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融身体不好,大家需要迁就他,就走的慢一些,一边走,简峤一边给他介绍主城。
比萧融想象中的好,该有的都有,百姓看起来也是安居乐业的,就是带兵器的人特别多,而且男女都有。
看见萧融的人,不出例外,都要呆滞一下,但跟其他城池不一样,这里的人,恢复过来的更快,仿佛已经有了免疫力。
萧融看见了,却没放在心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观察主城上了,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就是他那些计划第一个要施行的地点。
萧融一边看,简峤一边说,而在经过了一间茶坊的时候,几个小孩在旁边做游戏,唱童谣,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萧融听到了童谣的内容,立刻扭过头。
“蚩尤旗,出于北;岁星好,却在东。”
“兵祸起,将军死;天降火,万物生。”
有点押韵却不多的童谣,被孩子们大声的唱出来,而且一遍又一遍,小孩就这样,遇到了什么新鲜的东西,便反复的唱,但其中的内容,就耐人寻味了。
简峤没什么文化,仅仅认字,在听完了这首歌谣以后,都勃然变色,他上次回雁门郡的时候,都还没听到过这首童谣。
他立刻抓住其中一个小孩,生气的问他:“谁教你这首童谣的?!”
萧融看着他们,目光在简峤和小孩的脸上转过。
简峤似乎认识这些小孩,也是,前面就是王宫了,在这玩耍的孩子,估计都跟镇北军有点关系。
萧融也不插手,就看简峤逼问,小孩被吓到了,却也不敢大哭,就抽噎着说了几个乳名,估计也是别的小孩。
盘问半天都问不出个所以然,萧融往旁边看去,其他孩子在简峤发怒的时候,就已经跑了个干净,只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有些紧张的站在一边,像是想求情,但又不敢上前。
这小女孩五官很好看,可肤质太差,两颊上已经有了粉色的高原红,头发一半披散在身后,一半编成了小辫,小辫旁,还有五彩的流苏,从帽子上垂下来。
没有中原人会这样打扮自己,所以,这是个异族小孩。
大概是萧融盯着她的时间太长了,小孩察觉到,抬起头,看清了萧融的长相,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马转身,跑的比兔子都快。
另一边,简峤见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好站起身,然后跟萧融告罪:“让先生见笑,这几个孩童都是兵士家的子女,平时顽劣惯了。”
萧融看着小女孩跑开的方向,心不在焉的说:“孩童可不知道什么叫蚩尤旗。”
简峤一愣,理亏的抿唇。
他年纪也不大,他和屈云灭是同龄人,今年都才二十四岁。
娶了妻,却未生子,又常年在外打仗,想长几个心眼也没机会。
蚩尤旗是彗星,今年年初的时候,到了它回来的日子,它慢悠悠的从天空划过,完成了这一轮的使命,却没料到,在这一片大陆上,所有彗星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扫把星。
而每个扫把星,都被取了新名,当这些扫把星出现的时候,人们就根据前人留下的记录,开始挨个对照,这个象征要有兵灾,那个象征国内有人要谋反,哦呦,这个厉害,这个象征皇帝要死翘翘了。……
蚩尤旗象征的,便是兵祸兴,将军死。
占星是迷信,可这里的人不知道,预言是无稽之谈,可这里的人还是不知道,圣德六年出现的蚩尤旗,而屈云灭四年以后才死,二者之间根本没有关系,可这里的人依然不知道,只要上位者将这些串联在一起,底下的人,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童谣是怎么传到屈云灭大本营的,这个萧融暂时不是那么关心,他就想知道,刚刚那个小女孩是谁。
而被他问的简峤,一脸茫然:“女孩儿,哪里有女孩儿?”
