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男人愤愤看了谢惊雨一眼,又对沈亦道:“别去,我说的是真话,你们身上有死亡信息素的味道,你们会死的。”
沈亦摇摇头:“不行,我一定要去。”
除了想要救唐饮他们出来之外,还因为这次的监狱之行并非心愿任务,也没有任务期限,他不知道该如何返回地球,他得找人问问。
之前那个能入侵礼品店、进入心愿世界的典狱长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当然也看出了金发男人说的是真话,但他大概也看出了金发男人口中的信息素是什么东西,那是一种对信息的超高效处理,形成的类似危险预知的能力,不代表是事实。
金发男人见阻止不了,竟然牙齿一咬,站在沈亦身边:“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之前不就想和我们一起走吗?”幽冰呵呵一笑,阴阳怪气。
“那不一样。”金发男人说,目光淡然,“我现在是以南区执行官的身份,这一路上,都不会有人敢拦你们。”
“好,你来带路。”
令人尴尬的沉默中,沈亦清润的嗓音平静响起,好似并未觉得这决定多么轻率。
“三一!”幽冰简直要怀疑金发男人给沈亦下了蛊,否则沈亦怎么会忍耐对方那么久,甚至还听信了对方“南区执行官”的荒诞言论。
对方如果是南区监狱的执行官,有什么理由不来抓他们,而要选择如此迂回的方式?
幽冰的电子义眼红光闪烁,那刺眼的光芒就和刀锋一样锐利,根本不信任金发男人。
金发男人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翡翠绿的深沉眼眸从上至下扫过沈亦的全身,似乎想从他的肢体语言中找出玩笑的成分。
但没有,完全没有。
沈亦是真的想去南区监狱,无论那里有着怎样不利于他的信号,也不论领着他去往那里的是对他颇有情绪的东间,或是这个来路不明的金发男人。
“好,跟我走。”
金发男人喉咙动了动,语调里的轻浮完全摒弃,声音变得凝实,从并不轻松的语气中,不难看出他对沈亦此行的不看好。
东间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报坐标。”
“恒源星系,启明星蓝环,东经46°~58°,北纬46°到55°,半个小时后,它会行驶到那里,我们只需提前在那里等着就好。”
八面体监狱的坐标都不固定,有时会在一个地方停留一年半载,有时又会在一个小时内连换三个位置,这主要是为了防止星盗或是食异人探寻到坐标从而干扰监狱运行。
作为执行官,金发男人手里自有一份监狱路线图,但只有半天的路程,半天之后,他才能得到下一份路线图。
东间看了他一眼,从刚买不久的芯片通讯器上调出早已下载好的离线地图,看了眼他们这里到恒源星系之间可以停靠的点,很快收起地图,提醒道:“接下来的传送距离有点长,不习惯的人可能会有晕眩反应,都是正常的,不舒服及时说。”
谢惊雨微微抬了抬头,红色绸缎从肩膀划过,在辨认好方位之后,他准确无误地揽住了沈亦的腰,抿着唇一言不发。
金发男人一脸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等着东间用异能带几人出去。
没有什么前奏,只是一瞬间,所有人仿佛被扔进了一个不断旋转的彩色球体之中,眼前不断出现后退的绚丽彩带,脑袋像是一夜醉酒第二天清晨醒来后那样胀疼。
第一个停靠点在一个宜居星的大型城市中,四周满是冒着黑烟的工业建筑,时不时有穿着防护服、戴防毒口罩的蓝衫工人路过,最大的一栋楼上写着“万丛科技”几个大字。
众人还没来得及览尽全貌便再度感到晕眩,再落地时眼前又换了副模样:黑色的“太阳”高悬头顶,天空流淌着五线谱一样的银色线条,密密麻麻铺满天际,地上行人都生长着细长的手脚,走路像在漂浮,速度极为缓慢。
第三个落脚点在一座水城,四面水声潺潺、还有游客惊呼白日见鬼;第四个落脚点荒无人烟,只有密集而阴森的树林在风中呼啸,哗哗作响的树叶像一首腐朽软烂的葬曲……
十多分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恒源星系附近,那里的恒星都闪着稳定的彩色光芒,众人远远看了一眼就进了星系内部,四周再度空旷起来,无垠星辰辽阔无比,真正深入其中,会发现星与星的距离大到看不到边际。
“到了。”金发男人率先出声,盯着头顶空荡荡的天空,狂风暴雨肆虐着土地,他却好似全无影响,仍是睁着眼睛。
风暴星,又一座无人星,八面体监狱好像偏爱这些没有人烟的星球,时常飘过它们的头顶,停留片刻,又浮云般散去。
暴雨将土地冲刷成一片泥泞之地,好在几人都不是普通人,都有各自的办法悬浮于半空之中,头顶悬着一朵巨大的蘑菇,是沈亦用来遮雨防风的道具,慷慨笼罩了所有人。
“宇宙里的这些星球,还挺有意思的。”
沈亦率先开口打破沉寂,仰头看着红色伞盖旁倾斜的雨丝,落雨没有打在他的脸上,但那枚坠在下眼睑的泪痣,使他看起来像是淋了一滴雨,侧脸有种忧郁的美感。
金发男子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难看起来,冷硬道:“如果你不来送死,这些风景想什么时候看就能什么时候看。”
“那可不一定,如果被八面体抓走,这些风景便是想看也看不到了。”
东间也在看雨,闻言没有回头,毫不犹豫地出声讽刺,语气冷漠。
“八面体不会抓他。”金发男人很认真地解释。
“那你这一路在急什么?”东间冷笑,“转一圈就能回来的话,没必要担心吧?”
