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是个坐不住的,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于是心情越发郁闷,就连嘴里的小核桃都没那么香了。
“给我来一颗。”吕一哲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说道。
秦淮看了他一眼,默默把自己刚剥出来的核桃仁放到了吕一哲的手心。吕一哲把核桃仁丢进嘴里,忽然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带相机了。”
闻言,秦淮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但他不动声色,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这件事情一般,淡淡地应了一声:“噢。”
“你要是无聊,拿我相机去找沙姨领个摄影证,下去玩玩儿。”
秦淮还是不动声色地在那里剥核桃,说:“噢。”
“对了,我估摸着一会儿就该比沙坑跳远了,你要是下去,顺便帮我给罗京拍几张照片。”吕一哲又说。
“噢,”秦淮挪了挪屁股,说道,“你怎么不去。”
“我要玩儿,我要玩儿,”吕一哲说着,敲了敲手里的棋子,接着又道,“摁个快门的事儿,你英明神武,你气壮山河,帮帮我。”
“什么玩意儿……气壮山河……”
秦淮“勉为其难”答应下来,根据吕一哲的指示去他包里拿了相机,而后绕路从看台边儿上的台阶下去,找时含沙领了一张摄影证,这便洋洋得意地下了看台,往操场去了。
该说不说,这人吧,只要得了自由,看什么都赏心悦目——比如那正在吹哨子的、把自己的肩膀练成双开门冰箱似的体育老师,平时看着凶神恶煞,但此时就算紧皱着眉头,秦淮也觉得这其中有些许铁汉柔情;再比如那喜欢“噔噔噔”踩着小高跟走路还烫着个泰迪同款小卷毛的教导主任,平时走哪儿都有学生躲着她,但此时那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在秦淮的眼里,都多了些莫名的慈爱!
风!是温暖的!一点都不热!
人!是开心的!走哪都乐呵!
“你好,同学,麻烦停一下,我们要检查证件。”
就在秦淮享受这自由的空气的时候,身旁有人叫住了他。秦淮一转头,发现是两个带着红色袖章的学生——应该是学生会纪检部的,正在巡逻抓没有证件还乱跑的学生。
方才叫住他的,是站得离他近一些的那个小姑娘。但秦淮的视线却没有停在她身上,而是落在了她身后的那个人。
勉强算得上深邃的眉眼,白净得像八百年不出门晒太阳才养出来的皮肤,还有那万年不变的、清澈又愚蠢的空洞眼神——不是枭遥还能是谁?
秦淮扁了扁嘴,从口袋里掏出了摄影证。
“哦,”那小姑娘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的违纪登记板放下了,提醒道,“证件最好挂在脖子上,免得引起误会,有些老师看见了也要给你们班扣分的。”
秦淮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检查完毕之后,那小姑娘便转着手里的笔走了。秦淮也刚准备转身离开,就听枭遥喊他道:“秦淮。”
闻言,秦淮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向他。
枭遥伸着一个拳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给他,但又不肯直接让他看见,于是就藏在虚握着的拳头里。秦淮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但还是配合地伸出了手。
枭遥慢慢腾腾地、庄重地、非常小心地把拳头放在了秦淮的手心。
“啊?”
秦淮愣住了,心想这搞半天放个拳头上来是要干什么,但他还未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枭遥便紧抿着唇,一点点把手撒开了。
一颗糖果掉在了秦淮的掌心。
这颗糖果的糖纸非常漂亮,玉白色的底,上头用深红色画了个刺猬……应该是刺猬吧,反正看起来是个长满刺的球。
“给你。”枭遥说。
秦淮把糖果在左右手抛了一个来回,问道:“这什么糖?”
“荔枝味的。”
听见这话,秦淮有些意外,还想追问些什么,但一抬头,枭遥就已经不知跑哪里去了,左右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秦淮想了想,随手把糖揣进了裤兜里。
“请参加高二女子沙坑跳远的运动员到体育馆前的检录点参加检录!请参加高二女子沙坑跳远的运动员到体育馆前的检录点参加检录!”
