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萧融也是无心插柳啊,谁知道后面的事情会这么发展呢。
小皇帝无人可用,于是只能派一个瘦弱的太监送信,恰好因为这个太监看着很弱,对他的盘查没那么严格,所以两天他就到陈留了。而周椋选的那个人派出来的是亲信与家丁,一行人伪装探亲,由于长得很壮,走哪都被拦下来。……
小皇帝的信送到,镇北军立刻反应,屈云灭又是个抓住机会就不放的,于是,他迅速出动了。
问题就是他出动这天,韩清本人刚刚到庐江,他还在检查各处布置得如何了,身边的探子就告诉他,镇北王带兵过了义阳。
那一刻韩清人都懵了,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为什么镇北王会来得这么快,难不成他还真能未卜先知吗?
然而再懵也没用,大军已经来了,若是在这里无法困住他们,那韩清最后一个翻盘的机会也没有了。
过了庐江便是历阳,打完历阳就能包围金陵,金陵被孙善奴等人弄得千疮百孔,同时他们的计划是让孙将军开城门迎接大军,只是在他们的计划里,孙将军迎进来的是南康王,而不是借口当中的镇北王。
不敢想象等孙将军真的接到了镇北王,会露出多么欣喜的表情。…………
给人做嫁衣也没有这么做的,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问题,韩清是真的恼火了,他立刻上马,安排所有人就位,韩清头一回对这些人爆发情绪,立刻就把这群人都吓傻了,他们条件反射地照做,四散在山林当中。
须臾之后,整个天川山便安静了下来,任谁也看不到,这里藏了一千多人。*
天川山在义阳和庐江之间,难以界定这个地方到底属于哪边,这附近是一整片的巨大山脉,天川山只是其中一座山峰,但它也是这片山脉当中最诡异、最令人却步的山峰。
虽然旁边就是官道,可是没人会进去转悠,因为进去就出不来了,哪怕靠山吃山的山民,也不敢挑战这种地方。
当然,用科学的角度来说,就是里面地形错综复杂,在视觉上形成干扰,引得人在里面不停打转,自然走不出来,但用迷信的角度,那就是里面有精怪。
镇北军到达这里的时候是深夜,屈云灭亲自带队,他不让将士休息,要走出这座山以后再补眠。
这也是应当的,在山下睡觉容易被野兽袭击,而且有的山有毒,只是经过没关系,但要是长时间待在那,就容易中招。南雍不是屈云灭的主场,他当年在庐江也没待几个月,很快就被派去金陵了,不熟悉地形,自然是要谨慎一些。
只是半夜三更的,大家都没什么精神,所以这段路他们是走着的,屈云灭的马也慢下来,迁就着其他人的速度。
天川山还有一点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座山上长的树,不像其他山一般都是茂密的阔叶林,这里长得全是杉树,笔直的树干仿佛能钻到天上去一般,每一棵都非常高,让人望不到顶。
这也是它为什么叫天川山的原因,站在杉树林当中,仰头望着天空,一棵棵杉树似乎都是从天上拔地而起,仿佛天上也有对应的山川,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便令人发自内心的望而生畏。
不过山下没有杉树林,只有零星的杉树站在阔叶林当中,像是一个个独立的卫兵。环境本就压抑诡谲,旁边的草丛里还总有声音传出来,按理说大家一起行军,不应当感到害怕,但环境的渲染太强烈了,人们心里总是毛毛的。
而在各种天然遮挡之下,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他们已经走进了韩清布置的范围,声音和路况都是韩清提前安排好的,在这种无声的影响下,他们很快就会偏离方向。
但越往前走,屈云灭越觉得不对劲,他眉头拧得非常紧,在又一次听到呼啦啦的鸟扇翅膀的声音以后,他突然勒住缰绳。
公孙元拍马上前:“大王?”
屈云灭没有回应,就这样盯着前面的路,过了一会儿,他骤然决定:“全军停下,扎营!”
公孙元:“…………”在这扎营??
然而还不等公孙元问为什么,一听屈云灭说要扎营,藏在树林里的那些人先急了,瞬间周围就响起人们的怒吼声,还有战鼓擂擂的声响,远处出现火光,看着最起码也有一两万人。
公孙元惊呆了,这地方居然有人埋伏?!
