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榭上前一步:“弟子请示太上长老,是否要广发通缉令,抓回任闲?”
苗福跟着道:“曾又夏的死至今疑点重重,首先是两人修为差距较大,就算是正逢曾又夏渡劫时的虚弱时刻,任闲想要连带神魂都击毙也需要费极大的功夫。还有就是庚玄镜,虽是由曾又夏看管,但是当初能在有宗门追踪印记的情况下这么轻易被偷走,也是怪异。”
这些疑点都需要一一查清,不然难保不会再出事。
“广发通缉令?”夏侯泰皱眉,半晌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姜榭不解追问。
夏侯泰目光锐利冷然:“这样的话,天下就知道我们天衍宗浩荡峰出了个堕魔的峰主!”
姜榭:“任闲本就是浩荡峰的大弟子,所学皆是天衍宗功法,若是不将他捉拿归案,天衍宗的功法就有外流的风险。”
不管从哪个方面讲,天衍宗都必须让天下知道他们出了一个逆徒叫任闲。告知天下反而能让其他人知道不要随便拜师乱学。
姜榭:“而且,马上就是天骄榜开启时间,浩荡峰峰主换人根本就瞒不住。”
“那就让浩荡峰峰主空着吧,”夏侯泰语气带上几分烦躁,训道,“你们这些后辈怎么回事,什么都要来问我,这种事情就应当慎重,从宗门门面考虑,自己都想不明白?”
姜榭:“那不是看您是前掌门么。”
苗福赶紧踹了姜榭一腿,拱手道:“弟子无状,请长老恕罪。”
夏侯泰愣神一瞬,而后沉下脸:“你们若是觉得我这个前掌门插手太多,以后宗门事务不必再来问我,你们才是掌门和未来掌门——浩荡峰想怎么处置你们自己定就是。”
等出了夏侯泰所在的洞府,苗福才点了点姜榭的脑门:“吓死我了,这种话你也敢说,人家举手抬足,你就灰飞烟灭,未来掌门又如何?”
“我还不确定以后一定会接任掌门位置呢,”姜榭哼道,“当初可是您骗我说,等我做了天衍宗掌门,这天衍宗我说啥就是啥呢。”
结果苗福自己头上还压着一个前掌门夏侯泰,虽然升任了太上长老,却还是时不时插一手宗门事务。
渡劫期老怪寿命长达万年,姜榭瞧着就是将来自己真的能继任掌门,也要和苗福一样的处境。
这样的话,这掌门还不如不要。
苗福叹气,惆怅道:“都让你忍忍了,修了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住。”
“我怕我把自己忍炸了,到时候您只能另外找人继任掌门了。”姜榭笑道。
师徒二人还有别的事要忙,分别前,姜榭往后努嘴道:“哦对了,任闲那通缉令您还是还是赶紧发下去吧,反正他都说我们说了算了。”
苗福哀叹:“这都叫啥事啊,我看你这主意不一定有用,任闲那修为,以那位想要他神不知鬼不觉失踪死掉,易如反掌。”
姜榭:“可能死的时候没人察觉,死完就有人知道了,您记得多加赏金就是。”
只要钱给够,总有人会一直关注任闲的动向,一直去找。
任闲就是死得再诡异,都会有人知道。
任闲恭敬一礼目送苗福远去,这才动身去一趟浩荡峰。
曾经满是焦土的浩荡峰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其他弟子移植来各种灵木花草,将焦土掩盖掉。
站在浩荡峰的最高处,可以望见被流水环绕的长鲸汀。
姜榭背着手远眺天边拿到流光落到长鲸汀上,这才转身离开。
夏侯泰确实有些恋权,可是他也是真的爱护小辈。
顾雪洄不知去向,他还是着急的,这都没怎么歇息,就急急忙忙去找顾氏的老祖宗商量去了。
应该不是他。
姜榭下了结论。
不过么,姜榭走着走着,忽然笑出声来。
他觉得夏侯泰要碰一鼻子灰。
顾氏老祖宗可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好不容易把顾雪洄送出去历练,就没有让人半途回来的道理。
而且……
姜榭在半空虚画一个圆,黑白二气流转,化成两粒珠子落在他手中。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
姜榭转动手中的黑白珠子。
顾雪洄出发之前来找过姜榭算卦。
既然姜榭自诩阵法卜算无一错漏,有什么疑虑来找这位小天师总没错。
“你的剑意在何方?在你所思所念之地。”
“我所挂念的地方,”顾雪洄硬想,“长鲸汀?明明湖?”
姜榭无语:“你别了,要是真的在这些地方,你现在还在这里找我算?”