广播里响起播报声,秦淮抬起手在额前遮了遮太阳,拿着相机往沙坑跳远的场地去了。
罗京的个头在一群姑娘里可谓是非常显眼,大老远就能一眼看见。秦淮走到附近,找了棵能遮阳的桂花树,站在了绿荫底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戴着红色袖章、怀里抱着一块违章登记板的人朝这里走了过来,随后在他右边停了下来,站在了和他并肩的地方。
秦淮转头看了枭遥一眼,又很快把目光收回去了,没说话。
然后秦淮从余光里看到,枭遥也转头往右边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看到,便也收回了视线,没有说话。
跟什么延迟动画似的。
想到这个,秦淮突然笑了一声。
对于他的突然发笑,枭遥显然摸不着头脑。他有些不明所以地蹙了一下眉心,随即又把脑袋转向左边,看着秦淮。
秦淮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只是依旧目视前方——也可能不是在目视前方,总之就是没有看他——树影斑驳地投在秦淮的脸上,像太阳的碎片,从很远的地方逃来,就为了在他的鼻梁上多留一会儿。
其实秦淮的模样很出挑,但他自己对此似乎并不是非常在意——衣服裤子都是学校里发的那几套,偶尔短袖的校服洗了没有干,他就随便从衣柜里找一件T恤来穿,完全不在乎上面去不干净的油点子会不会不好看,只要穿着舒服就好了;还有他最常穿的那双白色运动鞋,都有些氧化发黄了,他也没有丢掉。
但就算他对穿着打扮如此随意,看着也并不邋遢。
枭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秦淮的侧脸,又默默地把脑袋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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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操场上玩了一上午,秦淮的脸都被晒红了。于是他中午吃完饭之后,又火速跑去小卖部买了一根碎冰冰,本来是打算贴在脸上给皮肤降降温的,但还没走到教室,就被他撕开包装掰成两半了。
吕一哲在他旁边叽叽喳喳的,乘其不备,抢走了其中一半。
秦淮对此表示,不跟小学生一般见识。
五分钟后,教室后门门口,吕一哲指着相机里人不人鬼不鬼的照片,对秦淮发出了强烈的谴责。当事人罗京站在一旁,看着相机屏幕上的奇行种,拒不承认这是自己。
秦淮对此表示,这是新型艺术,不理解也请别伤害。
第11章 看不懂的句号
第一杆的高度是一米二,对于手长腿长的秦淮来说,稍微一蹦跶都能跨过去。
跳高这个项目,说实话他是没怎么尝试过的,在运动会之前临时抱佛脚练了一下,也不知道最终成绩能是什么样。不过他运动神经一向发达,学什么都快,说不定今天还能跳出他意料之外的结果来。
几轮下来,横杆的高度已经升到了一米七以上,也刷掉了一大批人。秦淮一咬牙,直接挤进了前三名。
最终在杆高升到一米八的时候,比赛喊停了。
高中运动会的比赛流程都比较灵活,没有非要按照标准的赛程规定来走。老师们对着手中的记录册整理了一下成绩,便直接当场宣布了比赛排名。
第一第二是两名体育生,秦淮拿了第三名。
领奖台在主席台前的一块草地上——就是三个高度不一的木台阶,台阶前面贴个数字,就算是领奖台了。看着简直可以用“草率”两个字来形容。
秦淮叉着腰,吊儿郎当地跟着负责跳高项目的体育老师走到了领奖场地。
“按名次站好啊!”
说话的是学生处的一个老师,平日里总是笑得非常和蔼。她举着相机,抬手挥了挥,示意领奖台上的三个人都笑一笑。
秦淮龇着牙,扯出了一个怎么看怎么僵硬的笑脸。
站在一旁的大肚子校长在这时走了出来,从跟在他身后的戴着红袖章的学生的手里接过奖牌,再走到领奖台前,按照名次顺序一一挂到学生们的脖子上。
秦淮想了想,最终在拍照的时候,还是把自己龇着的大牙收回去了。
虽然领奖台和场地比较简陋,但奖牌倒还算有分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至少不会让人觉得剥开来里面就是不好吃的廉价巧克力。
广播里播报着最新一场比赛的运动员成绩,模糊之间,能听到一句:“男子跳高,第三名,高二(4)班,秦淮。”
秦淮用食指勾着奖牌的绶带,哼着不知道什么调子的曲儿,蹦跶着往看台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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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刚走到看台下的过道,就听时含沙在上头喊道:“哎哟!咱们班第一块牌儿回来了!快!鼓掌!”
