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白花花的胸口就要在我的脸上刹车了,我默默地躲到伊芙的背后。
白瑞德扑不到我,生气地抱住伊芙的手臂,“老公!你竟然背叛我们神圣的爱情!半夜抛下我,私会小姜!”
他嚷嚷着,握起粉嫩的手,捶打伊芙。
伊芙像尊雕塑似的立在原地,他巍然不动,若无其事。可我惊骇地看见一丝鲜血,正从他的嘴角缓缓渗下。
“好痛,”伊芙一手擦被捶出来的血,一手阻挡白瑞德快抡成风火轮的拳头,“我没背叛,sir的前夫,也就是我的下属在病房里需要人监护,以免监督管的人来捣乱。我和sir是在办公事。”
白瑞德大惊,“我靠!前夫、下属?你们玩这么花,吃这么好!”他带着哭腔控诉道,“嘤——老公!你出轨就算!你出轨居然都不喊我,不带我玩儿!”
我,“……”好想杀了白瑞德。
真是令人怀念,我对白瑞德的杀心依旧不改当年。我不禁唏嘘。
但白瑞德不需要我杀,他能杀他自己。沉浸在脑补剧情里的白瑞德停下来拳头。他双眼泛红,死死地盯着我和伊芙,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从过去到现在,白瑞德爱演的毛病就没好过。我原以为他和伊芙结婚了,怎么都能成熟点。万万没想到,他变本加厉。情景剧说来就来——我再也不愿回想在公共场合,大庭广众之下,他哭哭啼啼地向我跑过来,我严肃着脸,想问他发生了啥?他大声嚷嚷怀了我的孩子,‘弟夫!我对不起我弟弟!’
社死。真的社死。白瑞德这个贱人,我无数次想替天行道,踩爆他的脑袋,却又怕他爽到。
白瑞德爱演,我爱胡说八道,我们俩的老师达达妮爱撒谎。这么说起来,我们这一派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不靠谱。哈哈。
我沧桑地看白瑞德掀起裙子,从裙底掏出小刀,他恨恨地拿刀比划着小臂,“我要自杀,让你没老婆!”白瑞德歇斯底里,“我要让你失去我!让你永远都见不到我!”
伊芙看了白瑞德一眼,镇定自若地去抢刀。两个人的体术不分上下,一把白色的陶瓷刀在他们手里不断翻滚、打转,跟玩特技似的,都翻出了刀光。
我忍不住了,问伊芙,“他到底怎么了?”
以前白瑞德爱演,但演都是为了恶心别人,不会像做伤害自己的动作。
伊芙手上动作不停,他分神回答我,“没什么。他最近在研究古地球的东亚文化,研究得比较投入,幻想他自己也是个古地球东亚人。”
“哈?”我不明所以,“这两者有啥关系?”
“关系很大。比如他刚才做的,就是最典型的古地球东亚人的行为模式,用死来惩罚别人。”伊芙说得头头是道。
我嘴角抽搐,“……这算cosplay吗?”
眼疾手快间,伊芙略胜一筹,一把夺过瓷刀,收到自己的包里。
被抢走刀的白瑞德大怒,躺在地上踢腿摆手地耍赖。
“这又是什么?”我麻木地指着四肢并用的白瑞德问,他表情阴暗,满地乱爬。
“也是最典型的古地球东亚人的行为模式,”伊芙冷静地说,“永远不安,无法享受。”
我,“……”
我捂住脸,遮挡扭曲的表情。没人知道,我用尽了大半生的修身养性,勉强抑制住杀心。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白瑞德和莫亚蒂能把我逼到这个程度。马的,贱人!
