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楚召淮怯怯看着他,白鹤知还当他方才那出将人吓到了,尽量放轻声音道:“有人跟着你,方才实属无奈。”
“哦哦哦。”楚召淮一个劲儿地点头,根本不敢多说话。
在白家每回见楚召淮,他都是这副模样,不敢亲近,更不会主动要求什么,生怕多说一句话就招人烦。
白鹤知吸了口气,问:“召淮,你在璟王府还好吗?”
楚召淮愣了下,才乖乖点头:“很好,璟王待我好,给我吃穿,还会钓鱼给我吃呢。”
白鹤知却听得心间酸涩。
楚召淮是替嫁过去的,姬恂那疯狗似的人,乍一被算计肯定会把所有怨恨往楚召淮身上发泄。
楚召淮没见过白鹤知这副模样,怯怯看他:“舅舅,您怎么了?”
“没有。”白鹤知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塞给他,“这个你拿着。”
白鹤知每次回临安时都会给他带些京城新奇的吃食,还会陪着他等他吃完才会离开,楚召淮还以为这也是,高高兴兴接过来。
……却听白鹤知道:“这是毒药。”
楚召淮手一抖:“啊?”
“乖,收好,莫要被姬恂知道。”白鹤知听到禅房外有人靠近,低声道,“我会尽快想办法救你出来,到时送你回临安,或者你想去哪儿都行。若是姬恂待你不好,你便将药下在他吃食中,当即下当即死,快得很。”
楚召淮人都懵了:“舅舅,你在说什么……”
“砰砰砰——”
禅房外有人在剧烈敲着门:“王妃!王妃您在里面吗?”
白鹤知不耐烦地“啧”了声,转身对楚召淮道:“出去吧,别让他起疑。”
楚召淮稀里糊涂就被推出禅房。
负责王妃记注的暗卫看楚召淮完好无损出来,重重吐了口气,赶紧飞快上前:“王妃无事吧?”
楚召淮下意识将手中的药瓶塞袖子里,故作镇定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暗卫讷讷道:“您上次被山匪掳走险些丧命,王爷担忧您的安危。”
楚召淮一愣,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脑袋:“哦。”
很少有人惦记他,哪怕一点他也如获珍宝。
跟着暗卫往前走了几步,楚召淮停下步子看向身后的禅房,嘴唇轻轻一抿。
白鹤知每次回府待他也不熟络,也就楚召淮去临安第一年时,送过一个玉做的小鱼摆件,可后来被几个表兄强行抢走了。
第二年白鹤知来看他,没瞧见那只小鱼摆件,许是伤了心,日后便给他带些吃食。
哪怕一点不值钱的吃的楚召淮也很开心,他只是难过是不是自己没保护好那个小鱼摆件,舅舅才伤心不再给他送东西。
如今看来,舅舅似乎还是惦记着他的。
方才听他说话,眼圈都是红的。
大年初一,楚召淮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喜笑颜开准备去找姬翊吃素饺子。
只是刚走到护国寺前殿,又瞧见个熟人。
冤家路窄,竟是楚召江。
短短几日,楚召江整个人都要瘦脱相了,全然没有半个月前打人的架势,他右手戴着手套,隐约瞧见手腕处的纱布。
楚召淮一时没想通,仔细一想才记起来宫宴上,他好像说自己手指被姬恂砍了。
被砍了食指和中指……
楚召淮眼眸一颤。
砍得好嘛!
楚召淮不是什么圣人,瞧见欺辱过自己的人遭了报应,比旁人叫他神医还难忍笑,更何况他也没想忍,唇角一弯,笑就飘出来了。
楚召江似乎是冲着他来的,一瞧见他眼底闪现一抹怨恨,冲着他快步而来。
楚召淮也不动,慢条斯理站在那,笑。
楚召江眼神阴鸷,握紧左手就想要挥拳打人。
楚召淮身后的暗卫微微抬眼。
楚召江浑身一僵。
他记得璟王府暗卫衣服上的花纹,当时他哭着求他们放过自己,却仍被毫不留情砍掉手指。
那股恐惧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拳头一松,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楚召淮有些失望。
怎么不动手?他还想找茬揍这熊孩子一顿呢。
楚召江看着楚召淮脸上的笑意,冷冷道:“你肯定在心里看我笑话吧。”
楚召淮淡淡笑了:“看你笑话我光明正大,不用偷偷摸摸。”
楚召江:“……”
楚召江死死咬着牙:“随你笑去——我有话和你说,单独。”
楚召淮挑眉:“行啊。”
暗卫犹豫:“王妃,可王爷说……”
楚召淮虽然喜欢别人惦记,却不喜欢被寸步不离地监视,回头瞥他:“我是犯人吗?你何不写本王妃记注,将我的一言一行都向王爷禀报得了?”
