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只要求四品,是因为这时候四品以上才能上朝,才能参与国家大事的定制,而他们这是刚组建起来的新朝,能出现在屈云灭面前的人,别管他性格如何、又有什么样的臭毛病,至少他们都是干实事的,没有一个划水的存在。
四品之上有世家子,而且不少,整个朝廷八十多人,大约有二十五个都来自世家,看起来这个比例已经相当高了,但再看四品之下,除了去年因千人文集前来投靠的那些士人,几乎九成官员都出身世家、或是被世家培养出来的门生。
考核制令这些人十分惊慌,偏偏新帝将这当成了自己登基的第一把火,他在萧融等人的支持下大刀阔斧修改官制,不过一旬的时间就免了三千多人的职,有些人生气地回到家中,觉得屈云灭这是在自寻死路,把官员全都免了,整个天下都没人帮他干活了。
但他们好像忘了一个事,就因为他们过去从来不干活,这个制度才会把他们刷下去,考核的问题是XX县人口几何、耕地几何,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那不就跟一头猪差不多吗。
真换一头猪上去,或许都比他们强,更何况朝廷换的是人,即使没有经验、也不会比这些人表现更差了。
如果只是任免,下面是不会出事的,就是这些被换掉的人怀恨在心,借着过去的地位和家族的权势阻挠新官上任,才会给当地带来麻烦,但萧融根本不怕麻烦,他甚至一直都在等这些麻烦。
酝酿了十来日,等到新旧两批人已经势如水火了,许多告状的折子发到陈留来,萧融微微一笑,从其中选了几个做得过分的,然后递给了一旁的屈云灭。
屈云灭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之前他不愿意推延婚期,萧融便许了他好些承诺,这个就是其中一条,萧融说,只要他答应下来,那他就给他一个大开杀戒的机会。
拿着这些折子,屈云灭还有些看不上眼。
他喜欢亲自动手,而不是下令让别人动手,唉,不管了,聊胜于无吧。
心里想得挺遗憾,但萧融分明看到屈云灭唇角微勾,转身之后,他大步走向殿外,开开心心地去杀人了。……
当日,一群镇北军就冲进了这几户人家当中,绑走罪魁祸首、关押其他家眷,之后便是宋铄提审他们,他天黑开工,不过两个时辰就已经写好了卷宗、拿到了认罪书,都不等到第二日出太阳,深更半夜、阴气最重的时候,他让人送来断头饭,然后也不管他们吃不吃,半个时辰后直接一刀咔嚓。……唯物主义者,恐怖如斯。
宋铄如今的官职是中书侍郎兼刑部尚书,如今朝中老大有两个,一个是高洵之担任的丞相,职能等同尚书令,基本是总揽全局;另一个是羊藏义担任的中书令,也就是宋铄的直接上官。
羊藏义他好歹是雍朝的丞相,重新拟定官职的时候,要么给他弄一个荣誉职位,比如太宰太傅之类的,要么就只能让他担当双宰相之一,萧融不愿意再将荣誉职位带回朝中了,尤其羊藏义这个性格,即使给他一个荣誉性的,他也能自己折腾成实际性的,所以不如直接一步到位,把中书令的位置给他。
萧融前脚把中书令给了羊藏义,后脚就把中书侍郎、这个中书令的副手给了宋铄,宋铄何许人也,高洵之还没退下去,他就已经将丞相之位视为囊中之物,早前在南雍的时候,头顶坐个草包他勉强忍了,但他已经在镇北军待了快一年了,那时候的心性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自从他当了羊藏义的副手,他是处处跟羊藏义对着干,而且仗着自己年轻、精力充足,他把羊藏义的活儿全都抢了过来,气得羊藏义想教训教训他,但只要他动了这种心思,宋铄就会拐弯抹角把萧融叫过来,看着站在萧融后面趾高气扬的宋铄,羊藏义脑袋里的血管差点堵了。……
过了今夜,羊藏义才发现自己的血管还能更堵一点。
宋铄他手也太快了,才一晚上就把人杀光了,家眷他倒是没动,都好好关在牢里,但杀完人以后,他扭头就带着几千兵马前去这些人家,用跟杀人差不多的速度,一个白天,就把这些人家全部搬空了。
嗯,寻常新朝清算会灭九族,但雁朝仁慈得很,人家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钱。……
哪个世家的人口不是四位数起步,一个世家倒台,用血流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现在好几个世家都倒了,但是死的人数还不足一双手,按理说这些家族应该感谢新朝,可是他们怎么都说不出这种话。
甚至他们想对新朝破口大骂。
太不要脸了!!!
