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顺从地坐下,将肩膀上的绷带解开,露出那道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实际是幻术所变的假伤口。
明先雪慧眼,知道这伤口是假的,狐子七也聪明,知道明先雪知道这伤口是假的,但二人却是一个不言,一个不语,唯在灯下细细看伤。
狐子七肩上的伤口边缘整齐,线条流畅,不像锋利的刀刃所留,倒像是一笔所画。它虽深可见骨,却不见一丝鲜血渗出,更无狰狞之感。伤口周围的皮肤依然白皙无瑕,衬托之下,这伤口宛如一朵在雪地盛开的玫瑰,美丽而奇异。
仿佛是用最精细的功夫告诉明先雪:这是假的,好看吗?
“你已报了我的救命之恩了。”明先雪说,“从此也不欠我什么,可以自行离去了。”
狐子七笑了笑,声音轻柔:“公子雪在火海里不闪不避,就是为了让我还清恩情吗?”
“这样对你也是好的。”明先雪声音温柔,“你终非人类,逗留在此间,与诸多因果纠缠,对你的修行有碍。”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你我之间的因果既然已经结清,你回归山林继续修行,才是上佳选择。
“那么,公子雪为什么不回佛寺修行,又在此间与诸多因果纠缠呢?”狐子七问道。
“不过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明先雪声音平静,“我并无纠缠之意……”
“啧,打住。”狐子七第一次打断了明先雪的话,还带着几分不掩饰的不耐烦,“别又是那一套情非得已的自卫。这话可以糊弄别人,甚至可以糊弄你自己,却糊弄不了我。”
公子雪顿了顿,含笑看着狐子七。
“不过,也差点儿糊弄住我了。”狐子七眯起眼睛,眼神锐利如刀,看起来更似一只狡黠的狐狸,“你若真这么心慈,怎么莫名死了那么多人。便是今日,你给那两个被烧焦的可怜虫念的经文是什么呢?”
“阁下认为是什么呢?”公子雪并不正面回答。
“肯定不是往生咒。”狐子七笑道,“听起来倒像是留魂经。”
公子雪说:“狐仙果然见多识广,您说的正是。”
狐子七倒没想到公子雪这个伪君子这么快就不装了,直接承认了下来。他好笑道:“所为留魂经,会把冤魂留在人间游荡,不得超生,这就是你所谓的超度亡魂?你可真会诓人!”
“我从不打诳语。”明先雪淡淡地看了狐子七一眼。
“这还不是诳语?”狐子七好笑,“你别嘴硬,虽然我没什么佛缘,但往生咒和留魂经,总归是分得清的。”
“我的确没有诓人。”明先雪声音依旧平静而温和,“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在念经超度他们呢?”
狐子七一下怔住了:明先雪确实没有说过自己在念经超度死者,他只是一身白袍满脸月光地跪在那里诵经,让过往的人都如见了天神一般罢了。
这等不诓人,倒比开口诓人要高明得多。
狐子七真被气笑了,说:“您可真是伪善的第一流。”
明先雪却继续道:“他们若真被黑白无常勾了魂,下了黄泉,也不可能得到超生。”
“嗯?”狐子七一怔。
明先雪说:“他们作恶甚多,满身罪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受刑的,不入轮回。若留在人间游荡,或还有他们的机缘。”
“这么说来,你不让他们往生,还是做善事呢?”狐子七掩嘴一笑,“那你人还挺好的啊!”
明先雪没辩解,只是低头,把药盒旋开。
狐子七又道:“你既说了他们满身恶业,那他们受什么罪,也是他们的果报,你介入他们的因果,是把自己当神了?”
明先雪盈盈一笑,用木簪挑起药膏,抹到狐子七的伤口上:“那么,阁下不顾我的意愿,悍然介入我的因果,又是把自己当成什么呢?”
狐子七冷不防被碰到了皮肤,下意识颤动了一下,肩上的伤口如花瓣般在昏黄的灯光下轻轻颤动。
木簪的尖端带着药膏的凉意,轻轻触碰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种清凉的感觉。
然而,这种触感又并非完全舒适——药膏的粘性让狐子七感到有些不适,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无法忽视。同时,木簪划过肌肤的触感也带着一种奇异的痒感,让狐子七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这种怪异而独特的触感让狐子七有些恍惚,他几乎忘记了伤口的存在,只是专注地感受着木簪和药膏在他皮肤上留下的痕迹。
他微微眯起眼睛,狡黠一笑,道:“公子可别冤枉我,我并无强行介入你的因果。而是我们本来就存在因果,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是因,故我来寻你与你做伴,这是果。”
“我果真救过你?”明先雪笑问。
“自然。”狐子七一撇嘴,斜眼看他,“您不信这是真的?”
