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万万不可!by你的荣光

作者:你的荣光  录入:08-03

但富贵险中求,萧融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他有信心自己能毫发无伤的走出金陵,更何况就是真有人对他动杀心又如何,这世上唯一能害死他的人只有屈云灭。
他心里很膨胀,然而这些缘由又是无法说出口的,结果他就只能憋屈的坐在这,听着高洵之苦口婆心的劝他。
但高洵之还不了解他么,一个比屈云灭还倔的漂亮倔驴。……
高洵之说的口干舌燥了,萧融还是低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高洵之不禁叹气,脸上露出失望的情绪。而他不说话了,虞绍燮就开始说,还拿他弟弟举例子,要知道他弟弟可是刚刚才叛逃出南雍,南雍如今就是不跟镇北军撕破脸皮,双方的关系也不如之前了,这时候去南雍,南雍的怒火都会发到萧融身上来。
萧融一脸的生无可恋,而屈云灭抿着唇,都快笑出声来了。
看着萧融被“众叛亲离”,屈云灭心情非常好的坐在一旁看戏,他神色舒缓,正要拿起面前的酒盏,然后就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来。
“我倒是觉得,萧公子此计可行。”
屈云灭顿时不去拿酒盏了,而是抬起头,死死的盯着弥景那在烛火下越发显得安宁祥和的脸庞。
死秃驴,难怪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弥景这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然而弥景连暴怒版本的鲜卑皇帝都见识过了,这世上还真没什么场面是能吓到他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弥景娓娓道来:“两位先生所说俱有道理,君子不应立于危墙之下,然而这南雍朝廷,当真是一堵危墙吗?大王千里迢迢从雁门郡迁都至陈留,即使弥景从未踏足过金陵,也知道金陵定是慌乱无比,如今大王的镇北军同金陵的延卫军和申家军隔淮水而互望,最担心双方爆发一场大战的人并非是初来乍到的大王,而是已经经营多年,且无法承受这样一场动乱的金陵诸人。”
萧融感动的看着弥景,好兄弟!
延卫军和申家军都是金陵军队的名字,前者的前身是开国皇帝贺夔组建的那支指哪打哪的常胜军队,然而现在延卫军已经成了酒囊饭袋混日子的地方,官家子弟一成年就会进入延卫军,虞绍承之前就是在这里做护军都尉。
相比起来申家军还是有点实力的,由南雍最有本事的将军申养锐带领,在国舅孙仁栾彻底掌控朝堂以后,他就不再上战场了,代替他成为主将的人就是申养锐,可惜这人只有实力,没有家世,在南雍的大染缸当中,他的作用就跟当初投靠朝廷的镇北军一样,只能算是消耗品。
延卫军十五万人,而申家军只有七万人,延卫军驻守京城,密密麻麻的拱卫着皇宫,而申家军待在金陵最边边角角的地方,同时也是离淮水最近的地方。
要是有敌袭,他们就要第一个冲到前面去。
其实一开始南雍的兵马比这还少,这十年来孙仁栾可没闲着,一直都在招兵买马,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朝廷本来就风雨飘摇的,要是连兵都没有,说不定哪天就被人踏平了。
至于那些酒囊饭袋,他不是看不见,然而他也需要这些人凑人数,不管他们能不能打仗,至少这数字拿出去能吓唬人。
想到南雍此时的状况,高洵之和虞绍燮确实沉默了下来,他们顺着弥景的提醒,开始思考这些因素的影响。
屈云灭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俩人,才这么几句话,就让你们倒戈了???
这就属于冤枉人了,高洵之和虞绍燮不过是沉思而已,都没表露自己的态度呢,然而屈云灭不管不顾,直接就给他们判死刑了。
他觉得这俩人没用,也觉得脸上带笑的萧融很是不顺眼,但他最讨厌的,还是这个几句话就把形势逆转的弥景。
屈云灭把头转向弥景,脸色阴沉的看着他,从他的脸色转变为讽刺的时候,萧融就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屈云灭就开口嘲讽弥景:“佛子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真是好极,这也是佛祖的教导吗,让你为了所图之事,可以无视一个人的性命之虞,当年在长安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活下来的吗?”
萧融瞪大双眼,霍然起身:“大王!!!!”
你疯了!怎么能说这种话!
萧融无比紧张的看向弥景,然而弥景只是微微垂着头,没有回应这句话,就算弥景没回应,似乎是不打算跟屈云灭计较的意思,萧融还是眼前一黑,他赶紧走到屈云灭身边,看似在对他请示、实际上很强硬的对他说:“大王,我有一事想与大王单独商谈,请大王移步,可否?”
