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伉看着薄姬的身影,心想,瞧瞧薄姬这懂进退的模样,同样也是刘邦的宠姬,薄姬就显得低调谦逊多了。
有这般城府,又有手段,难怪日后能平步青云,一路高歌猛进,当上汉朝的皇太后太皇太后。
所以说,人就不能太作,一作再好的福份都能给作没了。
汉朝的宫宴也没什么可吃的,膳房最后还上了一道叫做炮豚的菜,成品有点像烤乳猪,据说是难得美味珍馐。
结果樊伉一尝,味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尤其是当吕雉纡尊降贵拿勺从猪腹舀了满满一勺肥油到他碗里,满脸疼爱地催促他多吃的时候,樊伉本来就不多的胃口顿时倒了个干干净净。
他相信吕后是真的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想用最好的珍馐佳肴来招待他和吕媭,但彼此之间相差几千年的文明和饮食差异,让他很难接受这种直接舀肥油吃的行径。
还好,吕雉也准备了臊子面,味道居然还不错。
樊伉吃了一碗面就觉得肚子饱了,见吕媭她们还在吃,便拿了一块糜子饼像兔子一样拿门牙慢慢一点一点地啃着磨牙。
樊伉磨牙磨得正欢,就听见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吕雉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何事惊慌?!”
一个宫女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哆哆嗦嗦地道:“有刺客!”
樊伉:“?!!”
这都什么运气啊!
来宫里吃个饭也能碰上刺客行刺!
不知道这年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有那没脑子的跑来皇宫行刺么!
哪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最后不是血流成河的,冤魂无数的?!
吕媭惊得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也不自知,瞪着宫女好几次想开口,都没有说话。
吕雉脸色一变,“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陛下呢?可受伤了?”
宫女道:“陛下无事,有事的是楚王殿下。”
樊伉:“……”
听到韩信的名字,樊伉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一听不是刘邦受伤,吕雉稍稍心安,面上的表情也镇定下来。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女一直在后宫呆着,不曾去前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吕雉越听脸色越黑。
樊伉不失时机地上前道:“姨母勿忧,待伉儿去看个究竟。”
慢了一步的刘盈只好跟着道:“阿母和姨母毋庸着急,待儿子找人问个明白。”
吕稚还未说话,吕媭倒先开口了:“胡闹!外头是个什么样的情形还不知道,你们俩现在出去,万一遇上刺客了怎么办?给我老实在这殿中呆着。”
看着吕雉难看的脸色,樊伉忧愁得不行。
这里是大汉后宫,吕雉这个正经的女主人还没有说话,你这个外臣女眷抢在吕皇后前头是几个意思?!
好在吕雉现在没心思计较这些,让宫女去各殿传话,让姬妾们都老实守在宫里,不要出去,又打发了一个小黄门去前头问询情况。
小黄门和宫女走后没多久,刘邦倒是打发人过来了。
“皇后放心,陛下安然无事,倒是楚王韩公受了点伤,也伤得不重,如今已经请了侍医包扎,料想无大事。陛下吩咐,宫中这几日戒严搜捕刺客,还请皇后约束管理好后宫诸人,无事莫要外出,以免遇上刺客。”
吕雉问:“陛下人呢?”
小黄门低着头一板一眼地回答:“方才戚夫人使人来唤陛下,陛下去看望小殿下了。”
吕雉拢在袖中的双手握得死紧,脸上却不表露丝毫,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黄门应声而出,一时间整个椒房静寂无声,只听闻几人或轻或沉的呼吸声。
直到黄昏时分,才有宫卫奉了樊哙之命过来接吕媭和樊伉回府。
辞别吕后和刘盈,樊伉跟在吕媭身后默默地前行,脸上一片尴尬之色,最后实在有些忍受不住了,才拉了拉吕媭的衣袖。
吕媭停步,看着他:“伉儿何事?”