你们把钱财都拿走,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们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们!
世家的人口确实都是四位数起步,但本家的人口最多只有一百,剩下那些全都是附庸和奴仆,萧融可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他收缴了世家的资产,却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拿着剩余的钱财他们依然能过得很好,就是养不起奴仆、也没法再耍威风了。
没了权势和金银,再大的家族也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奴仆四散而逃,他们也纷纷避难,但萧融下令,要这些罪人的亲属离开陈留,谁敢收留谁就是同党。听了这个命令,有些人自然不敢收留了,但有些人就是要跟新朝作对,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萧融点点头,一点不高兴的情绪都没有,他写下一个名单,再次递给屈云灭,于是等到半夜,宋铄又笑嘻嘻地出发了。……
从改换官制开始,一件件事跟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直到这时候人们才醒悟过来,萧融故意的,他就是要铲除世家,他甚至不怕世家知道,他让人在每个城池都设立了告示牌,陈留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要写公文,张贴到全天下,考核制度他张贴了、有人捣乱被制裁他张贴了、收缴世家资产他也张贴了。
他还写清了到底收缴上来多少东西,那一连串的数字看得百姓目瞪口呆,以前只是知道自己和世家差距大,却不知道差距这么大。别说同情他们了,百姓都快觉得自己和世家不是同一种类了。
百姓的力量既微小、也庞大,他们没法在朝中帮助萧融,但他们的态度影响着那些不相干的人,说到底,世家子还是少数,他们抱团、处处都要彰显自己高人一等,那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靠自己了。
外部帮不上忙,孙家已然没落,羊家虽然还在,但羊藏义被宋铄一个人就压得喘不过气,而且他刚投靠新朝,真不想再折腾了,即使看出了萧融的意思,羊藏义也躲在家里没有吭声,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和其余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在南雍倒下的那一刻,他已经清晰地认识到南雍没了,但有些人的思维转变不过来,虽然他们认为自己是和新朝对话,实际上他们还是在跟南雍对话。
萧融放出了一个信号,那就是他只清算有罪的人,其余人只要老老实实的,他就不会动他们。听起来很合理,但其余的世家不可能这么听话。
因为萧融所谓的老老实实,就是让他们的子弟参与考核,按照这个逻辑,他们三代之内都没有拿得出手的子弟,迟早全族被请离官场,离了官场的世家,那还叫世家吗?
真狠啊,萧融这个人,他是表面上仁慈,说着不要他们的命,却把他们其余的东西都拿走了,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先让他们失去官职、再让他们失去银钱,这二者都没有之后,他们的家族就彻底没落了,再也爬不起来了。
为了自救,这群人开始到处找办法,但可行的不多,因为新朝刚立,屈云灭身边一个废物都没有,数十万的镇北军就守在陈留,屈云灭一直都没有将他们分派出去,所有武将都待在京城里,这是个奇怪的现象,如今却不奇怪了,原来人家早有准备呢,这是怕他们反了,危及到新朝的根本。
敌人从上到下几乎武装到了牙齿,面对这个局面,他们应当徐徐图之,但他们哪有这个时间啊?萧融也不可能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第二波清算还没结束的时候,萧融就已经发出了新的公文,由于官员不够用,他打算面向全天下招揽有志之士,秋天参加考试,冬天就能上岗!
世家:“…………”
说得好像是我们迫害你一样,分明是你迫害我们好不好?!
这下再也没人觉得萧融是草包了,他们甚至不敢直视萧融,生怕得罪了他,以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话说这些人为什么知道这件事的幕后操作者是萧融呢?因为告示牌,他发下的每一封公文,末尾都有他自己的名字,一般而言落款有许多人,如今这就像个荣誉,只要是参与进来的人,都想让自己出现在末尾当中。
但别人都是某某侍郎、某某侍中,只有萧融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世家关注的内容是萧融又整什么幺蛾子了,而百姓关注的内容就是,为什么这个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一连纳闷好几天,终于,这天新的公文又张贴出来了。
这是新帝亲手写的诏书,印刷在红纸上,由于告示牌上几乎没有红色纸张,所以吸引了好多人来看。
一群百姓揣着手站在告示牌前,听会认字的人念。
嗯嗯,原来是皇帝要大婚了。
嗯嗯,帝后早就相识,数次生死与共。
嗯嗯,皇后的名字叫萧融,婚后他们二人还是会共同治理雁朝,皇后不入后宫,另设紫云殿为皇后寝殿,与皇帝寝殿神龙殿两两相对,但皇帝说婚后这俩殿会空置一个,哎呦,这种事情就不要往外讲了吧——不对,等会儿。
皇后的名字叫什么?!?!