高洵之和虞绍燮两人的动作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他们先是呆滞的看看弥景,然后再呆滞的看看萧融,最后才呆滞的看向屈云灭。
屈云灭坐在原地不动弹,萧融咬着牙又问了他一遍,他才猛地站起身来,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迈步出去。
萧融的神情也不怎么好看,他朝另外三人告罪,然后快步追了出去。
等他俩都走了,高洵之这才发现自己又能呼吸了,他先是放松了脊背,然后想起来弥景还坐在这,他赶紧向弥景解释:“大王不是那个意思,他这是有口无心,佛子——”
弥景抬起头来,对高洵之笑了笑:“丞相不必担心,弥景看得出来,大王只是对萧公子的计策十分担忧,弥景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闻言,高洵之也朝他笑,不过他信不信这话,那就不好说了,他们两人当中,反而是弥景的神情更真诚一些,而虞绍燮望着弥景,表情有些怪异。
摇摇头,他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已经离开的萧融和屈云灭身上,这种一言不合就插刀子的待遇,他曾经也遭受过,不过他没有弥景这么惨烈的过往,所以感觉就还好,更何况他和屈云灭对峙的时候,往往都是他说话更狠,所以他就是想记仇,也没那个胆子。
但大王的这个毛病真是该改改了,言语无心,却如冰锥刺骨啊。*
他们到了附近的一个花厅里,这花厅也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如果不是公务,只是闲聊的话,就能带着客人到这里来。不过镇北军人缘太差了,目前还没有人是只为闲聊来找他们的。
这花厅从布置好的那天起,就没有人来过,如今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找卫兵要了一盏灯笼,萧融把它放在桌子上,然后就对着屈云灭一顿猛烈输出:“大王为何要说这种话?!你难道不知道佛子过去经历过什么吗,同样是经历过十年前的惨剧,大王怎么能如此揣度佛子的过往,还用这话来中伤他,难道你想把千辛万苦才请来的佛子赶走吗!”
屈云灭本来看着一旁的花盆,闻言,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站起来:“对!此人心术不正,我要赶走他!”
一堆人阻止萧融去南雍的时候,萧融没事;刚刚屈云灭中伤弥景的时候,萧融也没事;而现在,这看似只是一句屈云灭的气话,却突然让萧融头重脚轻了一下,他用力晃了一下脑袋,这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屈云灭他认真的,他真的想要赶走弥景。
萧融用一只手扶住旁边的椅背,他的手用力抓着椅背上面的木雕花,用力到指节都在泛白。
他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声音不太平稳:“告诉我理由。”
灯笼放在桌上,他们两人都站着,屈云灭没能看出来萧融气色上的变化,他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以至于没听清萧融问了什么问题。
他不禁重复:“你说什么?”
萧融忍着天旋地转到都有些想吐的感觉,这回他的声音总算是大一些了:“我说,告诉我理由!”
“我真是受够你的独断专行了!从一开始你就对佛子有意见,明明我说了那么多次,他来了对镇北军有许多的好处,若你实在不喜欢他,让他搬出去不就行了?!当日佛子住进王府,是你亲口同意的;劝佛子留下,也是你亲口做了保证的,为何只过去一个多月你就反悔了,反悔总应该有理由吧?你说啊!”
屈云灭此时的神情异常可怕,他的脑子里不断回想着独断专行四个字,虽说一开始萧融在他面前用过更加难听的词汇,但那些加一起,都没有如今的这一个让他感到疼痛。他独断专行?
他独断专行?!
从遇到萧融开始,他要什么自己就给什么,连迁都到这莫名其妙的陈留来,自己都答应了,谁都能说他独断专行,就是萧融不能!
屈云灭死死的盯着他,却一言不发,萧融越问,他越是不想回答,然而萧融跟他一样倔,他不回答,萧融就一直问、一直问,直到把屈云灭问到爆发。
“因为他不在乎你!”
萧融被他吼得整个人一僵。
爆发之后的屈云灭像是一头失控的老虎,每一句都跟炸雷一样,震得萧融耳朵嗡嗡的。
“你在他的眼里就是一颗棋子而已!我不管他说的多有道理,那万分之一的危险他为何不提?!如今说着只是万分之一而已,等它真的发生在你身上了,那就是万劫不复!到时候谁能去救你,谁又知道需要去救你,若他是拿自己做赌注,我什么都不会说,可他当做赌注的是你!”