闻言,秦淮这脑袋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最后在震耳欲聋的掌声里,他选择点着头弯着腰地回到自己班的观众席里。
在路过时含沙旁边时,时含沙从脚边的一个泡沫箱里拿出了一根奶油巧克力的雪糕,塞进他手里,让他坐到后面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去休息会儿。秦淮小声说了句“谢谢老师”,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上午的时候,他的位置还是太阳最晒的地方,但一到下午,太阳变了方位,看台后面种着的一排梧桐树就能遮出一大片阴凉,越到傍晚,就越凉快。
秦淮坐下来,拆开雪糕的包装,直接张嘴咬了一大口。
雪糕被冻得很硬,应该是刚买回来不久就被放进泡沫箱镇着了。一口下去,一大团酥脆的巧克力壳和冰冷的冻奶油黏在温热的口腔内壁上,十分刺激。
秦淮被冰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就在这时,吕一哲回来了。
他的头发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乱,胸前用别针别着的号码牌也歪歪斜斜,白色的夏季校服上脏兮兮的,仿佛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秦淮看了一眼,觉得有点辣眼睛。
“我靠!我他丫的摔飞了!吃了一嘴沙子!累死我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你要死别死我这儿。”
秦淮丢下一句话,身子往旁一侧,躲过了向他扑来的吕一哲。
吕一哲趴在台阶上,半死不活地指着秦淮,控诉他无情无义、冷血禽兽。秦淮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雪糕,问他道:“第几?”
吕一哲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黄铜色的奖牌,转着调子唱道:“小生不才,才拿第三……”
“叮——”
清脆的一声响,吕一哲一抬头,发现秦淮手中也拿着一块黄铜色奖牌,正晃悠着和他手中的那块相撞。
秦淮说:“勉勉强强,能和小爷平起平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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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运动会的这几天,一到晚自习,教室里都看起来特别空,除了住校的学生,走读生大多数都请假了。毕竟这两天不上课,作业布置得也少,比起要在教室里规规矩矩坐正了写作业,不少人还是更喜欢在家里用奇形怪状的坐姿写作业。
就比如秦淮,他只要在家,十分钟之内能换七个坐姿,就差边走边写了。
“哥!”
秦漾趴在餐桌上,面前摊着五六本书,桌面上都找不出个空地方来。她有些不满地看着在沙发上咕蛹的秦淮,忍不住出声制止道。
闻言,秦淮撑着沙发靠背坐起来,端端正正地捧着练习卷,低眉顺眼的,不动了。
“叮咚!”
倒扣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一声消息提示音,伴随着轻微的震动。秦淮伸手拿过。
他的手机膜上有不少裂痕,最严重的是右下角的一块,呈蛛网状蔓延。
秦淮点亮屏幕。
他的屏保是秦漾的照片。照片上的秦漾年纪还很小,头发稀疏却蓬松,脑袋顶上扎着两个冲天的小辫子——这辫子是秦淮扎的。
屏幕底部的消息气泡上显示着一条好友申请——“。”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秦淮不记得有谁来问自己要过联系方式,于是直接按下了“拒绝”,重新关掉手机,把它倒扣到了茶几上。
一分钟不到,消息提示音又响了。
秦淮拿起手机,发现还是那个人的好友申请,申请时间是“刚刚”。
这次秦淮没有立刻摁下“拒绝”。
这个用户名称只有一个句号的人,他完全没有什么印象,而且看添加方式,这个人是直接搜索账号找到他的。想到这里,秦淮带着一丝好奇,点开了这个人的朋友圈。
按理来说,用户名都这么敷衍的人,应该是没什么兴致发动态的,但这个人的朋友圈里居然能看到不少照片。
有墙角,有树枝,有丢在地上的、已经被踩得烂掉了的烟蒂,还有脏兮兮的河,和翻着白肚浮在水面上的鱼。这些照片没有配文案,也毫无构图可言,秦淮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在对着这些难以理解的图像思考了两分钟之后,秦淮返回好友申请界面,再次按下了“拒绝”。
第12章 雨后青草的气味
“请参加高三男子三千米长跑的运动员到主席台前的检录点参加检录!请参加高三男子三千米长跑的运动员到主席台前到检录点参加检录!”
听见广播,秦淮抿了最后一小口水,接着拧紧瓶盖把矿泉水瓶往敞着口的背包里一丢,起身往看台下走去。
见他要走,几个跟他这两天玩得还不错的同学都抬起头来,说道:“加油!”
秦淮颔首,一一道谢过后,走下了台阶。
他已经提前换好了长跑要穿的衣服——其实只是把宽松肥大的校服裤子换成了比较轻便的五分裤而已。
说起来,关于这个,吕一哲曾向他提议,说自己有运动专用的短裤,可以借他穿,被秦淮坚定地拒绝了。理由是那种裤子太短,穿了跟没穿似的,不自在。
吕一哲拎着他从书包里掏出来的裤衩子说:“要的就是这种穿了像没穿的效果!这样才能减少你的阻力!我都带来了!你不试一下?我没穿过的!”