“那你觉得应该在哪里?”顾雪洄胡搅蛮缠,一定要姜榭给他指个方向。
“去去去,”姜榭挥手摆脱他,“是你修剑又不是我修剑,我哪知道你挂念的会是什么?”
“可是你化神了,道理不是差不多的么。”
“……”
姜榭顿了顿,没好气道:“你小子是真的没有心,我都说了总会有的,你去找就是。不行的话,就听你家老祖宗的!”
顾雪洄走后,姜榭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嘴角滴答滴出鲜血,脸色煞白。
他竟然看到顾雪洄在中州百年内有必死局!
甚至于,他自己也牵涉其中。
未来天衍宗将有一场生死浩劫。
这一点,姜榭觉得长鲸汀的顾氏老祖宗是预感到了,所以才会让顾雪洄离开中州寻求一线生机。
姜榭修为远不如渡劫期的顾氏老祖宗,所能卜算到的天机有限,当然是要跟着顾氏老祖宗的步伐走。
——天塌下来,修为高的先顶着,他姜榭先苟一会儿。
“顾霏霏啊顾霏霏,不是兄弟不行,是牵扯太大了,这一趟你要是不能化神,咱们都得玩完……”
黑白二珠转动为顾雪洄卜算一卦,姜榭闷哼一声,喉头涌上腥甜:“心念一通,绝地逢生,转机……在二十四年后,怎么这么久啊!顾霏霏你小子这么能拖的?!气死我了!化神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顾雪洄是不知道远在中州的好兄弟已经为他急得跳脚。
日常和贺怀霄对练完剑,顾雪洄道:“小贺师侄进步好快,我感觉我要反过来向你学习了。”
贺怀霄收了剑,小心擦拭剑身上的细霜。
“不用学的,小师叔的剑就是最好的。”
这话顾雪洄不知道听贺怀霄说了多少遍。
顾雪洄听了笑着摇头:“小贺师侄你这样可不行, 怎么可以长他人志气?”
贺怀霄道:“我确实认为小师叔的剑是最好的,可是我也不觉得我的剑很差。”
他说话的时候偏过头来瞧着顾雪洄,黑瞳里有映出顾雪洄的面容, 闪着细碎的笑意。
顾雪洄忽然有些局促。
自从自己知道贺怀霄的心思后, 他就很难再直面贺怀霄这么明晃晃的注视了。
像是眼里只能看到他一样,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只有他是最重要的, 最被珍视的。
按理说,顾雪洄是很习惯别人的注视, 可是贺怀霄却又很不一样。
以往那些人的注视包含的感情敬佩也好嫉妒也罢, 一旦顾雪洄真正地转过头,对方都会立即撇开视线, 在他们眼里,顾雪洄就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深不可测的大海。
所以顾雪洄都能游刃有余地面对。
可是贺怀霄不一样,一旦顾雪洄回应, 贺怀霄的注视只会更加直白炽热,顷刻间就是山崩地裂波涛汹涌。
顾雪洄自觉无法回应,故而不敢直视。
不等他率先狼狈地移开目光,贺怀霄就先如常转开目光。
顾雪洄安静了半天,又忍耐不住道:“我家老祖宗问过我, 为何出剑,我的朋友为我卜算后和我说,我的剑意就是我的所思所念……”
他停了一下,小心翼翼问贺怀霄:“如果我问你, 你的剑意是什么,会不会有些冒犯?”
贺怀霄是天生剑骨, 注定的剑修,剑心通明,出剑从不犹豫,永远知道自己的剑该指向何方。
相比之下,顾雪洄却懵懵懂懂,对于他来说,一开始学剑成为剑修是家学渊源,自己的天赋体质正好又适合。出剑更多的是习惯、本能,他不需要多加思考,想做就做,随性而为。
这样的剑自由灵动,然而没有属于自己的剑意,极其容易被干扰,无法永远坚定地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出剑。
像是天上飘落的雪花,极容易被风吹乱,无法控制自己,最终有可能迷失自我。
先天剑体对剑意的感悟应该是更加深刻的吧?
顾雪洄这般想着,等待贺怀霄的指点。
贺怀霄摇头:“我不觉得冒犯,但若是直说的话我觉得也不好。”
“我应该不会那么会被影响吧。”顾雪洄嘀咕,剑意这种东西在他看来大差不差。
贺怀霄不愿明说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怕顾雪洄一个劲往牛角尖里钻,下意识去模仿。
那样的剑意不够纯粹,也算不上是他自己的剑意。
顾雪洄瞪他:“你怎么说得这么直白,不应该说些玄言让我一头雾水自己去找吗?”