萧融怔了好半天,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尽量轻柔的对屈云灭说:“可这事怪不得佛子,这计策是我提出来的,他不过是分析利弊而已,更何况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性的事,就近乎等于不会发生啊。”
屈云灭的下颌动了动,这是他对某人失望时才会有的下意识动作,萧融一愣,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哪说错了,接下来他就听到屈云灭解答了他的疑惑。
“你以为胡人踏破雁门关的可能性有多大,你以为天降整整一月大雪的可能性又有多大,那些死去的人从未算到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你算到了,却还敢说这近乎等于不会发生吗?”
萧融:“……”
他被屈云灭问的哑口无言,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大王说得对,我的确知道这一趟金陵之行根本不能算是万无一失,但我还是要去,而且要独自去。大王,建功立业哪有容易的,将士们在前线厮杀,每一日掩埋的尸体多如小山,那些人难道就比我卑贱、活该拿命去搏吗?我身为幕僚,也不应永远躲在遮风挡雨的屋中,这世上有许多种战场,大王要打鲜卑、要打异族,我都不会拦着大王,那大王也不应该拦我,因为孤身上金陵,这便是我的战场。”
屈云灭脱口而出:“这怎么一样?!”
萧融反问他:“为何不一样?我无法上阵杀敌,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我脑中的计策,大王行兵布阵的时候,也是会走险棋的对不对,大王千里追敌、孤身进匈奴敌营,这不也是在用自身冒险吗?但我想大王不会觉得自己在冒险,因为大王知道,论勇武,无人能敌大王,那也请大王相信我,论计策,无人能敌过我萧融。”
屈云灭抿直了唇角,英雄惜英雄,如果是他的属下信心满满的告诉他,想要孤身去鲜卑,以细作的身份做什么事,他早就答应了,而且还会非常欣赏那个人,然而同样的事落在萧融身上,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答应。
但不得不说萧融还是说到了他心里最不容动摇的地方,他生性自由不愿受任何人的束缚,将心比心,他也不想阻拦萧融去施展他的才华、赢得属于他的胜利。
屈云灭盯着萧融,十分费解、却又有些无奈的问他:“为什么你执意要以自身为饵。”
萧融轻轻的笑了一下:“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我,每一个行走在这世间的人,都会不经意的走到悬崖边上,无论放手一搏、还是瑟瑟发抖的躲起来,我们都逃不开这一处悬崖。今日躲开了,明日或许又迷迷糊糊的走了回来,至少今日晴朗,我看到了悬崖,且知道自己脚下走的每一步路。清晰且了解的涉险,总比日后莫名其妙的一脚踏空好些吧。”
屈云灭:“…………”
他彻底不说话了。
萧融知道他这是被自己说动了,心一松,刚刚头晕的副作用就又回来了,萧融脱力的往后一倒,后腰直接撞到桌角,先是疼得他差点飙泪,然后他又感到腹腔有东西在往上涌。
萧融:“……”哦天。
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这才把要吐的感觉又憋了回去,屈云灭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他扶住萧融,近距离接触下,他终于看清了萧融毫无血色的脸。
屈云灭是真的很想训他一顿,瞧你这点出息!情绪稍微激动一些,你就犯病,而且回回的症状都不一样,就该让罗乌给你狠狠的擀上三百遍,直接让你脱胎换骨!
然而现实中的屈云灭只是拧眉看着萧融,过了一秒,他就果断的做了决定:“走,我先扶你回房,然后我再去请罗乌过来。”……那位手持擀面杖的布特乌族大娘?
萧融一个激灵,然后虚弱的捂着自己的后腰:“可是我背上有些疼,还是不要惊动阿古色加族长了,找个寻常大夫来就行了。”
屈云灭眉头拧得更厉害了,但萧融坚持,他只好答应了下来,萧融比他矮,把他的胳膊搭在屈云灭的肩膀上有点费劲,为了能继续往前走,屈云灭只能忍辱负重的装成一个驼背。……
就在屈云灭思考为何侯府这么大的时候,他听到被他扶着的萧融突然气若游丝的开口:“大王,如今事情都说开了,您应该不会再生出赶走佛子的心思了吧?”
