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终究已经是安无雪的本命剑,安无雪神识感召,春华登时回到安无雪手中。
姜轻并无慌乱之色,冷哼一声,手中瞬间结出法印。
四方灵气翻滚,浮冰两侧海水逆风而起,直冲曲忌之和裴千而去!
曲忌之面沉如水,第一时间将裴千护在身后,正待迎击。
安无雪却先一步挡在曲忌之和裴千面前,手持春华,划开冲来的水浪。
只听姜轻说:“曲小仙师,我虽转生两次,大不如从前,但还不至于被你一个后生晚辈偷袭得手。”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曲忌之无畏道。
安无雪稍稍回头,同曲忌之说:“没用的,他既然敢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渡劫初期的姜轻,不是真正的姜轻,这或许只是他的一个化身。”
“一如他所说,只要他魂灵不灭,我们杀了此身,也杀不了真正的他。”
姜轻瞥过眼来,轻笑一声,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对方只问他:“首座又敢用春华了?”
“春华是我本命剑,我从来就没有不敢用一说。刚才我师弟现身出手的时候,你应当已经明白了吧?
“仙尊闭关养伤只是我们故意传出的假消息,我一直不碰春华,你就一直无法得知我们真正的情况,这才误以为机不可失,匆忙出手。
“如今你我既然已经持剑站在这里,我也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你即便能通过春华感知我的记忆,我又有何惧?”
姜轻感叹道:“仙祸之时我就久闻大名,首座果然是个千载难逢的对手啊。”
安无雪沉声道:“少年折剑的警世之言,我也如雷贯耳。”
裴千在曲忌之身后嘀咕道:“他们还挺礼貌的。”
曲忌之:“……”
安无雪持剑而立,眸光微转,不动声色地看向结界另一侧。
无论真相如何——他更担心师弟。
雪妖和谢折风仍在结界的另一端。
大雪未停,雪妖没死。
仙力激荡不已,谢折风也还在出手。
姜轻说那雪妖是师弟血亲……当真如此?师弟那边如何了?为何此刻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宿雪,”姜轻突然这么喊他,“我都同你说了,谢折风和雪妖羁绊太深,短时间内得不出结果,你为何还急着担心呢?”
安无雪低头,看了一眼正和自己神魂相连的春华。
他敛下一切神色,镇定道:“阁下的本体在哪?还不现身吗?你做到这一步,究竟有何打算,事到如今,总该说了吧?”
姜轻意图不明,底牌未现,他如今还是格外被动。
姜轻却不答。
他同安无雪三人相对而立,站在风雪中,回过头来,透过这一场举世大雪织就的雪帘,看了一眼远方。
——那是北冥的方向。
安无雪想起观叶阵中,他们一同去曲氏门庭寻上官了了的那一日。
整个幻境崩塌在即,姜轻站在曲氏门庭的古地之中,也是这般怅然望着。
当时他以为姜轻在凝望过去的曲氏。
现在……
姜轻是在看过去的曲氏,在看风雪后的遥遥北冥,还是在看自身永不可追的过去?
“宿雪问我这些,是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你们还胜券在握,对吗?”
姜轻回头,一扫怅然之色,又恢复了那副悠然写意的模样。
安无雪眉梢微动。
曲忌之冷冷道:“你在拖延时间。”
“我确实在拖延时间。但曲小仙师又能如何呢?搜魂我吗?那可得先捉到我才行。”
安无雪突然开口:“我想知道这一切,未必需要你告诉我。”
姜轻一愣。
安无雪回握剑身,另一手瞬间结出法印落于春华之上。
春华剑身刹那间发出淡淡金光,剑气荡往四方,剑鸣声中,养魂树精从春华剑柄出飘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团金色光芒。
——这是养魂树精凝结而成的记忆幻境!
姜轻登时回过神来:“你刚才是故意把春华拿出来的!?”
安无雪收起养魂树精,将那光团摄入手中。
“我若不拿出来,姜道友怎么会用神识勾动春华?”
灵剑通神识,通的可不只是他的神识。
他虽然不是锻剑之人,无法像姜轻那样直接感知,但他在拿出春华的那一刻,就把养魂树精藏在春华剑柄中。
姜轻神识勾连春华的那一刻,养魂树精便已经通过春华,获取了姜轻的神魂记忆。
因此刚刚姜轻自负地对着春华回忆过往时,他并没有立刻将春华唤回来。
姜轻转瞬间想明白了安无雪所做的一切,他一改先前从容,面色阴沉,毫不犹豫地持剑杀来!
剑锋直指安无雪手中光团。
他想毁了安无雪获取的记忆!
