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by西瓜炒肉

作者:西瓜炒肉  录入:07-19

戚循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戚宗主还有事关两界和安无雪的要事得去办,如今背后之人的下一步究竟是什么还不明了,他们太过被动,戚循耽搁不起,说完这些,终究还是叹着气离开。
安无雪一直在曲家门外站着。
直至细雨渐渐落成大雨,瓢泼而下,织成了一副浓厚雨帘。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流到他的脖颈肩颈,突然冷得他一个激灵。
他才发现自己出了神,连用灵力摒弃雨水都忘了。
曲氏门庭外的童子只知道他是曲忌之的朋友,见他站在门外许久不动弹,上前关切问道:“这位仙师还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再去通禀新家主吗?”
安无雪惶惶摇头。
他没有御剑离开。
他只是抱着春华,缓缓往外走去,逐渐走上了凡尘长街,走进了千家万户。
街边石墙之上每隔一段距离似乎都有贴着仙修灵纸写的告示,上面说着凡人其实不太在意的城主更迭。
裴千在昨夜继了城主位,上官了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北冥第一城,不知去了哪里。
茶楼里似有赏雨的修士,正在谈论此事。
似是说上官了了“枉为城主”“险些没能拦住登仙雷劫”“轻信小人”“指不定和魔修狼狈为奸”“也许从前北冥莫名其妙陨落的高手也和她有关呢”……
上官了了做了千年的城主,曾救北冥于倾颓,为建立北冥剑阵拼尽全力。可她离去之前没能做好最后一件事,便背上了闲言碎语,失了千年名声。
她被曾经敬仰她之人唾弃,千万人在大街小巷中揣测着她的过失。
而她修为尽失,一切重来,也许正在北冥的哪一处隐瞒身份,听着身边的人谈论这些,却无从辩解。
……竟然同曾经的安无雪一般无二。
安无雪只有感慨,并无他想。
他千年前入苍古塔时,和上官了了所说之言已经是恩断义绝,此后他死了,愿意护持她的兄长自然也死了。
他如今只是一个陌路人。
上官了了如何,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对这些流言蜚语恍若未闻,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雨势越来越大,盖过了两侧声响。
不少没有带伞却急着归家的凡人都用衣袍遮着头顶,疾步跑在大雨中。
唯有安无雪缓步抱剑行于雨中。
他什么其余的都没有想,心中只闪过一句话。
他死过一次,怎么师弟也死过一次?
天命究竟将他们放在了何处?怎么横跨了千年的渺渺人生,谁都没能得到喜乐呢?
他想了很久,仍是无法回答自己。
直至天色稍暗,安无雪这才回到了小院。
小院外挂着的魂铃已经被贴了好几道传信符。
安无雪一一打开。
有姜轻问他:“不知宿雪的要事解决了没有?若是需要帮忙,尽管与我说。”
有上官了了简短的辞别:“兄长,抱歉,保重。”
有裴千的抱怨:“事情好多!我才第一天当城主!就这么多傀儡术的琐碎后事!我最开始就不该跟着仙尊回来北冥!!!”
还有玄方的留音、秦微的千里传信……
安无雪只回了裴千的信。
随后,他踏入院中。
困困正趴在屋檐下打哈欠,发现他回来,双翅一动便飞到他跟前。
他赶忙用灵力撇去身上雨水,接住了它。
“呜呜……”
“我有事想问你。”
“呜呜?”
“谢折风死过一次,你知道吗?”
“呜……”
叫声有些困惑。
困困也不知道?
他把困困放下,拍了拍小家伙的头,独自一人走进结界里。
雷鸣和暴雨的声音骤然全都被隔绝在外。
安无雪刚刚进屋,四方便只剩下寂静。
谢折风正在床榻之上打坐。
男人双眸紧闭,眉心之上雪莲剑纹一闪一闪,偶有乌黑,却无失控之兆。
——他还在解咒。
安无雪无声地行至谢折风身侧,在床榻另一边坐下。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屋内的火精前一夜被收起,如今一片昏暗。
漆黑之中,他看着师弟,不经意间,已经抬手,指尖轻轻触了一下这人的雪莲剑纹。
沉于过往记忆的男人毫无动静。
他问:“你怎么也死过一回?”
