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军有将近五十万人,而见过屈云灭的,大约只有五万人,跟他说过话的,恐怕连五千都不到。就算萧融忙着稳固军心又如何呢?一日两日,根本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说到底普通将士就是听令行事,真正能决定这些人是去是留的,是那些职位低微的小将,而恰好,这些小将就很喜欢原百福施舍的小恩小惠,这比高不可攀、且只用军功说话的大王强多了。
左军是原百福的地盘,分兵马的时候他又把那些跟自己不怎么亲密的人都分给了虞绍承,留下来的这四万,几乎全都是他的亲信,就算有反对的声音,也很快就被赞同的淹没了。后军倒是有些难收服,但有屈瑾帮忙,这三万五千人里他能掌控的就有一万多,剩下那些听令于姚显,姚显都投降了,他们自然也无话可说。
叛乱真的不难,这是一日就能完成的事,简单到令人发指,让人发现自己之前所做的心理准备居然一个都没用上,那么快,这些兵马就都属于自己了。
这也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前路都会如此顺利,早知道的话,他应该早就这么做了。……
原百福令所有人都上马,接下来他们要急行军,今日就走下连云栈道,争取明晚便进入汉中盆地,他还是要去宁州,但这回他不是去打申养锐的,他是要去见申养锐的。
经过姚显等人的时候,原百福看到他们全都低眉顺眼的站着,有个别人用痛恨的目光看着自己,原百福见了却只想笑。
这就是王新用的部下,被王新用这个降将带领着,对于投降早就不陌生了,投降过一次,就能投降第二次,往后也能再投降第三次。
他不会犯这种错误,目前留着姚显几人才能稳固军心,等他立足,他要把这三万五千人全都重新编排,至于姚显他们,送给申养锐就好了,想必南雍会很喜欢这份礼物。……
每个将军都有忠于他的人。
原百福有,王新用也有,但不知道为什么,原百福好像就看不到这一点一样,他为自己有这么多的追随者而感到得意,却没想过王新用同样也在后军当中经营了十年,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士兵,这话的确不假。所以后军的人都像王新用一样能忍,也像王新用一样沉稳,能屈能伸并不是错,平日忍得离谱、到了临界点突然爆发,那才是真正的自找死路。
等到原百福走过去,姚显抬起头,他的眼神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恐怖,原百福欺骗他们,只字不提王将军如今在哪里,再看他对其余人的残忍,王将军遭遇了什么,已经不难想象。
他的将军,被原百福害了。
盯着原百福,姚显在心里说了一句话,字字泣血。
原百福,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朔方城。
凯旋之前还要做许许多多的准备工作,战俘们怎么安置,城中如何运作,战利品该如何护送,那些审查之后又准许他们回去继续生活的鲜卑人,要怎么管理。
虞绍燮不打算走了,他弟弟目前还在契丹打仗,而盛乐需要人,他准备亲自留下来,帮盛乐度过这段时间的难关,萧融回到陈留之后,可以筛选几个合适的人,到时候来接他的班。
萧融拧眉:“下雪之后路就很难走了,届时你该如何回来?”
虞绍燮:“若实在回不去,那就等开春以后,我再回陈留。”
萧融瞪大双眼:“你不回去过年了?”
