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恂顿在原地。
他一向口若悬河字字珠玑,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召淮强撑着说完,飞快一转身,似乎抬手擦了下脸,背对着他,嗓音发颤道:“冒犯王爷了。”
说完,快步回到寝房边的暖阁。
“砰”地关上门。
姬恂坐在梅树下,沉默良久。
殷重山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城门失火殃及他这条无辜的鱼。
大半天,姬恂才道:“查查是谁救了他。”
殷重山“啊”了声,小心翼翼道:“还查啊?”
王妃都气得不理人了。
姬恂看他。
殷重山立刻道:“属下立刻就去。”
已是十四了,明日便是上元节。
却有了这一遭。
本来王妃活蹦乱跳时,王府上下都觉得温暖轻松。
如今两人吵了一架,王妃闷在暖阁不出来,王爷更是浑身气势前所未有的阴沉,满府下人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触了霉头被迁怒。
天黑后,王府厨房做了满桌晚膳。
姬恂知晓楚召淮暂时不愿见自己,便主动去了书房。
片刻后,赵伯战战兢兢地过来:“王爷,王妃……不愿用膳。”
姬恂掀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有将炸酥鱼端过去吗?”
“有。”赵伯擦擦汗,“下人还特意端着酥炸鱼顺着门缝往里扇风,满府都是那香味,但王妃愣是不愿意出来,说他不爱吃鱼。”
姬恂:“……”
姬恂幽幽道:“你们逗猫呢?”
赵伯尴尬一笑。
“算了。”姬恂道,“你回去告诉他,若不吃,那本王就亲自过去喂他吃。”
赵伯差点撕心裂肺地咳出来,努力忍住,恭敬退了出去。
很快,赵伯去而复返。
姬恂道:“吃了?”
赵伯欢天喜地道:“王爷好神通,这话一说出来,王妃立刻冲出房狂喝两碗汤,炸酥鱼也吃了一大半呢。”
姬恂:“……”
殷重山:“噗。”
姬恂看他。
殷重山悲痛哀悼自己的俸禄,想着反正都要被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恕属下多嘴,王妃心地良善,自小到大无人在意更没人悉心教导,待人不设防也实属正常,世子被王爷带大,如今也是什么人都信呢。”
姬恂似乎被那句“无人在意”刺了下,面无表情道:“你的确多嘴。”
殷重山装模作样拍了下嘴:“属下知错。”
姬恂心烦意乱,将手中的书阖上:“之前让你们办的事如何了?”
“上元节是最后期限。”殷重山道,“这事儿是周患办的,让那小厮传了话,若再不见那封信,楚召江另一条腿也不保,楚大人应当知道要如何做。”
姬恂:“嗯,出去吧。”
殷重山胆战心惊地出去了,直到走出书房两里地也没听到王爷的罚俸,顿时喜出望外。
看来王爷真被王妃扰乱了心。
楚召淮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日刚和姬恂吵架,还丢脸得差点哭了,晚上等冷静下来后又开始后悔。
他该忍一忍的。
就像在白府那样,就算被欺负也无人会为他主持公道,只会让日子更难过罢了。
姬恂位高权重,手下人无一不是顺着他的,乍一被人顶撞,会不会怀恨在心,憋着坏要报复自己?