这个问题他问过戚循,问过自己,甚至问了困困,如今来问谢折风。
此时的师弟自然不可能开口回答他。
安无雪垂眸,拿出了一个灵囊。
是谢折风先前硬要留给他的灵囊。
里面放了许多珍奇灵宝和大威力的符箓,是谢折风想留给他修养和防身的。
其中还有……养魂树精。
“你啊……”他拿出养魂树精,怅怅道,“我在落月峰醒来的那一日,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居然有拿着此物来照你的一天。”
原来那日云剑门前,养魂树精横亘在他和谢折风当中,在场的亡者并不只有他一个。
安无雪深吸一口气。
他将养魂树精放在了谢折风的手上。
刹那间,金光大盛——
下一瞬。
眼前天旋地转后,安无雪看到了熟悉的景色。
他正站在葬霜海中央的松林中,面前飘着如柳絮般的霜雪,头顶是望不见尽头的登仙劫云。
过往此刻的霜海灵力大震,长松摇摆得像是要被狂风吹弯了腰。
安无雪一眼认出了这是什么时候。
当时谢折风和他说要闭关冲击登仙境,葬霜海四方落下结界,他本该在落月峰守着,却因为感应到第五根天柱而奔赴荆棘川,此后的事情……
养魂树精带出来的师弟的生前死后,居然是他不在落月峰的那段时间!?
安无雪又震惊又困惑,就这么逆着碰不到他的狂风,一路往里。
他在松林中央,看到了刚刚引动登仙雷劫的谢折风。
他以为这人应当正在手持出寒,立于雷劫下方,从容地等待雷劫落下。
可是没有。
师弟正打坐于浮空的莲台之上,眉心雪莲剑纹满是乌黑之色。
出寒浮在谢折风的身前。
谢折风突然闷哼一声,神魂居然完整地从眉心飘荡而出,离开身体。
安无雪没由来心下一紧,脱口而出:“在雷劫之下神魂离体,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你疯了?”
他下意识伸手想拦。
可他往前一扑,径直穿过了谢折风。
——这不过是养魂树精带出来的过往,是已经无法更改的曾经。
安无雪怔愣了一瞬。
过往之中,谢折风的神魂刚刚离体,悬浮在身前的出寒便骤然出鞘!
剑锋对着的不是劫云,而是谢折风自己。

他不懂谢折风要干什么,也不明白谢折风怎么会死在登仙时。
他只能看着师弟将剑锋对着神魂,仿若瞧不见头顶的登仙劫云一般,缓缓把神魂中的心魔浊气逼到一起。
这一幕似曾相识。
安无雪曾经见过谢折风将发作的心魔逼至一角,分魂以压制心魔。
但那不过一角而已,虽然会让人痛不欲生,却不至于有生死之危。
可当时的此刻,师弟神魂中心魔浊气足以萦绕整片识海,浓黑灵力环绕谢折风周身,乍一看去,比那九天之上的雷劫还要可怖。
谢折风是为了在渡劫之前根除心魔?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便被他自己否决了。
不可能。
这个程度的心魔,已经不可能瞬间斩灭了。
谢折风当年到底为什么还未登仙就生了心魔?
仙祸那些时日里面,为何师弟从来没有同他说过心魔困扰!?
“现在”谢折风又在干什么?
心魔未除,居然就敢引动登仙雷劫,还敢在雷劫落下之前神魂离体……
安无雪不过思索了一瞬,眼前,谢折风便已经驱使出寒,朝着自己神魂割下!!!
刹那间,这人浑身痉挛,神魂切离比刮骨还要疼上百倍,谢折风疼得险些栽倒下去。
当年的谢折风甚至不是安无雪如今见到的历经千帆的长生仙,从未经历过分魂之痛,仅仅只是这么一剑,他已经痛得咬破下唇而不自知。
但他只那么闷哼了一声,居然没有停下,继续驭使出寒剑分离神魂!
一剑又一剑。
从约莫第七剑开始,谢折风浑身都在抖,连四方的灵力都在抖。
他已经无法用灵力拿稳出寒,却还在落剑,剑锋落的不准,偶尔还会白费力气地刺痛他的神魂。
他依然没有停。
劫云越来越低。
安无雪看懂了。
——他在赶时间!
谢折风要在第一道雷劫落下之前分魂!
