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的霜花终究化作汩汩水流,轻柔和顺,却恒古长存。
有风吹过,脸上泛起微微刺痛,潮润血痕沿脸颊蜿蜒,楚霜衣抬手一抹,指尖触感黏腻,他怔愣了一瞬,还不待反应,模糊的视线里,高大的魔族青年已经快步向他走来……
脸颊骤然被抬起,他后知后觉地溢出两分心虚,含混解释道:“只是小……唔……”
嘴唇随即受到温软侵袭,接二连三的啄吮轻轻落下,带起微微痒意。
剩下的半截话音被魔族青年吞没,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狂乱纠缠手臂、腰肢,仿佛要钻进血肉里头。
脸颊拂过一抹清凉,很快又烧的微烫,一下一下轻若无物的啄吻透着浓浓的眷恋,仿佛永无尽头。
楚霜衣情丝混乱,在纷纷思绪一角骤然想起小苏还在旁边,脸上腾的一下烧着了,他呼吸一紧,连忙抵住裴夙避开他的亲吻。
裴夙却不容他抗拒,追逐着又凑上来纠缠,楚霜衣动了怒气,情急之下一把推开裴夙的脸,极力平复的声音还有些喑哑:“不可放肆!”
一声轻嗤贴着面颊响起,魔息涌入,楚霜衣眼前光景又清晰了许多,青年黑眸沉郁,颈侧魔纹冒出一点枝蔓,魔息犹如泼墨呼之欲出。
此刻正阴惴惴地盯着他的嘴唇,一阵羞耻顿时泛上心头,楚霜衣当即错开了视线。
“师尊还真是……道貌岸然……”看着他心虚的样子,青年脸色微沉,从唇间挤出这么几个字。
楚霜衣一时哑然,脸憋的发红,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气氛正焦灼时,袖口忽然一沉,楚霜衣低头望去,只见小苏正紧紧地攀着自己,戒备地看着裴夙,似乎有些畏惧他,小声道:“师尊,小苏累了,方才眼前都黑了。”
小苏向来活泼,眼下整个人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楚霜衣瞥了裴夙一眼,心虚地摸摸小苏的脸,牵起他的手道:“那是你修为太低的缘故,以后要勤加练功。”
“是,弟子记住了。”小苏黑溜溜的眼睛盯了他一阵,有些失落地垂下了脑袋,楚霜衣不明就里。
“先天灵宝修习功法本就比常人艰难,无谓勤惰之说。”裴夙一脸早知如此的淡漠,柔和了表情,俯身向孩子伸出手臂。
他脸侧魔纹未褪,小苏仍旧有些怕他,警惕地后挪了一小步。
遭到拒绝,裴夙黑眸闪了闪,一言不发,眼眸微垂,黑长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失望的阴影。
“师兄。”小苏没想到这个满脸冷漠的师兄长得高高大大,内心却这么脆弱,一时不忍心,凑上前抓住了裴夙的手。
裴夙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微微抬眼,眸中略带几分难以置信,随后又转为平淡,单手一提就把小苏抱进了怀里。
好无耻的手段,到底还是在魔域学坏了。
楚霜衣怔怔地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不由得升起万千感叹。
他愣了一会儿,没跟上裴夙的脚步,前面的人却忽然回过身,黑眸如潭,深深地映着他,道:“师尊迟迟不肯移步,是想一并抛下我们师兄弟二人?”
小苏一听这话,眼底登时弥漫一片水雾,紧搂着裴夙,跟着追问:“师尊不要我们了?”
