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小朋友,”胡科也不磨蹭,把表递给尤异,开门见山,“劳烦你填一填。”
当尤异看到表上问他爷爷奶奶姓名职业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周围人迅速退后到十里地外,曹源一溜烟跑人,吴维贴着墙迅速逃离现场。金蚕冲胡科张牙舞爪。
然而胡科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笑呵呵地领路:“小朋友,咱们进屋里填,屋里有笔,会写汉字吧?哈哈哈——”
周秦按住尤异肩膀,尤异抬头看他,周秦轻声道:“去吧。”
尤异跟着胡科进屋,捏着笔筒里的圆珠笔,盯着表格上的汉字,每一个他都认识,连在一起,每一个他都答不出来。
胡科退出屋外。周秦走过来,见他一把锁上门,脸色骤变:“你做什么?!”
“特情处个人身世生平都是机密资料,等他填完了才能出来,不都这流程吗。”胡科见怪不怪:“你着啥急?等他填完不就放出来了?”他还不知道,关于自己的过去,尤异什么也不记得。
周秦皱眉,胡科拍拍加厚防弹玻璃墙,两人透过巨幅玻璃就能看见尤异。少年坐在板凳上,桌案前,捏着笔苦思冥想。然而好半天过去,尤异只填上姓名那一栏。
周秦知道那张表,问题繁多,事无巨细。姓名后边紧接着性别,年龄,身份证号,民族,家庭住址,家庭成员等等。尤异写字生疏,熟练程度和小学生差不多,一笔一划写的很慢,就连自己名字都歪歪扭扭。
胡科有点惊讶:“他接受过学校教育吗?”周秦黑着脸:“闭嘴。”胡科缄默。
尤异枯坐到深夜,只填完了性别和年龄。同事来叫周秦去食堂吃晚饭,周秦摆手拒绝,胡科跟着去了。尤异肚皮饿得咕噜响,趴在那儿发呆。周秦站在玻璃墙外,沉默地注视他。
尤异没学会填表,学会了转笔,圆珠笔在两根指头间灵活打圈,啪嗒掉落在地,尤异弯下身去捡,一抬头,恰好与周秦四目相对。
一片寂静。
“……”尤异脑袋耷拉,垂头丧气,过一会儿,又抬起眼睛。
他在说话,周秦听不见他的声音,但能看懂他的唇形。
“我想出去。”少年眼巴巴地瞅着他:“周秦…我饿了…”
作者有话说:
异崽可怜巴巴QAQ
特勤处的人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周处正儿八经的动怒。
虽然从周秦调来三处的那一刻, 长眼力见的人都能嗅出他身上的血腥味儿,那是一双杀过人的手,在硝烟中摸爬打滚,也有暴戾阴狠的一面。但他藏的很好, 对待下属总是笑嘻嘻, 没什么架子, 似乎非常平易近人。
然而熟悉周秦的人会知道,猛兽把利爪藏在腹下, 旁人看不见,不意味着那足以威胁到性命的凶狠不存在。
周秦走进食堂, 整个人都是阴沉的,面无表情, 只一双眼睛虎狼似的攫住胡科, 无需发出声音, 所有人都自觉为他俩让开道路。
胡科站起身,周秦到他面前, 冷冰冰地吐了两个字:“钥匙。”
“周秦,组织上的规矩……”胡科心里发怵,以前走这流程, 也没见周秦打抱不平, 这回怎么就不对劲了。
“钥匙。”不带任何感情的重复,犹如冰冷无机质, 冻得胡科一哆嗦。他悻悻地咧开嘴角:“周秦, 你这样不合适吧, 人是你带进组织的, 也没通过上级审批……你这是要跟组织对着干?”
这话说得不对劲, 有往周秦头上扣帽子的嫌疑。旁观的曹源忍无可忍, 撑着餐桌站起来:“胡科,你别瞎说,你这不是血口喷人呢嘛!三处有多难管,组织不是不知道,也就周处镇得住。姜处表扬他都来不及,你凭什么说他和组织对着干?!”
胡科不是三处的,没有三处人那么熟悉周秦,但他的职位级别不下于周秦,比曹源那可是高多了,给曹源这么一怼,面上顿时挂不住,脸都绿了:“曹源,我什么时候血口喷人?!我这是就事论事!”
曹源瞧不起他:“呸!”
三处的人自发站队,纷纷端起碗到周秦背后给他撑场子。
吴维也看不惯胡科的做派,况且杨筠铃一案,他算是和尤异共事过,假如没有尤异,杨筠铃养小鬼的事绝对不可能这么善了。
胡科这人官僚气太重,仗着自个儿管人事,平时吆五喝六,此刻显然不得人心。吴维拎着筷子轻敲瓷碗边沿,幽幽开口:“胡科,你最好想明白了,你现在在三处,我们三处别的本事没有,招鬼引灵很在行。”
胡科震怒,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塔罗牌女孩自宽大袖袍中摸出一张倒吊人,阴恻恻地开了口:“你想出事么。”
胡科不想,三处出了名的一帮怪胎聚集地,偏偏组织里没人敢惹,像吴维说的那样,真动起手来,这帮招鬼引灵的家伙指不定暗杀他们于无形。
好男当然不和恶鬼斗!胡科憋了一肚子气,琢磨到姜洛那儿参他们一本,虚与委蛇地挤出扭曲笑容:“行,行!看在周处面子上,就给那小子破个例!”