登基大典之后,屈云灭就搬到了新皇宫中。
如今都快三月了,皇宫的建设还是那样,大家紧赶慢赶,赶在登基大典之前建好了祭坛和宣政殿,最起码保证登基大典能顺利进行,之后又加班加点,把含元殿和紫宸殿建好了。
一个皇宫当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三大殿,中轴线才是使用率最高的地方,剩余的都可以慢慢来,尤其是后宫,对如今的雁朝来说,后宫是最不重要的地方。
整个天下,唯一适合入住后宫的人是桑妍,随着屈云灭称帝,桑妍也从背着药箱到处跑的不起眼女子一跃而成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她只应付了一下册封仪式,然后就火速脱下身上的凤冠华服,闷不吭声地出去找阿古色加了。
而在住哪的问题上,阿古色加比桑妍还倔,她坚决不同意搬到皇宫里面,即使屈云灭让其他族人都搬进来也不行,在阿古色加看来,围墙是带有诅咒的东西,定居在围墙当中,围住的不仅仅是她们这些人,还有她们的灵魂和未来。
更何况屈云灭当了皇帝以后,就和以前不同了,阿古色加不想遵守他的规矩,也不想让他夹在中间难做。
屈云灭从小到大对这个罗乌都没什么办法,他本来也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所以很快他就不说话了。
萧融看看处于下风的屈云灭,干脆当起了和事佬,他提出把陈留的一座山划给布特乌族,让人将山上好好地规划一番,山下不设围栏,却要设上岗哨,毕竟布特乌族人少,而他们无论如何都是屈云灭的母族,他身为皇帝,总不能不闻不问。
刚到陈留的时候,布特乌族就是住在山上的,不过那座山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刚上去的时候他们还只能住帐篷,彼时萧融要做的事太多了,也抽不出手帮他们,如今便不一样了,萧融打算找一片风景秀丽的山区,一部分给布特乌族居住,另一部分作为皇家园林与猎场,这样既尊重了布特乌族的习性,也不至于割裂两边的关系。
阿古色加没意见,其余族人也没意见,甚至当天她们就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搬家,虽说萧融说了,会给她们在山上盖很气派的房子,但她们觉得,既然是自己的家园,那自己早点过去,也能帮着早点把房子盖好。……
整个皇宫没有一个女人,这也算是史无前例了,前朝宫女多数已经逃走,没逃走的也都被遣散了,萧融倒是还想再招收一些宫女进来,毕竟未来会有内命妇和其他女眷进宫,总不能让男人去伺候她们吧。
但屈云灭说,让她们自带侍女,不带就不管。
萧融:“……”
屈云灭说得斩钉截铁,却没有解释半个字,也不用他解释,萧融看他一眼就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心说,性取向一改就再也回不去了,你要真想防备,那你应该防备男人啊……
但萧融没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他担心说完了,屈云灭这个一根筋真把内侍也遣散了,到时候整个皇宫三百公顷,就住他们两个人,光扫地就够他俩扫上一年。
届时他留给后世的名号就不是史上第一个男后了,而是史上第一个因扫大街累死的皇后。……
外面一片血雨腥风,皇宫内部却一片祥和,诏书发出去了,三书六礼也快走完了,合婚大典越来越近,萧融居然一点反悔的意思都没流露出来,屈云灭高兴得不得了,见谁都和颜悦色的。
有人求见,他一点不耐烦都没有,立刻从容起身,大大方方地出去了。
萧融坐在窗边处理公事,看见他那个屁颠屁颠的模样,不禁翻了个白眼,学着阿古色加道:“傻鸟。”
阿树站在萧融身边,闻言立刻狂点头。……
屈云灭极少数有被单独叫出去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别人都是同时求见他和萧融两个人,萧融没多想,以为这人是来表功拍马屁的,而屈云灭也没多想,他还以为终于有人认识到他这个皇帝的价值了。
结果那人一见到屈云灭就老泪纵横,啪一声跪地上,先把屈云灭弄得满头雾水,然后他才表明自己的身份,五朝元老、某某丞相国公之后、某大儒的关门弟子、一心为皇帝的绝对忠臣。
他说这些就是想表明自己是个重要人物,虽然到了新朝已经快成透明人了,但他着着实实是大有来头啊!
