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画符的by七野与八

作者:七野与八  录入:08-17

陆霜白忍住喉头的痒意,没有说话,但这不代表他默许了宿淮的决定。
他的元神在靳默体内,为靳默指使的怪物提供力量,也在透支他的元神之力。
他虽是人身,元神却承载着部分神力,浩瀚无穷,再这样下去,势必两败俱伤。最糟糕的情况,也许先一步耗尽体力的是他们这方,无力阻止后,巨怪还要仗着他的元神之力为非作歹。
靳默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殿下,和我一起走吧。”
“这个世间冷漠无情,人们披着皮囊遮掩丑陋的内心,肮脏的人性,这个世界没有真正善良的好人,也没有人理解你的善意。但是,殿下您能与我一起创造一个完美的新世界,所有诚服于我们的人都是善良正义的,世界上没有人会再受伤,也不会有战争,这样不好吗?”
陆霜白在心中回答他:“你肆意践踏生命,有什么资格站在高处批判众生?”
“你若真的了解我,便知道我这两辈子从未想过肩负天下大义,受万民敬仰,更未想过要千古留名,流芳百世,我所求的一直只是身边人的平安。”
他语气平淡,夹杂着叹息与坚定,“不要再把众生苦乐施加在我身上,我不是你的救世主,也不是六界的拯救者,我只是一个会画符的普通人类。”
靳默没再出声,他似乎完全听不明白他的殿下到底所求为何,他想奉上他觉得最好的东西给对方,至高的权利和地位,无穷的力量和无尽的生命,这些他都能同时拥有,足以让他强大到不用再受任何事物或人的制衡,这难道不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吗,可是他为什么不要呢?
短暂普通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做六界的神明,未来某天甚至能取代天道,不死不灭,掌控世间万物,多好啊,殿下您为什么不愿意呢?
半晌,靳默不死心,一字字轻声问道:“难道殿下就心甘情愿做一个人类吗?过几年等老老垂矣,孱弱的身体让你一事无成,最后只能变成一捧骨灰,再以因果入轮回,生生世世逃不过因果的掌控,殿下真的愿意?”
“你身而为人,却看不起人类,真是讽刺。你到现在都看不明白吗?我不知人性,也没有人能参透人性,但我知天道深意。人类之所以被其偏爱,不是因为他们毫无威胁,正是因为生命有限,喜怒哀乐的每一瞬间都能被记忆,痛苦带来悲伤,于是他们更珍惜幸福与快乐。本自具足,不假外求,人人有心。”
陆霜白语气冷淡,“神族陨落,是因为他们妄图代替天道掌控六界,本质上,他们追求权利,填补漫长寿命带来的空寂,然后呢?当世间最来之不易的东西到手,他们一定永远就满足了吗?不,他们会创造更大的毁灭,贪婪与空虚并存。”
话音刚落,他食指中指并拢,手腕一转,指尖凝聚起一股凌厉的气息,果断坚决地往自己眉心袭去。
只要将他的元神彻底击碎,不属于巨怪的力量也会随之消失。
预料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宿淮握住了他的手腕,两人视线相撞,宿淮的眼眸深沉又温柔,他眼中星光点点,这一瞬间他仿佛填补上百年前无法挽回的懊悔,他短促地笑了笑,带着无法掩藏的爱意:“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出事。”
陆霜白心口一酸,他扯了扯嘴角,却没有扯动,他对宿淮感到强烈的歉意。
他向来自己做主惯了,上辈子一直被灌输的观念便是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众人,他就是言行不一的典型代表。
差一点他又忘记了自己对宿淮的承诺。
“对不起。”
“哥哥,不要说对不起。”宿淮掌心上移,捏住陆霜白指节分明的手,不由分说低头亲吻在他指尖。
相信我,我永远支持你。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与你并肩而行。
“别亲了!” 两人后方突然传出灼光的吼声,他气急败坏地奔出一句新学的国粹,不敢骂殿下,只敢骂宿淮,紧接着,远处的山头传来一声巨响,尘土飞扬,碎石落了一地。
不知是什么彻底惹怒了怪物,或许是看到陆霜白离它越来越远,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无法插入的温情大受刺激,愤怒加上心急,他以自身当作陀螺,飞速转动着,灼光一个不留神,被它的手打到,砸入山腰。
巨怪的行动让陆霜白喷出一口血来,溅满宿淮的侧脸,虚脱般倒在他的臂弯中。
下一秒,一股势如破竹的力量劈开浓密的尘灰,灼光如一个巨型炮弹,一脚踹在巨怪后背,怪物顿时轰然倒塌跌,肉山般沉重的躯体与地面碰撞发出巨响,也多亏这一脚,它四肢匍匐在地的姿势,让陆霜白和宿淮两人顺利找到了靳默的脸——
眼熟的面具被藏在挤压的肉团里,在花纹的中心。
怪物并没有立即起来,它像是一个撒泼耍赖的小孩,在地上扑涌捶地,哭喊声连成一片,发泄无名怒火。