这话说得,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台阶下,好像是他胡科主动体量尤异似的。
周秦懒得理他,拿了钥匙就走。
他回去的时候,尤异还站在窗户边上,手里握着圆珠笔,一动不动地望向他离去时那条走廊。周秦亮出手里钥匙,冲他露齿笑,尤异微微瞪大眼。
门开了,尤异还站在窗户边。周秦伸手搭他肩膀,尤异往后退了半步,周秦那只大手就那么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周处心生悔意:“异崽,我不该让你跟胡科进来。”
“我忘记了。”尤异答非所问:“很多事…不记得。”
周秦愣怔,旋即反应过来,尤异指的是他自己的过去,很多事,尤异自己已经不记得了。政审表上的东西问的太多太细,而尤异答不上来。
接下来,尤异说了句让周秦顿生心疼的话,少年还是个半大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上高中上大学吃喝玩乐处对象,正是恣意潇洒的时候,尤异却说:“我没有过去。”
也不知道尤异从哪儿学来这话,有点儿文艺的忧伤。
周秦原本想着安慰两句,兴许娃就不挂怀了,可尤异这么一说,周秦感到如鲠在喉,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拍了拍尤异肩膀。
这回尤异没躲,很认真地注视他。周秦咧嘴一笑:“我相信。”
尤异是怕,怕没人信他。小屁孩别扭得很,不肯把这份害怕宣之于口。和尤异相处这么些时日,共同出生入死过,他把少年脾性摸得底儿清。尤异沉默,周秦便郑重地重复:“我相信你。”他说:“没关系。”
尤异垂低眼帘,拿着笔默默地走出办公室。周秦回头看一眼只填了名字性别和年龄的政审表,尤异那几个大字儿歪歪扭扭,每一笔都画的很重,力透纸背。尤异认真地填写过。
周秦笑了下,转身追上尤异:“异崽,基地食堂味道一般,我带你去镇上吃,咋样。”
“好。”
“走。”
尤异抱着羊肉串大快朵颐,暮色西临,周秦一手插兜,眼也不错盯着尤异,另一手拿起手机,接姜洛电话。
“胡科跟我告状,说你们三处要造反。”姜洛噙着玩味笑意:“周秦,说说,打算怎么造反?”
“你信他?”周秦反问。姜洛看热闹不嫌事大:“说是吴维威胁他,要是不听你的,就招鬼去整他。你们三处牛逼大发了。”
“是啊,牛逼大发了,还得仰仗胡科手下留情,放我们异崽去吃点东西。”周秦说话的时候,尤异听见自己名字,嘴里囫囵羊肉串,掀了眼帘疑惑地看他。周秦小声道:“吃你的。”尤异埋头继续战斗。
姜洛哈哈大笑:“行了吧你,谁敢不给你周处面子。尤异的事我知道了,你拉他进三处我也没意见,但是嘛,规矩得遵守。”他正色起来:“如果尤异实在填不了那张表,你作为监护人,得为他担保。将来但凡出意外,你也脱不了干系。”
这是拿自己职业生涯做赌注,赌尤异干干净净出不了差错。从此以后他跟尤异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周秦明白姜洛的意思。
“行。”周秦答应。
姜洛迟疑:“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我相信尤异。”
电话那头沉默,好一会儿,姜洛才回他:“行。”
尤异吃饱喝足,周秦带他回基地,后勤暂时没给尤异分出房间,他俩暂住一块儿。
周秦打印了保证书,带回房间手写。尤异坐旁边,好奇地探长脖子打量。周秦写,他为尤异做担保,保证尤异本人及祖上十八代没有任何污点,可以信任尤异,尽管尤异来路不明。
周秦给他编了个身份,小说里常用那种,远房亲戚。尤异眨巴眼睛,周秦抬起头来看他,笑眯眯地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哥了。”
尤异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周秦写完保证书,压在镇纸下,等着明天去上交。
基地里房间不大,二十平米左右,卫生间带浴室,一张床,一张桌,两把凳子,差不多挤得满满当当。
尤异进浴室洗澡,周秦抱来被套铺床。尤异喜欢睡软的,奈何基地床垫硬得像木板,周秦铺了很多层褥子上去,弄得满头大汗,拿手试了试,还行,软了许多。
尤异湿漉漉的出来,床正铺好。周秦取出吹风机:“来,吹头。”
尤异乖觉地坐过去,周秦打开热风,拿远了对着他那一头长发吹,一边说:“异崽,明天去剪个头发,去吗。”
“……”尤异无所谓:“行。”
周秦解释:“短发好打理,你洗起来也方便。”
吹风机轰隆隆响,尤异张了张嘴,也许他应了点什么,但周秦没听见。尤异吹干头发,自觉脱鞋爬上床,周秦把平板给他,让他自己找点睡前娱乐。
尤异逮着平板翻了半天,他睡在靠墙那边,上身斜倚枕头,默默地看周秦打地铺。基地单人床太窄,无法容纳两个人,尤其周秦这样人高马大体型健壮的。
周秦拍拍地铺,脱了鞋子睡上去。尤异看不见他了,他翻到床边。周秦一抬头,正好和他四目相对。周秦愣了下,哄小孩一样,笑呵呵的语气:“怎么了?”