“自然信的,”明先雪温柔笑道,“我信你的话是真的,如你这伤是真的一般。”
王妃前脚遭到被王爷训斥,消息后脚就传到了世子耳里。
世子听到这消息,猛地站起身来,一脚踢翻旁边的茶几。
“父王怎么能如此对待母妃?”世子愤怒的双手紧握成拳,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念头,很快便将矛头指向了明先雪。“一定是那个贱种在父王面前说了什么!”世子咬牙切齿地想到,“他这个贱种,出家了还不安生,竟然敢如此兴风作浪,挑拨我和父王的关系!”
偏在这时候,侍从匆匆来报,声音中带着几分紧张:“世子,阿达和阿俊的妻子来了。”
阿达和阿俊,这两个原本是世子的家奴,因身材魁梧、胆大包天,平时便常替世子做些欺压百姓、霸凌弱小的勾当。今日,他们代世子去行那纵火行凶之事,却不料被火海吞噬,丢了性命。
听到二人的妻子来了,世子脸上的愤怒还未完全散去,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他淡淡地吩咐道:“叫她们进来吧。”
随着侍从的引领,两位女子缓缓走入室内。她们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悲伤和惶恐,显然是为丈夫的突然离世而心神不宁。然而,世子却并未给她们太多安慰,只是冷冷地盯着她们,等待着她们开口。
她们二人站在世子面前,低垂着头,声音带着颤抖:“世子,我们听得阿达和阿俊生前提起过,您说会给他们百两黄金作为酬劳。”她们的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的室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世子闻言,眉头微挑,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声音冷漠:“哦?那他们可说过,我为什么会给他们百两黄金?”
两位妇人闻言,原本就带着几分惶恐的神情变得更加惊恐。她们对视一眼,然后慌忙摇头,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和惶恐:“不,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阿达和阿俊只说过会有赏赐,但从未提起过是为了什么。”
阿俊的妻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害怕:“世子,我们真的只是听他们偶尔提起过会有百两黄金的赏赐,至于其他的,他们从未对我们说过。”
阿达的妻子也连忙附和:“是啊,世子,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您相信我们,我们只是一介妇人,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
世子看着她们惊恐的神情,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露出一丝笑容,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和气一些,却不料因为脸上的疤痕而显得更加狰狞,犹如恶鬼一般。
两位妇人见状,心中的恐惧愈发加剧。
世子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他知道自己的外貌吓人,这也正正是他的痛处,一想到他的面貌因为明先雪而毁了,心中的恨意就越发升腾,眼中露出狰狞恶意。
世子冷笑道:“看来,你们是不能留的了。”
说罢,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
两位妇人见状,吓得瘫软在地。
世子挥舞长剑,向两位妇人砍去。
就在这一瞬间,阴风骤起,呼啸着穿过纸糊的窗户,窗外鬼影憧憧,时隐时现,伴随着凄厉的喊声,令人毛骨悚然。
仔细听来,竟是阿俊和阿达的声音:“世子,我们对你忠心耿耿,您竟然这样绝情吗?”
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疯狂,扭头看窗外那些飘忽不定的鬼影。
仆人们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地,祈求神明保佑。
而两位妇人则目瞪口呆,流泪满面:“夫君,夫君,是你吗?”