被两双眼睛注视着,尤其裴夙那双黑眸,情绪总是隐藏在薄冰之下,难得肯流露几分,楚霜衣被他这么一盯,心都软了大半,连忙跟上答道:“怎会。”
山风拂过脸颊,消解了几分热度,楚霜衣跟在裴夙身后,穿过一段曲折幽径,眼前隐约可见一道熟悉的院门。
裴夙静静地站在门前,目光划过门口的匾额,铁画银钩的“六清”二字浮着淡淡流光,裹挟着往事,历历在目。
六清斋的门许久未开了,楚霜衣不由得想起初来乍到的那些日子,当初裴夙还是小小一只,如今……他忆起方才林间之事,心脏不知怎的砰砰地跳个不停。
楚霜衣压下过分活跃的思绪,拂袖一展,漫天流光霎时间汇聚一点,铸成一柄银色光剑,长剑猛然巨震,森寒之气随之冲天而起,刹那间,剑身骤然断裂,在半空中散做闪烁星点,万点光华挟千钧之力深深坠入地面。
这禁制之外,竟然还附了个杀阵。
裴夙忽然抬眼,深深地看了那雪白的背影一眼,眼中情绪复杂。
楚霜衣的鬓发随灵力波动而微拂,他回首,在这肃杀阵法散落之际,柔声细语对他笑道:“回家。”
裴夙面上不显,小苏趴在他肩头,似乎已经睡着了,谁也没有回应。
山石流水,柳木剑桩,庭中景色一如往日,楚霜衣有心留意裴夙的反应,但裴夙好似对此并不在意,目不斜视,抱着小苏进了他原先的房间。
期待落空,楚霜衣眉眼轻垂,还是泛起了星点失望。但转念一想,幼时自他将裴夙接回到他中毒闭关,而后就是封魔之战,算起来裴夙也没在这里住过多久。
就像他们相处的时日,也不算久,反应冷淡也是正常的……
吱呀一声轻响打断了楚霜衣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裴夙的房间门户紧闭,心不由得又沉了几分。
房内,裴夙动作熟练地将孩子放在床上,替他整理衣裳时,一条漂亮的长命锁从衣襟下滑出来,散发着莹莹光泽。
裴夙动作一顿,脸色仍是冷的,拉过被子将东西盖住了。
安置好孩子,他此刻才真正的空闲下来,打量着旧日的房间,处处都充满了曾经的痕迹,他目光一转,落在一盏小巧的花灯上。
不由自主地走近,这种小巧玲珑的玩意珍贵却最易破碎,裴夙轻轻提起花灯,下面垂着的流苏微微摆动,看得出被精心保存的很好。
视线流转,不止花灯,这房里的一切都被封存的很好,一如昨日。
裴夙冷淡的神色从内里炸开一段裂缝,缓缓蔓延,他不动声色地将花窗推开一条窄缝,透出那道雪白身影。
楚霜衣在庭前停留了片刻,便循着记忆找到自己的房间,说是记忆,但失明前的画面早已被岁月腐蚀,实际仍是靠着身体的惯性罢了,推开门,熟悉又陌生的陈设涌入眼帘。
失明的那些日子,这里的每一件东西他都触摸过,记忆过他们的形状,如今鲜活地重现在眼前,这滋味实在好太多了。
楚霜衣走动时袖口无意中刮过一只梅瓶,他心头一惊,连忙伸手去扶,然而梅瓶却丝毫不动,连摇晃都没有一点。
楚霜衣倍觉诧异,仔细去看,梅瓶借着日光浮着剔透的光华,伸手一拿,才发现那只梅瓶竟被施了个粗糙的定位符。
楚霜衣愣了一瞬,忽然发现他记得这只梅瓶,那是他出关不久,无事并不放出神识探查,时常打碎屋里的陈设,这梅瓶位置显眼,自然难逃一碎,收拾的时候还划破了脖颈。
说来也可笑,骤然失明,于日常中自然有诸多不便,楚霜衣在人前不显,其实背后总跟自己暗暗置气。那次收拾梅瓶碎片时,心里头憋闷,术法一时出了差池,弄的碎瓷片四处飞溅,还在脖颈上划了一道,一代剑尊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后来这事被裴夙知晓,补了一只梅瓶,还同他生了几天闷气,不过他熟悉环境的进度飞快,此后倒也很少打碎东西了。