他瞬间抽出刀来,下意识地想要喊一声随本将军冲,但想起屈云灭还在这,于是他按捺住了,等着屈云灭下命令。
屈云灭也确实下了,他望着前方的大片火光,眉头就快变成一个疙瘩了,短暂地分析之后,他高喊一声:“撤!”
公孙元一抖缰绳,马都高高扬起蹄子了,结果公孙元反应过来屈云灭说的什么,又赶紧勒住缰绳,这一下子,差点没把马勒成落枕。
公孙元瞪大双眼:“撤?!?!”
一两万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他们镇北军什么时候撤过啊?!
但屈云灭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当即调转马头,撤退的铜锣已经敲响,后面的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随大流地转身跑。
而韩清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人都快气冒烟了。
屈云灭绝对不是普通人,他的确能未卜先知!
难怪自己会输给他……不,还没到那个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韩清也下命令:“去截断他们,缠住屈云灭,务必要将他们都引过来!”
韩清身边的人立刻应下。
进攻的时候,屈云灭非常积极,经常是一骑绝尘,把其他人都甩在后面,但撤退的时候他最不积极,虽然他下了撤退的命令,可关键时刻,他还是会选择亲自断后。
这就跟性格无关了,每个负责的主将都会这么做,公孙元也留了下来,等对面的人冲过来之后,不用屈云灭说,公孙元都一眼发现了这些人的异常,身形纤细,没有穿盔甲,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兵啊!
虽然不是兵,却还有几分本事,而且他们明显有组织,全都主动缠斗在屈云灭身边,即使屈云灭一矛能串起三个人,他们也悍不畏死。
公孙元:“……”
他都觉得瘆得慌了,这世上还有不怕死的人?
大王和公孙将军被困,后面的人自然要过来解救,但这群人也不恋战,他们身形纤细,那就有个好处,很灵活、也跑得快,多数人的目标都是屈云灭,如今屈云灭身边就跟丧尸围城差不多,这场景他此生只见过一次,就是他差点死在鲜卑毒箭之下那一次。
同样的场景,令屈云灭心里的感觉相当不好,这回他没有丧失理智,所以他是想离开这里的,然而这些人仿佛知道他怕什么,所以一边做着假动作,一边有意识地把他往另一个方向带,公孙元被这些人的灵活程度弄得火冒三丈,他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拼杀过去。
只是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已经不在官道上了,屈云灭也被激出了火气,尤其是发现这群人想引诱自己去某个地方以后,屈云灭回头看向自己带来的大军,发现他们全都追了过来,他更生气了。
自己的马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屈云灭随机抢了一匹弓箭手的马,然后飞快地冲出这个地界,他骑术相当了得,劣马在他的驱使下也能变成良马,果不其然,他跑了以后,后面的人都朝他追来,而他一边驾马,一边看这些人的反应。
他们偶尔会看一个方向,看一眼便迅速回头,看向那个方向的时候,他们的脸色会有些紧张。
屈云灭立刻调转马头,朝那个方向飞奔而去,他知道那边有什么,有萧融的心腹大患,有挖了他父母坟茔的罪魁祸首,有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仇人。
看见山峰之上那几个人影的时候,屈云灭立刻就锁定了当中谁是韩清,他们之间离得很远,韩清一惊,条件反射地要逃走,其实这个距离,他想逃是很容易的,毕竟屈云灭他没法瞬移到韩清身边,他的仇矛再长,也不可能碰到韩清一根汗毛。
仇矛确实做不到。但箭可以。
屈云灭以雪饮仇矛闻名天下,平时也会用刀剑,但好像很少有人知道,他会用这世上所有的兵器,而且他能把每一样兵器都用到极致。
马背上背着备用的弓箭袋,屈云灭眼睛盯着韩清,反手掏出弓来,同时马匹还在往前狂奔,将这柄最普通的弓箭拉到最满,这一刻时间都仿佛凝滞了,屈云灭眯眼看着韩清转身,然后猛地松开手指。嗖!
