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然回来得太突然,又太巧,他高兴之余,依然留了个心眼。有时他会问问上官然失忆流浪时的经历,问他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上官然说得头头是道,细节富足,他因此暂时放下心来。
久而久之,第一城的仙修说,城主的弟弟性情随和,个性颇为活泼,见着谁都是笑吟吟的,好像永远不会生气。
不仅如此,他还勤于修道,除了上官了了会教他练剑,他还会经常讨教其余仙修高手。
安无雪也时常指点他。
一来二去,有一回安无雪回第一城同戚循商定主剑阵的落阵之日,上官然来找他。
上官然问他:“我看首座和姐姐日日疲于四海万剑阵,我如今也算个渡劫期,剑阵一事,首座可以也让我参与其中吗?我想帮上北冥和姐姐。”
安无雪不假思索道:“你有此心便是好的,但眼下是布阵关头,第一城外伺机而动的大魔都有双手之数,剑阵落下那日必然又是一场恶战。你姐姐忧心你,还是不要涉险为好。”
他拒绝,一来是说出来的理由,二是因为上官然失散太多年,又说自己失忆了,不论如何,终究是说不出失散那些年的底细。
四海万剑阵乃关系两界的正事,上官然修为算不上高绝,空白的过往又让他无法完全信任,他可以把上官然当自己的弟弟一般照拂,但他不能将剑阵核心交给对方。
上官然却扁了扁嘴:“首座是不是觉得我能力不足?”
安无雪笑道:“哪有的事?放眼第一城的渡劫初期仙修,你的灵术造诣和剑道领悟都是傲视同辈的,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你姐姐的左膀右臂。只是你现在羽翼未丰,剑阵危险,还是算了。”
“好吧……”上官然兴致缺缺地转身离开。
安无雪在翻动阵书,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在上官然即将踏出房门之时,他突然放下书册,举目望去。
“对了……”
上官然回头:“首座?”
“我记得你没有回来之前,浪迹四方用的是北冥仙君传承的仙术?”
“是啊。”
“了了说你忘了很多儿时之事,记得的仙术居然能供你修至大成巅峰吗?”
“自然不可能,”上官然随口道,“这件事还是我幸运,纷乱之中逃命之时,我身上有姐姐留给我的灵囊,灵囊之中有修行之法,我这才能修行。”
安无雪思虑了片刻,又觉得自己这些年和妖魔争锋太久,四海万剑阵又耗费他太多精力,他也变得疑神疑鬼了起来。
这些细枝末节,上官了了自然早就问过,他担心什么?
他温声道:“那便好。若你在剑道阵道上有堵塞之处,可以传音于我。”
“首座和姐姐待我真好。”上官然笑着说。
这边安无雪拿起阵书继续看了下去,那边上官然走出他的居所,碰上了归来的上官了了。
上官了了问他:“你去找阿雪了?”
“姐姐,”他只说,“首座好像不太喜欢我。”
上官了了突然肃了神色:“何出此言?”
“我刚刚找首座讨教阵道法门,他草草敷衍了我,没和我说什么,就让我走了。”
上官然面露失望,却又仿佛振作一般笑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我流离在外许多年,修为不足,首座身边都是人杰,看不上我也正常……”
上官了了本想斥责他胡思乱想,可他自己转口又这么说,她反倒一句话噎了下去。
她叹了口气,道:“阿然,谢仙尊这些年征战四方,奔走两界除魔,四海万剑阵一事全都压在兄长身上,有时候他只是不得不严厉。你莫要想太多了,你回来的时候,他也很欣喜。”
上官然嘟囔地说了声“好”。
上官了了随后便去见了安无雪。
她和安无雪商讨完四海万剑阵的要事,临了,才说:“兄长,我有时不在第一城,阿然多亏兄长照拂。他若是哪里不争气,你不必给他留面子。”
安无雪一愣:“哪有的事,他没惹什么麻烦。”
上官了了只是怕安无雪对自己人太过温柔,不好训斥,这才有这么一句话。
此言说完,她也没当回事,只当上官然可能哪里误会了安无雪的态度,眨眼便忘了。
但这只是个开始。
那日之后,上官然总是不经意间在上官了了面前说“首座似是觉得我修行慢了”“首座好像疑虑我失散这些年的经历,可这些我都和姐姐说过啊”“今日我问了首座一些阵道之事,他说我好高骛远”“……”
如此种种。
上官了了并不觉得安无雪会是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有时她也会说:“或许兄长是对你严厉一些,怕你好高骛远反而耽误当下修行。”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
有些话太模糊,上官了了也会直接问安无雪,以免造成什么误会。
安无雪偶尔能听出其中的细微区别。
上官然常说他不愿意讲阵道之事,可上官然问的都是四海万剑阵,他如何能教?