樊伉看着前面挺直着背的宫卫,不好意思地道:“阿母,我有些内急——”
方才在吕雉宫里吃的那碗臊子面略有些咸,喝了不少水,憋了半天,感觉膀胱都快要爆了。
吕媭有些无奈:“快去快回吧。”
在宫卫的指引下,樊伉一溜烟小跑到茅房,捂着鼻子痛痛快快地撒了泡尿,系上裤带走出来的时候,眼睛扫到墙角下的花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拨开花丛一看,发现那东西居然是一把漆黑的匕首,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樊伉脸色微变,四下张望一番,发现四周都没无人注意这个角落,赶紧弯腰将那把匕首捡了起来,塞进袖子里,然后一脸若无其事地回到吕媭身边。
樊哙已经在宫外等候多时,见他们母子二人出来,方才放下心。
“夫郎,你没事吧?”吕媭上前,满脸的担忧。
“无事。”樊哙笑笑,“倒是吓着你和伉儿了。”
吕媭摇头:“我们在皇后宫中,并没有什么危险。”叫两人上了牛车,叫车夫甩着鞭子驾着牛车踏着残雪回府。
樊伉抓着樊哙的胳膊,鼻子在樊哙身上嗅来嗅去,好一会儿确定没闻到什么血腥味这才罢手。
“伉儿这是为何?”吕媭十分纳闷。
樊伉一本正经地道:“阿翁身上没有血腥味,没有受伤。”
虽然只是一句十分稚气的话,却让樊哙十分暖心。
他揉了揉樊伉的脑袋,道:“放心,阿翁没事。”
他唤来亲兵,道:“你们护送主母和郎君回府。”
樊伉睁大了眼:“阿翁不一起回吗?”
“宫里还有点事,过几天再回。”
天色渐晚,宫门外又实在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樊哙催促着樊伉和吕媭上了牛车,又嘱咐武阜务必要注意吕媭和樊伉安全。
“主君放心,予舍了性命也必会将主母和郎君安全护送回府。”
“快回吧。”樊哙站在宫门外,一直目送着吕媭和樊伉的牛车远处,宫卫上前相请,他才转身,毅然重新踏入那座巍峨的宫门内。
牛车走在京城大道上,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两道车辙印。
樊伉坐在牛车里,笼着袖子,小小的脸上一片肃穆,眉头紧皱着,似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吕媭只当他被刺客的事吓到了,搂着他的肩,温声安慰道:“伉儿别怕,陛下让你阿翁留在宫中,多半是为了彻查刺客的事,不妨事的,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涌现出了许多奇人异士,刺客也特别多。
这些人满怀报复,嫉恶如仇。
其中一部人出于对现实的不满,铤而走险,置个人生死不顾,到处行侠仗义,为了一诺之言,连皇帝都敢行刺。
自刘邦起事,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次行刺,大家都习惯了。
然而樊伉这个外来户却非常不习惯,白着一张小脸,直到牛车进了樊府,依然一声不吭。
“伉儿也累了,早些去歇息吧,凡事都有阿母在,你只管每天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成。”吕媭道。
“孩儿告退。”樊伉对吕媭施了一礼,踩着木屐哒哒哒地往回走。
到了自己的院子,阿琅闻声高兴地迎了出来,却见樊伉总是笑眯眯的脸上一片冰寒,心中吓了一跳,道:“郎君,这是怎么了?”
知道自己的脸色有点吓人,樊伉揉了揉脸,神色尽量温和下来,换成平时那副表情问道:“无名兄呢?”
见樊伉恢复了平时的神色,阿琅这才松了口气,回答道:“无名公子今日说是有些不舒服,怕是受了凉,用了午食就一直在屋里歇着。”
“请了医匠看过吗?”
“不曾。无名公子说他只是偶感发热,歇两日就好了。”阿琅看着樊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知道了。”樊伉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要歇着了,无事不要来打扰我。”
“喏。”
阿琅知道府中这位小郎君为人虽然甚是和气,却还是有一点自己的小脾气的,平日里不太喜欢身边有人伺侯着,晚上睡觉时也不喜欢别家要人值夜的那一套,还是很好伺侯的。
至少每天他都能和小郎君一样,一夜睡到天亮。
等阿琅一走,樊伉把大门一关,偌大的院子便只有他和据说睡在火榻上的无名。
樊伉心中的怒气顿时再也藏不住,趿着木屐“哒哒哒”地跑到门前,“砰”地一下,用力推开门。
屋内炭盆中的火已经灭了,只余些许余烬,闪着点点腥红的光,若明若暗。
借着屋外映着的雪光,樊伉看到炕上的被子拱起,形成一个弧度,看着像是有人躺着的模样。
他心中的怒气未消,“噔噔噔噔”几下跑到炕前,“唰”一一下揭开了被子。
“无名兄——”
炕上无名陡然睁开眼,目光一瞬间寒如利剑,待得看清是樊伉后,眼中的寒气渐渐褪去,重新回复往常无波无澜的样子。
“郎君回来了?”无名撑着手臂从炕上坐起,打了个呵欠,“天居然都黑了,什么时辰了?”