屈云灭皱着眉听他说话,没听懂他的意思。……而这老头也不知道,他继续声泪俱下地往下说,在他的表述中,他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老人家,他早就看出了雍朝的颓势,却无力去做什么,从屈云灭声名鹊起之时他就知道真龙已经出现,只是彼时情况复杂,他无法投奔过去,所以只好留在南雍,继续等。
终于,他已经等来了时机,他这把老骨头又能发挥余热了,唉,都到他这个年纪了,他还有什么在乎的呢?别人不敢说的话,他要说,别人不敢做的事,他要做,因为他知道屈云灭才是天命所归,所以豁出这条命去,他也要保护屈云灭,保护新生的雁朝!
这时候屈云灭已经意识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了,但他有种侥幸心理,总觉得不会有人这么坏,所以他没打断这个人。
不得不说这老头挺厉害的,他说得无比诚恳,而且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将死之人和长辈的地位上,众所周知,屈云灭没爹没娘,这样的人肯定缺爱啊,要不然也不会被萧融那个男妖精吃得死死的。
而且他很聪明地没有说萧融的坏话,相反,他还说了萧融不少好话,他肯定了萧融的功绩、赞赏了萧融的年纪、之后又对萧融大吹特吹,把他吹得跟一个神仙差不多,然后,他来了一个转折。
“……老臣感激萧公子的所作所为,哪怕回到年轻之时,老臣也绝不是萧公子的对手,不止是老臣,恐怕这世上再没有比萧公子更厉害的人物了。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在陛下身侧,老臣感到欣慰之至,但——”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陛下即将大婚,老臣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雁朝,老臣怕是看不到它真正兴盛起来的那一日了,所以今日老臣斗胆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向陛下说上两句话,时光易逝、人心易变,请陛下万万保住雁朝的基业,守好屈家的皇位啊!”
说完,他又哭了,他哀哀戚戚地把头磕在地上,感觉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毕竟他每一句都是为了屈云灭着想,一个什么都有的人最怕什么?不就是一无所有吗,所以历代皇帝都多疑,就怕别人害他们,他相信屈云灭和萧融是真的有感情,不然他们也走不到大婚这一步,但再牢固的感情、到了利益面前也什么都不是了,他说的这些话,他觉得屈云灭私底下肯定也想过,就是没有想太多,现在他主动把这件事挑破,就算今日他不在乎,以后萧融跟他有分歧了,他还是会把今日的话再次想起来。
哼,他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到雁朝真正兴盛的那一日,他就想看到萧融倒台的那一日。
他姑母一家被赶出陈留,表弟连命都没了,他自己家的三个孩子尽数被淘汰出官场,偏偏他是羊藏义一派的人,没有羊藏义的支持,他根本无法报复萧融。
思来想去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尤其想到大婚以后他就得改口叫萧融萧皇后,真是要呕死了,所以他恶向胆边生,想了这么一个主意,前来给萧融上眼药。
成就成,不成也就是被陛下赶出去,最惨不过全家被赶出陈留,反正他家已经没前途了,也不在乎这些了。
这人把方方面面都想好了,连萧融和屈云灭的性格他都摸了一个遍,萧融在乎名声,所以绝不做过激的事,而屈云灭重情重义,真心为他好的人,他都会给予优待。
唯一有一点,他没做好调查。
屈云灭如今确实是拥有一切了,也确实害怕别人害他,让他失去这一切,但在这老头眼里,一切等于皇位,而在屈云灭眼里,一切等于萧融。
于是,这老头还跪着呢,就听到上面的屈云灭说了一句:“两天。”
老头一愣,忍不住抬起一点头。
屈云灭静静看着他,缓慢起身。
“就剩两天了,一切都如此顺利,偏偏就出了一个你——要在这时候咒我!!!”
气得他连朕都不说了,而老头一脸惊恐,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他赶紧为自己解释:“老臣并非诅咒雁朝,老臣是为了雁朝能够延续下去,才对陛下忠言逆——”
后面那句话他都没说完,屈云灭已经暴怒着走下去:“雁朝雁朝,你就知道一个雁朝!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眼里还有别的吗?!”