“……你到底要干什么?”安无雪喃喃道。
过往的谢折风回答不了他。
哪怕安无雪当时就站在千年前的谢折风面前,问当时的谢折风这句话,对方怕也回答不了他——师弟已经疼得险些失了神志。
出寒还在挥出剑光。
不过片刻的功夫,对处于凌迟之刑的人来说,却仿佛比凡人的一生还要长。
谢折风面色苍白得比霜海的飞雪还要白。
安无雪总觉得谢折风要坚持不住了。
他这个在一旁看着的人都觉着疼。
但谢折风就是没有停。
那把沾染过无数妖魔鲜血的名剑就这么对着它主人的神魂,笨拙而稚嫩地将谢折风近乎一半神魂分离而出。
被心魔浊气环绕的那一部分神魂彻底被隔离出去的那一刻,谢折风浑身一颤,接连吐出好几口黑血。
谢折风猛然从莲台上倒了下来。
出寒剑感受到主人的危急,嗡鸣一声,割破长空,疾速飞至谢折风身侧,接住了他。
谢折风又吐出一口血来。
黑血直接落在出寒剑上,脏了雪白剑锋。
眨眼之间,谢折风便仿若重伤垂死。
登仙劫云凶险非常,死在雷劫下的人,远比自古以来的长生仙之数还要多得多。
过往的长生仙渡劫登仙之时,哪个不是严阵以待?
可谢折风先是引动登仙雷劫,后是将神魂一分为二,眼下竟像是要在雷劫中昏迷过去。
但谢折风双眸涣散地看着远方,双唇微动,轻轻念了什么。
安无雪细细一听。
——“师兄”。
他在喊师兄。
就这么两个字,比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还要管用。
谢折风又挺直了脊背,复又打坐而起,重新逼出自己暂还清明的另一半神魂。
被分开的两部分神魂光团飘在他的面前。
四方灵力大震。
风势越来越大,吹折了长松,吹得飞雪都成了利刃。
“轰隆——”
劫云中传来一声闷响。
乌云压下,雷劫蓄势待发。
谢折风面前,一副若隐若现的空骨架渐渐显形。
这空骨泛着淡淡银光,分明还只是虚影,可它每凝实一分,便多出十分肃杀。
安无雪神思一晃,更是惊骇——这是剑骨。
修士有根骨,根骨自然有天赋灵气。
仙修根骨感应天道,分为玉骨、剑骨、阵骨等。妖修若是走仙道也一样,走魔道,那便是魔骨。
安无雪便是天生的玉骨。玉骨感应天道得天独厚,修行炼心比他人永远多了一分通透。
而没有天赋玉骨的人,根骨承载道途,其余的全靠修炼。
落月峰都是剑修,身骨自然都是剑骨。
安无雪上一世的身骨是玉骨,也是剑骨。
而谢折风的,则是独一无二杀气凛然的剑骨。
看到现在,安无雪已经明白谢折风在干什么了。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加震惊。
“斩我……”
无情道登仙,需见众生,无偏私,不论众生还是自己,亲缘还是陌路,尽皆平心而论。
这世间偏私,便是“情”与“我”。
不斩情,便斩我。
若是道心有缺,则需要斩断挂念情丝。“斩”之一字,寓意为断,自由心证,只需心中无挂念即可。过往无情道登仙者,皆为此途。
斩我其实更为简单明了——那就是舍命断生机,斩杀自己。
人都死了,哪来的挂念呢?
没有人这么做。
哪怕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南鹤剑尊曲闻道,走的也是断情路。
因为斩我便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登仙?
这条路,从来都是只存在于上古流传的典籍之中。
安无雪上一世甚至听过不少无情道高手对此路嗤之以鼻,完全把“斩我”当做先辈愚弄后辈的玩笑。
但谢折风真的这么做了。
这人居然另辟蹊径,想到了另一个方法。
那就是分出另一个“我”。
仙修皆知,心魔是阻碍修行之物。
若是登仙,必然得斩除心魔,否则劫云之下寸草无生。
可谢折风偏偏留着心魔,甚至铤而走险,纵容心魔占据大半识海,从而他将心魔分离而出之时,心魔所占据的神魂,会是他的神魂主体,也就是无情道登仙斩我一路上,需要被斩灭的那个“我”。
之后,这人抽出自己的剑骨,将剑骨留给清明的那一半神魂。
清明的一半神魂占据根骨,心魔所围绕的另一半神魂占据血肉。
谢折风就这样将自己分成了两个“我”。
那么接下来……
安无雪怔怔地看着。
被心魔占据的神魂一颤,飘回谢折风体内。
……果然如此。
接下来,谢折风只能用剑骨化形,以剑骨身渡劫,并且在最后一道雷劫落下之前,杀了“自己”,杀了那个只剩下心魔的身体。
以骨斩身。
兵行险着,稍有差池,神魂俱灭。
安无雪身临其境,已经看得冷汗涔涔。
若不是他知晓谢折风成功了,此刻一颗心都要提起来了。
对……谢折风成功了……?