秦淮全然装作没有听见。
“上场之前先热热身!一定要把身体先打开啊!注意安全!”体育老师吹了一声哨,扯着嗓子喊道,“跑不动的不要硬冲啊,慢慢跑!不论什么名次,都是给分数的!一定要注意安全!”
十分钟后,三千米长跑的第一组走上了跑道。
听到起跑信号枪响,秦淮终于开始紧张起来。他原地蹦跶两下,绕开人群走到草地边缘,两手在眉前搭起凉棚,眯着眼看向跑道——现在仅仅半圈,还看不出什么差距来。
“你中午吃的什么?”
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句话,秦淮被惊得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转过头一看,发现是枭遥。他不晓得枭遥突如其来问出的这个问题是要干什么,于是语气不耐烦地回道:“饭。”
“饭?什么饭?”
“饭就是饭啊!”秦淮说道,“吃的那个饭!”
“哦……”
过了一会儿,枭遥又问:“南食堂二楼的刀削面好不好吃?”
秦淮懒得搭理,十分简短地回答:“还行。”
“那是炒的好吃还是汤的好吃?”
“都还行。”
“那……那是加醋好吃还是加辣酱好吃?”
“你去吃吃不就知道了!”
秦淮丢下一句话,转身走进人群里,找不见了。
对于枭遥这个人,秦淮可以说是毫无头绪。他自认为看人还算准,心思也算敏锐,但枭遥每次说的话、做的事,都让他摸不着头脑。秦淮也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非得来找自己搭话?什么新仇旧怨,那都是几百年前就已翻篇的事儿了!总不能这人是真想跟自己做朋友吧?
从小到大,秦淮认知里的“他的朋友”,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有些偶尔能玩儿到一起的,也因为受不了他那咄咄逼人的嘴,早跑得远远的了。
他心里有根刺。
这根刺是他自己亲手种下的,他不愿看,也不愿拔。
更不敢拔。
如果有一个人说要跟他做朋友,他是不会相信的。如果那个人是Alpha,他就更不会相信。
枭遥就是这样的Alpha。
一个说要跟他做朋友的、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性格古怪的Alpha。
“第三组!第三组排队!准备上跑道了!”
体育老师吹了声哨子,带着一队人往起点处去了。 秦淮抬起胳膊用上衣的短袖口抹了一把汗,跟进了队伍里。
现在正是一整天里太阳最毒的时候,偏偏还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连风都没有,热得恼人。
秦淮抓了抓头发,在第三跑道站好,摆好预备姿势。
“预备——”站在跑到旁边的体育老师喊道。
“唉!同学!第四组要准备了!你跑哪里去啊!”身后不知道是谁这样喊道。
“砰!”
发令枪响,人动。
观众席的呼声突然变得很高。
这样活动范围大、竞争性又很强的比赛,学生们似乎对此有着莫大的热情。每个班都在喊着独一无二的口号,混成一片鼎沸的人声。然而实际上正在奔跑的人根本听不清楚,耳边只有嘈杂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呼吸。
比赛进行到第四圈的时候,差距就已经相当明显。队伍中的最后三四个学生,显然已经体力不支,渐渐跟不上前人的速度了,堪堪落下快有大半圈。秦淮并不在领跑的位置,到目前为止,他也并没有赶超的计划,只是不紧不慢地匀速跟在第四名的身后,始终保存体力。
三千米长跑,在榆海中学四百米一圈的跑道上,就是七圈半。在这个强度下能跑出好成绩的普通人并不多,尤其是像他们这些整日关在屋子里读书背书的学生,有坚持到终点的毅力,就算是很了不起了。
第六圈的时候,秦淮前面有两个人已经坚持不住,落到了后头。
他稳在了第三的位置。
秦淮没有接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体力,因此他只要有意识地控制一下体力的消耗,就能比别人坚持更久。不过就算他有如此天赋,此时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是竞速的三千米。
第七圈了。
最后的这段距离,领先的两人明显是要开始冲刺。秦淮不甘示弱,一咬牙,也开始提速!
呼啸的风声、急促但稳定的呼吸、狂乱的心跳……什么都听不清。
“……秦淮!”
模糊之间,广播里似乎有人正念到他的名字。闻声,秦淮像是被人在心里放了一把火,滚烫的温度遍布全身,瞬间消除了他大半疲惫,脚下的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大!
第二了……还差一点!