萧融:“……”算了。*
来的匆忙,这边还没准备好给萧融的房子,简峤便把萧融带回了自己家。
安顿好之后,阿树出去询问一些事情了,每到一地,他都要把生活事务打听清楚,这样才不会让萧融感到不方便。
而他出去以后,萧融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发呆。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活的布特乌族人。……
布特乌,一个十分特殊的民族,这民族什么时候诞生的,没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别的民族,像匈奴、乌孙、柔然、乃至鲜卑,它们也消失了,但它们消失的方式是融入进了中原的血液当中,它们消失的只是名字,血脉却依然存续着,而布特乌不一样,它消失的彻彻底底。
布特乌族起源于不咸山,不咸山山脉无比广阔,他们具体生活在哪,后人不停的去探索,也没探索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能放弃,任由它成为一个破解不了的迷题。
三十年前,天降大雪,平原上老百姓苦不堪言,山上其实更要命,布特乌族就是住在深山里的,眼看着没活路了,他们的族长,也是女王,就决定带全族下山,寻找活命的机会。
布特乌族是母系社会,女王的命令高于一切,刚下山的时候,他们有五千多人,这个势力足够引起中原人的警惕,又不足以自保,一旦有人想攻打他们,他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而这时候,布特乌族遇上了另一股势力,是辽东和辽西两郡逃出来的流民,他们想要南下,过雁门关,去南方寻找生机,两方人马撞到一起,险些打起来,也可能已经打了,但不打不相识,后来得知双方目的一样,又没有恶意,经过双方首领的商讨,决定联合起来,一同往南边走。
这两个首领,就是屈云灭的父母。
还有这不伦不类、莫名其妙凑到一起的小一万人,就是最初的镇北军。
镇北军的历史非常励志,所以后来不停的被人宣传,而布特乌族,因为它灭族的过程太惨烈、太令人动容,所以也被拿出来宣传,千百年来不知道感动了多少人的心。
一开始五千多人,迁移之后,只剩下四千多,二十三年前一场恶战,还有两千多,十年前血洗雁门关,剩下八百多。
而这最后的八百多,全民皆兵,他们是屈云灭最坚定的支持者,也是永远守护着他后背的一道防线,他们陪屈云灭一起战斗到了最后,而在屈云灭被擒以后,这八百多,还剩两百多。
最后的两百多人,被另一个暴君如猪猡般捆绑到广场上,对面,是牲口棚,神武盖世的镇北王,就被钉在牲口棚的墙上。
他的腿被砍掉一条,上面的肉被割下来,做成了肉糜,暴君在上面哈哈大笑,说谁吃这肉糜,他就放了谁。
屈云灭一声不吭,那时候他还没死呢,他看着暴君的人拿着那个碗,挨个的去问他的族人,吃不吃,只要不吃,便是手起刀落。
二百一十八,这是史书上的数字。
没有人吃,所以他们都死了,当前面的二百一十七个人全都死去的时候,广场看着就像人间炼狱,连暴君手下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他们替最后的人求情,因为那是个小女孩,看不出多大,只知道她还小。
全族死在自己面前,小女孩哭得肝肠寸断,她又不是兵,她也没上过战场,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哭,可暴君被这些硬骨头气的失去理智,才不管连她都杀掉有多么残忍,他一扬手,让那个人去问,她到底吃不吃。
那个人也动了恻隐之心,他没有问,而是直接把碗塞到小女孩嘴边,贴一下而已,贴完了,他就能说她吃了,但小女孩看见他的动作,一边哭一边拼命地后退,动作那么明显,暴君自然也看到了。……
这个孩子死了以后,有人偷偷收殓了她的尸骨,并把她埋在了城外,她的事令人落泪,很快便传到大江南北,无数的人替她加固坟墓,并为她作诗作画。
一千五百年,多少楼台烟雨中,只有她的墓,还留了下来,而且变成了5A级景区。……
那个景点叫布女墓,也是因为这个墓,布特乌才扬名了,同样因为这个墓,不管后面的人怎么压制镇北军的名声,抹黑镇北王这个人,他们依然被记得。
萧融去过那个景点,也看过改编的电视剧,他还跳过这个题材的舞蹈,古典舞少不了这些著名的历史故事,而关于布女的艺术作品,总是很悲壮。
老实说,不管是去景点,还是跳舞,萧融都没有太大的感受,直到刚刚碰见那个小女孩,他忍不住的去想,这孩子会不会就是那个有名的布女啊。
晃晃脑袋,萧融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没人知道那小孩叫什么,而他为了自己的小命,也绝对不会再让布特乌族,落到那样的结局中了。*
刚刚因为触动,发过雄心壮志,然后萧融就被当头一棒。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简峤:“你再说一遍?!”
简峤头上冷汗直流:“除了高先生,大王他不喜幕僚随军,先生还是留在雁门郡……”
萧融:“…………”
“我不跟着大王,我那些计策,献给谁去?!况且我不跟着大王,大王若做错了事,谁来劝他?!”
最重要的,他又要作死了,谁能拦着他啊?!
