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貌到身量穿着,甚至手中握着的那把剑,都完全一样。
纪清羽自己都难以置信,转身望向楚霜衣,开口求助:“师叔,这房间里的……”
“正是清羽。”
楚霜衣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长榻上,虽然身姿端正,面容冰冷,裴夙却从中看出了几分惬意。
纪清羽脸色瞬间白了,嘴上都没了血色,好似受到了极大冲击。
裴夙没有什么反应,凝神观望着师尊的神色,似乎在等什么。
只听楚霜衣冷声补充道:“是本尊用灵力幻化出来的清羽。”
纪清羽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长松了一口气。
裴夙唇角勾了勾,像是发现了什么隐秘的事情,胸腔中的憋闷一扫而空。
“坐吧,看来他们稍晚些才会来。”
楚霜衣淡然如水地陷在长榻里,眼前的鲛纱在强烈的白光下反射着冷淡的光泽,他坐在那里,更像是座洞察世事的神像,无喜无悲。
莫非是魔族?纪清羽心头一紧,抬眸望向窗里。
裴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画面角落里,昏迷中的徐清婉还躺在床榻上,心下顿时了然。
他收敛了目光,抱剑站到师尊身侧,低低道:“师尊拿的那副卷轴,是小千卷轴?”
“不错。”楚霜衣点点头,淡然开口:“小千卷轴,画中秘境,随心所成。”
“外间看不见画中,画中却可以看见外间。”
他话音一落,窗里的纪清羽却陡然动了!
第27章
画外,一柄硕大的狼牙锤忽然从窗口掼入,沉重的狼牙锤没入房间的瞬间,尾端长长的锁链上还拖了一道纤细的人影。
那人在绷紧的铁链上轻轻一跃,轻盈的身形转眼已经逼至纪清羽面门。
画外的纪清羽并不示弱,提剑翩然迎敌而上。
裴夙对画外的打斗毫无兴趣,仍旧接着方才的话头追问道:“弟子听闻,小千画卷中的情境陈设因人而异,能够依据不同人的喜好创造出不同的情境。”
“不错。”
裴夙淡淡扫视了一圈房间,心中暗暗记下,师尊喜欢的陈设是这般的。
虽然有些古怪,但胜在简洁。
楚霜衣话落,心中一阵懊悔,这小千卷轴是出行前小师兄送来的,他随手就拿来用了。
但却忘了这一点,卷轴内的空间因人而异,光凭屁股底下这软绵绵的沙发就知道,他想象中的房间定然是现世的房间。
他虽然看不见,可这样的房间落在裴夙和纪清羽两人眼里指不定有多奇怪呢。
尤其徒弟最近性情变化飞速,指不定回头又要怎样逼问呢。
楚霜衣对这个徒弟的性子也算十分了解了,他若是想知道些什么或是不赞同什么,说一遍遭拒之后倒是不纠缠。
只是身边的气压陡然就低下来,不言不语,宛如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猛兽,既可怜又可怕,让人对他心硬不起来。
以免徒弟日后追问,楚霜衣转移话题,吩咐道:“仔细看着些,徐姑娘若有危险,随时出手。”
裴夙收敛了视线,顺从地看向画外。
纪清羽则压根不用叮嘱,一直注视着画外替他打架的那个纪清羽,一脸复杂。
若说静立时,两个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可此时打斗起来,则全然不同。
灵力化成的纪清羽,长剑似凌空闪电,招式凌厉森寒,步步紧逼。
两人激烈地缠斗起来,灵力附着的兵刃飞速相接,一时间,灵力对冲的闷响不绝于耳。
“如此强势凌厉的剑招,绝不是弟子眼下所能参透的。”纪清羽虽不是以剑入道,但面对这般精彩的剑招也不免为之惊叹。
“那是师尊惯用的剑招。”
裴夙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在场两人的耳朵里。