金发男人不说话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南区监狱竟然会有生命危险,这里的罪犯分明都被关在了异空间,根本接触不到沈亦,又有典狱长坐镇,对方不会任由沈亦陷入危险置之不理。
有典狱长在,有禁异之力在,哪怕是食异人都无法占到一丝一毫便宜,所以沈亦究竟是为什么所伤?
“金色八面体。”幽星抬头看向天空。
不远处,一点轮廓若隐若现,在暴雨的冲刷下,金光如雾气逸散,呈现出一种黄金圣殿中的威严和华美,尽管那实际上是一座囚笼。
“去八面体附近,我来开门。”金发男人也仰头看着那凛冽无比的金色监狱,声音冷肃。
东间仿佛此刻才反应过来南区监狱是怎样的存在,在动手前往他那里看了一眼,才闭上了眼睛,下一秒,他们悬在八面体前。
头顶的雨声被蘑菇的伞盖隔了一层,听上去闷闷的,金发男人伸出手,没有用什么身份卡之类的东西,手掌直接触摸到了八面体的一个面,然后像插.入一团奶油一般陷了进去。
“跟着我。”金发男人的声音消失在了八面体中,他整个人都融进了八面体内。
沈亦挑了挑眉,第二个抬脚。
“我先过去。”
幽冰没让沈亦第一个,他想到金发男人对沈亦不同寻常的态度,料想无论对方目的是什么,沈亦总归对他们十分重要,如果里面真有什么,沈亦在后面也好。
沈亦没跟他抢,幽星也没有阻止,于是幽冰第二个进去,进去之后也没声音了。
但幽星过了一会儿点点头:“他没事。”
沈亦于是再度抬脚,这一次,一脚跨过八面体,走进了内部。
里面竟然也是一个阴雨天。
天边的乌云携来细密的雨丝,浇在地面上缠绕蜿蜒的绿色藤叶上,花朵从泥土中伸出腰来,屋檐下悬挂着一串雨帘,风铃在促雨中叮铃作响,大门虚掩着。
这是一座雨中的童话小屋,外墙漆成柔和的乳白色,园子里种满粉紫、樱红的花草,空气中传来泥土的腥气,他们脚下踩着的,正是园子里的一段鹅卵石路。
一点也不像个监狱。
沈亦从院子里往外看去,墙外面是一片朦胧雾气,隐隐有金光透出,如果再看仔细点,能从中辨认出一个巨大的三角轮廓。
这是八面体监狱的其中一个面。
搞明白自己所处后,沈亦这才看向视野中唯一的焦点,那座白色小屋。
金发男人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将被雨丝打湿的头发重新打理了一番,确定自己看不出狼狈之后,才知道敲响了小屋的门。
“进来吧。”温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金发男人没有进去,而是打开门朝里面行了一礼,然后就着打开的房门,侧过身站在一旁,伸出左手向内指引。
沈亦懂了他的意思,从台阶走过去,站在门前往里面看,一个人影侧对着他坐在格子窗前听雨,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杯子是陶瓷材质,上面描着华美繁复的花纹。
“你好,沈亦,第一次正式见面,我是八面体的典狱长,没有正式的名字,你就叫我典狱长就可以了。”
对方转过头来,长长的金发顺着肩头滑落,同色的眸子仿佛盛着朝阳,无比璀璨耀目,面容并不算俊美,甚至有些平凡,但气质却很出众,像明亮的太阳。
“你好,三一。”沈亦简洁道。
典狱长朝他笑了一下,继而再度转向窗外,看着雨点不断敲打在窗格上,发出“咚咚”的声音,这才不紧不慢道:“南区监狱是个很特殊的牢房,里面关押的都是精神类异能的罪犯,他们很多人早早为八面体服务,早已赎够了罪,却没有一人走出监狱,你知道为什么吗?”