屈云灭:“…………”
他咬着牙往前迈步:“如果你不再提他,我也就不提这件事。”
闻言,萧融立刻闭嘴了。

屈云灭把大夫召来,惊动了刚刚躺下没多久的陈氏,以及还在挑灯夜战的萧佚。
陈氏上了年纪以后身材微微发福,不过即使她胖了一些,在萧融眼里也只能算是正常的身材,这个时代的审美比往后的白幼瘦还畸形,不论男女,全都一味的追求纤瘦体型,甚至男人比女人追求的更猛烈,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柔弱纤细,他们能狠下心来好几天都不吃饭。……
陈氏是标准世家女,自然也遵循着这条生活原则,吃饭只吃七分饱,稍微胖点就垂泪。
嗯……这都是以前了,如今糊涂的陈氏一顿能吃三张大饼,尤其是到了王府以后,她的开销全都由萧融负责,萧融是不可能控制她的饮食的,他自己一天吃三顿,陈氏也跟着他乐呵呵的一天吃三顿,身材上的变化还没出现,不过自从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以后,陈氏看着比以前开心多了。
此时陈氏已经忘了晚间吃到烤乳猪时候的兴高采烈,她一看见萧融有气无力的模样,就蹭蹭蹭的小跑过去,然后拉着他的手,说什么都不走了。
而那个在屈云灭眼里十分没用的大夫来了以后,在镇北王存在感极强的盯视之下,他脑袋上的冷汗都快下来了,然而为难了半天,他还是只能用那老一套的说辞。
屈云灭听完,抱胸看向萧融。
其实他也知道,萧融有故作虚弱的嫌疑,不然他为什么永远都在有事求自己的时候,才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但这莫名其妙的病症不是假的,萧融是真的不舒服,然而他仿佛习惯了,所以就只是半躺在床上,任由别人安排他做些什么,要他喝药,他乖乖喝,要他睡觉,他也立刻就睡,半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
然而就是这样,才让屈云灭感到心中焦躁。
他突然有种感觉,萧融其实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这么乖,不过就是做给他们这群人看的,至于药效如何、睡一觉醒来身体会不会好,他根本就不在乎。
屈云灭心情不妙,可是萧佚和陈氏已经把萧融身边的位置都占了,哪怕是他们两人中间的缝隙,也被那个叫阿树的少年给堵上了,他站在同萧融最亲近的人们身后,而这道屏障,是他拥有再强的武力也破不开的。
屈云灭看着萧融和陈氏对话,萧融让陈氏别担心,而陈氏心疼的摸着他的手,问他还难不难受,这个阖家团圆的时刻,似乎同屈云灭没什么关系,沉默片刻,屈云灭转身离开了。
萧融看到了屈云灭离开的背影,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没叫住他,也没跟他道别。
又是一碗苦药灌下去,萧融就让这几人都回去休息,萧佚一直都懂事,他也知道应该让萧融赶紧睡下,问题是陈氏不愿意离开,她偶尔的时候就会变得这么固执,哪怕萧佚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
如果此时强行将她带走,又会严重刺激到陈氏的神经,据说萧佚他娘离世的时候,陈氏就犯过一次这种病,那时候她不止是不认人,连生存的本能都要忘了,每日都坐在床上发呆,不吃饭也不说话,把萧佚吓得要死,还以为老太太大限将至了,好在后来她又自己慢慢恢复了过来,而且忘了儿媳妇去世这件事。
说来也奇怪,她不仅是把儿媳妇去世给忘了,连自己有个儿媳妇似乎都忘了,但她知道萧佚不是凭空蹦出来的,她有儿子、也有儿媳妇,要是问她,这些人都去哪了?她就会露出十分迷茫的神情来。
别人的痴症是一种病,而陈氏的痴症仿佛是对她的一种保护,让她忘掉那些剧痛的过往,可以继续快快乐乐的做一个小老太太。……
最后实在没办法,萧融做主,就让老太太在这休息吧,反正他们一老一小,也不用怕什么男女大防,如果陈氏改主意了,他再让阿树带老太太回去。
阿树这段时间一直伺候陈氏,就是住在陈氏的外间里,如今能重新睡在萧融卧房的外间,阿树还挺高兴的,觉得又回到以前了。
萧佚见萧融坚持,也只好独自回房了。
烛火都燃过一半了,萧融劝陈氏躺下来,虽说如今已是初夏,可坐一晚上,陈氏的骨头非散架不可,然而陈氏不听,就是拽着他的手,隔一会儿便用自己有些粗糙的指腹摸摸萧融的手背。
萧融靠着床板,一时之间都不懂她到底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陈氏这是在看他是不是还温暖着。
人要是死了,那种凉是不一样的,温度计会显示人的体表温度是三十五,过一会儿就降到三十,在温度适宜的地方,仅仅一个半小时就能达到当时的环境温度,环境冷吗?当然不,但如果这个温度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触及之后的感觉,便是人类无法想象的彻骨冰冷。
萧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手握住了陈氏,他将自己的掌心覆盖在陈氏苍老又布满斑痕的手上,陈氏愣了一下,她看向萧融,而萧融对她笑了笑。
萧融晃晃她的手,然后悄声对她说:“祖母别担心,我没事。”
陈氏呆呆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着嘴唇,缓缓张口:“融儿,我突然想起来了。”
萧融一僵,当时就想把手抽回来,但他忍住了,然后警惕的微笑起来:“祖母想起什么了?”