剑如游龙,出招险而密,每有剑光过处必有寒霜落下,他只消看上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谁的手笔。
“确实如此。”
楚霜衣耳根一烧,微微抿了抿干燥的唇峰,颇有些炫技被人当场抓包的羞耻。
“毕竟出自师叔之手,再精妙的剑招也不稀奇。”
纪清羽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画外移开,一回头,却发现裴师弟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剑,正在矮几旁烹煮香茗,袅袅水雾蒸腾而起,半张侧脸仿佛拢在云雾里,多了些喜怒无常的威势。
“师尊,喝茶。”
徒弟的声线低沉,说话没有鲜明语气时,像是命令。
右手忽然被人抓过,不容拒绝地往掌心里塞了盏茶,楚霜衣送到唇边,清淡的茶香顿时盈满了口鼻。
茶水润过唇边,舒服许多,他借着衣袖的遮挡温润地笑了笑。
纪清羽也得了一盏茶在手里,他一摸过茶盏,质地温润,竟是上好的孤山灵玉制成的。
这可是宗门里难得一见的好材料,天生聚气,无论是佩戴还是炼制法宝,都是绝上品质。
他端着茶盏,目光落在楚霜衣身上,宽袍广袖,只是端坐在那里,就如一山风雪寂寂,清贵无匹。
如此看来,故柳峰属实是浮光派中最贵气的一峰了。
“来了。”
泠泠话音打断了纪清羽的思绪,他转身望向画外,只见方才还在缠斗的二人已经消失不见。
调虎离山,画外的那个他多半是被引走了。
除了他,这房中就只剩下昏迷的徐姑娘了,冰锋珠已经被夺走,徐姑娘对于他们而言到底还有什么值得紧追不舍的呢?
他正思忖时,只见房间全部的烛火忽然亮了起来,凭空生出了一团浓墨似的黑雾,黑雾缓缓散去,露出一男一女两条人影。
男子身形伟岸,黑袍加身,看不清容貌。
旁边是个姿容明艳的小姑娘,约莫十七八的年纪,额前坠着一帘银饰流苏,发间散了几缕细辫,一身紫色纱裙,腰间坠了一圈精致可爱的小银铃铛,看起来很是活泼。
可惜小姑娘似乎是不良于行,同她那一身灵动的小铃铛被困在素舆上。
“骨叔,这就是藏着冰锋珠的那个姑娘?”
她的声音清脆明朗,说起话来也像风过铃响。
“是。”黑袍男子似乎对她极为恭敬,说话时特意俯下身,耐心补充道:“北海徐家的独女,徐清婉。”
男子的声音一响,裴夙黑眸微微眯起,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身居魔族六护法之首的骏骨护法,他们昨夜才刚刚见过。
楚霜衣闻声倒是坦然,显然是早有预料。
画外又传来声音,小姑娘让骏骨推她到徐清婉床边去,素舆木轮压在地上,发出骨碌碌的响动,在寂静的深夜莫名有几分惊悚。
纪清羽虽然不认得魔族的骏骨护法,但画外那铺天盖地的强烈魔息他还是感觉的到的,握紧佩剑随时准备冲出去。
楚霜衣察觉到他的躁动,不由得偷偷注意起徒弟来,气息四平八稳,一点波澜也没有。
同样喜欢女主徐清婉,纪清羽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徒弟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真是皇帝不急……师尊急!
眼见那魔息笼罩的两人凑近徐姑娘,纪清羽神色紧张,紧紧地注视着画外二人的一举一动。
素舆被推到徐清婉跟前,小姑娘从怀中掏出了个手掌大小的白色海螺来,双手结印,那白色海螺受到催动竟然吐出一缕清辉来,缓缓没入徐清婉的丹田。
“小殿下觉得她可怜?”骏骨在一旁瞧着,声音放的很轻,浑然没有那夜的阴狠残酷。
小姑娘沉默了半晌,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那一身黑袍遮掩下的人,像是恳求似的,问道:“骨叔,一定要这样吗?”