安无雪抬剑接招,灵力相撞,他却并不恋战,眨眼间居然后退了几步。
“曲小仙师!”
曲忌之登时会意,几步上前挡在安无雪和姜轻当中。
裴千也从灵囊中拿出符箓法器,在曲忌之身后,以符箓阵道辅之。
安无雪趁着姜轻和曲忌之交手,抬手落下结界,神识立刻沉入记忆之中!
姜轻方才手握春华,遥望北冥,回忆久远过往。
因此记忆之中,几千年前的往事格外清晰。
几千年前,修浊秘法没有现世,两界还没有仙祸,四海仙修势大,无人知晓“浊仙”是什么。
安无雪看到了翩翩少年郎于冥海岸边练剑,浪花拍来,石滩纷乱,少年挥剑之姿不偏不倚,潮水点滴不沾身。
少年有着一张他分外熟悉,却又比他记忆中还要青涩三分的面容。
曲闻道。
还未转修无情道的曲闻道。
他看见胎灵族于深海之中被少年舞剑之姿所吸引,坐在海边的礁石之上,静静地看着少年练剑。
如此看了几个月。
妖修终于走上前,问道:“你是在忧虑什么吗?”
少年动作一顿,回眸看去。
自此,妖修长伴少年道途。
有一年寒桑花供不应求,北冥各仙修争抢不休。
曲家不世出的天骄在寒桑崖上等了七日花开,当着诸多北冥仙修的面,摘走了最冷的那一朵。
而姜轻为他锻春华验证胎灵之身能否为剑,最终,姜轻将自己炼成了他的剑。
剑成那天,曲闻道将寒桑花赠给姜轻,他们结下生死不离之契。
安无雪瞧见曲闻道在姜轻身上落下了一个印记。
那是……
傀儡印!!!
不,那是更加精妙,并无副作用的傀儡印。
谢折风曾查阅许多古籍,猜测傀儡印是经过上古主仆从属或是法器之印修改而来。
……果真如此。
印记落下,灵剑认主,自此,姜轻成了曲闻道手中那把举世无双的剑。
直至折剑破道,冥海血涌。
姜轻从未想到曲闻道当真会走到这一步。
剑身折断之时,他之魂身双目泣血,仍然还在不可置信地问:“你生了心魔吗?”
曲闻道不说话。
年年岁岁朝夕相伴,得来的最后情分,便是曲闻道封了他的五感痛觉,将折断的剑身封入深海。
妖修终于明白,曲闻道从来都是无情的。
这世间,无人能阻他道途。
他练剑,是为道途。
他锻剑,是为道途。
他折剑,也是为了道途。
那时仙祸不曾发生,世间没有所谓的诛魔十三条,妖修比起仙修格外势弱,尽皆生存于人迹罕至之地。
妖修为身的名剑折断,北冥仙门唯独唏嘘曲氏少主破道的可惜,再也无人记得,深海之中还躺着一把断剑。
曲闻道弃了曲氏少主的身份,离开北冥,转修无情。
可连他也不知道,胎石之坚不可摧,在于业火长明、魂灵不灭。
只要神魂还有哪怕那么一缕,胎石一族的魂灵便可休养生息,转生而出。
冥海水冷,水渊之下镇压着上古之时便沉积的浊气。
那是无数北冥仙修代代积累的心魔。
还有上古之时曾经掀起祸乱,最终封存在深海之底的修浊登仙之法。
姜轻死不了,却又活不了。
他困在无尽深海下数不清的魔障中,神魂一点一点恢复。
魔障浊气就这般融入他的神魂,他又活了过来。
可曾经坐在礁石旁看着曲闻道练剑的妖修已经死了。
他拥有“他”上一世的所有记忆,所有情感,所有怨愤、不甘,他却不是“他”了。
“他”死了。
他活着。
海底不见天日,没有人陪他说话。
他同这世间唯一的联系,便是曲闻道手握春华之时。
于是他“看”着曲闻道拜入落月,短短数十年重修无情回到渡劫巅峰,轻而易举地被落月峰和修真界奉为仙门首座。
此后登仙为尊,号令苍生,众生仰望。
他生不如死,他坐拥一切。
如此几千年。
姜轻神魂飘荡出深海,落入冥海无主胎石之身时,南鹤剑尊的威名已刻入世间生灵心中,成了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峰峦。
他憎恨南鹤。
也憎恨南鹤镇守的世间。
他带着深海几千年取得的上古修魔之法,重新踏上北冥的土地。
那一日,修浊登仙秘法传入世间,延绵数百年的仙祸起于仙道昌盛的北冥。
养魂树精借由春华摄取姜轻回忆之时,姜轻并没有细思仙祸之事。
过往便如同浮光掠影般快速闪过。
安无雪只能看到模糊的过往。
他看到仙祸刚起之时,第一个修浊登仙的长生仙现世,四海一日之内陷入大乱。
入魔无法登仙,这一直是约束仙修的天然屏障。
屏障一招消散,不少天才也入魔修浊,魔修像除不尽的浓疮,越来越多。
修魔需要浊气,可天地间的浊气要么沉积在寻常修士到不了的深海之底,要么被顶天立地的天柱和地灵脉所镇压净化。
除此之外,世间万恶,怨恨,憎恶,贪嗔,心魔,皆能化作浊气。
实力低微的魔修无法获得天柱地灵脉下的浊气,便唯有一条路选择。
那几百年里,哀鸿遍野,白骨满地。
安无雪看着过往中的血光闪过眼前,心间如烈火焚烧,愤怒填满他的胸腔。
他恨不得现在就揪着姜轻的领子质问对方。
为什么?