楚召淮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轻轻咬着手指。
暖阁好像越来越冷了,也不知有没有人添炭。
他怕冷,姬恂会不会断了他的炭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以及新炭噼里啪啦燃烧的清脆声。
有下人在添炭。
炭盆续上,暖阁也逐渐回温。
楚召淮松了口气,又开心担心会不会没有被子盖、厚衣服穿。
该忍一忍的。
楚召淮又想。
姬恂这段时日的纵容将他惯坏了,好像一点委屈都受不住了。
楚召淮将眼尾在枕上蹭了蹭,没来由地又害怕起来,身体都在微微发着抖。
他甚至说不出来在怕什么。
好像忍不住委屈奋起反抗后,就该害怕遭遇不好的对待,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姬恂还需要他解毒,必然不会伤他。
无非就是待他冷一点而已,就和之前一样。
没什么需要怕的。
楚召淮轻轻吐了口气,缓解心口的酸疼,浑浑噩噩半晌终于困倦地睡去。
梦中,好像又身处飘飘晃晃的船上。
他孤身躺在船上狭窄的房间眸光涣散,晕船症让他吐得死去活来,差点要见亲娘了。
浑浑噩噩中,好像有人将他抱在怀中喂药,苦涩呛人的姜汤灌入喉中,咳得他浑身抖起来。
“没事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船外的水波声,温柔婉转。
楚召淮喃喃地喊:“娘?”
那人轻笑了声:“嗯,娘在。”
楚召淮迷茫地想:“骗人,娘早就不在了。”
脑子或许吐坏了,明明知晓这人并非是娘亲,他却心甘情愿清醒地沉沦,靠在她怀里任由浑浑噩噩的神智享受难得的爱护。
陌生人不会无缘无故待自己好。
楚召淮心想,凭他们图什么,只要自己有,就给他们。
等到了京城,三人分离,那对照料他多日的夫妻也未曾图谋什么,甚至在铁公鸡楚召淮拿出仅有的银子给他们时,也被他们笑笑推拒了。
楚召淮在梦中摇摇晃晃的船上晃悠到了第二日。
再次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楚召淮呆愣许久,猛地从床上蹦起来。
坏了,忘煎药了。
床榻的小案上如往常一样放着今日要穿的衣裳,亵衣、外袍、披风一个不少,并没有如楚召淮想得那样故意苛待。
楚召淮穿着衣裳往外跑。
在外守着的赵伯听到动静,忙道:“王妃饿了吗,燕窝粥已在小火炉上温着了。”
楚召淮匆匆跑出来:“今日怎么没叫我起床煎药?”
赵伯赶紧安抚他:“已有下人煎好药给王爷送去了。”
楚召淮眼睛都瞪大了。
“王妃先别急。”赵伯将桌上留了个底的碗端过来,“你这几日熬药时下人在旁边专门记了时辰和剂量,这是按照之前熬出来的,你闻下对不对?”
楚召淮蹙眉接过,轻轻嗅了嗅。
好像是对的。
楚召淮正想再尝一口,赵伯“哎呦呦”地夺过来:“就防着王妃这手呢,既然味儿对就行了,可别尝了。”
楚召淮又嗅了好几回,确认味道没错,终于放下心来。
赵伯给他盛了碗燕窝粥:“这都要到午膳的时辰了,王妃吃点垫一垫吧。”
楚召淮的确饿了,接过来小心翼翼吃了一口,没忍住问道:“王爷生气了吗?”
赵伯安慰他:“王爷脾气好着呢,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
楚召淮不知有没有信,心不在焉喝了半碗粥便没了胃口,闷闷地又重新回房躺着了。
直到午后,姬恂终于满身是血的从外面回来,手中还捏着一封信。
远处空中炸开璀璨焰火,半个京城都听到那巨大的动静。
姬恂随意洗着手,像是记起什么:“什么时辰了?”
“要到申时了。”
姬恂“嗯”了声,也不洗手了,直接在书房偏室沐浴,出来时已换了身暗卫的衣袍。
殷重山看王爷扮暗卫上了瘾,心中腹诽,面上却凝重:“马车早早备好了,要去叫王妃吗?”
