见尽头的冥海水还要让人挪不开眼。
也正是因为师兄穿着总是如此素净,谢折风这才一眼瞧见了师兄雪白的脖颈处,那稍稍冒出衣领的几点微红。
这种痕迹,不像是受伤,反倒像是……
谢折风蓦地想起先前安无雪所说。
——“冥海水渊双修后,你一人独回落月峰,我回到北冥剑阵……”
——“至于双修一事……那是在北冥剑阵功成之前,你中了魅毒,你说你不记得,许是鲛妖魅毒会乱人意识吧……”
难道……
难道此时正是师兄所说的冥海双修之后!?
可他望着千年以前的师兄,所有的害怕恐惧无措都堆积在了一起。
他不敢打扰到此时还未经历此后苦难的师兄,却又想再见一见那时的师兄,想同“安无雪”说上几句话。
他踌躇而又犹豫,又停下脚步,问:“师兄杀‘我’之时,我能感同身受。若我同千年前的师兄说话,他也在此间幻境中,可能感知?”
裴千在一旁鹌鹑许久,听谢折风问完却无人应答,猛地反应过来:“啊?哦,仙尊是在问我?”
谢折风瞥了他一眼:“还有别人在此?”
“那不是还有一个千年前的安首座……”
但谢折风隐了他们二人一兽的气息和动静,千年前的安无雪修为再高也没有登仙,自然无法发现此处有了他人。
裴千悻悻答道:“不会,观叶阵没办法牵动那么强的因果。仙尊能感受到幻影身死,是因为身死之时的心绪波动太过浓烈,因果太强。”
“简单的谈话相处是不会的。”
谢折风又问:“观叶阵是否会同入阵者心绪心念关联?”
“仙尊是问——观叶阵是否会根据入阵者的因果和心中所想,勾出对应的过往吧?”
谢折风轻轻颔首。
“会的。毕竟此阵的来源……仙尊会特意命人寻我行踪,又带我重回北冥,不是因为缺阵道高手,而是预料到北冥之事我能派得上用场吧?”
裴千难得露出了似讥似嘲的表情,“确是如此。此阵是那个人为了囚我所创,目的是让被囚者不断徘徊在过往在意之事中出不来,本就不是个单纯的时间法阵。我们身为入阵者,越容易想到什么,便越容易进入那段过往……”
裴千一顿。
他们现在所在时光洪流的幻境是在千年以前,这个时间点,裴千还没出生,姜轻还是块沉在冥海水中的石头,会把他们带来这里的人只有可能是安无雪或者谢折风。
看仙尊这般反应,怕是仙尊和安首座方才就有人在想这段回忆……
裴千神情一拧——人不可以,至少不应该,知道这么多事情吧!!!
他不敢说话了,好在谢折风的心思全然不在他的身上,根本没在意裴千猜到了什么。
谢折风又犹豫了片刻。
他出剑从未停滞半分,杀伐不曾踌躇,如今却连幻境之中的几步都有些胆怯。
“呜呜……”
困困却已经飞了出去!
坐在岸边礁石之上的青年听到这一道熟悉的熟悉的叫声,乍然回眸,颇为惊喜道:“困困?你怎么来北冥了?北冥大妖刚陨,剑阵未成,遍地险恶,我不是让你待在落月峰等我归来吗?”
他张开双臂,将困困接入怀中。
小东西落入他怀里,安无雪只觉双臂一沉,温温轻笑:“你怎么重了这么多?还大了?该不会是戚循偷偷给你喂吃食了吧?”
困困只知道在安无雪怀中打滚。
安无雪哭笑不得:“你怎么啦?”
谢折风心间一揪。
他虽对双修之事毫无印象,却知道,北冥剑阵落下之后,师兄因无故斩杀上官然,认了戕害同道一罪,入苍古塔百日,出来之后困困才见着师兄。
对困困而言,此时的师兄,是千年前便追不回的泡影。
——于他而言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