将陆霜白靠坐在树杆旁,宿淮低头在陆霜白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着,他双足一顿,纵跃如飞,眨眼间便靠近怪物,双手握紧长剑,剑尖与空气摩擦,飞溅出耀眼火光,眼眸深处仿佛倒映一片血色,以毋庸置疑的荡海拔山之力,精准地刺向面具。
意外便是在这一刻发生的,来得猝不及防,来得令人来不及反应——
巨怪后背不约而同伸出粗细不一的胳膊,仿佛在欢迎食物自投罗网,瞬间将人淹没,拉入体内。

第111章
怪物体内自成一个世界, 四壁都是肉团,相互挤压着,形成一个逼仄的小空间, 靳默的四肢淹没于肉团中, 呈“大”字形禁锢在半空。
靳默的原身不再是原本模样, 一头黑发下,是一张苍老的脸,布满沟壑, 深色的老年斑分部在两侧面颊。
看到来人, 他嘴角一扯,自嘲地摇了摇头:“这些年来, 我尝试过很多禁术,以人之躯, 使神之力,付出了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代价, 变成这幅不是不鬼的样子,没想到会被你看到, 呵,我变成这样, 是不是让你觉得很痛快?”
“你就算没有变, 也比不过我好看。”宿淮轻描淡写地说,红黑交错的光影中他如利剑锋芒毕露, “你派来杀我的邪妖, 我全部关进了牢里。你用秽气做成的黑池, 我让人拿土填了。你买下的云渊岛, 精致布置的别墅,改天我会找个施工团队全部推平。”
一字字下, 靳默嘴角笑意渐淡,扭曲面容终于露出他的底色,是恨,是无法形容的滔天恨意。
宿淮想消除他的一切存在,以前没人在乎他,以后更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又何尝不是呢?
“都是因为你!”靳默咬牙切齿,嚼穿龈血,“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伤了他的眼睛,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用控魂术控制新魔君,若不是你,我不会下险棋利用魔族踏平天界,殿下也不会因此陨落。都是以为你,宿淮,你才是那个灾星,你才是一切源头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你,我怎么会一步错,步步错?是你害死了殿下,你才是罪魁祸首!”
“你除了狡辩和推卸责任,还会什么?”宿淮短促地笑了笑,微抬起下巴,眸底不掩讽刺与嫌恶,“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无论你走的是哪条路,无论哥哥是否和你在一起,你都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你觉得这是你使用禁术付出的代价,但真正付出代价的不是你,是那些无辜葬送在你手下的人命,你之所以变成这样,是惩罚,是报应,但远远不及他们痛苦的万分之一。”
“你懂什么?”靳默情绪激动,他身体挣扎着,形成一个半弯弧度,发泄满腔怒火,吼道:“我是神之子,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继承父神留下的资源?”
“我是神之子,地位绝然,即便是天帝也不能对我无理,你们所有人都应该敬我!”
“我本就该高高在上,却被那些下等人在背后嘲笑谩骂,我只不过想亲手拿回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我有什么错?”
“我无意看到从人变成邪妖的过程,只要舍弃魂魄就能逃脱天道法则,重新掌控命运,你我都知越是强大的魂魄变成邪妖后能力越强,只要成神,献祭神魂,我就能变成第一个拥有神性的邪妖,我会比神更强大!”靳默仰头大笑,笑意癫狂,可时至今日,终究是痴人说梦,掩不住的苦涩从他的笑声溢出,填满狭小的空间。
“成神之路,唯有天道应允,你注定成不了神。”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四处寻找他的金骨,是想强行占为己有。”宿淮眉眼森寒,冷冷盯着他,“如果我没猜错,木夕现在在第三外交部抢金骨。”
“我也和你一样,找过很多方法想让殿下复生,但所有方法都告诉我希望渺茫。”靳默眼神痴迷,沉浸在他千万遍的幻想中,“所以我要找到他的金骨,与殿下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我愿意虔诚的倾心奉献一切,为了殿下,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他说他不要,我不明白,为什么呢?我做的一切好像失去了意义。”
“不是失去意义,是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宿淮声调冷硬,揭开靳默的遮羞布,“你用哥哥遮掩你的野心欲望,你求而不得的是风光无限,位高权重的自己,但同时,你自卑又懦弱,你觉得自己不配,你也害怕所有人指责你不配。”
“靳默,扪心自问,是你想让他做六界的主人还是你自己想坐上这个高位?”