骏骨这次没有回答她。
“为什么一定要父尊回来呢?现在魔域的子民们过得不也很好么?沉水渊不是也很漂亮么?”
“冰锋珠已经由两位护法送往仓陶冰涧。”骏骨粗粝的指节抚过她的发顶,接着反问道:“小殿下难道不想站起来了?不想见见父尊?”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不想两个字。
“好了。”骏骨掌心携着浓稠黑雾,拂过那只白色海螺,强行中断了清辉流泻,“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五指在虚空中一抓,就抓出一件浅紫的长袍来,轻柔地搭在小姑娘肩头。
长袍展开的一瞬间,裴夙清清楚楚地看到衣襟内侧绣着个规整的“瑶”字。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陡然凌厉起来,落在楚霜衣身上,像是要隔着衣裳把人盯个窟窿出来。
楚霜衣只觉得背后一凉,像是被毒蛇猛兽盯上了似的,不自然地一抖,打了个寒战。
“师尊抖什么?”
徒弟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在身后,实实在在地吓了楚霜衣一跳。
他下意识摸过桌上的茶盏压压惊,刚送到嘴边,就被人捏住了手腕。
“茶凉了。”
徒弟近来总是怪怪的,碍于纪清羽在场,楚霜衣得维持仙尊的形象,只得随手放下茶盏,抖抖衣裳,道:“魔息退去,走吧。”
楚霜衣以灵力刻符,推入窗中,墙上的窗顿时扭曲变形化作一扇大敞四开的木门。
从门中踏出,脚尖落地,已然身处客栈房间里。
楚霜衣两指为剑,向左猛地一划,小千卷轴的本体便从客栈中的挂画中浮出。
他收拢了卷轴,转手就扔向了身后的徒弟,淡淡吩咐道:“收好。”
裴夙早已习惯师尊身边突然出现的各式各样的物品,一抬手,接下卷轴,仔细地放进百宝袋中。
“师叔,您看看,徐姑娘的伤势似乎是恢复了很多。”纪清羽的声音里明显的透着惊喜。
楚霜衣循声来到床边,放出一股神识,探入徐清婉丹田。
果然如纪清羽所说,破损的丹田已经修复了大半。
他晚间察觉到有魔息接近,本以为是冰锋珠不能离体,魔族想要连同徐清婉一起带走,这才带着纪清羽和裴夙躲进小千卷轴中,守在徐清婉房内。
不成想魔族此来竟然是来为徐清婉治伤的。
听骏骨方才与那位小殿下所言,破除封印释放魔尊之事,似乎与那位小殿下的腿疾有很大关系。
若真是如此,说不定此事还有转机。
楚霜衣面色沉重,看的纪清羽心中隐隐泛起几分担忧,只因一颗冰锋珠,徐姑娘就要遭此无妄之灾,魔族行事真是卑劣不堪。
待有一日,他必定要与宗门同袍并肩作战,清剿魔族。
楚霜衣沉吟片刻才收回神识,点了点头,确认道:“徐姑娘的伤势确实好转许多。”
他话音一转,对纪清羽、裴夙吩咐道:“今夜我来守着徐姑娘,你们且先回去休息吧。”
“养好精神,明日上路。”
话音落地,纪清羽、裴夙目光交汇,各有各的心思,谁也没动。
僵持片刻,没听见脚步声,楚霜衣先是疑惑,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心中暗暗失笑。
“都不想走?”他长眉微拧,不经心地整理着腕间松散下来的白纱,语气中透出几分森然。
作为乾清峰大弟子,纪清羽常年随掌门在外奔波,对于故柳峰上的这位剑修师叔知之甚少。
饶是表面镇定,纪清羽到底被楚霜衣这副严肃的模样唬住了,余光扫过师弟,却见他长剑抱在胸前,目光放空,全然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师弟没反应,他只得压下心底的些许忐忑,鼓起勇气上前了一步。
“既然都不想走。”楚霜衣理好白纱,突然站了起来,语气一松:“那就都在这儿守着吧。”
“弟子遵命。”纪清羽心头一轻,方才匆忙找好的说辞在心里斟酌了一圈,顿觉漏洞百出。
“师尊。”
“宗门内虽不似俗世苛求女子的名节,”楚霜衣走到门口,忽然转身,打断了裴夙的话,“但你们二人还是要注意分寸,无事不可逾越绣屏。”
他嘱咐完才转向徒弟的方向:“裴夙,你有何事?”