“行了,你们夫妻俩回去吧。”我拽起还在爬的白瑞德,把这位变态娇妻塞进伊芙怀里,强制性地推着他们走向电梯。
铁头娃伊芙回头盯着我,我知道他想要我的承诺,我妥协,“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在这儿守着小缘,不会让监督管拘走你的骨干社畜。”
伊芙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地抱着白瑞德离开了。
送他俩到电梯上,我还没如释重负,就听见伊芙对白瑞德嘀嘀咕咕。伊芙庆幸地说,“老婆,你来的真是时候,我差点没说服sir帮我解决监督管。”白瑞德洋洋得意,“那当然,我是你的贤内助吧?说话算话,回去尿给我看哦,嘻嘻~”电梯门缓缓闭合,我在光滑的钢铁上看见自己想吃人的表情。
我,“……”
我把拳头塞进嘴里。我发誓,下次见面,我绝对、一定、肯定要在伊芙和白瑞德联合演我创我前,一拳把他们送进ICU。
没了白瑞德和伊芙,深夜的急救中心总算安静了下去。
我坐在监护室外面,隔着玻璃,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奚子缘,这孩子也是经历了场苦战,脸上、手臂都挂着擦伤的痕迹,肩膀也有脱臼的迹象,应该是在极短时间内躲避子弹造成的。
但都是些小伤,只要没死,都好说。我心情平和地听仪器发出的滴滴声,闭眼眯了会儿。担心有特殊情况,我睡得很浅,天亮就醒了。恰好,早班的医生也到了。
和我简单交流了几句,医生进入无菌室,撤下了奚子缘胸口的输液管。我签了些手续文件,奚子缘顺利转移到了普通病房,进入自愈期。
我坐在病床边,打着哈欠剥鸡蛋。监督管的人来了两趟,第一趟来的是个年轻人,被我以患者还在昏迷没法带走打发走了;第二趟来了个年长的工作人员,我没再编借口,伸手要了他们监督管的内部通讯机,直接和监督管新负责人说明了情况。
新负责人挺讲礼貌的,说话也有条理,比我想的好沟通多了。我估计伊芙那个铁头娃对我有隐瞒,他肯定还对新负责人做了些别的啥事。算了,无所谓,这些公事,他自个儿烦恼去吧。我能做的也只有浅浅地建议,“要不你们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更好地协同工作。”
太阳升起,刷满蓝色油漆的病房变得明亮,那股萦绕不散的病郁消散了许多。我嚼着鸡蛋,推开窗户,风一下便灌进我的睡衣里,我向下望,榕树饱满的树冠对着我怒放。
我吞完蛋黄,准备剥第二个时,病床上的奚子缘动了动手指。
他微微张开嘴,发出细微的声响,氧气罩随着他的呼吸,冒出几滴水汽。奚子缘的眼球在眼皮下不安地颤动。我停下手上的动作,遥远地旁观着。他的眼睫轻颤,随后,他一点点地睁开眼,湛蓝如宝石般的眼睛出现。
那双眼睛干净剔透,没有丝毫阴霾,他无意义地观察着天花板,如同刚剪断了脐带,第一次见到世界的新生儿。此刻,陷入静止的生命再次流动。
过了几秒,奚子缘眨眨眼,意识回笼。他猛地扭头,和我对视,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我赶紧按住他,帮他调后背的倾斜角度,“别急,别急,你现在还要静养。”
他放松了下去,躺回床上。我接着给他调整氧气罩。他方才动作弧度太大了,氧气罩都错位了。
奚子缘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他咧开嘴,笑着想和我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啊……”他郁闷地指了指喉咙。
“嗓子没事儿,太干了而已。再过四十分钟就能喝水了,到时候喝了水就好了。”我安抚他,要他别着急。
小缘听完,听话地点头,双手搁在被子上,静静地望着我。他的眼神巴巴的,粘在我身上。我走到左边拿被子,他就往左边转头,我走到右边拉窗帘,他就向右边转头,我走到哪儿,他就盯到那儿。我突然回头,他被我吓了一跳。
我哈哈笑。
坐到小缘身旁,我摸摸他的头发,我当然看出了他的期待,“我都听伊芙讲了,”我毫不吝啬地表扬他,“小缘,你这次特别厉害,特别棒,一个人单枪匹马击毙了逃犯。”
奚子缘忽然垂下脑袋,把脸藏起来,拿发旋对着我。
“诶?”我笑着打趣,“不好意思了?”