樊伉没想到炕上居然真的有人,愣了一下,冷哼一声,反身把门关上,“唰”地一下点燃了油灯。
豆大的灯火摇曳跳跃着,将熄不熄。
樊伉走回到炕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无名,淡淡地道:“听说无名兄着了凉。”
无名适时地咳嗽了两下,道:“许是这几日天气转寒,早起练功时太大意了。”
“哦。”樊伉淡淡地应了一声,扭头看着盆中的炭火快要熄了,从墙角的陶罐里取出几块新炭,扔进炭盆里,吹了吹,炭盆里火星直溅。
他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扬起头冲着无名道:“无名兄,把你的匕首借我一用罢。”
无名沉默了一下,说:“匕首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樊伉站在炭盆边上,淡淡地道。
“不记得了,几天前吧。”
“是吗?”樊伉心中怒火狂烧,面上却越发冷静。
他冷哼一声,从袖子里取出那把漆黑的匕首,“当”地一声,扔到无名跟前,“我今日恰巧捡了把匕首,无名兄看看可是你的那把。”
无名微愣,抬起眼眸极快地看了樊伉一眼,道:“郎君从何处捡到的匕首?”
“何处?”樊伉心中的怒气再也忍耐不住,几步上前,盯着无名压低了嗓音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去行刺陛下!无名兄,我们樊府上下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思将仇报,非要将我们樊家一门老□□上绝路,死无葬身之地?”
听他这么说,无名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垂下头,好半天才道:“我不是去行刺汉皇。”
“不是陛下?”樊伉一怔,继而大怒,“还狡辩?不是陛下,你为何还挑这种日子?”
“我是为了行刺楚王。”
“楚王?韩信?”樊伉满脸狐疑,“你跟韩信有仇?”
“没错。”无名点了点头,“我其实并不叫无名。”
“我当然知道你本名不叫无名。”樊伉没好气地道。
谁家父母会这么缺德,给自己孩子取名无名。
就算是贱民没有姓,也会尽可能地给孩子取个有象征意义的名字。
无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名钟离发,乃钟离昧之子。”
钟离昧?
这又是谁?
樊伉表示非历史专业人士,不认识。
无名抬眼看樊伉表情不似作伪,顿时不由被噎了一下。
樊伉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可能又小白了,这其中必有故事。
抬起小短腿,樊伉费力地爬上炕,严肃脸和无名面对面而坐,一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审讯表情。
无名嘴角抽了抽,坐正身体,缓缓道:“我父钟离昧乃西楚国大将,与龙且、季布、英布同为楚军大将……”
“我发现自己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了。”只开了个头,樊伉小脸一板,突然又从炕上爬了下来。
刚想朝门口走,衣裳后领被人揪住,樊伉只觉一股大力从后头传了过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噔噔噔”往后连退。
“你既然开口问了,我也不瞒你,你想知道的我全告诉你。”无名道。
樊伉简直要哭了。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行不行?”
“不行。”无名非常冷酷地拒绝了他。
“……”樊伉,“那你放开我,至少让我出去检查一下外面有没有听墙角的。”
锦衣卫虽然是明朝才有的,但樊伉压根就不信锦衣卫的活只有明朝的皇帝才让人干。
无名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他:“放心罢,外头没人。”
若是连屋子外头有没有人偷听都不知道,还做什么刺客?!
樊伉却一点儿也没有被安慰到的意思
真那么厉害,怎么在宫中就被人掸了个正着呢?
“楚王兵败身死后,手下大将降的降,死的死,我父走投无路,投奔韩信,本是希望韩信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能庇佑于他。汉皇得到我父到楚地的消息,大军压境,韩信无德小人,不仅没有保护他,反而逼死我父,斩下他的头颅,向汉王邀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身为钟离氏子弟,自要为其报仇。”
“……”好一段曲折的恩怨情仇。
樊伉在无名简洁明了的概述中很快抓住了重点。
“所以你认为跟你有仇的是楚王,不是汉皇。”
“正是。”
樊伉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很想告诉他,骚年,你错了,你的仇人其实并不是韩信,而是汉皇刘邦才对,跟韩信有半毛钱关系!