“不必。”
姬恂离开书房去了后院。
赵伯远远瞧见王爷竟然亲自过来叫,犹豫着上前:“王爷,王妃已睡了。”
“天还没黑,睡什么?”姬恂抬步走进暖阁里,坐在连榻上慢条斯理把玩着面具,淡淡道,“敲门。”
赵伯没办法,只好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雕花木门。
“王妃,今日上元节,车已候着了。”
楚召淮缩在被子里,听姬恂若无其事的声音,没来由地又升起一股火气。
他担心受怕一整日,这人可倒好,竟当昨日争吵没发生过似的。
还优哉游哉想去上元节。
虽然楚召淮也好想去看花灯,但总觉得就这样跟过去,太没骨气了。
楚召淮装死给他看。
姬恂交叠着双腿摩挲面具,余光顺着雕花木门的雪白丝绸望去,隐约瞧见里间桌案上西洋钟的旁边……
小麒麟不见了。
姬恂眼皮轻轻一跳。
赵伯迟疑地回头:“王妃是真睡了。”
姬恂一语不发站起身。
赵伯还当他动怒要离开,绞尽脑汁想要给楚召淮寻个好理由。
……就见姬恂走到门边,掌心微微抵在门缝倏地一用力。
咔哒一声。
竟然强行将里面的门闩推断了。
赵伯:“?”
姬恂慢悠悠收回手,足尖一踢将木门推开。
已至黄昏,里间昏暗一片,光倏地从打开的门倾泻进去,照亮满室。
楚召淮蜷缩在榻上,听到动静吓得直接蹦起来,愕然看去。
姬恂逆着光大步而来,气势骇人,好似要拿刀劈人。
楚召淮吓坏了,一边往后缩一边哆哆嗦嗦道:“王爷做什么?!我……啊——!”
话音未落,姬恂已走到床榻边,一手揽着楚召淮的后背一手抄起腿弯,轻轻松松将人打横抱起。
一阵剧烈的失重感遍布全身,楚召淮手胡乱往前抓,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本能地抱住姬恂的脖子。
滚热的体温隔着薄薄亵衣袭来。
楚召淮惊魂未定,茫然看去。
屋中昏暗,将姬恂那煞神般凌厉带着锋芒的五官衬得罕见的温柔,他垂着眼目不转睛看着楚召淮,语调带着笑意。
“王妃不是答应了要一起去看花灯吗?”
楚召淮呆了半晌,终于清醒过来,立刻挣扎着要下去。
“放我下来!我不想去了!”
“去不去由不得王妃。”姬恂淡淡道,“王妃若想食言而肥,本王只能这样强行抱着你去了。”
楚召淮:“……”
今日的药的确剂量出错了吧,否则怎么能疯这么厉害?!
这事儿姬恂真能干出来,楚召淮见怎么扑腾都下不来,只好屈辱道:“放下,我要穿衣。”
姬恂歪着头注视楚召淮的神情,好一会这终于将人放下。
浑身像是被姬恂的体温包裹,楚召淮不自在极了,背对着他不情不愿地将衣袍一层层套好。
姬恂也不走,饶有兴致看着他穿衣。
楚召淮不懂他到底什么癖好,被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不再磨蹭飞快系好披风。
“好、好了。”
姬恂“嗯”了声,握住楚召淮的手腕抬步就走。
楚召淮更加不自在了,微微挣扎了下未果,只好皱着眉被拽着手出了府门。
今日出行马车并不像之前那般奢华,瞧着也只有一个车夫跟着。
楚召淮瞥了一眼,扶着姬恂的小臂上了马车。
姬恂瞧见他一直在那撇嘴,挑眉问道:“怎么?”
楚召淮闷声道:“今日又带了一堆暗卫吗?”
姬恂注视着他,忽然就笑了。
楚召淮疑惑看他。
这有什么可笑的?
穿衣太匆忙,楚召淮脖颈的狐毛围领没怎么戴好。
姬恂缓缓倾身上前,修长有力的五指往常只用来杀人,今日却温柔至极地将柔软的狐毛理了理,像是收敛锋芒轻轻抚摸稚嫩的雏鸟。
“没有其他暗卫跟来。”姬恂说。
楚召淮一愣:“什么?”