那箭从侧面穿过韩清的头骨,直直穿过他的左眼。
钻心的疼痛让韩清差点翻身掉下马,但是他捂着自己的眼睛,剧烈地喘息,在这一刻,强烈的怒气甚至超越了身体上的疼痛,韩清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大势已去,而他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第一反应是继续驾马。
但他不是逃跑,而是要以身做饵,把屈云灭也拉进地狱里去。
作者有话说:
屈云灭(x),林克(√)
第151章 等着他
屈云灭和韩清离着也就几十丈,这么近的距离,他自然是要追上去,然而这几十丈不是平地,是一段陡峭的山坡,等屈云灭骑马跑上去的时候,韩清等人已经只剩一个小黑点了。……
屈云灭这辈子追过不少敌人,为了追敌,他能一口气跑出两千里地,在韩清这里他已经很收敛了,最多也就追了一二里,发现周围植被越来越陌生的时候,他就勒住了缰绳。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敌人逃远,对屈云灭来说就像针扎一样的难受,但他感觉自己不能再追了,再追下去,前路上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等着他。
他践行了承诺,没有再次冲动,如果他能平安回到大军当中,萧融一定会好好夸他一顿,可惜,他控制得住自己,却控制不住敌人。
调转马头,屈云灭正在观察自己是从哪个方向出来的,然后脚下厚厚的雪堆和腐殖层当中就伸出了一条粗粗的麻绳,马被绊倒,眼看着屈云灭也要摔落在地,但屈云灭灵敏地跳下来,同时还拔出了背后的雪饮仇矛。…………
韩清一共带来了一千多人,在官道附近埋伏的有一千,剩下那几百,尽数都藏在这了。
这就是韩清能动用的最多兵力,他这人挑剔,无法信任那些普通人,只有被他确认了完全忠于他的人,才能算是他的兵马,因为这一点他只能不停地找靠山、找傀儡,但也因为这一点,他总能全身而退,因为这些人全是不怕死的精锐。
山上的地势,只隔一丈便是不同的天地,明明这里有那么多人,可周围的环境静得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屈云灭他被包围了,四面八方,全都是想要他性命的人。
看着一双双如出一辙、皆是冷静又疯狂的眼睛,屈云灭嗤笑一声,单手晃了一圈他的仇矛,矛尖在月光下发出冷厉的银光。
屈云灭没有跟敌人废话的习惯,所以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是挑衅地看了他们一圈,然后淡声道:“你们先上。”
这群人还真听话,下一瞬,被激怒的来自人类的吼叫就在整个丛林里响彻云霄,紧跟着便是惨叫、皮肉被割开的恐怖声响,以及野兽被惊动,四散而逃的声音。
三百八十八人,这是围攻屈云灭人群的数字,等到最后一个人也被屈云灭一矛贯穿胸口的时候,屈云灭整个人都湿透了。
是被血溅湿的,也是被汗打湿的,今日他状态一般,没有被肾上腺素控制,所以难以发挥出来当初在梓潼城的那股疯劲,用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才杀光了这些人。
站在尸山血海当中,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也像是主宰着这一片大地的天神。
他的站姿仍然顶天立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身上的力气正在流失当中,他的四肢都有些使不上力了。
紧了紧拳头,屈云灭一时没有动,他先用布满戾气的眼睛查看着周围的情况,确认真的没有活口以后,他才慢吞吞地跪坐下去。
扯开腿甲,撕开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而在他小腿之上,有一小道微微发黑的伤口。
屈云灭:“…………”
真不愧是同一人出的招数啊,打不过,便下毒。
盯着这个伤口看了一瞬,屈云灭半点没犹豫,抽出自己随身的佩刀,手起刀落,他就把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削了下去。
他这一下太狠,都能看到里面白色的骨头了,但他面不改色,坐到地上以后,他四下看看,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人,把他身上的衣服扯下来,撕成布条,紧紧勒在伤口上方一寸的地方。
接下来他便站起,用仇矛当拐杖,支撑着自己,努力地辨别方向。
星星……北辰……他要回去……他不能再失约了……
屈云灭越往前走,眼前越模糊,有件事他大概不知道,伤口发黑是因为天太黑,伤口凝血了,就看起来像是发黑。而这些人的兵刃之上确实涂了药,但要命的毒药也不是那么好凑的,像鲜卑人用的那种,沾上就无力回天,效果这么好,自然是价值千金,可韩清他一来没有时间凑这么多珍贵的药材,二来他也没阔到那个地步,能给三百多人的刀上全都淬毒。
只有零星几个人带着一刀就能结果他的有毒兵器,其余人其实都只是涂了麻药而已。