暗卫:“……”
暗卫哑口无言,听出楚召淮的不喜,只好硬着头皮退开。
他想离近些能靠着他的“鹰眼”瞧出两人在说什么,但刚站好,王妃回头瞪他,暗卫立刻吓得后退数步。
看左右无人,楚召淮道:“说吧。”
楚召江几乎没什么道德感,被宠得无法无天,想要什么就要立马得到,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数不胜数,他倒要听听这回有没有新花样。
楚召江猛地冲上前,一把扶住楚召淮的肩膀,近乎魔怔似的道:“哥,兄长!你替我杀了姬恂好不好?”
楚召淮:“……”
这个花样的确够新。
“哥!你我都姓楚,我们血脉相连!”楚召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着说着眼圈一红,簌簌掉着泪,“姬恂这般折辱我,我想要他死,呜,哥,京城不是传言说他待你极好吗,你又好看……你是不是会医术,能不能医死他?!”
楚召淮:“……”
楚召淮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往后缩了缩:“你冷静。”
“我怎么冷静?!”楚召江猛地扯开手套,露出缺了两指的手,朝着楚召淮咆哮道,“我这个样子要怎么冷静!我恨不得将他剥皮抽骨,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我……”
“啪——”
楚召淮眼睛眨也不眨扇了他一记耳光,清脆悦耳。
楚召江一僵,含着泪茫然看去。
楚召淮收回手,冷淡道:“你看,这不冷静下来了吗?”
楚召江呆呆看他:“你不愿帮我?”
“年幼时你欺辱我的那些琐事我都不愿再提。”楚召淮慢悠悠理了理袖子,淡淡地道,“可我记得你想让我死。”
楚召江愣怔看着他。
明明半个月前,楚召淮还是个从江南来的乡巴佬,身着粗布衣,连簪子都没有,一根树枝束发从侯府后门回府。
侯府的下人都比他打扮得体面。
可如今只是半月,他已身着华服,身形纤瘦颀长,冬日披风上滚着雪白的狐毛边,衬着这人好似风雪中的明月,前所未有的贵气。
楚召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嘴唇发抖,下意识否认:“我没有想让你死。”
“我七岁那年,猎场上。”楚召淮说,“当时你年纪那样小,却已学会在我的狐裘上洒药粉,又诓骗我出去,引来野兽吃我。”
“我不记得了!”楚召江脸色煞白地摇头,“再说你不也没死吗?!为什么要因此恨上我?这公平吗?”
楚召淮要被他气笑了。
和这种谎话连篇的人根本说不通,楚召淮转身就要走。
楚召江又开始装可怜:“哥!爹不愿意帮我,你也不愿意了吗?!你就这么护着姬恂……”
楚召淮蹙眉:“胡言乱语,让开!”
楚召江见他如此坚决,愣愣看着他转身就走的身影,突然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楚召淮脚步顿住,蹙眉回头:“什么?”
“我是你的亲弟弟,就算再恨你也不会让狼吃了你的。”楚召江哭道,“就算他不射那一箭,我照样会让人救下你的,呜……哥,我真没想杀你。”
楚召淮听他的胡言乱语,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反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一旁树上一抵,冷冷道:“你早知道是谁射的那一箭?!却告诉我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楚召江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楚召淮道:“我在问你话!”
楚召江继续装傻,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哥,我是你的亲弟弟你都不管我,凭什么他那种天生该下地狱的恶人你却要护着?”
楚召淮面无表情看着他,知晓从这人口中得不到半句真话,猛地松开他,转身就走。
楚召江:“哥!”
楚召淮头也不回,漠然道:“再来纠缠我,我杀了你。”
楚召江谎话连篇,说出的话不可信,冬猎射出那一箭之人是不是姬恂,他自己会找答案。
长着一双“鹰眼”的暗卫努力地分辨两人的唇形, 也只略读出来个几句。
王妃沉着脸走过来,他忙肃然垂眼看地。
楚召淮道:“那只雪狼在何处?”
