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他指着楼道旁的十多箱水,“去搬吧。”
我一见就皱了眉:“这么多,我搬不完。”
“你刚才在休息,这些水都是我们搬回来的,”董建说得理所当然,“你不能总不干事吧?”
“可是这么多箱水——”
董建打断我:“别说那么多,就说能不能干,你要干不了我去和老师说,你就别来学生会了。”
我好声好气地说:“不是不能做,是这个工作量超过了一个人能完成的度。”
“你不是关系硬吗?”董建阴阳怪气,“找人来帮忙呗。”
我这才听明白,他这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皱着眉说。
“快搬吧,别废话了,大家等着喝呢。”董建轻飘飘地甩下这句话,也不管我,径直离开了,留我一人对着这十多箱水叹气。
外面是四十度高温和正在军训的口干舌燥的大一新生,现在左看右看只剩我一个人,如果我不去抬这十几箱水也没人了。
我又轻叹一声,弯腰开始抬第一箱水。
现在是下午两点,日头最毒的时候,来来回回搬完这十几箱水后我只觉更加难受,头晕胸闷,等搬完最后一箱水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我站在树荫下,汗液蒸发带来的凉意让我打了个冷颤。
之后我跟着大家接着训练,难受是难受,不过还能坚持下去,但当晚我就发起了高烧。
我对自己怎么烧起来的记不太清,还是张一凯发现我的不对劲,和其他两个室友一起把我送到了学校的夜间急诊。
我烧得迷迷糊糊,任由医生在我手背上扎了针,冰凉的液体顺着针头流进身体,浑身的难受也压了下去,最后扛不住睡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时手上的针已经被拔掉了,病房里摆了好几张床,但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学校的医院管理比较松,我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一个护士。
她问我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说了句没有,又问了声自己为什么会发烧。
“你有点中暑,晚上应该还吹了冷风,一下着了凉。”护士把医疗垃圾收走,“昨晚你辅导员还跟着来了呢。”
我愣了下:“辅导员也来了吗?”
护士点点头:“怕你有什么抗生素过敏之类的,把你们辅导员叫来了,让他给你家长打了个电话问情况。”
入学的时候填过家庭情况,联系人那一栏我纠结了许久也不知道该填谁的,总不能填江正龙号码。我当时拿着手机点开通讯录,一眼就看见了排在最上面的“A”。
填表的老师催得急,我就胡乱把那串号码填上去了。
还以为这种表都是走个过场,以后也不会用,没想到开学没多久就用上了。
“哦,”我心里叹了口气,穿好外套下了床,“麻烦你们了。”
“回去好好休息吧,一会儿去开个病条,后面几天的军训就不要去了。”
“好。”
接下来的军训我都没有再参加,听张一凯说董建不知道什么原因退了学生会,我也懒得再去关注,因为宋远给我发了消息,说要带着我去参加生日宴会了。
我在学校大门等到了他,他难得穿的正式,一路上都很紧张。
“我没想到她家里条件那么好,”宋远和我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她家里竟然是A市数得上名号的家族,这次是她的成人礼,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过来,地点还在A市最贵的庄园。”
我也没想到一个生日宴竟然这么隆重,一时有些退缩。
“要不……还是你自己去吧。”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过分休闲的短袖短裤,“我去好像真的不太合适。”
宋远猛摇头:“不行不行,我都已经和小琪说了你要去了。”
我没办法,只好跟着宋远到了他口中的庄园。
出租车开了挺久,甚至转过了盘山公路。A市也是一个临海的城市,我在后座看见日暮西沉,等到了半山腰那个所谓的最贵的庄园的时候,夜幕也随之降临。
庄园灯火通明,名流云集,大门处甚至还有光鲜亮丽的侍者专门引路。
我和宋远下了车,他喜欢的女孩就在宴会厅的大门前招呼客人。宋远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送上去,拉着我介绍。
“小琪,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朋友,乐与。
“你好,我是翁玉琪。”翁玉琪伸出手和我握手,“总是从宋远的嘴里听见你的名字。”
“你好,”我有些窘迫地说,“来得太匆忙,什么都没有准备。”
翁玉琪笑得落落大方:“没关系,玩得开心就好。”
她是今天这场宴会的主角,忙着招呼其他客人,我们便没有过多打扰,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吃着餐前甜点。
经过上次那件事后宋远也不敢喝酒,抱着一杯橙汁等翁玉琪闲下来,他好再去和对方多说几句话。
等客人都到场了后,翁玉琪上台发言,大体就是感谢到场的大家云云。宴会厅响起舒缓的交响乐,每个角落充满了笑谈声,翁玉琪朝我和宋远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挥挥手,应该是想叫宋远过去,结果宋远是个怂货,竟然拉着我一起过去了。
翁玉琪笑着对我点头,侧身对旁边的人说:“爷爷,奶奶,这就是我在B市认识的朋友。”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妇女,看着年龄已经上去了,但是皮肤还是光润的,穿着大方得体,听着翁玉琪的话本是笑着的,但我注意到她看向我时笑容顿了顿,眼神中似乎带着点不可置信。
“你……”她冲着我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个单音,但匆匆止住了话头,只紧锁眉头。
“怎么了?”