世子回过神来,非但不怕,反而满脸怒容,张口就骂:“你们两个贱奴,生前是我的奴才,死后也是我的小鬼!居然敢变成鬼来吓唬我?真是笑话!我堂堂世子,岂会怕你们这些亡魂!”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窗外的鬼喊声竟然停了一瞬,仿佛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世子见状,越发得意,继续大声骂道:“阿俊、阿达,我警告你们,不要死了还作乱!你们生前对我忠心耿耿,死后也应该安分守己。若是再敢胡作非为,就算你们变成了鬼,我也有办法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显得异常冷酷和决绝。而那些鬼影似乎也被他的气势所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世子见窗外的鬼影逐渐消散,心中的愤怒和不安稍微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得意的情绪,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剑尖指向那两个妇人:“既然阿俊和阿达已经得到了安息,那我也送你们一家人团聚吧!”世子冷笑着说道。
那两个妇人听到世子的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腿脚发软。
世子毫不留情地挥剑砍去,正当剑尖即将刺中那两个妇人时,一阵阴风骤起,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世子猛地抬头,只见阿俊和阿达的鬼魂竟然再次出现,而且这次是直接出现在室内!
“世子,你好狠的心啊!”阿俊的鬼魂率先开口,声音沙哑而凄凉。
阿达则是一脸愤怒地吼道:“我们生前为你效命,死后却不得安宁!你竟敢对她们下此毒手!”
说着,两人的鬼魂突然扑向世子,速度快得惊人。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他连忙后退几步,试图躲避鬼魂的攻击。
但阿俊和阿达的鬼魂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张牙舞爪,紧追不舍,世子挥舞着长剑,但似乎根本碰不到他们的实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逼近。
“不要,不要过来!”世子刚刚的桀骜荡然无存,惊恐地喊道,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阿俊、阿达,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们和你们的妻子。求你们放过我,我马上给你们的妻子发还卖身契,还送她们黄金百两……不,是千两!送她们千两黄金,许她们还乡,过富贵荣华的日子!我愿意为你们超度,请高僧为你们诵经祈福,让你们得以安息!”
阿俊却瞪着世子,大声吼道:“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我们当初跟着你,以为你能给咱们个出路,结果你过河拆桥,把咱们当狗一样耍!”
阿达也吼道:“老子为你卖命这么多年,没日没夜地干活,你却连我们的遗孀也不放过,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阿俊和阿达的鬼魂在怒骂声中,身形猛地一闪,化作两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世子。
世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的身体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才勉强停了下来。
此时的世子,身体剧烈颤抖着,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没有丝毫的血色,双唇紧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近侍的小厮顿时惊叫连连,恐惧奔逃:“快来人啊!有鬼啊!”
这一声尖叫,便把巡夜的侍卫们给喊来了。
侍卫们赶到现场时,却只见世子躺在地上,而阿俊和阿达的鬼魂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仆人指着躺在地上的世子,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刚才发生的恐怖一幕。
侍卫队长皱起了眉头,他快步走到世子身边,只见世子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出气多入气少,显然已经奄奄一息。他的心中不禁一沉,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立即派人去通知王爷和王妃。
这一场闹得这么大,第二天一早,满府就全是风言风语,连宝书都听说了这动静了。
宝书从外面领了餐食回来,一边摆饭一边跟明先雪说起这事儿:“昨夜世子突然病倒,据说是中了邪祟。府医、太医都看了,都说症状古怪,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王妃急得团团转,现在甚至把相士都请来看病了。”
狐子七在旁帮忙布菜,听了这故事,便拿眼去瞧明先雪。
但见明先雪还是仙风道骨,慈悲地念一声佛。
宝书问:“公子,您是修行人,依您看,这真的是邪祟吗?”
明先雪缓缓道:“世事难料。但无论真相如何,我们都应当秉持善念,为他祈福。”说罢,明先雪便吩咐狐子七道,“小七,劳你去准备纸笔,我用过饭就为世子抄经祈福。”
宝书听得这话,心里十分不得劲,但他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在明先雪面前也是没规矩惯了,便不畏惧地把心里话说出来:“公子,您也太心善了!世子是怎么对您的?他可恨不得您去死啊。您倒好,居然还为他抄经!”
“宝书,你可知何为修行?”明先雪问道。
宝书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修行,便是修心。心中无碍,方能通达天地。世子虽对我有不善,但那是他的因果,我若因此心怀怨恨,那便是我的业障了。”明先雪缓缓说道,“祈福不为世子,而为我心。我心若净,世间便无恶。”
宝书听着明先雪的话,半知半解的,只垂头不语。
狐子七却觉得好笑:好啊,原来是自己觉得自己不作恶,那就是不作恶了。
他对你不善,但每次你当场就报了,自然也没有怨恨,没有怨恨,也就没有孽障了。
怪不得明先雪总能一脸神圣地把害他的人一个个跟弄得要死要活,末了还能心无杂念地念佛,原来是秉持着这样的心态啊!