简峤愣愣的盯着他,心里有句话,敢想却不敢说。
你劝他就有用了?
你在大王面前,还没卫兵说话好使啊!
简峤绞尽脑汁,也只能勉强安慰萧融:“待先生再立新功,令大王刮目相看之后,大王或许就会减少偏见,令先生得偿所愿了。”
萧融:“偏见。”简峤:“!”
萧融眯眼:“什么偏见。”
简峤:啊这这这。
萧融向前一步,微笑道:“大王他,果然对我有偏见吗?”
恰好这时,卫兵来叫简峤,简峤顿时如蒙大赦,一边往外跑,一边说道:“先生稍等,我去去就来!你们赶紧的,好酒好菜,都给先生端上来!”
萧融:“…………”
磨了磨牙,看在肚子确实饿了的份上,萧融决定,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这里的菜比客栈强多了,简峤的夫人还特意让人送了两坛酒过来,萧融本来没想喝,一问,这酒叫将军酿,他眼睛顿时睁圆了。
将军酿还是很有名的,而且是历史上第一个有记载的高度数酒,据说是当年天太冷,屈云灭他爹为了让将士们都能暖暖身子,才发明了这个酒。
是不是这回事,萧融也不清楚,反正他想尝尝。
虽说这酒自称高度数,可古代的酒,也就那回事,又没有蒸馏技术,再高,又能高到哪去。
简峤夫人是真贴心,送了酒,还要送美女,但萧融挥挥手,让她们都走。
还没我好看呢。……一杯接一杯。
萧融绝对不会承认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喝酒。
以前他是乖宝宝,还要控制身材,根本不碰这个,到了这边以后,心情太凄凉,也不想喝,要不是将军酿有名,他也想不起来。
不过真的喝到喉咙里,感觉这东西还挺好的,难怪有人喝酒上瘾呢。
萧融完全没发现,他的脸已经红彤彤了,给自己倒酒的时候,也有点对不准位置,他皱着眉,低下头,正努力将坛口对准杯口,突然,外面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
咣的一声,不是门响,而是坛子摔地上的声音。
萧融呆呆的看着撒出去的酒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撒了。”
这两个字轻且伤感,而站在门边的屈云灭,狐疑的看着这个所谓的神棍。
是不是有点年轻了。他走错门了?
只怀疑了自己一秒,屈云灭就坚定下来,他没走错门,是这个神棍故意混淆他。
反手把门关上,屈云灭决定来会会他。
由于面色红润,他确实没发现萧融身体不好,但相貌美丽,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屈云灭随意的瞥了一眼,然后又瞥一眼,然后再瞥一眼。
就这几步路,他那眼神跟扫描仪似的,来回扫动。
屈云灭:“……”
从未听说过神棍还有此等相貌的,哼,定是神棍,加奸细。
他走到萧融面前,刚说了一个字:“本——”
萧融却猛地睁大双眼,人也条件反射的往旁边跳了一步,“吓我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屈云灭:“…………”
萧融拧眉:“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屈云灭不吭声,因为他看不出来,萧融到底有没有喝醉。
而他不吭声,萧融却有很多话想说:“看你仪表堂堂、威风凛凛,与我一样。”
屈云灭看看自己精壮结实的体魄,再看看萧融这哪哪都小一号的小身板。
“你也是来投镇北王的吧,我劝你最好不要,镇北王此人,刚愎自用、不听劝诫、敏感多疑、重武轻文、暴虐嗜杀。”
屈云灭还好,只是定定的看着萧融而已,窗外偷听的简峤,则痴呆般的张开了嘴,心想,他可能要跟萧融一起上路了。……
萧融说完了这些形容词,还挺骄傲的摇头晃脑起来,似乎心情很不错,屈云灭沉默一瞬,然后笑起来:“原来如此,既然镇北王——不堪至极。”
咬着牙说完了最后四个字,他才问道:“那你又为何来投他呢?”
该死的奸细,说啊,等你说完了,我就宰了你!
萧融看他一眼,也笑起来:“关你什么事啊。”
屈云灭:“…………”
简峤:“…………”
夫人,我死以后,你尽快改嫁吧。
屈云灭真的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他可不会追着别人问,非要个答案再出手,第一次问没得到结果,他就不会再问第二回了,他抽出背后的长刀,刀锋和刀鞘产生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萧融忍不住的捂耳朵,看见那把闪着寒光的长刀,萧融一惊,立刻嚷嚷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不就是没告诉你吗,还要杀人啊,好了,我说就是了,我来投他,是因为我必须来投他。”
屈云灭动作一停,他立刻问:“谁让你来的?”