姬恂帮他理好狐毛围领,撤手时手背似乎无意识地蹭了下楚召淮的脸。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
狭窄马车内,姬恂眸光温和,笑着开口。
“属下一人也能保护好王妃。”
上元节, 月明如昼。
京城长街幽巷张灯结彩,长街十里宛如被火焰灼烧,寻常几辆马车并排可过的街道已熙来攘往, 语笑喧阗。
平安坊同上元节相比, 不过十分有一。
王府马车中途换了条道,在一处无人小巷停下。
姬恂戴上面具下了马车,熟练地抬手要扶王妃。
黑暗中楚召淮耳尖微红, 瞧着姬恂结实有力的小臂, 又想起方才那句“属下一人也能保护王妃”, 心更乱了。
姬恂城府深沉, 身边人都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更何况和他相处不久的楚召淮。
为何要扮做暗卫强行带他来逛花灯节?
行为举止又为何和之前不同?
楚召淮不敢扶,装作没看到敛着衣袍踩着马凳慢吞吞下了车。
姬恂眉梢微挑,却没像寻常那般阴阳怪气地讥讽, 反而走上前作势要解楚召淮的雪白披风。
楚召淮一惊,立刻就往后退:“王爷……”
巷子狭窄, 才退了半步后背就抵到墙。
车夫立刻垂下头, 不敢多看。
“换件衣裳, 以防万一。”姬恂动作随意将楚召淮的披风解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件崭新的玄色披风将人裹住,“还有今日人多眼杂,不要唤我王爷。”
楚召淮僵着身子任由姬恂摆弄他,干巴巴道:“那叫什么?”
姬恂挑眉:“你想叫什么?”
楚召淮想不出来, 试探着道:“暗卫?”
姬恂倒是不挑:“可以。”
楚召淮:“……”
姬恂为他理好围领, 往一旁侧身, 带着笑意道:“请吧,大公子。”
楚召淮脚步一顿。
侯府下人经常唤他“大公子”, 这些年也从未觉得这个称呼有多奇怪,可从姬恂口中叫出来,莫名有种抓心挠肺的不自在感。
大公子没应声,绷着脸往前走。
幽巷尽头,灯火通明,便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花灯街。
楚召淮也曾在临安逛过上元节的花灯街,繁荣热闹,连他这种铁公鸡逛得都没忍住花了几钱银子。
如今京城喧闹更甚,灯笼花样一整条街几乎不重样,上万盏悬挂,令人目不暇接。
楚召淮本来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如今乍一置身长街灯海,眼眸都要亮起来了。
灯市上不光有花灯和小摊,更有各式杂耍百戏,不远处丝竹声隐约传来,璀璨铁花轰然炸开,赢得一片抚掌叫好。
楚召淮还从未见过打铁花,恨不得伸着脖子蹦起来瞧。
姬恂还跟着,他只好努力忍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端着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模样慢吞吞地在人潮中溜达。
姬恂看出他掩藏不住的渴望,问:“想去看吗?”
周遭人声鼎沸,楚召淮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姬恂低笑了声,垂下头倾身而来,声音低沉,揶揄道:“大公子的魂儿都要飘去看打铁花了。”
楚召淮:“……”
姬恂离得太近,呼吸都要喷洒在楚召淮耳朵上,他不自在地往一侧偏头,露出通红的耳垂,闷声道:“我没有。”
姬恂笑了:“既然想要,为何要忍着?”
楚召淮怔了怔,仰头看着不远处碎星满天的火花,好一会轻声道:“只要想要,就能得到吗?”
“自然。”姬恂淡声道,“若忍住欲望,束手束脚,难道想要之物会从天而降?”