原来,不只是他熟悉的快……
楚霜衣小心翼翼地摸着瓶底的定位符,流火似的光彩映在眼底,他扬唇一笑,眉间神采比琉璃光彩还要耀目。
半晌,他将梅瓶小心放回原位,转身向内室走去。
满墙的书架几乎全被剑谱古籍填满,散发着古书的沉木香气,书案前的灯架上积着残烛,仿佛昨夜还燃过。
纵使那时双目不能视物,裴夙也从未让他房里的烛火熄过。
楚霜衣移开目光,却见内室床帐正中空荡荡的,那里突兀露出了一大块空缺,他的目光没做停留,匆匆落在柜中。
楚霜衣打开木柜,以前常穿的衣物规整地摆放其中,他看不见,这从前都是裴夙经手打理的,也不拘于深浅,都是些素雅的款式。
他随手挑了一套,展开绣的是墨色竹纹,领口袖口都卷了墨色嵌银边,穿在身上倒十分舒适。
楚霜衣静立片刻,垂眸看去,衣上的墨色竹纹渐渐扩大,好似真落上了一滴墨痕,在眼前晕染开一片墨色,直至无处落笔。
此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他身形一僵,双眸轻轻地眨了眨,随着声音停止,眼前的光景也已全然落幕。
第56章
楚霜衣重新遮起双目,理了理衣袖,慢吞吞地落座在书案前,两指轻巧一甩,庭前重重门户应声而开。
片刻功夫,有脚步声停在堂前。
“弟子翟凌,拜见楚师叔。”
翟凌垂首行礼,眉目刚正,这些年他渐渐接手戒堂事务,沉稳了许多,不似当年每每拜访楚霜衣总是一副忐忑模样。
“何事?”
泠泠声音流入耳中,翟凌目不斜视,一板一眼道:“弟子此来是替师尊传话,师尊邀楚师叔酉时前往云栖峰一会,烦请师叔留意时辰。”
堂上迟迟没有答复,气氛陷入一片沉寂,翟凌忍不住抬眸望去,只见书案后仙尊正襟危坐,身姿风流如韧柳,乌发如瀑,雪白鲛纱横亘眼前没入发间,眼见着瘦削了许多。
思及昨夜的传闻,翟凌暗叹一声世事无常,心里隐隐有些不忍。
翟凌思绪纷飞时,堂上有了动静,楚霜衣长眉轻蹙,开口道:“郁峰主今晨方归,风尘苦旅,正需要休憩。劳烦你转告师兄,还是改日再会吧。”
翟凌听完面色如常,并不惊讶,从善如流道:“楚师叔所言极是,师尊也是此意,但郁峰主直言此事推脱不得,还特地令弟子转述,‘若是楚师叔不肯前往,届时便亲自来请’。”
话音一落,耳畔风声骤起,伴随着刺骨寒意,翟凌呼吸一紧,倍觉压迫。
沉默片刻后,堂前飘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风停日暖,无形的压迫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本尊如时赴会。”
翟凌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道:“师尊得知六清斋重开,整理了些师叔往日常用的物件,稍后遣弟子送来。师叔若有所需,吩咐弟子就是。”
楚霜衣心头暖意横流,他无奈一笑,道:“不必费心,我这里并不缺什么。”
得到了回话,翟凌的任务至此总算全部完成,恭恭敬敬地拜别楚霜衣,回岭竹峰复命了。
“他们盯的倒是紧。”
冷冷一道声音落地,裴夙抱臂倚在门边,黑眸遥遥映出远去的人影。
“六清斋解禁动静不小,你师叔得知也是自然。”楚霜衣神色如常,手执杯盏,馨香茶水注入盏中,浮起袅袅水雾,薄纱后的眉眼隐入一片朦胧中。
“换件衣裳,酉时你同为师一道过去。”