不过,为了避免无名将仇恨从韩信身上转移到刘邦身上,樊伉决定只要无名自己没有想通这一点,他便一辈子都不会提醒他
毕竟把一个诸侯王当仇人,总比视整个大汉国的皇帝当仇人要好一点。
虽然得罪两者的后果在程度轻重上差不多,都是诛连九族的重罪。
难怪他就觉得无名的态度前后差距太明显了。
刚开始的时候武阜和他说话爱搭不理的,后来知道他们的身份后,虽然态度依然很冷淡,但是比起之前要好了许多,还会给他做木箱子种红薯,甚至有点讨好他的意思。
当时还不觉得,现在想起来樊伉真恨不得自己打自己几巴掌。
见过傻子,没见过自己这么傻的!
无名沉默了一会,最后老实点头道:“刚开始遇见郎君的时候,的确是想着利用郎君进栎阳城,甚至接近楚王的意思……”
樊伉脸色微变,断然打断他:“你不用说了。”
无名望着樊伉难看的脸色,手按在下腹,从炕上起来,道:“郎君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郎君和樊家……”
樊伉突然就怒了,压低着嗓音一字一顿地道:“不连累我和樊家?从你走进樊家的大门那一刻起,你的所作所为就跟樊家扯上了关系。只要今天的事被人查了出来,你以为就你一句不连累樊家,樊家就能置身事外么?”
“你真是好大的狗胆!行刺楚王什么时候行刺不好?非要跑到宫里去行刺!”樊伉真是气急了,有些口不择言,“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韩信来栎阳,有那么多机会场合可以行刺,你哪怕去府上甚至在他进宫的路上刺杀他,也比你蠢得到皇宫去行刺好!”
樊伉真是有点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了。
难道在路上或者是楚王府里行刺,会比在皇宫里更困难吗?
无名被他骂得灰头土脸的,忍不住反驳:“我不蠢……”
樊伉继续怼他:“还敢说不蠢?这个世上有那么多能让一个人悄无声息死去的法子,你偏偏挑了个风险最大难度最高的方式,这不是蠢是什么?!”
“……”无名,“都有什么法子?”
樊伉顿时怒不可遏:“你给我滚蛋!”
无名于是默默地起身,默默地穿衣裳,默默地往外走。
樊伉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问:“你干嘛去?”
无名头也不回:“你不是让我滚么?”
“滚你个大头鬼!给我回来!”樊伉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整个栎阳城只怕都要戒严了,你能去哪?”
这年头的人侠客高人都这么没脑子么?
无名迟疑了一下,道:“要是我还继续留下来,你不怕被我连累么?”
“当然怕了。”樊伉没好气地道,“可这个时候让你离开会更让人觉得可疑。”
无名:“……”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郎君真难搞。
樊伉在屋子里团团转,想着要怎么办才能保住樊家在这场滔天祸事中安然无恙,却毫无头绪。
扭头见无名一直站在原地,手按在腹部,不由眉头一皱:“你怎么一直接着腹部,受伤了?”
无名待要否认,樊伉已经上前,一把掀起他的衣襟,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只见无名平坦结实的腹部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口撒了一圈不知道什么灰,此刻正一点一点往外渗着血。
“我小看了韩信那厮,虽然刺了他一刀,不过离开的时候还是被他伤到了。”无名勉强解释道。
樊伉拿手指在边上刮了点灰,指腹搓了搓:“你涂的什么?”
看着不像是止血药。
无名没有回答,眼神却下意识地往地上一扫。
樊伉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顿时脸色更黑了。
“谁让你在伤口上撒炭灰的?是不是嫌伤口太小太轻了?”樊伉简直无语了。
无名拧着眉,道:“炭灰止血。”
樊伉冷笑一声:“炭灰是能止血,不过你这伤口如果不敷炭灰,可能一个月就能痊愈,撒了炭灰,说不定三个月都愈合不了,甚至会更严重溃烂最后连命都没了?”