雨声规律地落在屋顶、窗户玻璃上,沈亦思考了一会儿,尽量找了一个最可能的答案:“他们习惯了狱中的生活,不知道该怎么在外面生活了?”
这是他从《肖申克的救赎》里学来的经验,很多犯人据说出狱后还保留着狱中的习惯,更甚者因为适应不了监狱外的生活,上吊自杀,他猜测这里的罪犯可能也是一样。
“嗯……差不多?”典狱长沉思了一会儿,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随即继续看窗外的雨,“他们受不了过于强大的精神异能带给他们的折磨,宁愿回到这里,回到这个能够强制镇压他们异能的地方。”
站在门外的金发男人紧了紧牙关,似乎有所感触,拳头紧握。
沈亦没有回答,等着他的下文。
而下一刻,典狱长果然开口,他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红茶,转过身坐姿端正,双手交叠置于膝盖之上,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沈亦:“你想要救你的朋友,可以;想要回到地球,可以:甚至你想带走监狱里的一些人,也可以——”
他的目光落在东间、幽星三人身上,又很快回到沈亦的脸上,嘴角微勾:“看到这座小院的雨了吗?那是这些精神异能者紊乱的异能具象化,你如果能让阴雨停下,天空重新恢复明朗,我就答应你全部的要求。”
“典狱长!”
金发男人没想到典狱长会是这个要求。
这些紊乱的异能,别说是沈亦了,就连典狱长自己也没办法清理,只能以禁异之力蛮横镇压,就这样这里的阴雨也一刻没有停过,可见异能之狂乱,根本不是人为能够制止。
况且典狱长还希望天空恢复晴朗,那是什么级别的要求?意思是沈亦不仅得让那些杂乱无序的片段停止造访异能者的大脑,还得让这些异能者重新使用异能,这难度不亚于让对方重新投胎选个好用的异能。
沈亦看了眼窗外的雨,并没有生气,而是问道:“全部要求?包括得到八面体的控制权?”
“?”金发男人震惊地向沈亦看过来。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包括得到八面体。”典狱长甚至去掉了“控制权”三个字,轻描淡写地回复。
沈亦于是一秒的犹豫都没有:“好,我试试。”
“不是试试,你要做到。”典狱长重新端起那杯红茶,轻轻吹了口气,“做不到的话,你会死。”
这威胁并没有动摇沈亦的意志,他重复了一遍:“我试试。”
典狱长看了他一眼,轻轻将陶瓷杯子放下,杯底与桌面相扣,发出轻微声响。
而下一刻,沈亦和东间等人眼前一花,小屋、典狱长、甚至是金发男人都不见了,他们站在暴雨中,站在肆意宣泄的异能流中。
抬起头,能看到漆黑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典狱长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祝你们好运。”
满天的雨丝,携带着无尽的时空碎片,撞进众人的身体里,阴暗的情绪无声缠身。
“滴、滴、滴……”
心跳监测仪发出规律的声音,雪白的病房内站满了神情悲伤的男男女女,等到病床上的人睁开眼睛,连忙调整出一个勉强的笑脸。
“爸,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过来?”面容憔悴、头发微微凌乱的女人忍着痛意,脸上绽出一个笑容,紧紧握住对方枯槁的手掌,将温度传递过去。
沈亦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长时间,才看清自己四周围着的一圈人。
他想要说话,胸腔里却仿佛堵着一团棉花似的,怎么也喘不上气来,两条手臂虚弱无力,好像被无数针扎一样,刺痛阵阵传来,令他连动动手指都困难。
“爸?您是想说些什么吗?”