他从喉咙里憋出一个音,小声地回答我,“嗯。”
奚子缘还是被停职了。
不过监督管将处罚延后到了十月。换而言之,奚子缘八九月还能在警视厅工作,直到夏季犯罪高峰期结束。
伊芙总算松了口气,下午他高高兴兴地来医院,提溜起尚在自愈期的奚子缘,就要往警视厅赶。“你小子,一个人美美睡了一整天,”伊芙毫不避讳地露出剥削的嘴脸,“快回去和兄弟们一起当社畜!”
我本来是想拦一拦,让小缘休息两天再复职的。他胸口的修复液还没彻底吸收,胳膊也挂着吊瓶。但奚子缘习以为常,他自觉地唰唰唰啃完苹果,穿着病号服,乖乖地跟到了伊芙身后。
“见到哥好高兴,但是还有工作要忙。”在医院门口分别时,奚子缘一手提着输液瓶,一手还插着针,他张开怀抱,无比艰难地拥抱了我。
他身上连止血膏的药味还没散去,我都不敢抱他,怕压到他的伤口。可他对我露出笑容,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看着他,想劝他休息的话打了个转,被吞回了肚子里。
“注意身体啊,小缘。”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缘嗯了声,“哥,我先走了噢。”
他和伊芙走到拐弯处的路灯下,消失的前一刻,他回头,蓬松的卷发划出一个活泼的弧度。他欢快地朝我挥手,蓝色的病服灌满了夜晚的风,他的身影看上去单薄而轻盈。
我望着他离开,心里盛满了说不出的喜悦。时间有限,我们没来得及交流太多,但小缘的变化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回到家,我加热了昨晚上的剩饭剩菜,拌在一起吃了个精光。冲了个澡后,蒙起被子,我倒头就睡,睡了个昏天黑地。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仅仅见到过小缘一次。夏季犯罪高峰期果然名不虚传,按规定,奚子缘本该有的每个月两天的休假,都被伊芙无情缩短到一天。于是,休假开始,他便马不停蹄从警局回来,和我吃了个饭。
期间他太困了,险些把脸埋进碗里。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他能把自己闷在饭里闷死。
奚子缘一个科长都这么肝,其他警员肯定更煎熬。我实心不忍,打通讯给伊芙这个老卷王,提醒他还是注意下属们的休息安排。
伊芙不知道是怎么理解我的意思的。他顿悟了,立即取消了九月份所有警员们的休假,连一天都不给了,“只要不休息就是休息!”
我一时无语,居然找不到这句话的逻辑漏洞。
最终,我停顿良久,心虚地挂掉了终端。啊啊啊!犯下了大错!我自责极了,跪在地上捶地板,不停忏悔,祈祷每一个警视厅的社畜们身心健康。
时隔大半年,莫亚蒂主动联系了我。
在母亲留下的星球上待了这么久,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他厌倦了放羊的生活,告诉我说,“我投了毒,把它们毒死了。”
我才不信他投了毒,也不信羊死了,“发生了啥?”我盘坐在走廊上,抱着脚,毫无形象地剪着脚指甲,“你的羊怎么了。”
见没骗到我,莫亚蒂无趣地撇了撇嘴。他躺在一棵树的枝桠上,双腿随意地相叠,阳光渗过树叶洒在他的脸庞,他的神情冷淡又倦怠,“没怎么。”
我合上指甲剪,拢了拢地上的指甲屑。我不在意他这副拒绝沟通的姿态,“你再和我犟,我就把指甲全塞你嘴里。”我指着用我的脚指甲屑堆成的小山,威胁他道。
莫亚蒂嫌弃地啧了一声,我清理好垃圾,再度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副沮丧的样子?