但要细说,似乎也没有问题,他确实拒绝了上官然在阵道上的请教。
他当对方不懂事,当面又解释了一遍。
可有些言语,一来二去,总是没有办法完全传达。
安无雪和上官了了都见多了生死,又哪来的那么多时间,计较上官然的小脾气?
他们谁都没太当回事。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隔着一千年的时光,真正的上官了了看着这些往事完全摊开摆在她的面前。
她听到了上官然和安无雪独处时的对话。
她静默许久,突然嗓音轻颤,低声说:“阿然当年……不是这般和我说的。”
安无雪站在她的身后,看见她向来挺拔坚毅的背影也在颤动着。
他说:“嗯,我看到了,城主也没往心里去。”
上官了了却说:“你不明白……”
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时他和上官了了其实都知道上官然的心思,他也很清楚上官了了并未当真——但这仅限于上官然还好好地活着的时候。
上官然活着,这是无伤大雅的不懂事。
上官然被他杀了,上官了了质问他:“他从前便说你不喜欢他,你动手之时,当真没有存了一点私心吗!?”
他没想到,上官了了没想到,就连上官然自己可能都没想到,当年这拙劣的挑拨离间,在上官然死后,成了最关键的一根刺。
成了最难以反驳的“证据”。
没想到这根刺时隔千百年,居然以这种荒诞的方式,被端到了他和上官了了面前。
幻境并不知道上官了了的心绪波动,仍然在按部就班地往下走着。
一日一日,逐渐到了布阵关头。
那时,冥海出事了。
——正是鲛族大魔吸了北冥仙君坠落冥海的仙骸,妄图登仙一事。
谢折风深入水渊久久不归,他只好将剑阵事宜暂时交给上官了了,同意上官然也帮把手。
之后,他与谢折风双修,醒来后封印姜轻。
此事发生在冥海水渊之下,不在第一城观叶阵的范围内,幻境之中看不到,时光一闪,已经是他独身回到第一城之时。
他一直挂念谢折风的情况,上官了了虽不知冥海发生了什么,但也看出安无雪心绪不宁,同他说:“现在还在画最后的阵纹,曲氏有能人可以做,你先调息几日吧,待到需要以灵力注入阵纹时,再出手也不迟。”
于是他在冥海岸边静坐了几日。
可他没能等来谢折风现身,只有一封公事公办的传音信:“我回落月修养,北冥若有异,师兄可随时送信入霜海。”
安无雪盯着那飘荡的传音符许久,连着听了三遍,这才抬手将那符咒毁去。
落阵那日,戚循和秦微也来了。
落月和北冥还有一些高手都坐镇北冥城。
可北冥足足四十九城,每一处剑阵出了问题都能影响第一城的北冥剑。
所有高手都分散在四十九城中,秦微和戚循也各自守着分剑阵。
唯有安无雪和上官了了坐镇第一城。
北冥恶战不止。
足足五日。
剑阵将成,四方满是狼藉。
结界都碎裂了好几个,笼罩着第一城的最后一层结界上满是裂纹,摇摇欲坠。
上官了了浑身浴血,以为已经杀尽妖魔,可突然又有妖魔妄图撼动第一城结界!
那气息——居然就是先前险些杀了上官然的大魔!
那大魔逃窜之后再未出现,没曾想居然蛰伏在第一城外如此之久,只待众人疲软的这一刻。
安无雪分身乏术,上官了了拔剑而起。
上官然对她说:“那妖魔是个疯子,神志不清,听不懂人言,姐姐不必同他废话,直接动手便是。”
上官了了无奈:“我还能同妖魔有何话说?”