“哔——”
站在终点线的裁判吹响刺耳的哨,宣布这场比赛的第一已经诞生。
秦淮冲过终点线,又缓冲了大段距离,这才好不容易摇摇晃晃停了下来。
“秦淮!秦淮!”
恍惚之间,他看见一大群人从看台的台阶上涌了下来,七嘴八舌喊着他的名字,正往他这里赶来。方才体力消耗过大,秦淮只觉得头也晕眼也花,耳朵还听不清,因此他只是呆呆地站着,没有回应。
从看台上下来的这一大群人里,领头的居然是时含沙。
时含沙胳膊一挥,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大高个儿便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秦淮的胳膊。
“啊?”秦淮微弱地发出了一句疑问。
紧接着,时含沙身后又冲出一男一女,一个拿着班级日志给他扇风,一个捏着餐巾纸给他擦汗,还顺便给他打上了一把遮阳伞。
“秦大爷,喝不喝水?”
话音落下,视野中又伸出一只拿着保温杯盖的手,杯盖里的水甚至还冒着丝丝热气。
这声音他倒是认得,是吕一哲的。
“行了行了,接到人咱们就快撤!要不一会儿你们郝主任就该来逮我了!”时含沙说着,指挥那俩扛着秦淮的大高个儿往看台走去。
至于她话中的“郝主任”,就是那烫着小卷毛穿着高跟鞋的、有点胖胖的教导主任。
被人架着胳膊走出一段距离,秦淮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抬他的这俩高个儿把他往上一提,他的脚就直接悬了空,只有脚尖勉强着地,正在倔强地点着小碎步,直接把他给整清醒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懒得挣扎,干脆就这么被拖着走了——反正周围人多,丢人不丢他一个。
广播里正在播报一篇加油稿,秦淮听着,又想起他在最后一圈半的时候,模糊之间听见的自己的名字。
是有人给他写加油稿了吗?
可是回想起来,他又不记得自己听到过投稿人的名字。
大概是听错了吧。
人群之后,罗京忽然对吕一哲问道:“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听见这话,吕一哲向前伸长脖子用力吸了吸气,又转了一圈,最后仰头喝掉了自己手中保温杯盖里的热水,反问:“有人放屁了?”
“脑残。”罗京翻了个白眼,不愿再与他多说。
她确实闻到了,虽然很淡,但她属于Alpha的直觉不会错——这是一股类似雨后青草的气味,但却一点都不清透,反而是浑浊的——这是信息素,来自Alpha的信息素。
她的目光落到了人群之中的秦淮身上,却又在片刻之后,收了回来。
吕一哲还在旁边问:“真有味道啊?哪有味道?我为什么没闻到?”
罗京斜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最后一甩马尾辫,哼道:“臭Beta!”
“臭?我哪里臭!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Beta!”吕一哲跳脚,追上去提着自己衣领往罗京那儿凑,说道,“你闻闻!我哪里臭了!我昨天刚从阳台收进来的衣服!都是香的!你才臭!你们Alpha最臭了!”
罗京捂着耳朵逃开,嘴里骂道:“滚啊——”
第13章 梧桐
更衣室在体育馆一楼的器材室隔壁,从看台过去需要横穿操场,有些麻烦。秦淮嫌远,在看台上坐着歇了一会儿,便拎着背包要往看台下走。
他记得看台下的通道走到底有个卫生间,位置比较隐蔽,去的人也少。他打算去那换衣服。
秦淮是容易出汗的体质,所以往往一热就是大汗淋漓,衣服都要湿透。他向来很讨厌穿半湿不干的衣服,衣料粘在身上,简直难受得要命,于是每次有体育课,他都会在包里多带一件干爽的上衣,下课了就换。
运动会就更不用说了,他是绝对忍受不了满是汗味的衣服一直穿在自己身上的。
看台下的通道边缘是一条长长的绿化带,绿化带上种着梧桐树——就是看台后的那一排梧桐树。绿化带的杂草里还留着一些塑料垃圾,例如外卖盒子和饮料瓶,大概这里还是有些学生偷偷点外卖之后和骑手进行“交接仪式”的行动窝点。
秦淮提着衣领扇着风,往通道尽头去了。
这间卫生间的木门上的暗红色油漆已经大片浮起脱落,露出了底下深浅不一的原木棕色。一眼看去,就是年久失修的模样。但推门进去,卫生间的瓷砖地板和大理石洗手台都很干净,应该是有保洁在按时打扫的,除了灯光有些暗,和教学楼里的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