我原以为明先雪是一个阴暗扭曲的人。
没想到,其实他是很豁达开朗的嘛!
明先雪饭后便开始抄经,经书抄好了,便让狐子七把经书装进盒子里,一同去探望世子。
宝书则留在院子里守着。
明先雪和狐子七到了世子居所,却见原本井井有条堂皇富丽的庭院如今一片忙乱。
小厮和丫鬟们在外间待命,脸上神色各异,但手上的活计也不停,倒不管真忙还是假忙。明先雪带着狐子七穿过外间,进入内室,便见王妃伏在床边,双手紧握着世子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世子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在一旁站着一个相士,倒是个生面孔,身穿道袍,面色肃然。
狐子七一眼望过去,就察觉到这个相士略有道行,但也不精,身上泛着恶业的黑气,可见也不是什么正经修道的。
狐子七撇眼望明先雪,却见明先雪灵台澄澈,身轻如燕,可见明先雪的确深谙自然之法,所作所为完美规避了恶业。
狐子七相信,明先雪身边就算再死一百个,这位公子雪也仍是手不沾血,白衣似雪。
第9章 百鬼杀
相士虽然身有恶业,但看起来像很规矩的一个人,朝着明先雪一拜:“公子雪有礼。”
明先雪笑笑,问道:“这位是?”
王妃见明先雪到来,连忙拭去眼角的泪痕,起身整理仪容,恢复了她作为王妃的尊贵与端庄。她转向明先雪,缓缓开口介绍道:“这位是雷坤子大师,他在京中可是名声响亮,相术与道法皆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明先雪便合手道:“大师有礼。”
雷坤子忙道:“王妃过誉了,老夫只是略通相术与道法,不足以挂齿。”
“大师何必谦虚。”明先雪笑笑,又转头看向身旁的狐子七。
狐子七心领神会,双手托着一个雕刻精细的木盒走向前。
他轻启盒盖,一股清雅的墨香随之逸出,弥漫在空气中。
盒内,一叠手抄经卷摆放得井井有条。
王妃一眼望去,便认出那些经文上字迹——工整有力,笔锋遒劲,正是出自明先雪之手。
她自然对明先雪的字迹了如指掌,因为从前她常常以祈福为名,要求明先雪抄写经文,数量动辄以万计。
过后也是随便烧掉,只为了磋磨明先雪罢了。
而如今,明先雪还主动抄经送来给世子祈福,王妃心里自然也不会感激,还觉得明先雪是在嘲讽自己。
王妃脸上不免浮现一抹冷意:若不是明先雪,阿俊和阿达又怎么会惨死?又怎么会化成厉鬼?又怎么会袭击我的先霆呢?他现在倒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是可恶!可恨!
明先雪温言道:“王妃,世子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他很快便能康复。”
王妃点了点头,不冷不热道:“有雷坤子大师在,先霆定能度过此劫。”
明先雪察觉到王妃的抵触与冷淡,便简单地寒暄几句后,起身恭敬地告辞。
见明先雪走了,王妃掩上房门,转头对雷坤子大师说道:“大师,您一定要救救先霆呀!若您能救得他的命,我必将倾尽所有,以报大师之恩!”
雷坤子拈须沉思道:“世子所遭遇的,乃是恶祟侵体之劫。原本,只要及时驱邪,理应无事。但此恶祟与世子之间似乎有着深厚的因果纠缠,因此难以轻易祛除。”
王妃听闻此言,心中忧虑更甚:“那可如何是好?大师,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他呀!”
雷坤子微微一笑,抚过明先雪留下的经文,缓缓说道:“王妃莫急,此事虽棘手,却并非无解。”他顿了一顿,目光深邃地望向王妃,“如果老夫没有看错,明先雪此人天生一颗玲珑心,他的心头血……”
说到此处,雷坤子微微停顿,像是在卖关子。
王妃见状,急切地追问:“大师,您快说啊!明先雪的心头血能怎样?”
雷坤子答道:“玲珑心之血,功效非凡。其一,可驱邪避祟,其二,能助益修行,其三,更可解百厄。可谓是世间至宝。只不过,心见铁即死,若要取血,公子雪是断不能活了。”
王妃却咬牙冷笑:“我早恨不得生啖其肉,难道还能舍不得刺他的心?”