“他当时打得我好是狼狈,姐姐可要替我好好报仇,莫要让他跑了。”
“既是大魔,”上官了了神色坚毅,“不论是否当时同你交手过,我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她抬手,以长辈之礼,替上官然整了整衣冠,温声道:“北冥剑成,妖魔杀尽,此后冥海风平浪静,我再好好带你修行。”
上官然笑了:“好。姐姐——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话音未落,上官了了已消失在了剑阵中。
千疮百孔的结界之外,灵气同浊气撞在一起,渡劫期交手的波动在方圆内荡开,送来一阵又一阵的狂风。
安无雪立于剑阵中央、巨剑之前。
他双手结印,不遗余力地将最后一部分灵力,灌注入阵纹之中!
霎时,巨剑颤动,剑鸣叠起,北冥剑荡出的风同上官了了斗法掀起的狂风撞在一块,本就充斥断壁残垣的第一城更是猛然一震!
四十九城剑阵同鸣,飞沙走石中,天际乌云散去,浊气散开,许久未见的明亮天光穿透还未完全淡去的昏暗而来。
在那一刻,照水、琅风、北冥缺失的天柱尽被巨剑所替代,两界大半灵脉得到天柱相撑,镇压之力逐渐恢复。
三角已成,只剩南边的鸣日城。
魔修注定式微,只等仙修再出一位新的长生仙,便可肃清天下。
可安无雪仍然保持着结印的姿势,怔怔许久。
这一日来得太不容易,他心中疲惫感顿起。
这时——
他突然察觉到阵中有灵力波动。
轻风扫过,他瞬息间飞掠至波动传来之处。
只见上官然衣冠楚楚,毫无同魔修争斗过的模样,悠悠然站在一处阵纹前,似乎正在打算出手想要摧毁阵纹。
安无雪眉头一皱,手中灵力一出,猛地将对方掀开!
上官然看他动手,不但没有收手,反倒一个翻身,回攻而来!
可他自然不可能是安无雪的对手,春华出鞘,几个来回间,割破了对方灵力流转的经脉。
安无雪将灵力化作锁链,捆住上官然。
“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想动一动剑阵了,可惜,连怎么下手都不知道。这么久了,没能从你们口中撬出任何剑阵玄妙。首座和戚少宗主着实是阵道大家,布阵的时候我在一旁研究了这么久,还是没能看出摧毁之法。
“算了,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真的能影响到这个无数大魔都阻止不了的剑阵。”
安无雪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神色严肃地看了一眼天边——魔修气息已消,上官了了斩杀了那大魔。
他说:“了了快回来了,等她回来,望你能给我们一个交代。妄动剑阵是重罪,若不是我方才拦着你,你还没能动手,剑阵反噬都能要了你的命,你根本等不到被问罪之时。
“你不惜命,了了可还惜你的命。”
上官然看了一眼身上的锁链,尝试挣了挣,发现挣脱不开后,居然大笑了几声。
“惜命干什么?一会她来了,必是要亲手杀了我。”
此言太过蹊跷,安无雪心底一沉。
他只觉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上官然的丹田是安无雪和上官了了探过的,就是仙修的丹田,没有修过浊,他站在魔修那一边干什么?
他还是上官了了失而复得的弟弟,是她唯一的血亲,北冥剑阵成,有朝一日,北冥必会重回繁盛,上官然的身份摆在那里,剑阵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为何要毁剑阵?
而且……
电光石火间,安无雪心念一闪,脱口而出:“了了也是北冥剑阵的阵主之一,你和了了之间有血脉联系,若要对剑阵动手脚,借用血脉之力也能欺瞒剑阵一二,为何——”
为何会连怎么下手都不知道?
这才是最蹊跷之处!
上官然猛地又大笑几声:“哎呀,南鹤仙尊当真会教徒弟,首座不愧是首座,居然能这么快就发现。”
“我为何不用血脉之力?那当然是因为没有血脉,用不了啊。”
他笑时用了力道,捆缚的灵锁收得更紧了些,扯动他的衣裳。他的束发在斗法时已经散了,上官了了为他准备的法袍更是褴褛。
可他似乎很开心,一点儿没有死期将至之感。
上官然完全不怕安无雪出手一般,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低声对他说:“安无雪,我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我天天喊她姐姐,喊你首座,跟着她喊你兄长,真是把我自己都快喊信了。”
他见安无雪神色沉沉缄默不语,又说:“你是不是在想,我既然成功地伪装到了现在,为什么又要自毁长城?”