这话一出,萧融突然紧紧闭嘴,而虞绍燮愣了一下,眉眼已经迅速的温柔了下来:“一年而已,以后年年我都能陪融儿一起过。”
萧融:“…………”
感觉解释也只是越描越黑,萧融干脆不说话了,把桌子上这些要带回陈留的纸质资料全都抱走,萧融指着那边的竹简说道:“这些都是五十年前鲜卑记录下来的草原情况,一共三千多斤,全带回去有些麻烦,咱们挑一挑,把没用的东西都挑出去。”
弥景闻言,他从正在看的东西上抬起头来,盯着那堆小山般的竹简,他点了点头:“我来就好。”
萧融笑话他:“只你一人来,今夜你就别睡了,我先去用个中饭,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看。”
虞绍燮笑了一下:“去吧,如今没什么着急的事,若是困了,睡一觉解解乏也行。”
萧融抱着东西离开,嘴里嘟囔着:“吃完就睡,我又不是猪。”
虞绍燮听着他的小声念叨,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向那堆竹简。……
出了这个院子,萧融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如今他房中堆积了许多这样的东西,放别的地方他不放心,所以就都堆自己的卧房里了,忙了一上午,萧融是真有点饿了,所以他走的很快。屈云灭已经在那边等着了,城中事务有他的亲信们处理,没有战事,屈云灭就彻底闲了下来,又可以陪萧融一日三餐了。
听到萧融的脚步声,屈云灭慢吞吞的站起身,他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才迈步往外走,蓦地,门外的声音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屈云灭脸色一变,他猛地冲出去,三两步就冲到萧融身边,接住了往前栽倒的萧融。
书籍落了一地,有些纸张已经被撕坏了,屈云灭半跪在地上,他双手紧紧扶着萧融的上半身,而萧融没有晕倒,他还抬起头来,看了看屈云灭。
在他的视野里,屈云灭已经是个扭曲的人影,但他还是能看清屈云灭的神情,眼睛微微睁大,瞳孔不安的动来动去,作为这世上最为强横坚韧的人之一,屈云灭不是那种会露出惊恐、惶惑表情的人,他最害怕的表现可能就是今日这样了,无措的望着萧融,双手如同钳子一样紧紧的抓着他,像是想要用一股蛮力,把他重新抓回自己的身边。
萧融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干净、纯粹、虽说人们的眼睛都是圆的,但他的弧度更美,像是两颗玻璃球。
屈云灭看着萧融渐渐阖上眼睛,期间萧融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当他的眼睛彻底阖上的时候,他人也栽倒到了屈云灭的怀里,咚的一下——萧融的栽倒无声无息,而这无比明显的声响来源于屈云灭的心中,一块巨石砸在屈云灭的心脏上,砸的他晃了晃,虽然很疼,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屈云灭僵硬的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察觉到了怀中躯体温热的呼吸,屈云灭才终于再次呼吸起来。
他望着前方一棵粗壮的大树,树上没有一片绿叶,有几片枯黄的,不知什么原因始终待在枝头,即使寒风凛冽,它们也不愿就这么落下来。
外面有人走了过来,是简峤,他看到萧融和屈云灭这个姿势,顿时心里一紧,他刚要跑过来,却见大王打横抱起了萧融,他垂眸看了看萧融的脸色,然后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身后的简峤:“把那些东西都捡起来。”
简峤哦了一声,然后又反应过来:“我先去找大夫!”
屈云灭却道:“不必了。”
说完,他已经进了房间,而且把门踹上了。
简峤呆呆的看着紧闭的房门,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大王他……这是习惯了吗?*
没人能习惯这种事。
但要是发现了自己无论做什么反应都没有任何用处,那他也不会再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本以为神草能改善一些,毕竟它的名字里带了神这个字,以神异应对神异,总该有些用处吧。
可他没能找到神草,而说实话,他其实也不确定神草是不是真的。
有些人看似没心没肺,认识他们的人见了他们就摇头,因为他们看不起这种人,觉得这种人什么都不懂。
但事实是他们懂,伤人的恶言他们懂,不公的待遇他们懂,愤怒的指责他们懂,自欺欺人的谎言他们也懂。
懂就一定要说出来么?一定要让别人意识到么?没必要,因为说出来的话,那就太真实了,没人愿意面对自己的缺点与无能,天之骄子尤甚。
这岂不是很讽刺吗,屈云灭自诩天下第一,但在他最想做的事上,他一点忙都帮不上,甚至还只能帮倒忙,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天下第一是老天赐给他、然后用来讽刺他的。
他坐在萧融身边,这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要带回陈留的东西,这里不像是个卧房,倒像是个仓库,满满当当的房间中,仅剩这一张床还是空空荡荡的,即使萧融躺在上面,屈云灭依然觉得这里好空,好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一样。
期间有人来过,但都被门口的简峤劝回去了,屈云灭懒得管外面如何,他始终都不错眼珠的看着萧融,终于,那双眼睛又再度睁开了。
萧融看着他,他还什么都没说,屈云灭先说道:“我什么都没做。”
这是固定流程,屈云灭主动回答,就省得萧融再问了,但萧融愣了一下,眨眨眼,他撑着床板想要坐起来。
身上没有力气,萧融努力了一下没起来,屈云灭抿着唇伸手,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终于坐好了,萧融这才笑了一下,只是他应当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有多糟糕,这笑实在是无法安慰到屈云灭。
他说道:“我知道,我也没想问是不是大王做了什么,这些日子我一直同大王在一起,我……”
说到这,他突然不说了,因为他感到很累,哪怕说几句话也很累。
这又是一个新的症状,有点像当初他还没找到屈云灭的时候,但其实还是不一样的,只是萧融现在太累了,他没法精准的判断,系统抽走了他身体里的力气,萧融靠着后面的床板,神情突然就低落了下去。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他的努力、大家的努力,一夜之间又被打回了原形,而他真的好累好累,他不想再重来一次了。
“萧融。”
萧融听到这声呼唤,他抬起头,看到屈云灭望着自己。
他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他似乎在紧张,就像他的声音一样,莫名的发紧,但又跟紧张不一样,他身为自由人、表现得却像个囚犯,萧融可以宣判他的未来,而他不愿意从萧融这里听到任何坏消息。……好像也没全部回到原点,最起码屈云灭还是一直以来的样子。
萧融疲累的眨了眨眼睛,他说道:“我好累。”
屈云灭一怔:“你要休息吗?”