无名皱眉,不说话了。
樊伉简直要气死了,表示不跟没文化的汉朝土著说话,回到自己屋里翻出一条干净的麻布,从后头的炕灶上打了一盆温水,还有一点盐。
他经常在屋子里弄东弄西吃,所以盐酱这些调味料屋子里都有。
樊伉拿着东西回到无名房里,见无名还像个木棍一下杵在房里,道:“别傻站着了,去炕上坐着。”
无名自觉理亏,回到炕上坐好。
樊伉将水盆放下,按照自己的估量撒入白花花的精盐,将麻布浸在盐水里,再用干净的竹筷子挑出来夹着。
“有点痛,忍着点。”樊伉说着,用筷子夹着麻布开始一遍遍清洗伤口。
盐有刺激性,盐水从伤口渗入皮肉钻心地痛,无名脸都扭曲了,却非常硬气,哼都不哼一声。
“挺能忍的。”樊伉心里哼哼,伸手往他伤口一戳。
无名腹部肌肉猛地抽动一下,手上青筋直跳,眼神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樊伉拿盐水将他的伤口仔细清洗了一遍,确保伤口上面的炭灰异物全部清洗干净,这才拿干净麻布将伤口包裹起来。
“今天先这样吧,明天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弄到止血刀伤药。”
樊哙手里肯定会有,但樊伉可不敢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去找樊哙要刀伤药,那跟直接跑去樊哙说刺客在他们家没啥两样。
无名重新穿好衣裳,看着樊伉收拾东西,一脸的若有所思。
“你处理伤口的动作很熟练。”甚至比一般的医者还要熟练,熟练得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樊伉回头,不以为然地道,“我阿翁是大将军,我会处理伤口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可不一定。
无名默默地想道,他阿翁也是大将军,可他觉得自己处理伤口的技术远远不如樊伉那么熟练。
樊伉将染血的布条收了起来,绕到屋后塞进炕灶里一把火烧了。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樊伉蹲在火盆前,拿了个陶罐烧酰,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醋酸味,掩盖了原本的血腥味。
无名看了他一眼,说:“不怎么样,找个地方像个普通人那样好好活着。”
樊伉“嗤”了一声,语带嘲讽地道:“那你的仇怎么办?不报了?”
无名靠在墙上,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一脸漠然:“严格来讲,我父其实并非死于韩信之后,他是死在他自己手里。”
“哦?”樊伉抬起眼睛,满脸诧异地看着他道:“这话怎么说?”
明明之前还无比坚定地说韩信是他的仇人。
“项羽已死,西楚已亡,汉室天下已定,大势所趋,阿翁若是聪明就该知道若想活命,要么投靠汉王,要么归隐山林。他把人性想得太过美好,所以丢了性命。”
“你居然能明白这个道理?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要跟韩信不死不休呢!”樊伉是真惊讶了。
古人重孝道。
杀父之仇基本就属于无解的仇恨,没想到无名居然能这么快就想开了,觉悟很高嘛!
无名很明显被他噎了一下,无奈地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我从小就被送到山上跟人学艺,其实留在家中的时候并不多。”
“没有。”樊伉很老实地摇头,听无名这么说,又无比好奇,“去山上学艺?哪个山上学什么艺?钟南山吗?”
“……”无名,“穹窿山。”
“哦。”樊伉反应平淡。
他出生生活在大天|朝中部地区,对这个穹窿山毫无印象,也不知道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
“兵家至圣孙武子的隐居之地,也是兵家圣地。”无名淡淡地解释道。
樊伉皱眉:“你是兵家传人?”
无名点了点头:“兵家四势,我属兵技巧弟子。”
“哦。”樊伉满脸疑惑,兵家他听过,但兵家四势什么的,表示非历史专业人士非军事发烧友,完全不懂。
“兵家四势有什么不同吗?”樊伉觉得有点郁闷。
比别人多活了两千多年,结果活得还是像个小白,简直不能更打击人了。
无名倒是没嫌弃他小白,耐心解释道:“自孙武子开立兵家之道,到如今已有数百年历史,形成了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四势。兵权谋家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
“兵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兵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兵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
樊伉古文不太好,无名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合在一起,就不太明白到底是几个意思,听得两眼直冒蚊香圈。
“我自小上山学艺,阿翁常年在外随西楚国主四处征战,我与他相处时间极少。”说到这里,无名自嘲地笑了笑,“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和阿翁感情并不深厚,为了他下山千里迢迢追到栎阳,行刺楚王,已经报答了他的生育之恩。从今往后,再不会向韩信寻仇,牵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