“师尊伤势未愈,还需要人照料。”
纪清羽闻言看向裴夙,只见师弟神色依旧冷淡,但那双放空的黑眸瞬间有了神采,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师叔在里面。
这样真挚的师徒情倒是世间难得,他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那逗留在仙盟许久未见的师尊来。
“为师无碍,无需你担心。”楚霜衣心虚地拉过衣袖,挡住腕间的伤口,一脸严肃道:“你们一起留下,总比孤男寡女的好,也算有个照应。”
“清羽,若是徐姑娘有事,随时传音唤我。”
“师叔放心,弟子一定会照顾好徐姑娘。”
楚霜衣板着脸点点头,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潇洒离去。
门扉开合,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纪清羽回想起自己方才为了留下照顾徐姑娘,百般急切的模样,隐隐觉得两颊灼热。
像是为了驱赶尴尬似的,他清咳了两声,对裴夙道:“夜静更长,裴师弟别枯站着了,先坐吧。”
“多谢师兄关心。”
裴夙瞧他那副脸红耳赤的样子,心里愈发堵得慌,脸色一沉,抱剑转向了窗口。
眼不见,心不烦。
楚霜衣一踏出房门就忍不住低低笑了两声,徒弟平日里冷淡又老成,如今遇上白月光,难得主动一回,还打上退堂鼓了。
他可不能放任徒弟退缩,这会儿要是退缩了,到时候徐姑娘与纪清羽喜结连理,徒弟可就只有眼巴巴吃席的份儿了。
哪有比钟情的姑娘另嫁他人更伤人的情事了?
届时徒弟黯然神伤,这黑化值恐怕一辈子也清不了。
想到这,楚霜衣在心里唤出系统,查了查徒弟的黑化值。
系统:“经查询,攻略目标的黑化值为44。”
还从故柳峰出发时,徒弟的黑化值就已经降低到40了,这些日子下来,至少也该降10点才对!
怎么反而还涨了这么多?!!
楚霜衣难以置信地又查询了一遍,机械人声仍旧毫无起伏的报了个44。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眉头紧蹙,心绪起伏下,踏下木阶的脚险些踩空,平白惊出了一身冷汗。
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两边的扶栏,大力拉扯下,手腕、胸前的伤口都崩裂开了,隐隐渗出血来。
一阵锥心的刺痛直冲发顶,楚霜衣脸上登时褪尽了血色,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刚想擦去额头的冷汗,他一抬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来。
徐姑娘的伤?
灵光在脑中一闪而逝,莫非徒弟是因为徐姑娘的伤才涨的黑化值?
这些黑化值是离开故柳峰后才增加的,路上这几天也没什么旁的事了,只有徐姑娘受伤这件事,能够影响徒弟的情绪。
他长叹了一声,这也不怪徒弟黑化,亲眼看着钟情之人丹田被剖,这怎能让人不恨!