然而,王妃又愁眉不展:“只是,我屡次对他下手,下毒试过了,行刺试过了,就连扎小人都试过了,却没有一次成功,次次都叫他侥幸避开。如今王爷又护着他,我如今想动他,也没有办法啊。”
雷坤子缓缓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
王妃急迫地问道:“只不过什么?只要能救先霆,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雷坤子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妃莫急,听老夫慢慢道来。取明先雪的心头血固然可以救世子,但玲珑心之血极为珍贵,一滴便足以驱邪救命。因此,取血之时,我们只需一滴便可。而剩下的血……”
王妃听到此处,心中已隐隐猜到雷坤子的意思,但仍忍不住问道:“那剩下的血呢?”
雷坤子笑道:“剩下的血,对王妃和世子来说或许无用,但对老夫而言,却是难得的修行之物。若王妃能允许我将这剩余的玲珑心之血拿回去炼丹修行,助我早日得道,那么世子之事,我便更有把握了。”
王妃点了点头:“好,只要大师能救得先霆,剩余的玲珑心之血,便赠予大师了。”
雷坤子见状,心中一喜,面上却仍保持着平静:“王妃果然深明大义。那么,我们便尽快安排取血之事吧。不过,此事还需谨慎行事,以免惊动了明先雪,让他有了防备。”
夜色深沉,王府的角落中,雷坤子身披一袭玄色长袍,脚踏八卦步,手持黑木剑,双目紧闭,念念有词。
随着吟唱,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一股肃杀之气悄然弥漫。
雷坤子猛地睁开双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中的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
顷刻,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明先雪原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手中捧着一卷《穆天子传》阅读着。
狐子七与宝书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两人正在剥着瓜子,笑着闲聊。
偏在此时,天空中传来隆隆的雷声,打破夜的宁静。
明先雪的目光便从书本中离开,狐子七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狐子七与明先雪交换了一个眼神,虽有默契,却是无言。
宝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吸引了注意,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乌云密布,遮住了原本明亮的月光。
他不解地挠了挠头,问道:“这天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要下雨了?”
明先雪闻言,淡淡一笑,语气平和:“雷雨声里最好眠,宝书,你先回去歇着吧。”
宝书听了明先雪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明先雪待他向来宽厚,晚上不必铺床叠被,更不用值夜伺候,困了累了就可以回自己的厢房里睡觉。
于是,宝书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便转身朝自己的厢房走去。他边走边想,也许真的是要下雨了,明天起来应该又是一个凉爽的早晨吧。
宝书回房之后,院子里的气氛愈发显得诡异而沉重。
夜色深沉,乌云如墨,将整个天空都压得极低,仿佛伸手便可触及。
狐子七面不改色,他轻轻一笑,手中继续剥着瓜子,又拈起一颗饱满的瓜子仁,向明先雪递去,嘴角微扬道:“公子尝尝这个,还挺香的。”
明先雪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道:“狐狸也爱吃瓜子么?”
“那我确实更爱吃烧鸡。”狐子七摇摇头,“可是么,您要清修,自不能开荤。”
“这是哪来的话?”明先雪笑道,“我也饮酒,也吃肉。”
狐子七闻言颇感惊讶,但仔细一想,却也觉得不值得惊讶:明先雪莫说饮酒吃肉,就是杀人放火,都没什么奇怪的。
二人谈话间,身边已是鬼影重重。
狐子七放眼四望,又挑眉回头对明先雪说:“今天这一次袭击可比之前的水平要高啊,此人招来的厉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便是我现出原形,放开手脚,一时去杀,也是杀不完的。”
明先雪闻言,低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何苦杀人。”
狐子七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公子,这是鬼,不是人。”
明先雪一笑:“鬼是身后人,人是身前鬼。”
狐子七好笑道:“公子这样慈悲为怀,索性效仿割肉饲鹰的功德,把自己放这儿任百鬼缠身罢。”
明先雪双手合十说:“有何不可?”
狐子七看着明先雪垂眸的圣洁模样,一时拿不准明先雪是不是在说真话,便瞬间怔住了。
却是此时,乌云骤破,皓月当空,银白的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