他这次倒没再否认我说他沮丧,他沉默了片刻,“一只母羊难产,腹死胎中。昨晚死了。”
“很难过?”我问他。
他微微扭头,望向终端外的地方。我隐隐听见羊群‘咩咩——’的叫声,绰约不定的阳光下,莫亚蒂苍蓝色的眼睛散发出一种柔和的灰色调。
“没有,”羊似乎走了,他又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我的方向。他口是心非地说,“我只是觉得厌烦。”
那看来难过是真的,厌烦也是真的了,我心想。我大概知道他在厌烦什么,他在厌烦他的难过,为什么突发奇想养了这群羊,要是没有养就好了,这样失去的时候不会难过了。他在厌烦他的厌烦,一切索然无味。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莫亚蒂说,“无聊得想死。”
“那你的羊怎么办?”
“不知道,”他说,“也许等会儿我就把它们都毒死了。”
“别说这样的话,你明明很讨厌这种事,”我说,我想了想,出了主意,“把它们送到第三牧场吧,我联系那边的管理员。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你的小绵羊们,仅需要每年贡献出它们的羊毛。”
莫亚蒂不说话,他把怀里摊开的书挡在脸上,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仿佛睡着了。等我要挂断通讯时,我忽然听见他对我说,“谢谢。”
我挑眉,忍不住笑了,“真稀奇,”我感慨,“我还从没听你对我说过谢谢。”
“哼,”莫亚蒂翻了个身,背对向我,“你听错了,我没说。”
虽然莫亚蒂从来不承认,但我知道,他挺喜欢小动物的,尤其是那种毛茸茸的、爱干净的动物,狗除外,并且最好不拉屎也不尿尿。
去年生日他送给我的那枚鸟蛋,他还会时不时问我有没有孵出鸟。可惜那枚蛋至今仍在孵化箱里,没有动静,唯一值得期待的是检测系统神奇地显示它仍有生命迹象。可能过个十年八年的,还真的有鸟从蛋里钻出来吧。
夏末的半个月,我全花在帮莫亚蒂迁送羊群上。出乎意料的,羊被他照顾得很好,每一只都被洗得干干净净,雪白的毛摸上去又软又细密。
羊咩咩叫着从我和他身旁走过,走向第三牧场广阔的草原,仿若一串飘向远方的流云。负责人夸莫亚蒂细心,每只羊的皮肤也很健康。莫亚蒂假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地挥手拜拜。
没了羊,他又一次回到了一无所有的状态。他无所事事地揣着兜,慢悠悠地散步。他再次漫无目的,准备继续流浪。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
从第三牧场出来,已经是傍晚了,我叫住他,“你还没吃饭吧?”我问莫亚蒂,“去我家吃了饭再走?”
莫亚蒂回头看我,他恬不知耻地说,“那你能背我回去吗?刚刚站太久,累了。”
我大怒,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赏他后背一逼斗,把他拍得脚下踉跄了几步,“你要不要听听你在狗叫什么!”
莫亚蒂吃痛地揉着背,不满地嘟囔了几句,我没听清,反正不是好话就对了。我管都不管,直接往他嘴里塞了个苹果,封印住他。
凑巧,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领着啃苹果的莫亚蒂回到屋子里时,和奚子缘撞了个正着。
奚子缘的视线从莫亚蒂那儿掠过,跟没看见这人似的,他相当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瓜果蔬菜,“哥!我停职啦!”
我听他语气这么轻松,不免诧异,“不会有影响吗?”