罢了,涨就涨了,再努力降下来就是。
只是徐姑娘的伤势,虽不致命,但以后的修炼却是难以为继了。
他还得再想想法子,否则徒弟看着心疼起来,又要黑化了。
不知为何,楚霜衣想到这里,心里闷闷的,迫切地想出去吹吹夜风,散散心事。
“这位小哥,劳烦开下门。”
小二趴在帐台上才刚刚睡着就被人猛地推了两把,连着两夜没能睡好的怒火直窜头顶。
“啪”的一声,整个台面都被他拍的一震,扯开嗓子就骂道:“又他娘的是谁,大半夜不——”
他抹了把眼睛,骂到一半发现眼前这人长的俊俏,竟然是个文质彬彬的瞎子,剩下半句咕咚一声,又随着口水咽进了肚子。
“昨夜也有人出门么?”楚霜衣笑着问道。
他一笑起来,周身森然的威压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一身干干净净的书卷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店小二也没了脾气,回身从帐台旁绕出来,抱怨道:“哪是夜里啊,昨个天都快亮了,正下着大雨呢,有一对野鸳鸯来投宿,一看就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跟人逃婚了。”
楚霜衣在冷冷清清的故柳峰上待久了,许久不曾接触过这样鲜活的人形情报处,心里那点好奇心被勾了上来,好奇问道:“若是逃婚出来的,想必行事隐蔽,小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店小二说起闲话也来了兴致,两只眼睛滴溜溜一转,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客官这就不知道了,这客栈的客人来来往往,任谁待久了,都能看出点门道来。”
“昨个那对野鸳鸯来的时候,雨下的正大,那男人长得凶神恶煞,冷冰冰的,怀里抱着个人,整个身子都裹着,就露出一角衣裳,那大红的颜色一看就是喜服。”
楚霜衣听到这儿,隐隐发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这人说的该不会是纪清羽和徐姑娘吧?
姑娘的清誉可不好这样平白乱说,他待会儿得弄清楚,以免将来闹出乱子来。
店小二眼睛眯成一条缝,有些猥琐地说道:“那男人进来就要两间上房,说是两间房,可两人进了房可就再没出来过。第二天日上三竿,我去送早饭,客官您猜怎么着?”
楚霜衣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还是轻声接了下去,“你看到什么了?”
店小二嘿嘿一笑,当啷一声抬起了门闩,扭头压低了声音,凑到楚霜衣耳边道:“大红喜服撕得满地都是,男的来开门时,眼底一片青,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我走的时候,隐约听见里面那位小姐正找衣裳呢,声音粗的不像话,叫着裴什么,也没听准。”
大红喜服?声音粗的不像话?裴什么?
楚霜衣仿佛被雷暴击中,整个人登时愣在了原地,脸上后知后觉地蒸腾上一股红晕。
他硬生生压下羞恼,眉头紧紧地拧着,剑修的强悍威压瞬间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劈头盖脸地呵斥道:“就几块布料而已!你胡说什么!”
店小二被楚霜衣凶悍的气势吓得一愣,没想到这人翻脸这么快,眼睁睁看着他踢门而去,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光景,瞎子都神气起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俊俏的瞎子又折身回来,气势汹汹地威胁道:“再让本尊听见什么野鸳鸯的闲话,就拔了你的舌头!”
店小二被他剑修的威压吓的腿软,连忙磕磕绊绊地讨饶,“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楚霜衣冷哼一声,走在夜风里,面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净,锋利中带着几缕灵动气息。
夜里街上静悄悄,偶有几家酒肆还亮着门前的灯笼,他只身走在其中,莫名透着些许形单影只的孤寂。
白日里淅淅沥沥地下过几场小雨,地面上泛着湿气,散在夜风里,有些凉。
楚霜衣被吹的冷了,拉了拉衣襟,正想原路回去,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袖。
“仙尊,有话带给您。”
怯生生的,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夜深人静,这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不知是何方势力,竟然让这么个小女孩带话。
楚霜衣蹲下身,小女孩的身量才与他平齐,跟徒弟小时候一般大。
他放轻了声音,问道:“带什么话?”