他们的计划是先靠着小伤把屈云灭麻翻,然后再由其余人补刀,然而谁知道屈云灭这么厉害,半天都没人能近他的身,有时候他为了不受伤,还会放弃杀别人的机会,这么珍惜生命的将军,可真是不多见啊。……
也因为如此,从头到尾就一个人伤到了屈云灭,但他人高马大的,那点药管什么用,等它起作用,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误会就这样产生了,不过能告诉屈云灭真相的人都已经死翘翘了,而屈云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与体内的麻药做着豁出命去的斗争,求生意志格外强大的时候,人确实可以超越本能,屈云灭始终都没有昏倒,凭着一股信念,哪怕将自己的双腿走废了,他也要走出这片山林。
这应当是屈云灭一生当中最不想死的时候,这种精神感动了上苍,于是下一秒,他踩空了。
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他就滚落了山坡,中途撞到一个死去多年的树桩子,就这样把自己撞晕了过去,等到他终于停下的时候,这里已经已经不再是密林,而是密林中央一个小小的草地,有鹿正在水洼里喝水,听到动静立刻吓得跑开,等一会儿没动静了,它又跑回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头鹿还年轻,一辈子都没见过人,它的祖辈们也很久都没见过人了,小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伸舌头舔了一下屈云灭的脸,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于是它又跑了。……*
而在陈留城中,萧融熬到了半夜子时,才终于睡下。
睡梦中的他便不太安稳,他梦到自己在一片白光当中,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声音响个不停,听起来没有任何逻辑,但他又能意识到,这是对方在说话。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他只能听出来对方有点气急败坏,似乎还有点迁怒。
后来梦境消失,他渐渐睡沉了,然而喉管当中的一股异样感,猛地就把他惊醒过来。
没有任何缓冲,他迅速地趴到床边,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
萧融愣愣地看着地上刺目的红色,听到动静的阿树也很快冲进来,阿树惊恐地看着他,然而还不等这一主一仆做出什么反应,外面突然传来疾跑的声音。
萧融停顿一秒,立刻翻身下床,他只披一个外衣就出去了,连鞋都没穿,阿树心慌,却也不会在这时候叫住萧融,他只是麻利地捡起鞋子,又拿了萧融最厚实的披风,然后追着他跑了出去。
来人是东方进和高洵之,他们还没进来呢,大门先自己开了,还是萧融亲自开的,高洵之一眼就看到了萧融嘴角上的血迹,他这一瞬的感觉太复杂了,既心疼又怨恨还担心,但萧融看见他的神色之后,随手一蹭就把嘴角擦干净了。感觉高洵之不够冷静,于是下一秒,他看向东方进:“出什么事了?”
东方进其实也看见那点血色了,但他只是诧异了一瞬,毕竟他也不知道萧融体质有什么问题,听到萧融的问话,他简短回答:“刚刚有人来到官府求助,说他们是皇宫侍卫,受南雍皇帝所托,给镇北王殿下送一封信。”
同样的信送两封,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问题。
萧融却没有思考,这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做的每个反应每个动作,仿佛都是被别人接管了一样。
萧融伸手:“信呢?”
信当然不在东方进这里,东方进把它交给高洵之了,高洵之看了看萧融,不知怎么,他也没有废话,直接就把信掏出来,放在了萧融手里。
同样是让镇北王勤王,但用的理由和说辞完全不一样,信上第一句就写明了这封信是小皇帝口述,其他人代笔,这是为了防止他们怀疑信的来历,也是为了安抚孙将军,让他看到日后论功行赏的苗头。
内中关窍到底怎么回事,拿到这封信的那一刻,萧融就想明白了,他虽然不知道孙将军也在其中发挥作用,但他知道清风教和小皇帝异曲同工了,小皇帝无意中成了清风教的帮手。
再联合自己刚刚吐的那口血,萧融面色不变,但这封信已经被他捏皱,甚至还撕裂了一部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而旁边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蓦地,萧融把手放下去,他命令地法曾:“去把简峤叫来,让他整合四军当中所有的骑兵,还有虞绍承,让他天亮以后就出发,急行军!不准耽搁!”
这时候东方进要是犹豫一下,萧融的威信就会打折扣,毕竟萧融没有军权,屈云灭不在的时候,他调遣四军就是僭越。
但电光火石之间,东方进已经明白了他该怎么做,于是,他用炸雷一般的声音喊道:“遵命!”