奚子缘摇头,“没有,”他老老实实地说,“厅长和我说相当于带薪休假。”
我哭笑不得,“真是的……”
我打开门,和奚子缘往屋里走。跨过门槛,我白了一眼旁边站树下的莫亚蒂,“在门口杵着干嘛?要我背你进去啊?”我不知道莫亚蒂又在闹什么别扭,我走过去拉着他往屋里走。他罕见地没反抗,也没说垃圾话,任由我拽他。
进了屋子,我打发莫亚蒂和奚子缘到客厅。
奚子缘垂着脑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双手拘禁地放在大腿上;莫亚蒂随便找了个地儿,四仰八叉地躺下,他用手撑着脑袋,望着院子里地梧桐树。两个人明显都带着想无视对方存在的意思。
我端着点心过来,无语地看他们假装对方是透明人的样子,“干嘛呢这是?不用我介绍了吧?上次你俩见过了。”
奚子缘嗯嗯地点头,他瞅了一眼莫亚蒂,搅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莫亚蒂懒得看奚子缘,他对我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别紧张这个小鬼了。我们俩还能打起来吗?”见奚子缘冲我笑,也不像他表现的那么怕莫亚蒂,我才放心地进厨房。
今天我准备吃烤鱼,杀鱼这种活,还是我擅长。我磨着刀,想着烤鱼做好后的鲜美滋味,发出桀桀怪笑。
客厅里,莫亚蒂数着梧桐树的叶子,数到六十七时,他停下,抬起眼,懒洋洋地盯住奚子缘,“喂,小鬼。”
奚子缘转头,视线交汇的瞬间,莫亚蒂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撑起来了些,但他很快收好自己的惊讶,挑了挑眉,又躺回地板。
奚子缘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直接、坦率且长久地望向莫亚蒂,他不再飘忽,也不再躲闪,奚子缘定定地注视着莫亚蒂,问他,“什么?”
莫亚蒂嗤笑了一声,他大致猜到了,“你还真是好运啊,幸运儿,”他说,“既然断奶了,就别再缠着他了。”
奚子缘的嘴唇微启,他正要说点儿看似无害,实则尖锐的话去回敬,却听见莫亚蒂接着说,“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小鬼。”
这次,轮到奚子缘惊讶了,从第一次见面,他便没从莫亚蒂嘴里听过好话。莫亚蒂不喜欢奚子缘,因为奚子缘和他相像,因为奚子缘只知道索取,却从不回报,因为奚子缘出现在莫亚蒂和姜冻冬最有可能在一起的那几年。
奚子缘总能清晰地感知到莫亚蒂对他的敌意与恶意。然而那股粘稠、潮湿,鼻涕虫般的触感此刻消散了,如同阳光下的雾气,被人一吹便落到了地上,再也不见踪影。
奚子缘不明白莫亚蒂发生了什么,他努力去感官莫亚蒂,却被莫亚蒂冷冷地瞪住,“你在试图读取我?”
奚子缘避开这个问题,他表情奇怪地反问莫亚蒂,“你刚刚……是在祝福我?”
“你耳聋了吗?”莫亚蒂漠然地移开眼,继续数梧桐树的叶子。
莫亚蒂随手拿了块饼干,饼干的边沿被烤焦了,有一圈黑色的边。姜冻冬烤这盘饼干的时候,显然在干别的事,也许在看书,也许打扫卫生,也许在和谁通讯……不管是怎样的事,他忘乎所以,忘了还在工作的烤箱。等他想起来,急吼吼地赶去拯救饼干时,中央的饼干已经黑透了。
莫亚蒂咔嚓咔嚓地咬碎饼干,黄油与奶油的香味在口中蔓延,他甚至能想象出姜冻冬不信邪地拿起被碳化的饼干,放进嘴里试吃,哭丧着脸发现是苦的,不得不扔掉。
真是个笨蛋。莫亚蒂心想。
他边想,边数着树叶,八十、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
“你很羡慕我。”奚子缘问,“为什么?”