“后殿禅房。”
楚召淮抬步就走。
暗卫犹豫,方才楚召江好像要让王妃弄死王爷, 此等大事是不是该先去回禀。
楚召淮快走几步后, 察觉到无人跟上来,回头幽幽瞅他。
暗卫一愣,心想咋啦。
楚召淮不说, 就闷闷不乐站在那, 既不走也不说话。
暗卫后知后觉到王妃好像怕狼来着, 瞬间如梦初醒, 撒腿跟上去:“属下为王妃带路。”
楚召淮这才继续往后殿去。
六出身形太大, 若在护国寺撒欢地跑恐怕会冲撞到人,天还没亮周患已牵着他在山间疯跑了几圈,这会子正趴在从王府带来的木架窝里甩着尾巴睡觉。
楚召淮离老远瞧见这样大的狼, 眼前一黑往后仰去。
暗卫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将人杵在地上, 犹豫着道:“王妃, 您找六出可有要事?”
楚召淮吸了吸气。
他本是想摸一摸六出的骨判断狼的年龄, 但仔细一想他又不是兽医师,把狼拆了也八成摸不出骨龄几何。
……绝非是他怕。
方才一时上头的冲动散去后,楚召淮又往后退。
高估自己的兔子胆了,还是直接问吧。
“王爷说这狼是他捡的。”楚召淮离雪狼八百丈远,虚假着夸赞, “真威武, 它多大了?”
暗卫见王妃脸都吓白了, 犹豫着道:“王爷捡到六出时,它还是个狼崽子, 如今已十一岁了。”
楚召淮“嗯”了声:“雪狼珍稀,难得一见,王爷在哪儿捡的?”
“这属下便不知了。” 暗卫道,“不过殷统领跟随王爷最久,他许是知晓。”
楚召淮不想问。
殷重山就是姬恂的狗腿子,问他半句肯定扭头就和姬恂说了。
还是这个暗卫看起来面善些。
“那你能去帮我问问吗?”楚召淮向他投以热切期盼的目光。
暗卫险些被亮晶晶的眼神闪瞎,恨不得立刻为王妃出生入死:“是,属下这就去问!”
“委婉点呀,不要太直白。” 楚召淮忙拉住他,“我在世子那等你的好消息。”
“是!”
楚召淮颠颠去找姬翊了。
暗卫分道飞快回了禅房,将新的王妃记注奉给王爷。
姬恂随意掀过:“白鹤知同他说了什么?”
暗卫跪在地上,低声道:“事发突然,属下未听到,请王爷责罚。”
姬恂也没怪罪,按照白鹤知的脾气,私下见楚召淮,八成会塞给他一瓶毒药让他毒死自己。
没什么稀奇的。
就是见这个楚召江时说的这话……
「王妃言:何不写本王妃记注,将我的一言一行都向王爷禀报得了?似是排斥监视记注。」
姬恂视线落在那墨迹加粗、字迹变大的一行字上,似笑非笑看向记注暗卫。
暗卫冷汗都下来了,垂着头不吭声。
姬恂收回视线,懒懒道:“楚召江缺了两根手指倒还活蹦乱跳,他来找王妃做什么?”
暗卫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想让王妃医死您……王爷恕罪,属下离得太远,不确定这话准不准确。”
姬恂随意翻看着记注:“王妃怎么回?”
暗卫赶紧说:“王妃扇了他一记耳光,似乎因维护王爷而愤恨激动。”
姬恂嗤笑。
指不定是因太高兴拿楚召江的脸欢呼拍掌。
“下去吧。”
暗卫松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开,就听姬恂慢悠悠补充一句:“继续记注。”
暗卫:“……”
这都排斥了您还记注呢?
暗卫不敢多说,躬身退出禅房。
殷重山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守着,瞧见他出来随意打了个招呼。
暗卫左看右看没人,挨过来颔首道:“殷统领,能委婉地问您件事吗?”
殷重山奇怪看他:“你问。”
“六出是王爷在哪里捡到的?”
“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一问。”
“皇家猎场吧。”殷重山也没多想,“扑鹿台那个,前几年废弃不用了。”
“多谢殷统领。”
暗卫行了个礼,赶紧跑去继续监视……不是,继续“记注”王妃了。
楚召淮找了姬翊一早上,才终于在护国寺偏殿的长廊找到他。
两人正坐在石椅上吃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炒栗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瞧着楚召淮过来忙招呼他来吃。
楚召淮走过去后鼻子轻轻一动,敏锐地嗅到姬翊身上一股熟悉的药香。
似乎是楚召江身上的。
楚召淮挑眉:“你瞧见楚召江了?”
姬翊哈哈大笑,差点笑得往后仰去,被梁枋抓着坐稳了。
他乐不可支:“你怎么知道的?方才我和梁枋去买炒栗子,那厮不知发了什么疯直接拦路,我直接将他揍了一顿!”