“城西小树林,速来。”
小女孩一字一顿,认真地复述,语气稚嫩可爱。
楚霜衣被她认真的样子可爱到了,逗她道:“可我不认得去小树林的路,这怎么办呢?”
一只冰凉的小手忽然摸上眼前,天真道:“摘下来,就认路了。”
楚霜衣露出个复杂的笑容,抄起她的膝弯抱起来,语气带了些小女孩听不懂的寒意,“不是还有你引路么?”
小女孩陡然被抱起来,两只冰凉的手熟门熟路地搂上了楚霜衣的脖子,冰的他打了个寒战。
小孩子都这样无师自通么?
楚霜衣想起他抱过的另外一个小孩,心头泛上几分甜丝丝的无奈。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徐清婉依旧沉沉地昏睡着,没有要醒的意思。
裴夙抱剑倚在窗边,从窗口渗进来的凉风吹的烛火摇摆不停,明暗交错的烛影落在他硬朗的侧脸上,像是一座无人供奉的邪神,只看一眼,就令人心生畏惧。
那双黑眸无光,似乎正盯着房间里的某一点放空,纪清羽有意缓和气氛,却抵不住这位师弟少言寡语的沉闷性子。
夜深阑干,烛火渐渐黯淡下来,房间里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无声的沉寂如同潮水般缓缓地翻涌淹没了裴夙,纷纷扰扰的思绪搅在其中,像团浸透了水的线团,沉重黏腻地将一道人影裹在中间。
他手指摩挲,无意中碰到了早上放在袖子的母镯,被荆棘划得鲜血淋漓的手腕忽然浮现在脑中。
他猛地支起身,沉声道:“师兄见谅,师尊的伤口还没换药,我去送药,去去就来。”
师叔也受了伤,他竟然把这事都忘了!
“无妨无妨,”纪清羽连忙应声,还好心地安慰了句,“师叔修为深厚,裴师弟不必太过于挂心。”
裴夙黑眸沉沉,略一颔首,脚步飞快地奔向二楼的房间。
房间里没点烛火,他记得师尊已经休息了一整天,眼下应该还不到入睡的时辰。
“师尊,师尊。”
他端着伤药布条,在门口敲了半晌,始终不见有人应答,一股莫名的担忧登时从心底窜起。
再也顾不上礼节,裴夙一把推开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借着廊外的光,他看的清清楚楚,人不在房里!
“那位客官真是自己出去的,没有旁的人同他一起。”
店小二虽然抖成一团,但目光稳定不游移,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
裴夙缓缓将阴沉的视线从店小二身上移开,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扔过去,“等人回来了,通报一声。”
店小二接下银子,连声直道谢。
裴夙走到客栈门前空旷的街道上,两边望了望,几点灯笼昏黄的亮着,长街渐渐远去,没入暗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对着夜色沉声道:“去找师尊,跟着点。”
“不要跟太近,他会发现。”
“属下谨记。”
一条拇指粗细的小黑蛇突然从他怀中露出头来,沿着长腿飞快的游下来,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街口。
长京蛇信吞吐,沿街游弋了不远,便从空气中嗅出了那股子独特的柳叶香,追着就向城外游弋而去。
城门百十米外是片茂密的林子,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吹过带起树叶簌簌地响,连半声虫鸣也没有。
楚霜衣踏着泥泞的小路,走了好一阵儿,那只冰凉的小手忽地揪着他的衣领,轻轻地拉了一下。
“仙尊,就是这里了。”
女孩不说话,楚霜衣也知道到地方了。
脚下的地面持续地震动着,不停发出闷响,像是重物被强行拖拽的声音。
声音停滞片刻,蓦地,一柄千斤重的狼牙锤裹挟着冷风直奔楚霜衣面门而来。
他脚尖掠地,一个闪身,如同破空之箭般向后掠去数十步。
狼牙锤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它尾端连着的铁链惯性甩出,距离楚霜衣鼻尖仅有分毫之际,铁链总算甩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