既然成功了,为何千年之后还有心魔?
为何——
他神思一断。
因为松林中央,异变突生!!
谢折风清明的神魂落在剑骨之上,正在努力化出身形。
另一侧,失了根骨的身体本该只是个行尸走肉。
根骨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是个真正的活物。
可“谢折风”却缓缓睁开了双眼,站了起来。
四方灵力波动之下,不知何时掺入浊气。
——谢折风体内居然有两副根骨!!!
一为剑骨,二为魔骨。
剑骨被抽,魔骨还在,心魔进入的身体有骨,竟然反倒成了活着的那个谢折风!
乌云遮挡了所有天光,昏暗之中,安无雪只见“谢折风”身周的污浊灵力渐渐淡去,最终被“谢折风”收敛进体内。
那分明只是心魔。
可心魔以魔骨掌控了谢折风的身体,气息同师弟冷息毫无区别,只这么遥遥看去,无人能说这不是谢折风。
安无雪心神巨震。
他看清“谢折风”木然而残忍的神情的那一刻,瞪大双眼,双瞳猛颤。
千年前落月山门前的那一剑,出剑之人就是他的师弟,他对此毫无怀疑。
当时,“师弟”便是以这样冰冷的神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他罪有应得。
他从未认错过谢折风。
也确实从未认错过。
因为这就是……“谢折风”。
安无雪进入养魂树精带来的生前死后幻境之时,谢折风也想起了登仙渡劫时被他忘记的一切。
他当时并不是仅仅斩灭心魔渡劫登仙那么简单。
他分神魂、抽剑骨,自此放弃了自己活着的那具身体,打算以剑骨为身,斩杀自己。
可他不知道无情咒的存在,更不知道自己居然有两副根骨。
心魔本不应该能控制他的身体“活”过来,但剩下的那具妖魔骨就这么成了心魔控制身体的媒介,助心魔短暂成为了他。
心魔是他从神魂之中分离出去的,知晓他所知晓的一切。
因此心魔知晓,它不能对谢折风动手——哪怕谢折风那时还没有还手之力。
登仙劫云只有谢折风能抵挡,修浊者在仙修的登仙劫云之下只会魂飞魄散。
就算它在妖魔骨中短暂“活”了过来,它的下场也只有两个——要么是被谢折风斩灭,要么是被雷劫诛灭。
心魔并不甘心。
这么多年,它不论用什么引诱谢折风,谢折风都从未生过堕魔之心。
如今,谢折风甚至为了苍生和安无雪,行九死一生之举,要在劫云下斩我灭心魔!
它不仅没有成功让谢折风堕落,今日还必死无疑。
全都是因为那个安无雪。
它拥有谢折风的能力,知道有人回到了落月峰的护山大阵之中。
归来者气息紊乱,步履蹒跚,显然受伤极重。
是安无雪。
是“他”心中高洁无雪,配得起世间万般美好的师兄。
心魔轻笑了一声。
它以灵力编织了幻术,遮盖落月峰上方的登仙劫云。
那时,所有落月峰弟子抬头望去,看到的都是劫云散去、仙气荡出的假象。
他们以为出寒剑尊终于登仙出关,成为了仙祸末期两界四海唯一的长生仙。
可真正的谢折风还在葬霜海上,以剑骨为身,抵挡已经开始落下的雷劫。
反倒是心魔拿着出寒剑踏出霜海,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葬霜海,见到弟子前来恭贺禀报。
弟子和它说,安首座灭离火宗满门,在荆棘川入魔,遭万宗围杀。
弟子战战兢兢,问仙尊如何处理,问仙尊是否先开启落月护山大阵,替安首座抵挡万宗。
“哦?”它饶有兴致道,“开大阵干什么?诛魔十三条是他自己定的,以身入魔,罪该万死。有罪,自然该当——伏诛。”
谢折风并不知晓落月山门前发生了什么。
他被一道道天雷劈中,神魂在疼,剑骨在痛,浑浑噩噩,似是忘了四海是什么,两界在哪里。
唯一支撑着他逆天而为活下去的,是安无雪。
他想,只要他能成功登仙,自此情念不会再阻碍他的道途,也不会再影响苍生格局。
他斩灭了心魔,可以同师兄一起清肃四海,在清平盛世中,放师兄最喜欢看的烟火。
他就这么撑到了最后一道雷劫落下之前。
剑骨得雷劫淬炼,终于能化形出完整的身体。
可谢折风睁开眼,瞧不见他真正的身体,也没看到出寒剑。
他神念一动,察觉到出寒剑正在落月山门后百丈台阶之上。
谢折风转瞬间掠至山门后。
他见到“自己”手持出寒剑,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
出寒出锋,沾染了他人断绝的生机,引动寒霜,四方满是飘落的无根风雪。
谢折风又震又愣——怎么可能?他已经抽出了剑骨,心魔为何还能操控一具无骨的身体!??