莫亚蒂敷衍地回答,“谁知道呢。”
“我也很羡慕你,先生,一直以来,我羡慕着你。”奚子缘并不在意莫亚蒂的冷淡,两个多年以来处于微妙敌对关系的alpha,好像在此刻都达成了和平。
奚子缘低垂着头,轻轻地说,“先生,我很羡慕你。明明你没有做任何事,连跨出那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可是他对你的感情却没有分毫的减少。依旧是爱。你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被他爱着。他爱你,尽管他并没有感知到。”
莫亚蒂听奚子缘说着,他在心里默念第一百片叶子,平静地说,“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奚子缘不再言语。他和莫亚蒂自此再无话可谈,他们俩心知肚明。
奚子缘站起身,走进厨房,他掀开门帘,问举着菜刀的姜冻冬,“哥,鱼杀好了吗?我来帮你烤吧。”姜冻冬恰好处理干净了鱼的内脏,他放下菜刀,“那咱们先准备配菜吧。”
于是,两人一起处理了满满一袋子的配菜,什么藕片、土豆、豆芽、金针菇、黄秧白……应有尽有,光是洗切就花了半小时。姜冻冬看着两大筐的菜,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没注意……买多了。”
奚子缘温和地说没关系,他片着土豆,刀夸夸夸切下去,“剩下的,明天我们可以拿来做蔬菜什锦。”
姜冻冬想想也对,自个儿夹起来烫着吃,那些没煮的菜可以留到下一顿。他从水盆里捞出四五捆黄秧白,甩了甩水,随后一根根地择,择出又嫩又好的叶子。
“哥,我现在很幸福。”奚子缘切着菜,对姜冻冬说,“我想这样生活下去。”
姜冻冬从菜梆子里抬起头,他笑眯眯的,“恭喜你,小缘。”
灶台上煮着的绿豆汤一颗颗爆开,浮上水面,绿豆汤冒出一个又一个泡泡,咕噜咕噜地作响。姜冻冬赶紧调小火,往里面撒入冰糖,等糖融化,绿豆汤的清香溢了出来。
奚子缘切完最后一颗土豆,他望着正拿着勺子搅拌汤的姜冻冬,姜冻冬的眉眼舒展,似乎很满意这一锅。奚子缘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哥,你也要幸福啊。”奚子缘说。
姜冻冬微笑,眼角的细纹蜿蜒而上,“我一直都很幸福,小缘。”
莫亚蒂走之前,我帮他把头发剪短了些。
他的头发长得太快了,半年没见,便已经挂到了胸口。每每莫亚蒂偏头,几缕长发总会从耳后垂到脸颊上,遮住他的眼睛。他本来就是个没耐心的人,几次拿起剪刀,要把头发都剪掉。
眼看他要给自己剪个狗啃似的发型了,我连忙阻止,接替了他。
午后的阳光很暖和,梧桐树随风摇曳着,碧绿的叶子发出沙沙声响,我和他在树下晒太阳。他坐在木凳上,我站在他身后,拿着剪刀和尺子对着他的脑袋一顿比划,“我给你剪个齐刘海加波波头吧。”我提议说。
莫亚蒂回头看了我一眼,他哼了一声,“可以啊。”
“真的?”我举起剪刀,跃跃欲试。
“你给我剪了,我就立马吊死在你家门口。”莫亚蒂悠悠地补充道。
没料到他这么有骨气,我遗憾作罢。
我没学过美容美发,远称不上专业,但剪短一截,再修齐发尾,我得心应手。柏莱还小的时候,都是我给他修的头发。
我一手夹着莫亚蒂灰白的长发,一手拿剪刀咔咔剪,剪了个恰好能扎起一个低马尾的长度。莫亚蒂的头发微卷,不细却很软,用手掬起一捧,丝发柔柔地流淌而下,在光里闪闪发亮。
剪完了,莫亚蒂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拍走碎发。他随手将头发向后捋,露出白皙的额头,看上去清爽了很多。
我洗着手,他走到我的身边,“我准备很多年都不来见你。”莫亚蒂说。
“诶?”我甩手,手上的水珠飞溅而出,“为什么?”
我转头看向莫亚蒂,仔细端详着他。其实见面时我就发现了。大半年以来,莫亚蒂变了很多。他散漫的态度依然,但变得更沉默,更平静了。
有时候,他凝视着某处虚空,眼神空茫得像死了一样。每当见到这个模样的他,我总会想办法和他说上话,吵吵架也好,拌拌嘴也行。
除此之外,莫亚蒂最大的改变在于他不再沉迷某种游戏,也不再四处寻欢,亦或者是寻死。他似乎陷入了一种玄妙的静止状态,又似乎是认命了,任由自己这条命顺着时间的河飘荡。我本该高兴,至少他不会作死了。可是,不再自杀后,他反而没了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