萧融摇摇头:“感觉休息没什么用,你坐过来些。”
反应了一秒,屈云灭还是没懂萧融要他坐过去是干什么,他往前坐了一点,而萧融闭着眼都知道他理解错了。
抬起一只发酸的手,萧融指了指自己后面的墙,屈云灭这才恍然大悟,他连忙坐到床头那里,然后无师自通的挨上了萧融的肩膀,等他不再动了,萧融便歪着头半躺下去。
四肢酸软,腰背疲乏,连脑袋都发沉,像是抬不起来一样,安静的气氛当中,萧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还轻:“我还是好累。”
屈云灭立刻偏头,他问:“我能做什么?”
萧融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看着自己跟屈云灭并排放着的两双腿,他说道:“给我讲讲你以前是怎么杀胡人的。”
屈云灭:“……讲这个做什么?”
萧融:“我想听,不可以吗?”
屈云灭:“……”
可以,当然可以。
他只是怕萧融听了会觉得他太残忍。
但萧融此时需要的就是这个,他要听屈云灭那些勇武的事迹,用来安抚自己的心。
不知道哪里又出问题了,是陈留出了事,还是契丹那边出了岔子,要不然就是韩清又要做什么了,佛子说他在长安的时候见过韩清,而那时候韩清的名字叫慧深,他是个剃度的沙弥,经常去遵善寺听讲经。
兔子都得佩服韩清,因为狡兔才只有三窟,韩清的身份却不知道换了多少遍了。
但也不一定是他,南雍如今也对准了屈云灭,各地都蠢蠢欲动,有时候全面战争的导火索就是一点小事,从和平度日到烽烟四起,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这都是外部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内部出事了。
但萧融觉得这个可能性最低,因为谁都看得出来镇北王一枝独秀,傻子才会这时候找事,在镇北王对天下唾手可得的时候,决定脱离镇北军的队伍。……
然而,理性是这样告诉萧融的,可萧融又忍不住的反复思考这件事,要是人人都能做出理性的决定,那世上也就不至于有那么多的矛盾了。
想着想着,萧融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他最后一个想法是,罢了,反正屈云灭就在他身边,不管外面出了什么事,只要屈云灭还好好的,他们早晚都能去解决。*
这个晚上发生了不少事,姚显偷偷派了一个不起眼的将士,让他逃走去陈留报信。而屈云灭把萧融哄睡着了以后,立刻下令全军整顿,他打算后日清晨便带大军回返陈留。朔方和盛乐都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萧融这个状态实在让他担心,最起码回了陈留以后,萧融就能安心养病了。
大家都有事情要忙,又是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王新用在漫天星光下睁开眼,此时的他跟个僵尸一样,浑身关节都冻硬了,他从砾石滩上僵硬的爬起来,然后拖着一瘸一拐的腿继续往下游走。
原百福他是挺了解这地方的,但他仅限于了解上面那部分,秦岭的山川无比复杂,从上面看下面,仿佛这里是万丈悬崖,但实际上这个悬崖也就一百丈高,下面都是茂密的竹林,还有一条无比湍急的河流。
王新用先是被几十米高的竹叶噼里啪啦抽了一顿,缓冲了一些坠落的压力,然后啪的一声,肚皮朝下,他拍在了河面上,而且当场就晕了。……
在河里晕倒是十分危险的,容易造成干性溺水,可王新用他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了,这河流速度特别急,一下子就把他冲远了,恰好下面有个浅浅的砾石滩,而王新用体型不小,于这河水来说,他就是鲸鱼一般的存在,于是,他在这搁浅了。……
铠甲被冲走了,身上一道道的全都是细密的划伤,有石子造成的,也有竹子造成的,王新用沉默的往前走,而没走出多远,刚到第二个浅瘫,他就看到了同样晕在这的亲兵,他赶紧加快脚步,努力拔起那条受伤的腿,这下他看着更像个瘸子了,但在他一顿巴掌把亲兵抽醒以后,两人对视,当场抱头痛哭。
亲兵嗷嗷的哭喊:“将军!我以为我要在地下和将军重逢了!”