这是以往顾雪洄周围人都会给他的答案。
贺怀霄安慰道:“小师叔不是已经想好了要去冰原州吗?届时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从阴雨不断的甘霖岛前往阳光灿烂的日和岛。
两个岛屿如今是彻底被两人控制,岛上产出的资源也归属两人所有,这些都被顾雪洄送到贺怀霄那里供他修炼用。
顾雪洄布置阵法引导灵脉附近的灵气聚集,说道:“幸好这边灵气浓厚,小贺师侄又是勤奋自觉的,不然我这半吊子的阵法水平要被姜榭打,说我又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方,还耽误小贺师侄修炼。”
贺怀霄偶尔会听顾雪洄说起自己在天衍宗的生活。
姜榭是顾雪洄为数不多的朋友,一起吵吵闹闹长大,感情极好,在顾雪洄口中出现的概率极高。
贺怀霄道:“我不说的话,他不会知道的。”
顾雪洄弯了弯眼:“也对,小贺师侄记得帮我保密。”
贺怀霄应下:“怀霄自然是听小师叔的。”
他应得十分正经,顾雪洄一时没绷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日和岛如其名,日丽风清,走到哪里都是明灿光亮一片,欣欣向荣。
贺怀霄闭目凝神修炼,顾雪洄一如既往,就在周围闲逛。
江鱼头跟在他身边,期期艾艾:“顾岛主大人,我可不可以跟着在阵法外侧修炼,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贺岛主大人的,我就在外围为他护法。”
他就是想蹭点灵气修炼,心里想着贺怀霄的吐纳法着实霸道,平日里不用阵法都能迅速吸纳炼化大量灵气,现在还有阵法辅助,他就是在周围蹭一点,都能省下好些力气。
“去吧。”顾雪洄摆摆手,“你修为这些年都没怎么长进,好好跟着贺岛主一起修炼,好好学。”
“哎!好的!”江鱼头欢天喜地学贺怀霄说话,“江鱼头肯定是听顾岛主打人的!”
顾雪洄:“……”
两人以往住在甘霖岛,一到日和岛就有人收到了消息前来拜会。
石荐带着几个手下,恭恭敬敬递了拜帖,说是特别来做赔礼感谢。
贺怀霄打败琉光金童后,连带长石岛的商船也被追回,石荐思来想去,还是要亲自来一趟比较好。
十年前,石荐曾派刺客逼得两人不得不离开长石岛,没有落脚处狼狈离开,还被李若算计了一手,杀掉觉雨引来知晴的仇恨。
石荐要道歉,想要缓和关系,自然是好声好气的。
而且,他还给顾雪洄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从琉光岛到升龙宫的路上,个别老怪的修为底细。
石荐分析道:“以两位岛主的修为,只要你们联手,这些人不足为惧。毕竟要是他们的真的有能耐,琉光岛现在的主人就不是琉光金童了。”
顾雪洄道:“我以为琉光金童至今能守住琉光岛,李家父子也出了不少力,看来不是?”
“那还是有的,”石荐接着说道,“琉光金童上交给升龙宫的资源可不少,那些老怪就是夺下琉光岛,都不会像琉光金童这般舍得。”
还有一件事,顾雪洄很是在意。
琉光金童平白为他们护法十年,是何居心。
到头来反而损失了日和岛,顾雪洄直觉以李渡河的贪婪,不会这么简单放下。
李家父子的关系顾雪洄没有看懂,李若明知李渡河要一统湘汀拿下所有岛屿,也曾说过要帮李渡河,为何还要拱手把甘霖日和二岛让给顾雪洄贺怀霄。
总不能是顾念那一点可怜的旧情。
“这也是我想问的,”石荐反问顾雪洄,“我想知道,顾岛主和李若以前是否认识交好?”
顾雪洄摇头:“石岛主为何这么问?”
石荐又不是没有见过,是李若主动贴过来的,还提起两人在天骄榜的渊源。
天骄榜竞争激烈,自己当初中途退出,不服气的人可太多了。
也就是因此,所以后来才会有人明里暗里要来打探顾雪洄的修为到哪一步了。
石荐很早之前就认识李若了,当初李若去往中州参加天骄榜,就是在长石岛坐跨州飞船的。
所以他当初才会让刺客放过李若,不要对他动手。
在石荐的印象里,李若十分乖戾,难以接近讨好,若不是他提了一下李渡河,李若都不带看石荐一眼。
顾雪洄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石荐环顾一周,有些奇怪。
贺怀霄不在很正常,但是一直跟在顾雪洄身边的江鱼头不在。
那个鱼头元婴妖修十分殷勤狗腿,里里外外打理得十分周到,这样的待客场合江鱼头不出现帮着顾雪洄,让石荐不由得奇怪地多问了两句。
“他跟着小贺师侄修炼呢,”顾雪洄答道,“他卡元婴初期很久了,正好借小贺师侄几分力,给他松动一下关卡。”
石荐笑了笑:“顾岛主贺岛主真是大方厚道,如此关怀下属。”
据他所知,两人当初刚来湘汀州,江鱼头是第一个对他们动手的,后来差点没被觉雨血祭。
这种恩怨都能勾销?