老头:“…………”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身为臣子,眼里不装着雁朝还能装什么?!
屈云灭才不管,他觉得这老头太可恶了,然而搬进皇宫以后,萧融就不让屈云灭随身佩刀了,想练手只能去后面的皇家演武场练,屈云灭气得要命,一边呵斥别人把刀给他拿过来,一边随手抓起一个东西,就往这老头身上砸。
紫宸殿是召见大臣的内殿,是三大殿当中最小的一个,但也相当气派,而且空旷,并没有什么茶杯茶壶的让屈云灭扔,而屈云灭怒极,他也没注意到自己到底拿起了个什么,反正他举起来的时候,觉得还挺轻的。
只有屈云灭身后跑来递刀的侍卫震惊地睁大双眼,因为陛下抄起了后面放在立柱上十几寸高的黄铜灯人,这东西足足有几十斤重,陛下毫不犹豫地往那位大臣脑袋上一扔,对方大概是真的年纪大,竟然也没来得及躲,就这样呆愣愣地带着一脸血倒了下去。这、这这……死了没有啊?…………
有人急匆匆地来找萧融,见萧融正认真地伏案书写,他焦躁地转了一圈,阿树见状,便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两人耳语一番之后,阿树不禁张大嘴巴,然后他蹭蹭跑回来,扯了扯萧融的袖子,在萧融抬起头以后,他一脸为难地俯下身,在萧融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萧融:“…………”
原本闲适的表情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萧融紧紧攥着毛笔,按捺着自己的脾气,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死了吗?”
阿树:“没,但是抬走的时候,那人一脸痴傻还流涎水,额……”
萧融:“……”
沉默片刻,萧融豁然起身,出去找屈云灭算账了。
高洵之闻讯赶来,看样子他已经教训过屈云灭了,但屈云灭明显不服,他绷着脸坐在椅子上,不看高洵之的方向。
听到外面传来快步走的声音,他俩一起扭头,一个松了一口气,另一个则屏住呼吸。
看屈云灭这个德行,高洵之都有点同情他了,幸好他是单身,闯了祸也不会有人立刻赶过来骂自己。……
高洵之果断退场,跟萧融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还担忧地看了一眼里面,但门一关,高洵之的表情就变了,想着屈云灭那个倔驴也会吃瘪,他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然后才施施然离开。
所有人都觉得屈云灭要挨骂,其中屈云灭是最深信不疑的一个,他抿着唇,不服气地看着萧融,但是他的眼神有些许闪烁,看来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
萧融和他对视一会儿,他心里确实很生气,堂堂皇帝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又不是小孩,居然砸人,还把人砸傻了,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可是看着屈云灭这个心虚的模样,再想想刚刚一路上别人的反应,有人担心、有人看戏、还有人偷笑。
萧融的脸色慢慢变化,他朝屈云灭走过去,在他离得近的时候,屈云灭就把脑袋转开了。
但接下来,屈云灭听到萧融用一种近乎柔软的语气对他说:“以后你别这样了。”
屈云灭愕然抬头,萧融的神情里并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很细微的难过,屈云灭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某个看不见的大手猛击一拳,有点疼,也有点酸软。
一下子,屈云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委屈起来了:“那个人咒我。”
“我就要成婚了,他居然咒我。”
“阿融,我气不过。”
屈云灭仰着头,在萧融眼里,屈云灭的长相十分锋利,就是那种虽然也好看、但给人第一印象绝对是凶和不好惹的长相,还不是黑道大哥那一类,而是多看一眼都怕他走过来把自己杀了的款式。
但今天,萧融硬生生从这张脸上看出了脆弱。
他半敛着眼睛,垂下头去亲吻屈云灭,亲了一下,起来,然后再亲一下,再起来。
屈云灭能感觉到他在安慰自己,瞬间他就不委屈了,他还心猿意马地想要站起来:“阿融……”
萧融却按着他,不让他起来,还是这么姿势,他垂眸望着屈云灭:“以后只要有人让你担心你我之间的感情,我就亲你,你担心一次,我亲你一次。”
屈云灭笑了,但紧跟着萧融又说:“可是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如果你一直担心,一直被那些不相干的人影响——”
他抬起手,放在了屈云灭的脖子上,他的掌心覆在屈云灭的喉结处,拇指恰好能感受到血肉之下那强有力的跳动,在它跳了三下以后,萧融才低声道:“那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