“没什么,”她细细打量着我的脸,“你——你姓什么?”
我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说:“姓乐。”
“姓乐啊……”她低头重复了一次,沉思良久,接着拿出手机,对我笑道,“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看这实在有缘,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
“哦,好。”我拿出手机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心里的疑惑不断加深。
旁边的翁玉琪向四周看了一圈,问:“爸爸呢?怎么没见到他?”
“在和江总谈合作。”
翁玉琪小声抱怨了几句,我本低着划拉手机,听见“江总”这两个字,摆弄屏幕的手顿了顿,心里不可避免想起那个人,过了会儿又自己笑自己,觉得自己太过敏感。
点了同意好友后,我抬头说:“好了。”结果发现面前那位老人和女士都将视线放在我的身上,我迟疑片刻,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女人微笑着摆头,“小琪,你带他们去玩吧,玩得开心。”
翁玉琪应了声,带着我和宋远重新回到宴会,跟着他们走之前我又回头看了眼两位老人,他们正轻声交谈着。
宋远想和自己喜欢的女孩独自待着,我识趣地脱离了他们俩,端着一杯橙汁走到室外,躲在人相对较少的人造湖旁,心里不断琢磨刚才的事。
“乐与。”
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我顺着看过去,结果看见了让我格外意外的人。
宁青生手上端着一杯红酒,冲我扬了扬高脚杯,“在这里遇见了,真巧。”
他拿着酒杯的手微向前伸,看着像是要与我碰杯,我犹豫片刻,试探着举起自己的橙汁和他碰了个杯。
宁青生轻笑一声,他比我高出几公分,自上而下扫过我的全身,眼神中带着评估,像是在评量我的价值,让我有些不舒服。
“找我有事吗?”他眼神古怪,也不说话,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他又盯了我几分钟,忽然开口:“你是不是和江总签了合约?”
“嗯?”我没想到他一张嘴就提起了江既,脑中想起来了暑假时签的那份没什么存在感的合同,便轻“嗯”了声。
他闻言垂下一双眼睛,眉头皱了下又松开,抿了一口手中的红酒,刚想说什么,眼睛一转看向我的身后。
“张公子,”他唤了一声,轻笑着,“你也追到这里来了。”
我朝身后望去,看见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西装,看着面熟。我在脑中过了一遍,想起来我在给宁青生送衣服那场宴会上见过他。
这位张公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宁青生,你真是脸皮厚,还敢跟过来?是没吃够苦头吗?!”
宁青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张公子,我想你现在冲我发火是没用的,毕竟我和江总的合约已经到期了,不是吗?”
他的酒杯朝我一指,提唇淡笑:“你刚才也听到了,这位才是江总的新宠。你好好收拾吧,我就不参与了。”
宁青生晃着酒杯离开了湖边,张公子面色不善地打量我:“他说的是真的?”