石荐压下心中的震惊与疑惑,面上还是温润的笑意。
说到贺怀霄,顾雪洄忽然灵光一闪,面色霎时十分难看。
“李若这些年的修为还是化神初期吗?”他问。
石荐想了想,谨慎道:“应该是。”
顾雪洄又问李若之前突破各个境界用了多久。
这些石荐就不太清楚了,李若在夺下长生岛前,湘汀州都没有他的名字,就算是后来夺下长生岛,很多人还是以为这其中离不开李渡河的帮助。
湘汀州的魔修妖修不太喜欢关注外面其他州地,喜欢关起门来互相斗法,相比之下,石荐是极其关心外州发生了什么。
中州天骄榜湘汀州人很多听说过,即使符合要求参与的兴趣也不大,即使名次出来,也只是草草扫一眼排名,不会去记住上面的人名。
以往石荐和湘汀州其他人一样,不认为天骄榜留名又能如何,兴义和就算是眼高手低喜欢按天骄榜分配各州份额待遇,尚能自给自足的湘汀州也不甚在意。
但是随着越来越深入了解,石荐只剩下暗暗心惊。
顾雪洄的十八名在很多人看来还有往上的空间,李若的十七名还能再往下掉。
石荐不曾直接和李若交手,却清楚知道,当初被李若打败的上一任长生岛岛主可是实打实的大乘!
一个李若尚且如此棘手,若是顾雪洄是比李若更加出众的天资体质,化神之后是什么情形?
石荐在脑中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忽然就听顾雪洄问:“石岛主听说过试剑石没有?”
他猛地一激灵:“顾岛主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雪洄道,“我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李若和李渡河的感情如何?”
这一对养父子关系在顾雪洄看来很割裂。
整个湘汀州对李渡河十分畏惧,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李渡河长期闭关, 只知道修炼变强, 贪婪傲慢自大,压根就不会拿正眼看人, 极难相处。
在李若眼里, 李渡河野心勃勃却又不失温柔,李渡河是给予李若再生的人, 点拨灵智, 助他修炼,李若愿意倾尽全力报答李渡河。
难道李渡河只对李若一个人特殊?
顾雪洄忧虑, 李若将贺怀霄当做试剑石,届时他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若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顾雪洄转了转手中的碧玉长杆化成碧光剑,试图以沟通神魂中的清霜剑。
碧光剑碧绿的剑身凝结一层薄霜, 一剑挥出,冰雪寒气凛冽,摧折所过之处所有花草。
江鱼头结束修炼缓过神来,迎面就是一道剑气。
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有一道青绿色的剑光闪过, 替他挡下这道剑气。
“又是谁惹了小师叔?”贺怀霄问。
“没有谁。”
顾雪洄蔫蔫地收了剑。
第二日,贺怀霄约顾雪洄一起去日和岛附近的水域钓鱼。
放饵下水,任由水流托着小船漂流。
两人已经辟谷,其实能不能钓上鱼果腹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斜阳沉入水中, 墨夜渲染水天相连清新成一话。
贺怀霄从袖里拿出一个竹哨。
顾雪洄瞄了眼,懒洋洋道:“这都多久的东西了, 我还以为小贺师侄早就丢了。”
竹哨保存良好,十年过去,依旧青翠能发声。
夜里水鸟都去歇息,竹哨的鸟声着实突兀。
顾雪洄想了想,顺势用碧玉长杆做成的钓竿点了点水面。
水面波澜波动如山峦起伏,水雾蒸腾若云霞流动。
山光水色,苍苍疏影缀霜花。
贺怀霄道:“我就只会吹个竹哨,还是小师叔雅致。”
顾雪洄哼哼道:“你怎么只会说我的好话,这一点都不小贺师侄。”
“是啊,为什么呢?”贺怀霄笑着反问。
他实在坦然,直白炽热地展示自己的情意。
顾雪洄握着碧玉长杆的手一抖,刚吃饵上钩的肥鱼就这么溜走。
“小贺师侄……”顾雪洄喉头干涩,感觉自己要被贺怀霄的目光烤干,脑子大概是自己的霜雪冻傻转不动。
浑身哪里都不对劲,怎么都想不出合适的答案。
或者说搪塞回绝这样炽热直白感情的借口。
他不想辜负贺怀霄,不想让他失望。
顾雪洄很明白,贺怀霄一直都是一个坚韧极其有毅力的人,如果他一日不能给出明确的答复,含含糊糊继续过下去,贺怀霄就会觉得有希望,终有一天能磨得顾雪洄松口。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顾雪洄终于说出话来,“也许你只是觉得我刚好这十年陪着你,所以才会……”
顾雪洄很认真地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贺怀霄闭关十年,他们都隔着一堵墙,贺怀霄是如何情根深种认定他的呢?