萧融:“没人让我来,我自己想来的。”
屈云灭拧眉:“你来做什么?”
萧融白他一眼,仿佛在说,你问什么废话呢。
“……”
“我来帮他,也是救他。”
屈云灭冷笑:“就凭你?”
萧融噌一下站起来:“我怎么了,我知天下大势,我懂人心难测!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算计镇北王!”
屈云灭:“你刚刚还在骂他!”
萧融瞬间闭嘴,盯着屈云灭,眼神似乎在埋怨他,干什么说的这么有理,害得他都不会回嘴了。
“……”
“我那叫爱之深,责之切,你懂什么,你有过崇拜的人吗?你是听着别人事迹长大的吗?你像我一样,追着镇北王,跑了三千里吗?三千里啊,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会非他不可?!”
萧融瞪着屈云灭,说完这一句,他晃悠了两下,似乎觉得头晕,于是又一屁股坐下了,但是坐下以后,他还是嘀嘀咕咕的,说什么镇北王不要我、我要加入镇北军、我那酒呢……
屈云灭:“…………”
他总算是意识到和一个醉鬼计较有多失风度了,默了默,刷的一下,把长刀归鞘,屈云灭转身要走,但临走之前,看着萧融一晃一晃的后脑勺,他又犹豫了一会儿。
简峤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终于,屈云灭还是放过了萧融那颗漂亮的脑袋,出来以后,他先冷冰冰的看了一眼简峤,然后怒气冲冲的说:“这便是你招来的!”
简峤低头,不敢辩驳。
“给他弄碗醒酒汤,明早醒了,让他来见我!”
简峤苦哈哈的点头,点到一半,反应过来屈云灭说了什么,他噌的抬头,差点没把颈椎闪着。
啊?还给弄醒酒汤?
军中人士喝醉了,便烂醉如泥的睡着,从没听过有醒酒汤这一说,简峤呆呆的,想到萧融是士人,他便懂了,这应当是士人的规矩。
不管了,大王没杀他就好。
门外,简峤面露喜色,麻溜的跑去弄醒酒汤了,而门里,萧融渐渐不晃悠了,盯着桌上的残羹冷炙,他鬓角上流下一滴冷汗。
幸好,暂时圆回来了。
不是说屈云灭在安定城,要在那待十天半个月吗?!
要命,喝酒误事啊!
第6章 神仙
屈云灭刚进来的时候,萧融确实是喝醉了,而且他喝醉的状态很神奇,明明是清醒的,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仿佛酒精把脑子里的一根弦带走了,就导致他的行为……都缺根弦。……
等到屈云灭忍无可忍,要杀他的时候,生命受到威胁,萧融总算是真正的清醒了过来。
在萧融的刻板印象中,屈云灭是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满脸横丝肉的凶恶男人。
虽然影视作品都是找大帅哥演他,但萧融不认影视作品,只认他看过的书,而史书里,确实就是这么记载的。
现在萧融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史书上的话,不可尽信啊。……
被灌了一碗醒酒汤,又被赶回来的阿树扶去休息,躺在床上的时候,萧融回忆着屈云灭的模样,过了许久,他十分小声的说了一句。
“暴殄天物。”
“哼。”
说完,他翻过身就睡了,至于明日的事,根本打扰不到今日的他。*
第二天,简峤领着萧融进王宫。
路上他叮嘱萧融:“大王性暴烈,不喜他人驳斥于他,先生务必谨记这一点。”
“还有,大王他从不相信世上还有奇门遁甲之术,进去之后,希望先生别再提这一事。”
“先告罪、再求饶,多的话不要说。昨日大王心善,今日却不一定了,先生一定要多多谨慎。”
此时已经到了屈云灭的寝宫门口,萧融看看门口,再看看简峤:“将军说完了?”