我尝试理解这两人的对话,刚反应过来宁青生是误会了我和江既的关系,正要开口解释,这位张公子便直接打断:“你也不用解释了,我刚才已经听见了。”
他眼睛上下扫了一眼,嘲讽一笑:“又是一个穷酸的人妄想攀上高枝。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靠卖/屁股就能少走弯路,呵。”
我听得很不舒服,皱眉道:“您误会了——”
我还未说话,他一脚踹上我的膝盖,我一时吃痛,重心不稳地朝一旁的湖里倒去。
手中的玻璃杯滑落,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破裂声,周围没有能够搀扶的东西,我的手无助地在空中抓了两下,接着狠狠摔进湖里。
周围的水铺天盖地地涌过来,没过我的头,水流加速冲进我的鼻子和肺里。
我不会游泳,在踩不到底的人造湖里格外慌张,只能无助地扑腾,听见岸上的人说:“你这种人是最脏的,指不定有什么传染病,下去洗干净再上来。”
我拼命想浮出水面呼吸,但越挣扎沉得越深,水流冲击着耳膜,我注意到岸边似乎骚动起来,接着是扑通一声,有人跳进了人造湖。
我已经呛了很多水,心跳在落水时因紧张而跳得很快,之后又因缺氧而逐渐变缓,在我越沉越深之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腰间,使着力将我拖出了水面。
“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空气让我得以喘息,呛进喉管里水随着我剧烈的咳嗽一起咳了出来。我死死抓住把我救起来的人的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
睫毛上的水珠滴落在地,等我缓了过来后才迟钝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你……”等我看清眼前的人时,我心里一跳,愣了许久,“你,你怎么在这里?”
江既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他嫌碍事,将湿发往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凌厉的眉眼,他低头回我,语气不善:“难道你想淹死?”
“不,不是。”我呆滞地盯着他的脸,水滴顺着他的下颌流下,再滴到我的脸上。
我眨眨眼,抓着他衣袖的手松了下,手指在空中微颤,过了会儿又使劲抓紧。
“还走得了吗?”江既松了力,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失了支撑朝后仰去,他就伸手又将我拉回来。
他沉着脸将我拦腰抱起,大步走入宴会厅,路过那位张公子时连个眼神也未给,我安分地待在他的怀里,偷偷看向张公子,此刻他已经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待在暗处脸色煞白。
“乐与!你怎么了?”宋远看见被江既抱着的我,也顾不得和喜欢的女孩谈情说爱,连忙跑来,“我刚才听见有人落水了,结果是你啊?”
“嗯,”我先小心觑着江既的脸色,他面上不带任何表情,脚步并未慢下来,我只能匆匆对宋远说一句“不用担心”。
江既抱着我走出了庄园,门口已经停好了车,陈原坐在驾驶位上,注意到江既过来,赶忙下车帮我们打开车门。
他把我放下,接过陈原递来的干净帕子甩在我脸上,我的视野一时被遮住,慢半拍地将帕子从脸上拿下来时,江既已经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坐了进来。
“江总,去哪里?”陈原重新坐回驾驶座,等着江既发令。
“回君庭湾。”
车缓慢发动,驶上盘上公路,朝山下开去。江既的面容一半隐于暗处,神情晦涩,闭目养神。
我暗自盯着他的脸,车里很是沉默,嗓子里因进了水,现在还有些不舒服,我偏头捂住嘴低低地咳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这条盘山公路上能俯瞰整座A城,此时夜空高邈,山下万盏灯光,远方的海面上灯塔闪烁,车内却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江既忽然开口:“乐与,你可真够蠢的。”
我的咳嗽声一滞,愣了一下,然后从心底漫出一点酸。
我扯了一下嘴角:“我是挺……”
“我之前教你的你一点都没学会?”江既毫不留情地打断我。
听见这句话我实实在在地呆住了,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四年多前的那个傍晚。
我刚开始跟着江都南一起上学的时候,他年岁小,欺负人的手段十分恶劣,也不知道他平时接触到的人是怎么教他的,让他觉得有钱有势就能无所顾忌,在学校毫不遮掩地带头欺负我。
他是江家的第二继承人,有的是人巴结他,而巴结他的第一步,就是先来揍我一顿。
我当时是有名的受气包,放学路上总是能遇见一群人把我堵在巷子里,要么是心里憋着气来揍我一顿泄泄愤,要么就是江都南花钱找的小混混。
最开始挨打的时候我还会反抗,但是因为个子小,怎么也打不赢,过了一两年后也就麻木了,已经学会了当拳头挥过来时正面对着他们,这样就方便擦药,当脚踢过来时把大腿往上移一移,这样受力点大,不那么疼。
挨了几年的打,从十岁到十四岁,我早已习惯。所以当一群不认识的人将我围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巷子,我惯常沉默,只是低声与他们商量:“可不可以不打脸?老师让我明天上台演讲。”
下一瞬,带着风的拳头砸在了我的脸上,我被揍得一个踉跄,鼻间流出一股温润,我抬手一抹,是流鼻血了。
“你以为你还能跟我们商量?”