楚召淮坐了下来,梁枋剥了几粒栗子递给他。
楚召淮为他医治的这段时日,梁枋好像总是淡淡的,能解毒也未有太欢喜,但相处间却比最开始要自然得多,一见楚召淮就弯眼睛,不是递茶就是给剥栗子。
楚召淮接过滚烫的栗子,见姬翊乐得眉飞色舞,好奇道:“你揍他做什么?”
姬翊还没说话,梁枋探着脑袋插嘴:“他说要给你出气……”
“啊啊啊!”姬翊胡乱嗷了一嗓子,打断梁枋的话,梗着脖子瓮声瓮气道,“这人脑子有问题,行事让人膈应得很。本世子一向看他不顺眼,顺手揍他一顿又怎么了,你心疼啊?”
“那倒不是。”楚召淮看出他的口是心非,肃然说,“世子金尊玉贵,我怕是伤了世子的手,到时我可就真心疼了。”
这话本就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世子一呆后,脸却唰地就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
楚召淮疑惑:“我?我?”
世子腾地起身,面红耳赤道:“这话你说出来都不羞的吗?!”
楚召淮:“……”
世子纯情得可怕,只是一句玩笑话就将他羞得跳脚,慌不择路地跑了,不肯和这随时随地说出“荒淫之话”的人共处一地。
楚召淮不明所以。
梁枋早已习惯了,这人听个话本,郎情妾意牵小手他都得跳起来怒骂一通夺门而出。
楚召淮疑惑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梁枋笑道,“神医不必管他,等会就好了。”
楚神医瞬间忘了姬翊的异样,乐颠颠吃栗子。
梁枋应该是瞧出来他很喜欢被人称为“神医”,说三句话两句话都得见缝插针叫声神医,将楚召淮哄得心花怒放。
梁枋歪着头看着高高兴兴的楚召淮,突然没来由地问:“神医想离开王府吗?”
楚召淮一顿,偏头注视他,好一会才道:“为什么这么问?”
梁枋犹豫着道:“我看您……似乎不开心。”
并非情绪上的难过。
而是因无法得偿所愿,只好苦中作乐,平日一点欢乐他便欢呼雀跃,眉开眼笑,唯恐被困死在无法逃离的愁云惨淡里。
楚召淮吃了口栗子,默不作声。
其实在王府还是在临安都没什么分别,唯一的不同是临安有希望。
只要他攒一攒钱,就能离开白家那偏僻的小院子,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不必寄人篱下。
楚召淮剥着滚烫的栗子,很快又把自己哄得高兴起来。
在京城有这么香糯的栗子吃,也算不亏了。
这时,负责记注的暗卫回来了。
他办事极其利落,过来行了个礼,言简意赅道:“王妃,问出来了,是扑鹿台。”
楚召淮倏地抬头看去。
时间,地点,全都对上了。
和他预料的一样。
楚召淮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时隔多年终于寻到救命恩人,却是姬恂——就像是珍馐美味中吃到一粒小石子,硌得他牙疼。
梁枋道:“王妃?”
楚召淮摇摇头,神情复杂地起身:“我先回去了。”
梁枋扶着柱子站起,他极其聪明,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轻声细语道:“雪天路滑,王妃慢些——柏叔说的话一直作数,您何时来寻都可以。”
楚召淮点头,沉默着走了。
他本来就不聪明,得好好思索下一步要怎么做。
禅房的门大敞着,屏风隔成小小的禅室,姬恂正在和身披袈裟的白须住持下着棋。
住持乐呵呵地下了一子,棋风温和似水流。
姬恂懒洋洋用拇指和食指曲着一弹,黑棋凌空转了数圈,准确无误落在棋盘上,杀气腾腾堵死白棋所有路。
住持输了一上午,脾气倒是好得很,笑眯眯地将棋子分好:“殿下好棋艺,老衲自愧不如。”
姬恂笑着道:“早在您输第一局时就该自愧不如了,能连输十场才开始说这话,想来住持也不怎么惭愧。”
住持:“……”
住持幽幽地说:“殿下今日是不是就回京了?”
姬恂支着下颌,懒散道:“这和尚庙清幽,夜晚甚好安眠,本王打算再住个十天半个月。”
住持:“……”
姬恂这张毒嘴险些将出家人逼得骂人,住持瞥他一眼,也不想下棋了,好脾气地劝说道:“殿下难得来一趟,何不去拜一拜神佛?”
姬恂垂着眼拨弄棋子,姿态散漫:“求那些石头做的人像做什么?”