靳默缓缓移动眼眸,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一字字重重说道:“我要权力,要地位,要力量,也要殿下,我愿意永远侍奉他。”
宿淮不置可否地扯动嘴角。
狗听得懂人话,却不会说人话。
若靳默真的理得清,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宿淮扬剑,不再多说,眼中的冰冷清楚倒映在银白剑光中:“你没有和他一起死去的资格。要埋,也是我和哥哥埋在一起。”
宿淮被拉入体内后,怪物便停止了行动,像是一摊死掉的肉团,安静趴在地上,只有眼睛还在不停转动着。
空中雷声大噪,一声连着一声,黑浓的云似是要将天地吞没,没过多久,怪物突然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百人哀嚎声如无数把刀片刺穿耳膜,尖锐刺耳的音浪似乎要把头颅震碎。
巨怪不停翻滚着,眼见着它往下山的方向滚去,怕它逼近工厂造成伤亡,陆霜白撑着树杆起身,他咬破指尖,随着手的移动,空中显现一道金色符文,掌心用力一推,符文即刻往巨怪的身上飞去。
这是一道可以控制巨怪,将其束缚在原地的符文。
眼见着符文即将落在巨怪身上,一道黑影突然略过枝头,木夕纵跃枝头出现在眼前,她以身抵挡,符文瞬间没入她的体内,下一秒,泥土翻涌,两根金色铁链破土而出,将其牢牢囚禁在空中。
木夕伤痕累累,四肢干枯狰狞,那些长在她身上不属于她的手和脚或伤或断,伤口处截面平整,应该是被什么锋利的武器削去的。
她浑身是血,虚弱不堪,没有力气挣扎,留恋地看向身后的巨怪,满腔爱意:“先生……”
“木绮!”司云飞近,怔然道,“殿下,还请让我……送她最后一程。”
陆霜白点头同意,他转身往巨怪翻滚的方向走去,贴心地给三人留出空间。
木夕似乎没有痛觉,手脚并用,一下下拍打着稳如泰山的铁链,这和以卵击石没什么区别。
灼光站她面前,动作缓慢又轻柔,慢慢地扯出她的魂魄,面容恬静,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几乎透明。
这一魂缓缓睁开眼,懵懂地看着面前红了眼眶的两人,失去记忆的忆木绮并不认识他们,可从灵魂深处升起的熟悉与信任,让她忍不住亲近他们。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倦意,眼泪积聚,视线模糊,她大声哭着,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人:“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她知道只要她说出自己的需求,他们一定会满足她。
司云抬手,将她的一魂搂入怀中,温柔又坚定:“我们一定带你回家。”
灼光的手虚盖在她头顶:“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话音落下,木夕的身体落在地上,身躯和数条四肢分离,散落一地。
安心的怀抱让忆木绮缓缓闭上眼,完全陷入黑暗前,她轻声问道:“你们认识我吗?”