“最后一道雷劫了么?”心魔抬头望了一眼苍穹,用着谢折风的脸,玩味道,“你居然真的成功了。可惜啊……”
可惜什么?
“轰隆——”
最后一道天雷将要落下。
谢折风没有时间细思。
他走到这一步,不容有错。
他掌心一动,出寒剑立刻认出谁是真正的主人,“飒”地一声回到他的手中。
剑光斩我的那一刻,心魔对他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吗?”
“我们应当……”
“还是会再见的。”
谢折风一愣。
出寒已穿透他的身体。
他死了。
他杀了自己。
生机湮灭,雷劫落下。
最后一道雷劫是问心之劫,没有威力,只会诛灭道不成却妄图登仙之人。
若是问心失败,天道不允,谢折风便会自此神魂俱灭,一缕残魂都留不下。
他清晰地感受着死亡,却没有感受到雷劫的痛楚。
四方风雪如潮水般退去,他好似失去了意识,又好似神魂落入星河道后的黄泉水中,却又马上浮出了黄泉水面。
他死了吗?
他……没死吗?
他的意识又回到了落月峰。
天道认可了他的斩我。
登仙劫云终于真正地散去,落月峰四方仙力冲荡,四海齐贺。
自此,谢折风失了血肉,只剩根骨。
那日以后,他之身骨从来都是承载枯骨的化身。
千年后,荆棘川内安无雪残魂气息消失,谢折风心魔复发缠身。
他数次离开落月峰,皆以化身行走,无谓本体在何处。
因为他的本体只是一具仙骨。
因为出寒仙尊自千年前劫云散去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是一个登仙的死人。
星河道后的黄泉水浸了不知多少往昔生死,拦了无尽妄图回头的怨魂。
唯有一具枯骨上过碧落,淌过黄泉,重返人间。

他以为那是心魔负隅顽抗的不甘之言。
他为了两全之法,以命入局,终于成功搏到了登仙的一线生机。
引动登仙雷劫之前,谢折风其实已经做好了自此神魂俱灭的准备。
那时四海万剑阵已经稳固。
照水城以安无雪和楼水鸣为阵主,琅风城以安无雪和谢折风为阵主,北冥城以安无雪和上官了了为阵主,鸣日城以安无雪和当时的鸣日城主为阵主。
四海临城的四方天柱相辅相成,涤荡浊气,再度将冥冥之中坍塌的天道撑了起来。
浊气不再随处可见,妖魔式微,各自躲回了方寸一隅,双方即便交战,也不过是大魔与渡劫仙修相战,不会似仙者交手一般惊天动地。
世间不会再有浊仙,只要修真界再出一位长生仙,致使两界生灵涂炭的浊仙之祸便会就此终结。
因此谢折风被全天下寄予了厚望。
所有人都觉得只差这一步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有偏执,识海有自年轻时便开始生根发芽的心魔,心魔不根除,他不可能登仙。
他撇不掉情爱,便根除不了心魔。
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当时的打算很简单。
若是他失败了,那他本就不论如何成不了仙的。他死在雷劫下,师兄还不知他心中情念,应当只会为他这个小师弟伤心一阵子后接手仙尊之位,继续稳固四海局面。
这世间多一个谢折风也好,少一个谢出寒也罢,其实并无不同。
若是他成功了,那他就可以给世间一个清平,也给他的师兄一个盛世。
谢折风以为他成功了。
他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仍然在落月峰山门后引入山腰的长阶之上。
劫云散去,仙者境成。
原来的身体已经随着心魔死在出寒剑下,被最后一道雷劫击成了飞灰。
心魔和那凭空多出的妖魔骨被天雷淬炼后,只剩下清澈的神魂。
神魂归体,妖魔骨同他的剑骨再度融合——融合之时他的意识正在被黄泉水勾走,是后来天道将他从星河道拽了回来,他并没有瞧见自己的另一具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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