简峤:“……额,说完了。”
萧融微笑:“行,那我进去了。”
简峤:“…………”
等等!我说的你到底记没记住啊!*
萧融推开门,走进来,这王宫倒是够大,寝宫也十分的雄伟,但那是硬装,里面的软装,主打的就是一个极简风。
那么大的宫室,里面却没有多少家具,甚至兵器比家具还多,给人感觉十分的不伦不类,仿佛这不是王宫,而是一个更大的军营。
难怪后人嘲讽镇北王的时候,都要文绉绉的说上一大串,中心意思就一个——山猪吃不了细糠。……
萧融进来的时候,屈云灭正撑着头,闭目小憩。
直到他走到了离屈云灭一丈远的位置,屈云灭才骤然睁眼,一双锐利的眼睛,倏地看向萧融,逼得他条件反射的停下了脚步。嚯。
萧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屈云灭吓停的,他忍不住的想,屈云灭一定很适合玩木头人的游戏。……
顿了顿,收起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萧融抬起双臂,两手交叠,与额头平齐,并深深的弯腰。
这是士人的大礼,萧融来了这么久,也没做过几次。
他不卑不亢的开口:“萧融拜见大王。”
一般来说,长得好看的人,声音也好听,极个别情况不讨论。
而萧融的声音,就如同翠山中的清泉,清新且爽然,很容易给他加好感。
但前提是屈云灭没听过,他是怎么用这副悦耳的嗓音,骂自己的。……
屈云灭看着萧融安安静静的下拜,他直起身子,冷笑一声:“如何,先生的酒醒了?”
萧融也直起腰,点点头:“多谢大王关心,已全醒了。”
屈云灭:“那依先生看,先生该当何罪?”
萧融垂着眼,仿佛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在大王面前失仪,该罚;在大王面前不假辞色,该赏。赏罚俱抵,便无赏无罚。”
昨天还一口大白话,今日就学其他的士人一般,可见此人虚伪的很。
屈云灭直接气笑了:“先生倒是高义,并未向本王索取赏赐。可先生是否知道,本王并非那虚心受教的明主,面刺本王之过者,受不得上赏,只能受上刑。”
屈云灭恶劣的盯着萧融的面孔,是想看到他有多害怕,然而萧融沉默着,心里想的却是,好家伙,你居然还知道历史典故,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的没文化。……
“大王快人快语,若要动刑,昨日便动了,又何必让我安睡一晚。况且,昨日那些污言秽语,并非是我所说,乃是南雍人,对大王的看法。”
萧融撒谎都不眨一下眼睛,只继续说着:“我从新安一路向北,追随大王的脚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南雍黑白不分、多加揣测,为官者居心不良,为民者糊里糊涂,为君者,还不如为民者。”
屈云灭阴沉沉的看着萧融:“你所说的,本王未曾见过,但你昨日口出狂言,本王见的清清楚楚。”
萧融微笑:“然也,狂言的确出自我口,那大王可否为我解惑,若我当真和南雍众人一丘之貉,为何我还要千里迢迢,不顾身体旧疴,乃至暴露我自身本领,都要来到大王的身边呢?”屈云灭拧眉。旧疴?
还别说,他这么一提,屈云灭才发现,今日萧融的神色不太好,面带病气,一看就是个短命的主。
屈云灭只是在打量他而已,但萧融默认了他是回答不上来,迅速的抢过主动权。
“大王不知答案,是因为此问无解,无解,亦无问。萧融自知时日无多,满腔的抱负,仅凭萧融一人,是无法做到的,而放眼天下,唯一受萧融敬仰、且有实力助我的人,唯大王也。大王助我,我以死报效大王,匪石被人推动,亦可转,而我对大王的忠心,此生无转。”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萧融抬起头,目光如炬的看向屈云灭。
屈云灭平时都是和大老粗们在一起,还真没见过像萧融这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居然真的从萧融的眼里,看到了非君不可的坚持和执拗。
但屈云灭还是不肯就范。
他阴阳怪气的笑了一下:“本王敏感多疑,几句好听的话,可不能收买本王。”
萧融:“……”小心眼。
萧融低头:“大王所言极是,既然大王依旧信不过我,不如便把我安置在大王身边,大王在雁门,我便在雁门,大王在军营,我便也在军营,大王英明神武,我的任何把戏,都逃不过大王的一双慧眼,如此一来,大王可放心,我也可证明自己了。”
屈云灭盯着萧融,想从他脸上找到猫腻,但萧融什么表情都没有。
清冷孤高,有君子之风,就算屈云灭讨厌士人,可他到底是在这个大环境之下长大的,面对君子,也会像别人那样,多一分优待。更何况,仔细想想,萧融说的没错,他若不放心萧融,把人放在自己身边,是最稳妥的办法,毕竟他一向以一身武力为傲,从不担心有人企图加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