女人身旁,男人神情悲痛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骨头顿时传来一阵难堪重负的钝痛。
男人身后,几个已经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纷纷露出关切的神情,但那关切却并未抵达眼底,其中一人还偷偷向身后示意,很快一个精英模样的人打开了录音笔。
沈亦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心跳得很慢很慢,好像随时能在下一秒停止似的,身体疲惫得连眼皮也难以睁开。
“爸,您是说不了话吗?没关系,动一动嘴唇也可以,机器能读出您的唇语。”
站在床尾的秃头男人眼见老头子眼睛又要闭上,眼底顿时流露出一抹急切,用力推了一下抓着沈亦手臂男人的后背。
对方推了推眼镜,顿时开口:“是啊爸,您想说话的话不用出声,动动嘴唇就行。”
沈亦感觉呼吸越发困难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一下子跳得很快,好像要在短短几秒内跳尽一生的次数。
“滴滴滴……”
心跳检测仪顿时发出急促的声音,整个屋子里的人一下子乱了起来,呼喊医生的声音、杯子掉落地上的声音、慌不择路的脚步声,病房里一时乱成一团。
而这一切,沈亦却都感受不到了。
无边的黑暗吞没了他犹在活跃的意识、吞没了他拼尽全力的挣扎、吞没了他对人世间的无尽留恋、最后吞没了他的存在。
他死了。
下一刻,眼前的画面再度倒转,目之所及尽是高高的城墙,墙上架着通电的铁丝网,每个四米就有一个持枪的警卫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眼中不乏嫌恶。
“发啥呆呢?该回宿舍午睡了。”
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沈亦回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身体就被推搡了一下,一个皮肤黝黑的警卫拿着电棍冷冷呵斥:“看什么看?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去!赶紧滚回去!”
沈亦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跟着狱友回到了一步步往回走,身后阳光一点点被遮挡,阴冷的监狱朝他敞开大门。
在走进狭窄的宿舍时,看着眼前逼仄的环境,沈亦下意识犹豫了一下,立即换来一阵毫不犹豫的电击,对方狠狠将他推了进去,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直接将房门关紧落锁。
“咔”的一声,门锁落了下来,沈亦足足躺了两分钟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期间宿舍里没有任何人来问他一声,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偶尔有一两个人看过来,却透着不怀好意的垂涎之意。
他抬头扫视了一圈,起身爬到床上,什么也没说,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全身,闭上了眼睛,很快睡沉了。
即便在睡梦中,他也能感受到那两道目光直直落在他的床铺上,久久不散。
午睡时间很快过去,铁棍敲打铁门的声音“砰砰”响起,几乎要将铁门敲烂,警卫不耐烦的声音传进来:“睡睡睡!还睡!一天就知道睡!起来干活了!”
沈亦这回学聪明了,掀开被子很快穿上鞋,正准备出去的时候,有人从背后贴过来,宿舍里明明还有不少的空间,对方身体却挤得格外用力,边挤边低声道:“老实点!不然老子就让你今晚吃不了兜着走!”
四周传来闷笑声,门口的警卫似乎发现了什么,但他很快嫌恶地收回了视线,用电棍再度敲了敲铁门:“快点的啊!耽误老子事儿保管让你们电棍吃到爽!”
沈亦面无表情地向后扫了一眼,闭上眼缓缓吐了口气,抬起脚向前迈开一大步,确保两人之间有足够间隙。
然而下一秒,那身体紧紧贴了上来,并且比之前更加用力,甚至顶撞了两下,出言警告道:“你小子不想活了是吧?敢拒绝小爷?”
沈亦听着耳边故意弄出的喘息声,深吸一口气,右脚毫不留情踩了下去!
“啊,你踩到我——”
对方激烈地惨叫了一声,抬起手就想抓住沈亦的脑袋,被沈亦低头避过,同时手臂狠狠向后肘击,命中对方胸口!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沈亦再度抬脚,将对方鞭出两米开外,身体重重摔在墙上,“砰”地一下掉下来。
沈亦没有表情地看了对方一眼,身形瞬息来到男人面前,冷冷抬腿——
刚刚爬起一半的男人瞬间露出惊恐神色。
“慢着!”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牢房中响起,随着那道声音落下,房间里的一切竟然突兀地凝固住。
警卫僵住了抬起警棍的手、脸色停留在极度的不耐上;一个狱友正躲在后面偷笑,眼神幸灾乐祸地扫过来;地面上,摔在地上的男人惊恐表情就此定格。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
沈亦撩起眼皮朝天花板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然后——抬起那条腿毫不犹豫踩了下去!
他的行动竟是丝毫不受这诡异的静止之力影响!
牢房内,软物炸开的“噗嗤”声响起,那声音很细微,但在这落针可闻的空间内却比爆炸声还要醒目。
过了许久,那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声音仿佛才回过神来,房间里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对方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了一丝颤抖:“你还是男人吗?”