住持也不生气:“心诚则灵——殿下在京中处境艰难,听望仙楼说,圣上已开始日夜用大药了。”
姬恂捏棋子的手微顿。
大药中含有过量虎狼之药,燕平帝早已吃得内里虚空,如今有接连不停的吃大药……
恐怕时日无多。
燕平帝若没多少日子可活,八成会在驾崩前为太子扫清姬恂这个巨大的障碍。
无论是晋凌账目,还是其他,总归会给他胡乱安个罪名。
姬恂缓缓笑开了:“原来住持是想本王求神佛保佑陛下尽快驾崩。”
住持:“……”
这人真不会聊天。
住持抬手,小沙弥捧来偏殿的签筒放在棋盘上:“既不愿求神拜佛,不妨求一支签问前程?”
姬恂扬眉:“本王的前程就在一支小小木签上吗?”
住持唉声叹气:“殿下……”
刚想再劝,门口传来殷重山的声音:“王妃回来了。”
楚召淮:“嗯。”
脚步声逐渐朝着禅房而来。
姬恂将棋子随意扔在棋奁中,抬头瞥了一眼。
按楚召淮的脾气,八成要磨蹭到深夜肯不情不愿地往禅房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住持道:“殿下,这签……”
姬恂眼皮也不掀,直接抬手往签筒里随意抓了一支。
住持:“……”
这么多年碰都不碰签筒,今日为何突然改性子了?
楚召淮抬步进来,手中还拎着一包东西,若搁之前他早就一溜烟跑进禅房睡觉了,今天却犹豫着站在那,小心翼翼看了看姬恂。
姬恂收回视线,垂眼看到自己手中的签文。
第二签。
「潜藏自有光明日,守耐无如待丙丁;龙虎相翻生定数,春风一转渐飞惊。」①
姬恂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将签扔回签筒。
王妃回来,住持不便久待,带着签筒颔首一礼,慢悠悠地走了。
看来佛祖有灵,终于点化姬恂。
这都开始求签了,相信不日便能摘下煞神的名号,回头是岸。
姬恂垂着眼在那继续分棋子,黑棋白棋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楚召淮犹犹豫豫地小步挪过来:“王爷……”
姬恂头也不抬:“嗯?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姬恂本是想像往常一样拿今早“荒淫”之事再毒舌一通,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话头,勉强说了句人话。
楚召淮干巴巴地将手中的一大包鼓鼓囊囊的东西递过去:“给王爷的。”
姬恂终于抬眼看他:“什么?”
这么大一包,如此光明正大吗?
楚召淮早上还在想和姬恂划清界限,如今骤然得知他是幼时救自己的人,一时转不过来态度,说不出多软的话,急得耳根都红了:“你到底要不要吗?”
姬恂眉梢轻挑,没再继续逗他,抬手接过,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毒……
“哗啦——”
那油纸包没怎么包紧,姬恂接过来,随手一拆,里面包着的东西稀里哗啦随着一兜子水直接倾了下来,结结实实洒在璟王身上。
姬恂:“……”
楚召淮:“……”
姬恂敞开的胸口一直到盘膝而坐的腿上全部湿透,冰凉的糖炒栗子还夹杂些许冰碴子,和玄衣相衬越发雪白。
楚召淮吓坏了,察觉姬恂眼神有些冷,脑海一片空白,撒腿就要跑。
姬恂冰凉的手有力,轻飘飘抓住楚召淮的左手爪子将人一把拽了回来。
楚召淮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姬恂大腿上,后背靠着他滚烫的胸口,这是个被牢牢禁锢无法逃跑的姿势,足尖都点不到地,只能在那乱蹬。
混乱间,棋盘被踢倒,哐当一声巨响。
楚召淮语无伦次道:“王爷息怒!王爷救命!我并非有意的……”
姬恂小臂扣住楚召淮的腰身将人固定住,声音听不出喜怒:“跑什么?又不会吃了你——这是什么?”
楚召淮干巴巴道:“糖炒栗子……”
姬恂从来没这般狼狈过,感觉浑身都被糖炒栗子腌入味了,他凉凉地说:“据本王所知,护国寺的糖炒栗子用得是火,不用冰。”
楚召淮本来吓得要命,一听他阴阳怪气又莫名觉得委屈,也不挣扎了,闷闷不乐道:“可你不是不能吃热的吗?”
好不容易排队买了一包栗子,花了一两银子,见栗子滚烫他还特意跑去凿了冰,只是在外面溜达半天做了点心理准备,又向神佛求了些勇气,谁想到那油纸就浸满了水那么容易破。
还阴阳怪气他。
太刻薄了这个人。
就该拿滚烫的栗子塞他嘴里,烫他满嘴泡。
楚召淮声音轻清,连抱怨都是温声细语,不像生气,倒像撒娇。
姬恂手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挠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