“因为我一切的伪装,都是在等今天。”
安无雪震惊之余,神识展开,探查到上官了了似乎在赶回剑阵。
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却能听出“上官然”想要见到上官了了的意图。
“……你要等了了回来,让她知道你不是她的弟弟?你到底是谁?又图什么?”
“阁下,”他眸光一暗,换了称呼,“落月峰对待魔修的极刑有很多,不是不能用在图谋不轨的仙修身上。”
“上官然”点了点头:“是,我当然听说过,首座威名在外,我听过很多人说你心狠手辣,还总是在想,怎么我认识的你,和两界修士口中的你不太一样?
“但无所谓了,我本来也没打算活过今天。”
他眨了眨眼,突然露出怀念之色。
“我追随她很久了。她是个很骄傲的人,入得浮生道开始,便是北冥无人能及的天才。不到两百年便修至渡劫,千载登仙,那些得道已久的仙者都不是她的对手——直到南鹤横空出世。”
安无雪双瞳微震——“上官然”在说北冥仙君!
“……南鹤无情入道,落月弟子册上有他之名那日起,他居然百载内修至渡劫巅峰,无情道对修真界的所有仙修来说都是一条荆棘路,唯独南鹤——南鹤凭什么如此得天独厚,居然毫无阻碍地修成长生仙,还压了她一头,成了当世第一,轻而易举地继任仙尊之位?
“她从未输过,却什么都输南鹤一头,居然在仙者境都入了魔怔。好在有那修浊之法!
“她本来可以赢的!上官了了——上官了了又凭什么?她的女儿,出生起便受到北冥至高修士的教养,拥有北冥最好的灵宝灵物,本命剑都是她亲手为女儿炼制的,最后呢?最后她居然死在女儿的背叛之下?
“我不服,我要让她临终的诅咒应验。我在城主府,带走了她最小的儿子。”
“上官然”轻轻地“嘘”了一声:“首座,告诉你一个马上就要人尽皆知的秘密。
“混乱之时急着逃命是真的,逃命之时受了伤忘了一切也是真的,不过最后的结局是上官然被我抓了回去。
“我助他修道,助他渡劫,最后却搜他的魂,毁了他的神志,给他的经脉染上浊气。你猜,他是如今城外的哪个大魔……?”
安无雪已说不出话来。
他双唇轻颤,喉结滚动,没有声息。
上官了了越来越近了。
“哦,首座猜到了,”这人说,“就是我与你们初见时,佯装和我斗法的那个,也是今日——”
他歪头,看了一眼已经风平浪静的第一城外的遥远天边。
“——也是今日死于上官了了手中的最后一个大魔。”
“哎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无雪眼眶一红。
他倏地侧身,抓起“上官然”的衣领,指节用力到发白。
“畜生。”他说。
“上官然”突然止了笑意。
他眉眼微弯,露出柔和之色,仿佛吟唱般,念出了北冥仙君陨落前最后的话语。
“……你此生再也瞧不见世间,再也不会有至亲至爱之人,亲者或相争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我唯一的女儿,我以我最后的残魂为咒,祝愿你孤独一世,寿数绵长。”
他又重复道:“亲者或相争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孤独一世,寿数绵长……”
多年前的诅咒飘荡在北冥剑鸣带来的轻风中,洗过埋着北冥万千殒命仙修灵剑的剑冢。
万千灵剑同吟,仿若功成前的哀歌。
唯有这一句诅咒,融不进乌云散去后的明光里,似是从万丈深渊而来,要将聆听者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安无雪似乎听到了冥海的浪潮声。
剑阵波动了一下。
另一位阵主入阵了。
“上官然”又在他身边说:“她的弟弟没有入魔,只是个被我弄疯了后以浊气浸染的可怜人。”
“她亲手杀了她最想寻回的唯一血亲。”
“首座,你也是浮生道的天才,你阅过数不尽的苍生,也见识过北冥仙君同南鹤仙尊那一战中的万千生死离别,应该能勘破这世间所有的忘不掉与放不下吧?
“那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上官了了这一切之后——她此生还能登仙吗?”
安无雪深吸一口气,立时抬手掐出法诀。
“想封我口舌?但上官城主眼里我还是她的弟弟呀,你如今怎么拦我,她都会救我的,她救了我,我就能告诉她谁才是她真正的弟弟,不是吗?我本来就没打算活下去,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所以我故意提前告诉你。我受够了你道貌岸然总是一副天塌下来都处变不惊的模样了,我想看你无能为力,我想看你愤怒却阻止不了一切的表情!!”