我用手堵住鼻子,任由拳头落在身上,巷子无人经过,回响着皮肤与皮肤撞击的闷声。
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算着他们什么时候能打过瘾,突然听见巷子里响起一声带着点沙哑的“在做什么?”
身上的拳头停了下,带头的人恶狠狠地说:“别多管闲事,小心一会儿连你一块揍。”
那人用鼻息哼笑一声,很是不屑,激怒了几个混混,他们暂时放过我,朝那人走去。
我暂且得以休息,放下挡住脸的手,朝我的“救命恩人”看过去,然后看见了最让我想不到的人。
我慢慢站直了身,与他对上目光。
他一身正装,眉眼之间积满阴沉,面色有些疲惫,眼底有着淡淡的血丝。
之后我才知道,那一天他妈妈在疗养院自杀了。
他说:“你就愿打愿挨?”
“我打不过。”我诚实回他。
“有什么打不过。”
江既的指间还夹着一根燃着的烟,他顺手摁熄在破旧的墙上,然后随手一扔,脱下合身的西装外套,抛向我,我狼狈地接住了他的衣服。
衣服上是消毒水混着淡淡的烟味。
之后的场景或许我这辈子也忘不了,我以为一向冷心冷肺、无情自负的江既与一群小混混厮打在一起,他挥出的拳头又准又狠,面无表情,哪怕对方趁他不注意,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挥出的拳头更加凶狠。
我愣愣地看着江既把一群混混揍跑,然后用指腹擦去脸上的血,衣领凌乱,呼吸略显急促,掀起眼皮朝我看来。
“看会了吗?”
我抱着他的衣服呆愣地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会什么?”
他向我走来,伸手示意我将手里的衣服还给他。我一抬手,发现他昂贵的西装上滴满了我的鼻血。
“……”我一下慌张起来,心脏砰砰直跳,害怕江既因此生气,那么他那又凶又狠地拳头就要落在我的身上了。
我语无伦次:“抱,抱歉,我,我帮你洗了吧。”
江既收回了手,站在我的面前整理袖扣——刚才因为动作过大,一个袖扣崩落在地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就在我以为拳头要落在我身上时,他说:“看会了没有?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你就这样打回去。”
他的眉间还带着打人时的狠厉,尾音的沙哑像一张砂纸轻磨在我的心上,酥酥麻麻的。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仍旧没有温度,但我狂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缓了缓气,对他说了句“好”。
他离开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在我放学的路上围堵我,直到江既出国,江都南的恶劣手段再次袭来。不过江都南学聪明了,他学会了把握节奏,学会了把自己的痕迹隐藏。
每一次的挨打我都会学着江既的样子,挥出自己的拳头,虽然我的力气薄弱,并且会因为这一举动引起对方的怒火,但我没有再麻木着、沉默着任人摆布。
车驶下了半山,顺着海岸线开去。
在江既说完那句话后,车内的气氛有一段时间的安静,我盯着自己的手,开口道:“我学会了的。”
江既将车窗摁下,腥咸又温热的海风灌进来,他半侧着头看向不断退潮的海面,讽声道:“没见你学会。”
我低声解释:“刚才他突然踢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摔下去了。”
江既闻言笑了一声,很低,像羽毛轻轻挠了一下耳膜,但他说出来的话可不像羽毛。
他低哑着声音冷嘲热讽道:“你学会的结果就是刚开学就被人欺负到住院吗。”
我神情茫然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意识到他说的是董建那件事,我思考稍许,说道:“他本来可以获得很多关注,结果被我抢走了,心里有怨气很正常——”
江既打断我:“你圣父吗?”