陈氏:“我想起来,我没有女儿啊,你不是和你姑母长得像,你是和我年轻时候长得像,哎呦!瞧瞧这脸蛋,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萧融:“…………”
你们这群坏人,能不能别再碰瓷我的脸了!我的美貌天下独一份好不好?!……
之后也不知道陈氏是把萧融生病的事忘了,还是萧融说的话起了作用,陈氏还真放开了他的手,但她仍旧坐在这,显然是准备把他当成年兽,完完整整的守一晚上了。
偏偏有人看着自己的话,萧融就睡不着,正好他也不困,就靠着床板放空自己的思绪。
平时他想事情,那是有目的、有计划的想,而在他发呆的时候,思绪会到处乱跑,给他带回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曾经他都是天马行空,什么奇怪的想法都能出现,而今天,他的思绪都围绕着一个人。——屈云灭。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屈云灭大吼着对他说,他想要赶走佛子的原因是佛子不在乎自己时,他是什么心情。
诚然,屈云灭不是个合格的统治者,也不是个合格的上官,天……他连一个合格的友人、乃至一个合格的人都算不上,他太过自我、我行我素、仗着超高的武力值到处惹事,也一点都不在乎言语上得罪人,这样的他早晚要吃亏,而且是吃大亏。
可萧融没法对他生气,他能因为一个人疑似的“不在乎自己”而暴怒到这个地步,这已经说明了他到底有多在乎自己。
萧融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高洵之明明也是一个身负雄才大略的人,却始终都不打算跳槽,而是死守在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赢到最后的屈云灭身边。
对镇北军的念想和对故人的情谊都在其次,最重要的原因是,屈云灭他真的对自己重视的人太好了。
而这种好没有半点伪装,史上高洵之死了以后,屈云灭的表现和精神疾病患者虞绍承没有什么区别,虞绍承疯狂的追着打屈云灭,屈云灭则是疯狂的追着打南雍。
因此他犯了许多的错误,世人冷漠的批判他,将他失败的原因一条条的罗列出来,他成了一千多年的反面教材,任何人都能鄙视他、唾弃他,包括以前随意的翻看这些历史书的萧融。
虽说萧融是躺在床上的,但这一刻,他好像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正在滑落,从一个名为“冷静独美”的山坡上,渐渐滑向一个名为“屈云灭”的巨坑。……
当初系统把他送过来,他虽然被迫要为屈云灭效力,可萧融知道自己的想法,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真的被屈云灭绑定了,他是为了自己,一切都为了自己。如果系统突然回来,告诉他这是一个错误,它要把萧融送回现代去,萧融一定毫不犹豫的就把这里的人和事撇下,哪怕回头看一眼都是他被人魂穿了。但现在……
萧融轻叹一口气,他习惯性的看向陈氏,这一看却愣住了,因为陈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眼闭上了,呼噜声好像都出来了。
萧融:“……”
阿树离开后,萧融都没再跟什么人说过心里话,同时也是因为他身边的人突然就多了起来,屈云灭每天都找他,高洵之和虞绍燮也动不动就来串门,简峤、丹然、乃至萧融不怎么熟悉的公孙元,都会时不时的就来问他一些事情,平时太忙,萧融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憋了这么久了。
看着陈氏脑袋一点一点的模样,萧融没有去叫她,而是抿了抿唇,先小声说了一句:“祖母,我的命真是苦。”
陈氏没什么反应,萧融也看向了房梁:“我的大好青春啊,就这么贡献给了屈云灭这个大傻蛋,太不值了。”
这其实都是他以前说过的话,每回屈云灭惹他生气了,他都会在心里念叨一遍,但今日的念叨,让萧融突然感到了心虚。
因为他其实已经不这么想了,再这么念叨的话,就等于是自己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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