他们做错了什么?
弃道的是曲闻道,折剑的也是曲闻道。
你无法同曲闻道发泄杀身折剑之仇,就让苍生枉死吗?
他们何其无辜!!!
他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千多年前的冤魂们。
他看到南鹤剑尊与北冥仙君战于冥海,瞧见春华在南鹤手中出锋,落入苍古树下,斩灭狐族大妖,听见不可一世的大魔跪地求饶……
仙祸匆匆几百年。
每每春华出锋,姜轻便能知晓南鹤所知晓的一切,因此安无雪也看到了这些混杂着南鹤记忆的过往。
那时姜轻还在浊仙之境,仙祸之时诸多祸事背后,皆有姜轻的影子。
他诱使四方妖魔、浊仙为祸人间,借由自己同春华之间的感应,知晓曲闻道的行踪。
因此两界妖魔总能错开南鹤这个天下第一剑的踪迹,成功摧毁天柱地灵脉。
天柱崩塌,人间纷乱,掌管因果隐于世间的第五根天柱察觉到了天道危急,于荆棘川附近的凡尘降下福泽。安无雪降生,姜轻察觉因果,引魔修前去,可惜南鹤到的太快,安无雪这个金身玉骨还是入了仙道。
之后雪妖族同姜轻合作,趁着南鹤在鸣日城对战浊仙,一举攻破琅风城。
南鹤带着年少的安无雪抵挡琅风城时,琅风堆满尸骨,唯有所剩无几的仙修还在城主府前坚持。
他们只来得及救下那些仙修和谢折风。
仙祸持续了那么多年,姜轻一直知晓自己不是南鹤的对手,从不亲自出手,不曾露面。
修真界只知胎灵族不仙不魔,似是无首,在仙祸之中逐渐消逝。
但南鹤何许人也?
曲闻道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根源,早有猜测。
从那时起,曲闻道便开始筹划因果大阵。
而后又是许多年,安无雪大成定道,机缘巧合之下,南鹤虽不知春华特殊,却恰好将这把剑送给了他的大弟子。
姜轻自此失去了对曲闻道的感知。
接下来的一段空白,安无雪根据自己知晓的事情和一些猜测,已经能够补全。
春华辗转到他的手上,他虽然是南鹤首徒,当时众仙在世时排不上号,很多事情并不清楚。
他不清楚,姜轻便不清楚。
冥冥之中的这一步,为延绵许久的仙祸带来了转机。
可那时四方天柱已毁,南鹤以曲氏卜算之法询问天地,确定登仙之路几乎断绝,唯有一线生机尚存,而这一线生机,非勘破生死不可得。
此路,古往今来,无人能走。
修浊登仙之法尚在,仙修却无法登仙,浊仙只会越来越多,这般下去,除非南鹤这个天下第一剑永世不灭,否则仙魔迟早失去平衡。
唯有让修浊之法彻底消失,让仙魔两道都无法登仙,才能挽救这一颓势!
可修浊之法已经举世皆知,难不成要杀尽天下人吗?
这不可能。
南鹤闭关多日,思虑天地古法,最终想到了利用因果线。
——他决定殉道。
众仙陨落那一日,姜轻的记忆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安无雪看着他的师尊寻到姜轻。
“果然是你。”南鹤说。
语气无悲无喜,甚至没有愤怒。
四方掀起阵法波动,因果大阵逐渐落下。
姜轻被困在阵中,双目赤红,讥笑了几声,喃喃道:“我族……擅因果。这因果之法,还是当年我教给你,你再辅以曲氏阵道所创。如今……你用它来杀我。”
他恨极了。
“不是杀你,”剑尊说,“是杀你们。”
“你也会死。”
“仙祸因你而起,你之怨恨,因我未成仙时所留下的债。我本就该以死谢苍生。”
“你能以死谢苍生,为何当年却能断剑折因果?真是胸怀苍生啊曲南鹤!!!”