他率先跑出去,其他人也立刻跟着动作,等到简峤和虞绍承被叫醒,这俩人都没有发出异议,仅仅一个时辰,队伍就已经整装待发,而无形当中,萧融也完成了对军权的收拢。
他以前也分配过军中事务,但那时候人们心里不服气的很多,例如原百福,例如某些不知名的将领,况且那时候屈云灭就在军营当中,他的默许在某些人看来就是对萧融的讨好。讨好士人就跟讨好女人一样,今日喜欢,便讨好你,明日不喜欢,那就厌恶你。
而这回是屈云灭落入险境,萧融实打实地掌握了军权的归属,从上到下无一人有反对的声音,就因为东方进开了个好头。
跟萧融关系好的,会真心实意听他的话,而跟萧融关系一般的,也会因为别人的行动而默默选择随大流,封建时代的主臣关系可不是靠着习惯形成的,而是一次定生死,只要跟随过一次、俯首称臣过一次,往后他们就再也无法将萧融当成同僚了。
就像过去的高洵之一样,一个士人,却能管着全军的将士。…………
庐江那边是晴朗的夜晚,但陈留这里乌云阵阵,似乎又要下雪,高洵之从头到尾都没有干预过萧融的命令,甚至萧融要自己过去,不带他,他也没有反对。
萧融这一下子,把十万人都带出去了,接下来多不多他一个老头子,都没任何区别。
站在城门处,高洵之看着萧融和简峤带领身后的骑兵快速冲出他的视野,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然后才转回身去。
然而这一转身,他才发现自己身后多了那么多人,丹然、阿妍、阿古色加、萧佚、萧老夫人、阿树、佛子、虞绍燮、以及匆匆从宋宅赶过来,连头发都来不及束的宋铄。
大家都看着他,却又不出声,不知道为什么,高洵之更想哭了。
这些人都是阿融和大王的亲朋好友,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身边有了这么多亲人般的存在,镇北军不再一穷二白了,镇北王也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屈云灭,你看到没有,这才是阿融给你带来最重要的东西,你的好日子、你连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不要闭眼——等着阿融。等着他。
圣德六年腊月二十九,日昳时分。
跑在最前面的萧融等人碰到了一小股赶回去报信的将士,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小股总共只有三十多人,在原先的队伍当中,他们排在最末,前面打得血肉飞溅,他们也没看到,只听到鸣金收兵的命令就往回跑,跑了没一会儿发现人越来越少,他们想回去找,结果整个大军都消失了,就跟有鬼作怪一般,吓得他们背后直冒凉气,谨慎地找了找,发现是真找不到那群人了,他们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回义阳搬救兵去。
三十几人在大山里搜罗大军的痕迹,这确实是难了一些,但几万人漫山遍野地找,还是能找到消失的大军的。在人海战术面前,多诡异的地形都不叫事了。
一个时辰之后,简峤找到了带着大军在林子里直打转的公孙元,简峤看到他就来气,他已经默认这全都是公孙元的责任了。
公孙元:“…………”
然而公孙元还不敢为自己分辨,因为虽然他整合了大军,没让整个军队都散开,可屈云灭确实是失踪了。
要是找不回屈云灭,公孙元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交代后事了。……
简峤暴跳如雷,先朝公孙元发了一通火,然后才有些紧张地看向萧融,后者没什么反应,他静静站在这山林当中,有阳光从树干之间倾洒下来,照得萧融脸色跟纸一样白。
简峤也不敢说什么让他宽心的话,扭过头,他又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公孙元,让他把手下的兵都撒出去,跟自己带来的兵一起,地毯式地在这座山上找人。
公孙元自知理亏,全都照做了,官道之上支起来一个营帐,萧融就站在这里听着一波波人马回来对他报告。东边没有!西边没有!南边没有!北边没有!
简峤:“……”
这回他都不敢看萧融是什么脸色了,而且他自己也心急如焚,没有?怎么可能会没有,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后续的部队都跟上来了,但还是找不到屈云灭的身影。
简峤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他担心敌人抓走了屈云灭。
但屈云灭那个人可不是能被抓住的,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会把身边的人撕个粉碎,除非他已经不会喘气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简峤就无比心慌,他悄悄看向一旁的萧融,而萧融袖手站在他身边,正好也朝他看了过来。
这没有温度的眼神看得简峤心里一个咯噔,他朝萧融抱拳,决定自己也去找找看。
望着简峤离开的背影,萧融慢慢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他的手上鲜血淋漓,此时还有一滴血珠顺着指甲低落在地,本有些瘆人的一幕,却看得萧融安心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