裴夙偏过头,目光隔着水雾落在楚霜衣身上,恰巧望见剑修胸前的缎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垂落,隐在雾里,犹如一笔挥墨落在他心头。
这人总是这样,不像个剑修……
黑眸复杂地眯了眯,裴夙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吞噬着楚霜衣,“本座这身衣裳很好,不像你们宗门正派,人道貌岸然,衣裳也束手束脚。”
“是么?方才翟凌过来,通身浮光袍,为师觉得十分俊朗潇洒。”楚霜衣特意眨了眨再次失明的眼睛,话音刚落,房内果然魔息云涌,气氛一紧。
他倒不急,轻饮了一口茶才慢悠悠接着道:“无妨,只是为了便于来往罢了,既然你不喜素雅为师也不强求。”
茶盏落稳时,山风送来一声冷哼,楚霜衣抬眸空望门边,那里已经空荡如初,没了人影。
半晌,他忍不住勾唇一笑。
“系统,查询目标黑化值。”
“亲,恭喜您,目前攻略目标黑化值为79,请您再接再厉。”
笑意缓缓消失在唇边,楚霜衣苦涩地输入了个“88”,机械人声播报了一句结束语,消失在耳边。
酉时,云栖峰。
剑光刺破晚霞,霭霭红云间,潇潇洒洒落下一道风流身影,缎发随风微扬,身后重重剑影绞碎暮光。
宋元正落座左手首位,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眉目舒展,眼中一片欣慰,“霜衣这次回来,比以往振奋了许多。”
郁姜眼尖地发现师弟身后不远处跟着个冷脸的年轻人,轻嗤一声,冷笑道:“三师兄,你高兴的太早了。”
“怎么会?霜衣不日就能重见光明,至于那个纠缠不清的魔族逆徒,总有淡——”宋元正笑着饮茶,转头一看,笑意瞬间凝固,话音戛然而止。
“师兄,究竟何事如此急迫?连郁姜师姐都顾不上休息安顿。”
楚霜衣踏进殿门,这身墨色竹袍素净文雅,衬得他文气十足,只是身后跟着的裴夙一脸漠然,虽然换了一身柳绿浮光袍,但怀里赫然抱着一把赤红泛黑的长刀,野兽似的目光盯着楚霜衣不放,魔族特有的杀伐之气凛凛而出。
郁姜斜睨了裴夙一眼,端起茶盏似笑非笑地望向宋元正,揶揄道:“师兄,说话呀。”
宋元正把茶盏往桌上一拍,别过脸,恨声道:“我无话可说。”
“听说你要为那小子下禁地,禁地险象环生——”郁姜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宋元正打断,他言辞切切道:“霜衣,浮光禁地乃是世间最险恶之处,哪怕是掌门师兄亲自下去,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若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楚霜衣不答反问道:“师兄,最近魔族是否屡屡进犯南林城,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南林城毗邻魔域,向来不是太平地界。”宋元正明知楚霜衣弦外之音,却不肯顺着他的话意接下去。
“师兄想必心里也清楚,瑶珩为前任魔尊血脉,行事阴诡,联合魔将叛乱,如今囿于魔域之地,将来若夺得魔尊之位,往后世间定无宁日。”楚霜衣面色微冷,言语间一片肃杀之势。
宋元正面露犹豫之色,但却也不肯再让楚霜衣身赴险地,咬牙坚持道:“纵使他日魔族兴兵来犯,我浮光修士定然死战到底!”
楚霜衣在心里暗暗叹气,这一口气还没落停,又听身后不远处传出一声冷笑。
“可笑。”
宋元正怒气冲冲地一拍桌案,眼睛都瞪大了三分,怒斥道:“目无尊长!”