“……”我张了张嘴,“我不是圣父,我只是不想惹太多的麻烦。”我将头偏至车窗那方,路边的街灯接连闪过。
我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放轻了自己的声音:“毕竟我没什么退路。”这一句话说的很小声,更像是喃喃自语,我也不知江既有没有听见。
江既向我看了一眼,很快收了回去,车安静地驶出一段距离,陈原频频向后看,江既皱了下眉:“有事就说。”
“江总,”陈原语气犹豫,“要不要把车窗关上,您的烧还没退,之后几天还有好几场重要会议。”
我闻言扭头看去,刚才车里的视线一直很昏暗,我又尽量躲开江既的视线,到现在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面上有一层薄红。
他身上的衣服还滴着水,头发还湿着,开着窗任由海风吹在脸上,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不关。”
陈原透过后视镜又看了江既好几眼,见江既一直撑头看向窗外,便将求助的目光移向我。
我与他在后视镜对上眼神,看懂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唇,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车又驶出了一段距离,我纠结许久,最终替陈原说:“你……你需要擦擦身上的水吗?”
我将手中的毯子递出去。
江既瞥了一眼,说:“不要。”
“哦,”我收回了手,思考片刻,“那你冷吗?”
“不冷。”江既说,“你能安静一点吗。”
我噤了声,与陈原通过后视镜对上目光,表示我也没有办法。
陈原转了个方向盘,车行驶上了一条车辆较少的路,车内更加安静。
“发烧了最好还是不要吹风,不然会更不舒服。”忍了许久后我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江既靠在椅背,并未回我,等过了近一分钟他那一侧的车窗才缓缓关上。
我轻松了一口气,收回了频频看向他的目光,余光看见路边的地铁标识,连忙说:“就把我放在这里吧,我坐地铁回去,不麻烦你们了。”
陈原看了江既一眼,然后为难地说:“听江总安排。”
然而此时江既已经开始闭目养神,变化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眉头轻皱,好像很不舒服。
江既不开口说话,陈原也不敢随意停车,我悄悄看着江既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他们一起回了君庭湾。
君庭湾在A市城郊的一座山顶,是隐私性极强的别墅区,从山顶往下看,能看见A市极为辽阔的海岸线。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停在了一栋宅子的大门前,江既睁开眼,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车门关上的声音将低眸沉思的我惊醒,我抬头看去,只看见了江既走向宅子的背影。
“乐先生,下车吧。”
我抱着毯子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陈原还坐在驾驶座上,并没有下车的打算,他探出头对我说:“江总不喜欢有人打扰他,我就不进去了,今晚就拜托您了,如果有需要您可以拨打我的电话。”
我迟疑道:“……江既可能更讨厌我去打扰他吧?”
陈原微微一笑:“乐先生说笑了,还记得上次的合同吗?我想今天合同可以生效了。”
他开着车离开了这处山顶别墅,车缓缓滑出我的视野,我怀里抱着半湿的毯子,在大门处站了片刻,山间的凉风吹在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掀起一股凉意。
我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宅子,轻咬了一下唇,还是转身一步一步朝里走去。
大门没有关严,我轻轻一推便无声开了,屋里没有开灯,进门往右有一处很大的落地窗,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投进房间,洒下一地的银白。我借着月光看见江既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一只手的手臂搭在额头上,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抱着毯子安静地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轻抿的嘴唇和阖上的眼睛,话在脑中过了很多遍,迟迟不知该怎么开头。
“你很难受吗?”我轻声开口。
江既悄无声息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似一处深潭,目光落在虚空中,不知在想什么。
我将目光放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悄悄挪了挪站得有点酸的腿,继续问:“你要吃药吗?”
江既放下搭在额头上的手,眼神很淡地看了我一眼,说:“客房在二楼。”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站着不动,想了想又问了句:“医生有开药吗?”
“有,”江既顿了顿,“但我不吃。”
“……”我很早之前就发现江既一生病就会非常任性,这个时候只要顺着他的意思就好。我放低声音好声好气说:“药在哪里,我去帮你拿过来。”
他抬起眼皮盯着我,一双漆黑的在夜色中很静,过了几秒,他轻张嘴唇,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