竟然能毫不犹豫地往那个地方下脚!
“怎么?疼到你身上去了?”
沈亦冷漠反问。看了眼右脚,眼底闪过一丝嫌弃,皱着眉在对方衣服上蹭了又蹭。
那声音没再说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对吗?”
“能在哪里?不就是你们这些精神病的脑子里吗?”沈亦声音带着嫌恶,“脑子里尽装一些恶心的东西,难怪成了精神病。”
“这不是我自愿的。”那声音首先反驳,没再看地面上被爆了蛋的男人,深深叹了口气,“你可能无法理解,但这就是使用精神异能的代价,你异能用得越多,你接触到的记忆就越多。无数的画面、声音、甚至是情感一点点堆积在你的脑海中,让你大脑混乱,越是负面的记忆停留的时间越久,印象越是深刻,大脑越是无法承受,而你每一次使用异能,那些记忆便会得到进一步强化……”
“就比如你刚刚踩、踩……”声音的主人怎么也无法吐出那个字,最终避开字眼道,“伤害了这个人,如果我对他使用异能,那对方的记忆就会如数返还给我,和我自己承受一遍没有区别。”
沈亦耐心地听完对方越来越痛苦的声音,直到对方结束才道:“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不如人死万事空。”
这些精神异能者并非自由身,即便想要停止使用异能八面体也不会答应,但他们还有一个权利是八面体无法阻止的,是独属于精神异能者的自由。
“因为……”那声音迷茫了一瞬,仿佛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坚持,“因为……因为我想活下去……对、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那声音忽然言辞激烈起来,大骂沈亦脑子有病,他坚持这么久当然是因为想活,哪怕被八面体逼着使用异能也想活,沈亦这样问他是把他当傻子吗?他不傻,他想活!
沈亦四周的空间开始破碎,无数的时空碎片如尘埃散落在他四周,每一片都是异能受者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记忆,或欢愉、或悲伤,或酸涩、或遗憾、或不甘、或愤怒……
他眼眸平静地掠过一块块碎片,因为身处对方的精神世界,对方的痛苦他也感同身受,但从头到尾,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难受!”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平静下来,饱含痛苦地质问沈亦,声音在精神世界响如洪雷,撕扯着沈亦的意识也跟着崩溃。
沈亦唇角微微勾起:“想知道?”
“……想!”对方掷地有声地说。
“那就跟我来。”沈亦勾唇。
分明处在对方的精神世界,但沈亦的声音竟也如对方一般缥缈如雾,带着鼓励与不加掩饰的引诱,仿佛从幽暗的彼岸传来。
悬浮着大量记忆碎片的空间开始摇晃起来,沈亦的精神体置身其中也跟着起起伏伏,却始终没有消失,也没有变淡。
这说明沈亦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从对方精神世界出去,连挣扎都不曾。
他对自己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沈亦的身侧渐渐浮现一个人影,短头发、下眼睑带着淡淡青黑,四肢瘦弱,缓缓转过头来,表情沉郁:“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一个你一辈子也不会忘的地方。”
沈亦闭上眼睛,眼皮下的瞳孔浮现无数线条,杂乱无序地扭曲着,直至睁开——
死亡之地,距离沈亦离开已经过去了五个月,桂花树花香不再,血月也黯淡不少,唯有纯白的雕像依旧停驻在原地。
一只乌鸦从远处的河水上游飞来,收拢双翅,两只爪子攀住金色的尖顶,停在巨大的鸟笼之上,朝着西边嘎嘎叫。
西边的天色比东边更加昏暗,夹杂着不详的血红,桂花树绿色的叶子在不停颤抖着,风中传来低低的哀泣声。
又一位神明被死亡之地俘获,成为这黯淡世界一座纯白的装饰品。
“小鸟,你也等不及了对不对?”
桀桀的笑声由远及近,带起一地的落叶,飘入空无一人的华丽鸟笼之中。
桌上还放着沈亦上回没有带走的白瓷酒杯,几个酒瓶散落在地,看着颇有几分凌乱,唯独石凳上干干净净,一片落叶也无,仿佛有谁刚刚从这里离开。
“看我多么贴心,早早给他留好了位置。”
花园里再度掀起一阵寒风,落叶哗哗作响,吹到金色的华丽鸟笼里,边缘的金属栏杆已经有些锈蚀、地面也覆盖了一层灰尘,看上去搁置了很久,唯独石凳依旧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