“天下人眼中你就是这样秉公执礼,我若是死了,这世间是不是就没有人记得你的道貌岸然自私自利了呢?”
千年前的讥讽嘲笑传入安无雪耳中。
他看着神情冷漠的师尊,看着几近疯癫的姜轻。
他的心里堵得慌。
诸仙陨落之时,落月护山大阵将他和谢折风还有一众落月弟子都护在了门派之中,他不曾见到阵成之时。
没想到当时……居然是这样的光景。
他仿佛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曲闻道。
他认识的,一直都是他的师尊南鹤剑尊。
千年前的他眼里的师尊,心怀苍生,秉公无私。
而今他却以姜轻的记忆看着过往,成了姜轻口中的那些泛泛天下人。
姜轻的记忆里,南鹤再无回应。
仙者灵力灌入因果大阵,诸仙祭阵,改动天地大因果,于过往的所有因果线中,抹去了浊仙的存在。
安无雪“站”在阵中,被刺目光芒唤回神思。
他心下一震,下意识便朝着南鹤扑去,喊道:“师尊!”
他有太多事,想问他的师尊。
南鹤剑尊自然听不到隔着时空的呼唤。
他只是看着姜轻。
因果大阵的灵光将所有人淹没,吞没了南鹤疏离冷漠的背影。
仙陨之力撼动苍穹,因果更改!
自此,修浊登仙之法从所有人的记忆中被抹去,浊仙被天地因果所抹杀。
仙祸末期,世间无仙,谢折风仓促之间以半步登仙之境接任仙尊位,安无雪临危受命,开始奔波四海,筹划四海万剑阵替代天柱。
似是劫后余生,尘埃即将落定。
——但姜轻其实没有死。
业火长明,神魂不灭。
他在因果阵转动的那一刻,断尾求生,自行将境界砍落至渡劫期,因此不被因果阵算在浊仙之列。
他逃过了因果的抹杀,却还是被仙陨之力打得四分五裂。
南鹤死后,安无雪奔波四海布四海万剑阵,谢折风常年在外斩妖除魔。姜轻修为大跌,不敢现身,不得不将实力和魂灵分散,藏于四海修养。
安无雪在冥海深处发现的那颗胎石,便是他其中之一的化身。
胎石根本不是被鲛族浊气所侵。
是因为姜轻的其中一个碎片在万丈水渊中修养,他引来北冥仙君遗骸为自己修养所用,结果鲛族反倒以为是自己捡了便宜,出了个渡劫巅峰的大妖。
安无雪和谢折风双修之后撞见胎石,出于善心将其封于净化灵阵之中,反倒封锁了姜轻一部分实力长达几百年。
接下来的记忆又开始散碎流过。
安无雪神识被几千年的过往冲刷,思绪乱成一团,神魂疲惫不堪。
倏地——
他恍恍间,迟钝地感受到自己布下的结界破碎!
灵力带起劲风,席卷眼前。
安无雪猛地睁眼!
只见曲忌之右臂满是鲜血,不知何时挂了一条深深伤痕,伤痕之上冒着浊气,他想抬剑动手,却被浊气所制。
姜轻朝安无雪刺来!
裴千神色慌乱,正想替他挡下这一剑。
“锵——”
春华出锋,剑尖撞上姜轻剑锋,灵力相撞,激起浮冰震荡,两侧海浪翻涌!
姜轻被安无雪窥探到了记忆,眼神阴狠,全然没了先前那般温和无害之色。
他被安无雪挡了剑势,灵力却愈发汹涌,浊气浸染剑身,眨眼间再度挥剑而来。
曲忌之在一旁打坐驱散浊气,口中喊道:“首座,姜轻太古怪了,我刚才杀了他渡劫初期的仙修化身,这是他突然出现的入魔化身,实力不减反增,是渡劫巅峰的修为!”
渡劫巅峰,曲忌之和裴千自然挡不住。
眼下整个琅风城都拿不出一个全盛的渡劫高手。
安无雪稳住气息,见招拆招。
他心绪稍稍平息,没了伤怀,反而满是怒意道:“千年前是你锻了一把和春华一模一样的剑,持剑入离火宗,欺骗离火宗上下第五根天柱依然危急,灵气不足,谎称你是受我所托,以春华为印信,要带走剩下的灵脉。”
春华是历经南鹤剑尊和安无雪的名剑,谁人会觉得拿着春华的人是心有图谋的恶人呢?