眼见着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楚霜衣心口都跟着翻绞,他加重了声音,肃穆道:“师兄,你还记得当年两次封魔之战,多少修士为此流干了鲜血,多少无辜百姓遭受了劫难。”
宋元正脸色一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今天下间,能平此乱者——”剑修忽然凭空望向身后的方向,遮住的双目仿佛正在灯影下熠熠生辉,他一字一句道:“唯有裴——夙——”
这话有千斤重,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从云栖殿的一角骤然爆出一抹血色刀光,刀锋直指楚霜衣命门,魔血沸腾,这是一道必杀之斩。
银光爆闪,楚霜衣目不能视,反应速度却是上乘,那一瞬间,纯钧剑身覆冰带雪,薄薄的剑刃铮鸣着抵在血色刀刃之下。
重重灯火阑珊中,血色锋刃暴露在光影中,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足够让人看清那原是一柄赤纹长剑,而非长刀。
长剑通身暴戾之气,众人对它并不陌生,这剑正是上次封魔之战魔尊手中的那柄,方才还被裴夙抱在胸前。
变故陡生,宋元正与郁姜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竟然只有楚霜衣一人拼力抵挡。
赤纹剑暴起夺势,纵使有纯钧抵挡,也堪堪划过楚霜衣颈间皮肉,他几乎能感受到从剑身上溢出的熟悉的、狂乱的魔息。
楚霜衣奋力一抵,火花四溅,将飞来的长剑原路击回。
天色已晚,整座云栖殿灯火阑珊,就在灯火无法触及的暗处,一只手接住了被击飞的长剑。
他就站在那里,半张脸随着风中烛影而明灭不定,握剑的手青筋虬结,魔纹密布。
楚霜衣甚至来不及震惊,或是失望,一支细细的银针骤然从主位击出,正中他的小臂,细微的刺痛过后,悲戚哽在喉间,楚霜衣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藏身于暗处的人此刻再次显露身形,裴夙比宋元正、郁姜的动作更快,稳稳地扶住楚霜衣,甚至细心地拢着他的腰,让他更安稳地倒在怀里。
宋元正长剑在手,郁姜指尖银针闪烁着阴森寒光,漠然与裴夙对阵。
“不必惊讶,本座知道你们的计划——”
裴夙抬眸扫了他们一眼,缱绻目光又重新落在怀中人身上,他慢条斯理地为楚霜衣拂开脸侧的长发,指尖缓缓落在颈侧,分外珍惜的轻抚。
忽而开口道:“你们大可放心,我们之间的盟约尚存。而且,本座也不希望,在那样的地方见到他。”
而嗜血的魔剑就立在他身侧,因尚未得到血液灌溉而躁动不安。
“说吧,下一步该去哪里?”裴夙剑眉一挑,霎时间将长剑化入虚空,他将楚霜衣横抱起来,高大的身影在大殿中投下一片阴影。
宋元正仍旧戒备地以长剑相对,倒是郁姜,率先收拢了银针,急促道:“寒潭!要快!”
几乎是刹那间,裴夙化作一道绯红流光,携楚霜衣消失在原地。
“师兄!跟上,今夜是霜衣复明的最后一步,不能出任何差错。”郁姜冷声提醒了一句,随后立即跟上。
外头已是月沉如水,月色光华倾泻寒潭,犹如一块镜中水石,熠熠银辉流淌。
水面隐隐绰绰地映出两道相依的人影,月色下,山风中,魔族青年轻轻地在剑修额角落下一吻,爱意随水波流泻。
两道流光闪过,宋元正与郁姜动作极快,很快就追了上来。
裴夙感知到宋元正二人已经跟了上来,仍旧紧紧地将楚霜衣抱在怀中,运转魔息替他护住心脉,心中忐忑焦躁,魔纹半隐半现。
“你这逆徒——”宋元正一落地,就撞上这大逆不道的一幕,气的两只眼睛直冒火,提剑欲砍。
“师兄,正事要紧!先结阵!”
郁姜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宋元正,冷静提醒。
宋元正看了潭边一眼,愤愤地甩开郁姜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立即着手聚气列阵。
“将他放平。”郁姜则来到楚霜衣身边,冷声吩咐道。
裴夙没有半分迟疑,单手抱起剑修温热的身体,凭空抽出那柄赤红之刃,横剑劈空,当即把潭边一人宽的巨石横劈成上下两截,
碎石飞溅,他以剑风横扫,除去碎石,这才把人轻轻放下。
郁姜飞快地在石床边展开一卷赤尖银针,这卷银针与普通银针不同,针尖均是鲜艳刺目的殷红,仿佛鲜血未凝。
就连向来冷静的郁姜,取针时都带了几分小心,显然不是寻常之物。
“控制住他,针上淬了剧毒,难保不会冲开离魂散的效用。”
郁姜头也不抬,施针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裴夙眉头紧蹙,脸上不冷不热,眼底的焦虑却几乎快要溢出来,闻声手腕一转,赤红魔剑霎时间刺深入石床三分。
他指节轻叩剑刃,剑身一震,随着轻微的崩裂之声,四道魔息喷涌而出,化就四条乌黑镣铐,转眼便紧紧束缚住了剑修的手脚。
镣铐暗黑无光,尽头固定在剑柄之上,风过时,散下两分凶煞魔息,竟是如纯钧一脉相承的寒意刺骨。
郁姜闻声抬眸望了一眼,面色有些古怪,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情势急迫,又埋头施针去了。
她的落针的动作沉稳快速,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银针已经施了大半。
银针刺破皮肉,毒性之烈,发作之快,陷入沉睡的剑修逐渐面露痛苦之色,挣扎间,鬓发微乱,原本净白的脸上,盈满了血气,泛着红。
痛到深处,楚霜衣挣扎的厉害,镣铐被震动的哗哗作响,他咬紧了下唇,隐隐沁出血珠。
裴夙半揽着楚霜衣,黑眸阴沉如沉水渊,目光始终不离楚霜衣,周身魔息翻腾不止,半晌,他缓缓探出手……
郁姜掌心都是冷汗,满眼都是银针与雪白的皮肉,她心知这已是离魂散的极限,但施针过程绝对不能中断。
没办法了,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叮!叮!叮!”