“才会什么?”贺怀霄追问。
“才会喜欢我!”顾雪洄接话的语速极快,耳根发烫。
他当然是知道自己出身好又有一副好皮囊,更别提的自己天资极高,年少扬名,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按理说顾雪洄应该收到不少爱慕才是。
实际上是一个都没有。
参加天骄榜的修士多为元婴,少说也有百来岁,顾雪洄一个十八岁金丹直愣愣闯进去,一开始是把他当做不知天高地厚的稚童。
即使按照修士的年龄观念来看,顾雪洄和他们算是同辈人,还是有人下意识觉得他年纪太小锋芒太盛。
仰慕有,妒忌有,唯独难有爱恋。
顾雪洄以往当然是不在意这些的,甚至还乐得看别人的笑话。
于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一下子自己就成了笑话。
只是幸好,在这举目无亲的湘汀州,他们的故事没有别的旁观者。
贺怀霄笑起来,低低道:“不是这十年才有的,十年前就喜欢了。”
那个时候,自己还不知道这就是喜欢。
“十……年前?”顾雪洄愣住,下意识道,“我还是你小师叔呢!”
他的意思很明确,那个时候轩紫剑宗还在,贺石叫顾雪洄是一口一个“师弟”,要是被贺石知道自己最得意的大徒弟竟然会对顾雪洄有意。
——这一点都不符合贺石教给贺怀霄的尊师重道。
“我一开始,确实不太喜欢小师叔。”贺怀霄坦诚道。
他不喜欢那时顾雪洄的懒散不上进,时日常相处,顾雪洄偶尔使坏捣乱时就会弯弯桃花眼,笑得狡黠。
那个时候,轩紫剑宗其他弟子都感叹过这位小师叔长得真好,若不是身份摆在那里,自己心头的小鹿已经要撞出去了。
贺怀霄却不曾心动过,只是觉得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师叔人还不错,只是自己不长进,从来没有影响过别人。
后来震雷宗来势汹汹,一夜之间轩紫剑宗分崩离析,是顾雪洄始终在贺怀霄身边,带着他走出那个变得陌生的轩紫剑宗。
在贺怀霄悲痛万分时轻轻抚过他发顶的手掌,始终不曾动过的怀抱肩膀任他动作,是贺怀霄寂寂春夜里唯一的倚靠。
贺怀霄不想辜负。
“我也不想啊,可是小师叔太好了。”
是员外郎庭院里,第一次念出顾雪洄名字时莫名的雀跃欢喜,还有那些么些羞怯,要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咬字发音才会念出来得名字。
他以为,自己时时刻刻的挂念,是放心不下,第一年闭关出来,还懵懵懂懂。
只当是顾雪洄又不让他省心。
夏日大雨,两人坐在檐下,咕噜噜吃着东西,同一时刻伸手递出勺子相撞击却又同一时刻收手,雨停日出,天光明亮,一道彩虹挂天边。
第一次放水灯,看着身边人笑得神采飞扬,没有他也能把一切料理得当。
逾越千年再次落下的雪花,每一次呼吸全是冷冽的空气,终于在刹那间通透明了。
“我很清楚,就算没有闭关十年,我也会心悦顾雪洄。”
即使十年闭关隔着一堵墙,他们依旧没有任何隔阂。
三叶金鳞鱼吐出的泡泡光影里,澄光玉保存的风光景象,全部只有一个人影留存。
师尊贺石已经不在,小师弟林融忘记了他,曾经一起教导他的长老陈单邱历坤,要么狠心离开要么投靠震雷宗,已经是彻底的陌生人。
他不能再错过顾雪洄。
“我只有你了,小师叔。”贺怀霄努力微笑,却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抱歉……我不想逼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去控制,我不想就这么看着你丝毫不知就此离开。”
曾经懵懂不知,他就知道要下意识奔向顾雪洄,如今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怎么可能让顾雪洄这么糊弄过去。
他可以退步,却不能放手。
“顾雪洄,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