难怪他看戚循传来的景象之中,春华剑痕比他记忆中要多上许多——
“你用虚假的春华挖走了所有灵脉,还带走了戚老宗主等人的遗言,害得离火宗满门遭劫,无一言留下!!!!”
话音未落,安无雪手中灵力大盛,春华剑光荡出,势不可挡。
姜轻登时被春华剑气往后打去,气息一乱,接连后退几步。
他低下头去,闷哼一声,抬眸看来。
安无雪对上姜轻的视线。
浮冰晃动,风雪打在他的脸上,迷糊着眼前。
他死死地看着姜轻,双眸之中现出血丝。
久违的愤怒压在他的身上,他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咬紧下唇。
他尝到了自己唇边的血腥味。
他一字一顿:“离火宗上下,从未加害于你。他们明知灵脉挖空的后果是举派殉劫,都无一人胆怯,任由你带走灵脉。”
“姜轻,你憎恨曲闻道折剑断因果,怨恨他破道入无情后反而登高望远,潇洒世间,你呢?你不也践踏他人的赤诚与信任,行自私自利之事吗?”
姜轻神色一顿,握剑之手稍稍放下。
他点了点头,自嘲般说:“是啊。”
安无雪一愣。
姜轻却缓步朝他走来。
他们方才还刀光剑影,姜轻此刻却不带锐利杀意地靠近,握剑的手都没有凝结灵力。
曲忌之本来在一旁抓紧时间排出伤口浊气,见状,眉头紧蹙,握剑之手稍紧,随时准备出手。
裴千也在安无雪身边戒备道:“宿雪,我们现在怎么办……?”
安无雪没动。
他神识无声张开,靠近谢折风所立下的结界处,想探出点什么。
可结界另一端除了灵力激荡,还是毫无动静……
姜轻在他面前停下。
他们相隔不到半丈。
这个距离,不论谁突然拔剑而起,若是另一方没有防备,都会被轻易一剑穿心!
但姜轻就这么站着,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着安无雪。
他面上讥讽之色褪去,嘴角噙笑,双眸裹着欣赏的眼神。
安无雪被看得格外古怪。
他目光越来越沉。
姜轻不像是在看一个对手。
反而像是——像是刀匠在看自己锻出的利刃,高手在看自己所创的无双剑法,画师在看自己最得意的画作……
“宿雪。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呢。”
安无雪登时浑身不适。
裴千立刻“呸”了一声:“刚才是狗在叫!没人喊这个名字!”
姜轻眼珠子转了转,仍然在直勾勾地打量着安无雪,轻笑一声:“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一直希望你能真的成为宿雪。可惜啊,你还是选择当安无雪。”
安无雪冷冷道:“我从来都是安无雪。”
姜轻嘴角噙笑,兀自说着:“离火宗上下,确实无辜,我确实在做自私自利之事,那又如何?说来还得怪你,平白无故封了我其中一个碎片,锁了我大半灵力,害得我不敢出手,藏头露尾好多年。
“其实我一开始没太把你当回事,自命不凡的天之骄子我见过太多,最后都死了。我那时候担心的反而是谢折风。我知道登仙基本不可能,但他是曲闻道陨落时寄予厚望之人——我太了解曲闻道了,能得他临终受命,谢折风必然有着能够抓到这一线登仙之机的潜质。
“当时我突然通过春华,得知谢折风闭关冲击仙者境的消息,时间紧迫,我只能偷偷摸摸寻到第五根天柱,又散了不少修为,以浊气侵蚀天柱,想趁着你们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在谢折风渡劫之前彻底毁了它,断绝登仙的最后的一线生机。”
他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在可惜,“谁知道第五根天柱和你还有联系,居然能把你唤来。你净化了第五根天柱,毁了我的所有计划。”
安无雪握着春华的手腕在抖。
他胸膛起伏着,血气翻涌,最后一丝理智拉着他,才不至于在此刻轻举妄动。
姜轻对他的怒意视若无睹,“呀”了一声。
他笑得眯了眯眼睛,接着说:“万丈水渊你机缘巧合封了我大半实力,谢折风登仙你又冥冥之中稳住了最后一根天柱——我没想到,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我,我怎么能放过你呢?
“我通过春华了解到的那个安无雪,从小就注定了要坐上落月峰首座的位子,受了委屈不记恨,遭人诟病不怨恨,永远将天地、苍生、师门、亲朋……全都放在他自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