三声脆响后,银光闪烁,石床的裂缝中多了三枚银针,裴夙一抬眼就对上郁姜冰冷的眼神:“离魂散,刺入即刻发作,时机你来把握。”
裴夙余光扫过三枚银针,眉宇间闪过一抹犹疑,却还是略一颔首。
话落,郁姜立即埋头施针,全神贯注于经脉穴位中,剑修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她料想应是第二针离魂散开始生效了。
半晌,银针终于全部落完,郁姜掌心的汗珠都已被寒气浸透,带着凉意贴在掌心,至此总算将霜衣的气血尽数激发,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计划中突然对霜衣发难的原因,只有在他不设防时骤然奇袭,霜衣才能调动通身精气应对。
此时再施以剧毒激发体内魔息,全然催化精血,辅之以寒潭至清灵力,方能冲破余毒,重见天光。
那么,接下来,就到最后一步了。
“师妹!阵法已成!”
“快!把他置于阵眼……处。”
郁姜应了一声,脚步匆匆正要前往掠阵,一抬眼,看见眼前的画面,不由得一愣,停下了脚步,话音也跟着渐渐弱了下去。
裴夙半跪在巨石上,怀中轻揽着被镣铐束缚的剑修,剑修长眉紧蹙,眉眼间尽是痛楚,下颌被强行捏住,唇齿被打开,一只满是血污的手从他口中探入,不断地有血滴沿指缝间滴落……
剑修意识全无,被余毒折磨过后,血气翻涌,皮肉下泛着红。双眸紧闭,喉头滚动,此刻无意识地吞咽着魔血,好似这动作已做过千万遍……
裴夙黑眸半垂,仿佛无知无觉,任由魔血流逝,柔软的唇拂过,濡湿皮肤,他一动不动,静静感受着流入剑修身体的蓬勃生机。
月华如水,照亮他的侧脸,为怒张的魔纹渡了一层银霜。
郁姜迟疑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魔血乃是世间凶悍之最,此刻于霜衣而言确实是上佳的补品。
她迟疑的瞬间,正对上裴夙沉郁的目光,他抽回手,乌黑镣铐瞬时随风消散,他将剑修稳稳抱起,急道:“阵眼在何处?”
“寒潭正中!”宋元正扬声道,他维持着双手结阵的姿势,汩汩清辉不断流向寒潭,汇聚成一个环绕潭水巨大阵法。
裴夙匆匆将抱向阵法,靠近阵法的一瞬间,凛冽的至清之气迎面扑来,彻骨冰凉。
阵中灵气氤氲,形似云雾,清清浅浅向这个方向飘散,但却仿佛有所畏惧,始终不敢接近。
裴夙松开手的一霎那,那些原本畏缩不敢接近的灵气顿时如同泉涌,疯了似的灌入剑修体内,楚霜衣整个人被灵气包裹着,散发着柔和的清光,渐渐飘向阵眼的位置。
忽然间,潭面升起了渺渺雾气,转眼又被阵法吸引,丝丝缕缕流向阵眼,犹如万缕银丝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