王新用红着眼睛,没他哭的这么狠,他拍了一下亲兵的脑袋:“说什么傻话!还有,小点声,声音太大容易把野兽招过来!”
说什么就来什么,王新用的话音刚落,一旁的竹林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猛兽缓慢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亲兵惊恐的睁大双眼:“熊!——”
王新用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他凌厉的看着这头熊,原百福的暗算都没让他丧命,他怎么可能甘心死于一只野兽的爪下!
可恨他的兵器已经丢了,怎么办,怎么办……
而在王新用的高度紧张之下,那头熊歪着脑袋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咔!
掰下一根比较矮的竹子,叼着走了。
王新用:“…………”
亲兵傻眼了:“熊、熊吃素啊?”
王新用,祖籍吴郡,会稽郡长大。
亲兵,祖籍永嘉郡,同样会稽郡长大。
一辈子都没见过熊猫的两个人震撼的看着那个雄壮的身躯缓缓离开,走到月光处,映出它身上的花色,王新用喃喃道:“黑白熊吃素,我记下了。”
第113章 我不配
虽说那头熊看起来没兴趣吃人,但王新用和他的亲兵还是屏住呼吸,直到那头熊彻底走出了他们的视野范围,然后他们才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
王新用的左腿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伤口那里一抽一抽的疼,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这么大的伤口,还真说不好有没有伤到筋骨,如今是九月底的深夜,山上气温极低,王新用还是从冰冷彻骨的河水里爬出来的,他的神经早就麻木了,根本无法判断自己伤势如何。
亲兵也没好到哪去,王新用伤在腿,他是伤在胳膊,右胳膊彻底骨折,整根手臂都抬不起来了,王新用捏了捏亲兵的手掌,结果亲兵茫然的看着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新用:“……”
抿起唇,王新用放开了他的手。
从他的表情里,亲兵大概明白自己这条胳膊是救不回来了,有点难过,但他又不想让王新用知道,于是他朝王新用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没关系的将军,还能活着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王新用看着他的脸上的笑,越发的自责:“都是我的错。”
他不该轻信原百福,不该跟着他走,不该同他行进了一路,都没发现过他居然已经起了反心。
好人都这样,出了事第一反应都是自责,即使这件事同他根本没有关系。
亲兵张口想要反驳他,而这时候王新用已经抬起头,他看向头顶,然而竹林遮住了他的视线,那个差点害死他的悬崖峭壁,如今他连看都看不到了。
王新用:“……我得回去。”
原百福是有备而来,他的兵却毫不知情,一旦东窗事发,以原百福这个狠辣的性格,说不定会把他的人都杀了。
姚显或许能撑一段时间,但他也撑不了太久,姚显的威望不够,后军当中有好些愣头青,都是屈云灭嫌弃他们性格不稳,又觉得他们在打仗上有点天赋,于是通通丢到王新用这里接受老实人的深造。
深造成功的,自然就出去继续建功立业了,没成功的则分两种,一种不愿听别人话、但愿意听王新用的话,于是继续留在后军,另一种谁的话都不听,直接被屈云灭打发到各个关隘当守城小将。
有时候屈云灭也不是嫌弃王新用,而是他手里的兵最缺历练,于是一有什么脏活累活,他就交到王新用手上。……
这种做法到底有哪里不妥,这个问题还是以后再说吧。目前的问题是,那些人谁都不服,就服王新用,看在王新用面子上他们或许还能服几天姚显,但五天,最多五天,他们就再也忍不了了。
王新用心里着急,可着急也没用,他从没来过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该怎么上去,更何况,能不能出密林是其一,接下来这几天他们怎么生存是其二。
亲兵扶着王新用,而王新用架着亲兵的胳膊,两人都不知道该往哪走,只好继续沿着河边前行,而刚走出去一步,远处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在这无比寂静的夜空里,平日的鸟叫都增添了几分扭曲和可怖的意味。