只有不择手段,才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楚召淮这种自小到大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什么的性子,无法理解姬恂面对欲望的坦然。
束手束脚躲在暗处艰难苟且偷生,才是他的生存之道。
姬恂看他不说话,心中“啧”了声,忽然抓住楚召淮垂在身侧的左手。
楚召淮一抖,茫然看他。
熙来攘往,万千花灯照映。
姬恂牵着楚召淮大步穿过人群,朝着最喧闹的打铁花走去。
楚召淮被牵着手踉踉跄跄往前走。
明明只是去看个打铁花罢了,可他却没来由的心脏狂跳。
打铁花的花棚在一处宽阔空地上,已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能远远瞧见花棚一角。
人太多,楚召淮被挤得跌跌撞撞勉强往前走,倏地感觉到一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微一用力。
“唔……”
楚召淮迷迷瞪瞪被掐着肩膀双足骤然悬空,视线混乱一转,已被人整个拥在怀中,遮挡周遭无数人的拥挤推搡。
楚召淮呆呆仰头看去。
姬恂戴着面具瞧不见神情,往那一杵气势骇人,更何况他腰后还别着一把缠金刀,周围众人本能不敢往他身边靠。
楚召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讷讷道:“人太多,要不……就算了吧。”
姬恂体温似乎比之前滚烫得多,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带着笑的声音飘来:“大公子打退堂鼓的动静都赶得上戏曲班子了。”
楚召淮:“……”
姬恂顺口说完,好像又后悔了,淡淡找补了句:“跟着我,怕什么。”
楚召淮正想说什么,姬恂保持将他半拥在怀里的姿势穿过人群往不远处的桥边走。
这次没人再推搡他。
两人靠得太近,近到楚召淮似乎能听到姬恂的心跳,体温顺着厚重的披风一寸寸往他身上贴,好像浑身上下都被姬恂的气息包裹。
楚召淮耳根通红,浑浑噩噩地被半抱着走到一座高桥边。
这桥许是年代久远,砖石坑坑洼洼的极其硌脚,楚召淮被绊了好几次,姬恂终于停下。
楚召淮踩了踩脚下凸起的砖石,茫然环顾四周。
此处百姓倒是少,就是面前有堵墙遮挡视线,仍是瞧不见打铁花。
楚召淮没来由得不想和姬恂对视,不自在地踢着脚边的砖石,小声说:“看不了就去猜灯谜吧,反正我也不爱看。”
姬恂欲言又止,还是道:“今年打铁花的艺人特意从东南请来,错过一次日后可就没有这样好看的了。”
楚召淮又踹了下石头,用力踩了踩,闷闷道:“哦,错过便错过吧,时也命也,不必强求。”
况且他说得花里胡哨,不照样看不到。
姬恂将面具摘下半边,终于凉飕飕说了句:“对不住,硌到大公子的脚了。”
楚召淮一愣,映着烛火垂头看去,眼前一黑。
被他又踢又踹半天的砖石,竟是姬恂的脚。
楚召淮:“……”
楚召淮兔子似的蹭地就跳开了,手足无措站在那:“我我不是有意的。”
这人的脚是石头做的吗,为何那么硬。
姬恂“啧”了声,大步朝他走来。
楚召淮本能往后退,看姬恂誓不罢休的架势,惊得心跳如鼓,一狠心一咬牙,抖着嗓音能屈能伸:“大不了,你你打断我一条腿好了……”
姬恂:“……”
姬恂突然就笑了。
楚召淮惊魂未定,怯怯看他。
姬恂走上前,大掌掐住楚召淮的腰身,语调中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我竟然不知自己在你心中的形象竟然如此可怕。”
难道他是会吃人的豺狼虎豹吗,随随便便就能打断别人的腿?