“安无雪,我迟早能告诉她真相,你救不了她。”
片刻间。
安无雪余光之中,已能瞥见上官了了御剑而来的身影。
他蓦地轻笑了一声,双眸之中满是哀意。
上官然没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一怔。
下一瞬——
“锵”的一声。
春华出鞘,猛地刺入“上官然”的胸膛!!!
风沙似乎迷了人的眼睛,安无雪红着眼,轻声在“上官然”耳边说:“但你似乎忘了……”
“有一种说法,叫做杀人灭口。”
“上官然”瞪大双眼,满目尽是不可置信。
他嘶哑道:“你这样一个……为了四海万剑阵逼迫、逼迫他人自刎、自刎祭阵的人……怎、怎么会……”
安无雪紧握春华剑柄,同他对视,好似既无笑意,也无怒意。
可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紧咬下唇,若是了解他的人在此,已能看出他心绪濒临绝境。
远处,似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阿然!?!?”
安无雪动也没动。
他不敢动。
他一直没敢眨眼,生怕自己稳不住神色。
“上官然”转过头去,张嘴,似乎还想同正踉跄而来的上官了了说什么。
可他再一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
在上官了了冲来的那一刻前,安无雪眼神一定,握剑的手稍稍往前一推。
——既然选择这么做,那便做得彻底。
春华剑锋直接自“上官然”后背而出,刀刃一转,灵力顺着剑锋流入他的体内,剑光割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即便如此,“上官然”仍然在努力往上官了了所在的方向看去。
他不怕死。
他要的就是让上官了了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不可以让他说出口任何一句话!!!
霎那间,安无雪目不斜视,毫无停滞,神识冲入对方眉心,连带着将对方的神魂绞碎。
上官了了登时出手,灵力直冲安无雪而来!
“上官然”双眸失去了最后光亮,死死瞪着双眼看着上官了了,却最终还是失了生机,如坠鸟一般落下。
与此同时,安无雪被上官了了情急之下使出的剑气打中。
春华刚被他拔出,他来不及抵挡,被剑光打得往后连退几步。
布阵本就让他心力憔悴,他亲眼看着“上官然”失去生机的那一刻,终是松了心,眨了眨眼,面色瞬间惨白。
他布阵之时都没有此刻狼狈,身上皆是拔剑之时对方身上迸溅而出的血。
上官了了颤抖着接住“上官然”的尸体。
北冥剑功成,四十九城已响起庆贺之声。
第一城中,似是有凡人都知晓恶战终了,白日便燃起烟火。
天光洒落,明亮灿烂。
巨剑之下,剑阵之中,只有安无雪和上官了了两个阵主。
上官了了身上满是妖魔的鲜血,脸颊之上都挂着被大妖大魔割破的伤口。
她被“上官然”倒下的力道一送,一同跪坐而下,摊着对方的生机。
生机尽无,神魂已碎。
她伸手,如第一日将人领回第一城时那般,摸着对方的脸颊。
她不愿相信她神识“看”到的那一幕,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这是不是哪个潜入的魔修。
可她就这样细致地摸完怀中尸体的骨相,竭力稳着神色,怆然问道:“兄长,可是阿然做了什么罪不容诛之事?”
安无雪看着自己本命剑上挂着的鲜血,恍恍然出神。
上官了了的嗓音已经裹上急促:“阿雪!?”
“他……他妄动剑阵,被我布阵之时发现——”
她蓦地拔高语调:“可我看剑阵安然无恙!阿然不懂事,也许只是不小心误闯禁地,他——”
她话语一顿,又带着期望问:“他还有做什么别的让兄长下如此死手之事吗?”
可是……
安无雪握剑的手微颤,心中满是繁芜。
他收剑回身,缓步走到上官了了面前,问她:“刚才那个妖魔,你杀了吗?”
“自然……”她似是觉着荒谬,“阿然死了,你杀了他。安无雪,这个时候,你还在问我区区一个妖魔之事?”
“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安无雪听着上官了了换了称呼,听着她质问之语愈发尖锐。
他只觉耳边轰鸣,胸闷得要命。
似乎哪里有点疼。
但是哪里疼呢?
他说不出来。
四方有不少人来了。
剑阵已成,他们本是来此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