“咕咕固!——”
王新用:“……”是斑鸠。
好吧,没那么可怖了。*
王新用在下面荒野求生,估计要很久以后才能绕回正确的道路上了,而原百福他们,却是第二日一早就到了汉中盆地。又经过一上午的赶路,他们来到目前申养锐的部队驻扎的城池——梓潼郡。
斥候发现镇北军来了,立刻回去汇报给申养锐,得知他们一共来了七万多人,申养锐的脸色别提有多严峻了。
他一共才带了五万人,五万对七万,看似他们还有胜利的可能,可那是镇北军啊,人家的军队里面没有闲人!……
申养锐立刻把自己的部下都派了出去,一部分前去益州,把那边的驻军,还有贵族的私兵全部招募过来,另一部分则去南广、建宁等地,要当地的太守立刻把守军交给自己。
这就是正统的优势了,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向任何一个城池征兵,当然,给不给的那就另说了。……
申养锐在这边摆出了大敌当前的架势,然而他满心戒备的镇北军并没有一上来就攻城,而是派了一个使节过来,说是他们的原将军有话想要对申大将军说。
申养锐没见那个使者,因为他觉得这里面有诈,但那使者送上来了一封信,申养锐狐疑万分,却还是让亲兵把信拿给自己,然后小心翼翼的拆开了。
看了一遍,他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于是又看一遍。
申养锐:“…………”他震惊了。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本以为大司马是孤注一掷,在种种死路之中挑了一个看起来没那么死的,谁知道,这条死路居然被敌人自己打通了!
乖乖,还是大司马有先见之明,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因为谁也不知道敌人那里藏了几个蠢货!……
申养锐差点笑出声来,但在真正的高兴起来之前,他又令自己冷静下来,毕竟原百福的投诚不一定是真的,万一只是诈降呢。
他一面做好了原百福突然翻脸的准备,又一面把派去南广、金陵的部下召了回来,让他们赶紧改道去金陵,把这件事火速告知大司马。
南雍的通信手段比淮水之北强多了,人家有信鸽,也有完备的驿站系统,三日后,孙仁栾收到了这么一封信,他盯着上面写的原百福投诚、带有六万六千步兵与八千骑兵这一行字,过了许久,他拿出一张新的信纸,然后迅速地往上面写字。
他没跟任何人商量,因为这是很紧急的事,而他也不想再让那些冗杂的朝会耽误了这么好的时机。
他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中心意思就一个,他接受原百福的投诚,这些兵马他允许原百福保留五万人,而且他现在就封原百福为镇军将军、宁州督护、兼梓潼侯,但前提是他要守好宁州,若守住了,他就再加封原百福为江阳王。
若守不好,那也不用说什么了。
一气呵成的写完,孙仁栾交给一旁的侍卫,看着侍卫快步跑出去的背影,孙仁栾突然笑了一声。
原百福……他对这个人一直都有印象。
当年屈云灭还在黄言勤手下的时候,因为他身手不错,几次带兵剿匪都完成的特别好,引起了金陵的注意,于是有人向孙仁栾提出,想看看屈岳的次子是什么模样,孙仁栾存了将他留在身边培养的心思,于是点头同意了。
第一日进宫,就是这个原百福陪着屈云灭一起来的。
朝中官员根本没把屈云灭当回事,就是把他当成了一个乐子,那时候的屈云灭唇红齿白,年幼且无知,很容易就成了官员们的笑料,而官员们不仅仅嘲笑他,还嘲笑一旁的原百福,孙仁栾因为想要观察屈云灭,所以他印象很深刻,屈云灭对所有人都怒目而视,甚至想要上手打人,而原百福站在他身边一声不吭,他始终都低着头,看不出来是什么想法。
孙仁栾当时对屈云灭很失望,有骨气是好事,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亮拳头,这就有点蠢了,反观原百福,知道在势弱的时候避其锋芒,这才是能走的长远的孩子。
但第二天,屈云灭照旧来了,照旧对着所有官员怒目而视,那个叫原百福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以他不是心中有数、也不是避其锋芒,他就是受不了那些人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