楚召淮还懵着,突然感觉身体倏地腾空,本能闭上眼。
姬恂道:“睁眼。”
楚召淮试探着睁开一只眼。
长桥上有一根粗壮光滑的桥柱,姬恂双臂抱着他不费吹灰之力轻轻一抬将他送上去,足尖踩稳,摇摇晃晃的视线越过高墙。
黑暗骤然被一簇漂亮璀璨的花火击碎,零零碎碎的火光像是花簇绽放,倒映在楚召淮的双眸中。
楚召淮缓缓睁大眼。
京城的打铁花果然宏大,金色光芒像是万千眼花同时炸开那般四下散落,满满当当拥在视野中。
又是“砰”地一声。
火花如瀑布轰然倾泻,点燃花棚最上层的鞭炮和焰火,璀璨火焰冲天,惊起四周山呼海啸似的惊呼和赞叹。
楚召淮站在高处,视野极佳,眼睛眨都不眨地注视着漫天火花。
这一刹那,他好像不再畏畏惧惧,如同前几日高高兴兴买糖人似的,眉眼浮现掩饰不住的欢喜:“这算中彩吗,我在书上瞧见过……”
微一垂头,姬恂站在桥上淡淡侧眸看来,面具歪戴,半张脸隐约带着说不出的笑意。
“许是吧。”姬恂道。
楚召淮一顿,又匆匆移开目光,继续望向前方。
打铁花两刻钟一场,楚召淮站在那看了过瘾,见不远处好一会没有动静,这才依依不舍地垂下头。
方才看铁花时没察觉,如今才发现这桥柱高的吓人,楚召淮腿差点软了,哆哆嗦嗦蹲下来。
姬恂笑起来:“看尽兴了?”
楚召淮点头。
姬恂朝他伸出手:“来。”
楚召淮懵了:“怎、怎么来?”
姬恂挑眉:“跳下来。”
楚召淮哪敢往下跳,抖着腿飞快摇头:“不不不了,我蹲在这儿挺好的。”
“你想蹲一晚上吗?”姬恂挑眉,“灯市还有其他好玩的,不想去逛了?”
楚召淮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姬恂道:“想说什么?”
楚召淮憋了半天,惴惴不安地道:“我说了,王爷别生气。”
姬恂笑了:“好。”
他倒要听听楚召淮能说什么让人动怒的话。
随后就听楚召淮怯声怯气地问:“我若往下跳,王爷会不会使坏故意躲开?”
……好摔他个屁股墩,最好能摔断一条腿,好狠狠报复方才踩脚之仇。
姬恂:“……”
姬恂好脾气地笑了——只是这个笑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看着像是真没生气,温柔道:“大公子放心,不会。”
“真的?”
“本王不像其他人,从不食言而肥。”
楚其他人:“……”
一直蹲在那也不是办法,楚召淮咬了咬牙,试探再三还是决定破罐破摔。
大不了就摔断一条腿。
下好决心,楚召淮也不犹豫,直接往下一跳。
不远处一道焰火倏地在半空炸开。
无人的长桥之上,姬恂玄衣被风吹得拂起,往前半步,将闭着眸扑下来的楚召淮准确无误接在怀中。
预料到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楚召淮抱着姬恂的脖子,足尖悬空几乎是挂在他身上。
他惊魂未定蹬了蹬腿,终于踩着姬恂的脚落了地。
姬恂凉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公子赶紧检查检查,可有哪根肋骨或腿被属下的铜筋铁骨硌断了?”
楚召淮:“……”
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似乎真生气了。
楚召淮无措理了理凌乱的墨发,能屈能伸道:“多谢王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姬恂并不回话,转身便走。
楚召淮心虚极了,赶紧小跑着跟上去,悄声喊:“王爷,王爷……”
王爷不理他。
两人已走到人群中,楚召淮不好再叫王爷,但“暗卫”这两字又叫不出口,他犹豫半天,终于局促不安地伸手揪住姬恂的袖子。
“哥哥……”
姬恂脚步遽然一顿。
楚召淮并不知这个称呼有何奇怪,总不能叫“爹”或“叔叔”吧,他垂着眼不敢看姬恂,轻声道:“没有不相信你,我……我只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