“嗯,你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你叫忆木绮。”司云忍住哀恸,他尽量平稳声线,柔声哄道,“睡吧,等会就到家了。”
他们没有再听到忆木绮的回答,只看到她嘴角上扬的脸庞,化为点点白光,消散于眼前。
天空中乌云下压,雷电翻涌,搅动云层化作庞大恐怖的漩涡,狂风降临,风沙吹迷了视线,陆霜白循着倒塌的树木找到巨怪,只见蠕动的怪物在翻滚中发出最后一声悲鸣,无法再动,它的背部不知被谁顶出一个尖锐的角,不过三秒,有人破空而出,是一个戴着面具的血人。
他破开血肉,在漫天血色下出现,还没等站稳脚步,化为黑烟消失在原地。
眨眼间,黑烟已近至陆霜白面前,化为人形,仿佛电影里的慢动作,时间在这一瞬间拉长,足以让一秒内发生的事清晰地印在瞳孔中——
靳默抱住了他,与此同时,对方用黑气凝聚成的利刃,从他后背瞬间贯穿了两人的心脏。
冰凉的痛意从胸口轰然传递至全身,陆霜白缓缓低下头,震惊地看向胸口处的黑色血洞。
“殿下不爱我,那便恨我吧,这辈子你只能恨我一个人,永远只恨我一个人……”靳默浑身颤抖着,他不再伪装,死前终于抛弃了那些可笑的幻想,他祈求着询问,眸光渗人,“殿下,只恨我,好吗……”
陆霜白将他从身上推开,回答他的依旧是拒绝:“不,你不值得。”
在靳默抱住陆霜白的那一刻,慢了一步的宿淮终于挣脱出巨怪,抬头的第一眼,血色一片。
跨越数十米,两人视线相对,他看到陆霜白弯起眼,对他笑了一下,嘴唇一动,无声说了三个字,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又没做到。
对不起,又要离开你了。
宿淮全身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他甚至忘了接过倒在地上的人,他不敢置信接受眼前这一幕,表情是从没见过的茫然,只有胸膛还剧烈起伏着,哽咽道:“哥哥……不要……”
——我们的时间还很多,慢慢来。
——年后再去领证吧。
——我答应你,这次一定选你。
他连滚带爬,跪倒在陆霜白身边,却不敢碰触他,眼泪密密麻麻涌出,说话声碎成一片:“哥哥你忍住,你不要睡,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陆霜白想安慰宿淮,想叫他别哭,可一说话,只带出嘴角边的血沫。胸口的伤并非普通的攻击,他的元神也重伤破碎,靳默是真的想和他同归于尽。
心脏碎裂,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耳鸣声填满耳蜗,他看到宿淮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怀着歉意,他渐渐闭上了眼。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从前的那个夜晚,宿淮如困兽般埋首在陆霜白耳边,发出绝望凄厉的悲鸣:“不要——”
天雷终于穿过云层劈下,贯穿长虹,积攒了百年的怒气,这道雷不同寻常,如天光白昼,耀眼非凡,等白光消失,连一片衣角也不复存在。
没有人看到靳默消失前,他曾伸出手,努力够着陆霜白的指尖。
如千千万万次一般,触碰月亮。
他的眼前浮现出当年与殿下的第一面,是殿下先伸手将他的手握住。
一滴泪填满了他脸上的沟壑,他轻声道别:“殿下,永别了。”
插在尸堆里的长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哀恸,它也因这漫天的绝望而颤栗,听到了主人的号令,它飞身向前,那架势看起来竟是要刺穿宿淮的喉间。
巨怪倒地的地方在半山腰,灼光和司云闻声赶来,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便看到宿淮自s式的行为,连忙阻止:“你别做傻事,你看看那是什么!”
宿淮抬头,落入眼帘的是点点绿光,从陆霜白胸口处飘然而生,蓬勃的力量不知何时充盈了这片森林。
这是生机之力。
宿淮瞳孔猛然收缩,不止是生机之力,不知是什么的金色光点也随之浮现在眼前,散发着虔诚的愿力。
“感谢殿下救了我家人。”
“希望殿下早日入轮回。”
“愿殿下来世平安无忧,幸福顺遂。”
数以万计的百姓们低声祈福的声音萦绕在三人耳边,穿越时光,终于顺利传递给他们心心念念保佑的人。
金绿色光点跳跃交缠着,犹如精灵般跳动舞步,没一会儿,无数光点慢慢聚拢,最终化成一团巨大的温暖的光团,没入陆霜白胸膛。
“嗵嗵——”
“嗵嗵——”
微弱的心跳声顿然响起,逐渐化为强有力生命体征,陆霜白苍白如雪的脸色多了一丝红润。
宿淮死死抱住他,指尖用力到泛白,他没有看到生机之力并没有不停歇,持续缓慢从陆霜白胸口处飘然升起,环绕在众人四周,大家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尸堆里那些四肢折成各种角度的尸体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老大,你们在哪里——”
“二白——你在哪里?”
“小陆啊,你有没有事?”
山下众人见鬼面消散,再也按耐不住,皆默契地飞奔着上山,一时之间,山中只有各种关切的回音。
天空的阴霾不知何时骤然散去,天边日光升起,铺盖大地,一缕金光从云层中飘落,没入陆霜白眉间,四分五裂的元神瞬间复原。
这是来自天道的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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