长发顺着少年肩头滑落,青丝如溪水流泻,落在周秦胸口。周秦伸手,将尤异头发拂至耳后,才能看清他的脸。
明眸皓齿,耳垂似珠玉,触手温凉,像欧洲油画里走出来的白皮少年。
空气里平白多了几分燥热。
周秦晃了晃眼睛,没看尤异了。
尤异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默默地收回视线,躺回床上:“睡吧。”
“好嘞。”周秦伸手关灯。
粗线条的周处很快睡着了,直到凌晨起夜,从被窝里爬起来,迷迷糊糊一扭头,发现床上坐着一团黑影。周秦立马吓清醒了,好半天,轻声试探着喊:“尤异?”
尤异动了动。周秦拍开顶灯,才发现尤异浑身汗水,濡湿了被套。周秦没来由紧张起来:“热吗?”尤异摇头,直愣愣地盯住周秦,良久,沙哑开口:“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语气,却莫名有些惨兮兮,找不到妈妈的小蝌蚪,也像这样迷茫吗。
周秦坐到床沿,拍拍自己身边:“来。”
尤异爬过去,周秦自然而然将他揽进怀里,男人的嗓音温厚磁性:“我以前看过一些书。”
尤异仰头望向他。
“时间物理方面的。”周秦垂下眼睛,四目相对,他娓娓道来:“你相信吗,世界上本来没有时间。”
尤异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周秦揩去他额头汗水,沙哑的嗓子就在耳旁低语:“时间被确定下来,仅仅是因为我们观测到的世界是模糊的。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看不见的状态,就像一杯水里分子原子的运动,我们是看不见的。但它们存在,发生了,就是状态,这些事件状态集合起来,被我们定义成时间。”
“我记得有位量子物理学家做演讲,提出一个有趣的命题,只要我们等得足够长,那么不停运动的微观粒子会再度构成那些发生过的事。时间流逝,并不重要。”周秦说:“你说你没有过去。其实只是现在的你没有想起那些事件。也许有一天,它们会回来,那些事件回到你身上。”
“过去就变得不重要了。”周秦笑着掰扯:“重要的是以后。”
尤异懵懂,疑惑地注视眼前虚空,似乎在理解周秦那段话。他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困意袭来,软乎乎地开口:“睡了。”
“睡吧。”周秦将他放回去,尤异转身背对他,面朝墙壁,睡着了。
第二天放假,尤异还在睡觉,周秦去交保证书。
曹源一惊一乍跑过来:“老大!”
周秦看他急匆匆:“有事?”
“你上回拍照发回来的那具女尸,你还记得吗?”曹源带他去情报库实验室。
周秦记得,就是他和尤异在假吴翠华家发现的那具女尸,他当时觉得不对劲,习惯性拍照发给曹源让他查女尸身份。
那是一具新鲜尸体,明显刚死没多久,血都还是热乎的,够吓人。
曹源打开电脑屏幕,一连串资料跳出来,是一张旧照片,照片表面泛黄,黑白的,明显有些年头了。周秦蹙眉。
旧照片上一共有五人,前二后三的站在上下台阶处,五双眼睛正对屏幕,是在拍照。他们无一例外穿了军装。曹源面色凝重,将照片放大,周秦认出他们的帽徽,旭日徽,中间一轮红色圆日,向外放射红线。
这玩意儿,是个国人都坐不住,周秦眉头拧得更紧:“日本人?”
“不止。”曹源指着第二排中间那个女人,再对比周秦发给他的女尸照片。
“长得像?”
“同一个人。”曹源把经过锐化处理的照片再度放大:“你看她这儿有颗痣,同样的位置。”
女人眼角有颗大黑痣,两张照片都在同一位置。周秦惊诧:“什么情况?!”
“你再猜,这张军装照什么时候的。”
“……”黑白照片,绝不可能是这两年的,再加上他们身穿军装,周秦喉咙发干,只觉得诡异至极。
“抗战时候的。”曹源放出照片来源,一张日本旧报纸,报头上标了时间,1938年。
“但我们看到她的时候,她明显刚死没多久!”
曹源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周秦后背发凉,曹源给他翻译报纸内容:“这条消息说,这张照片上的五个人,身负关乎日本国运的重大任务,到我国湘西地带考察……”
周秦望向他,曹源幽幽道:“日本人的考察行动,最终就回去了一个男的,其他四人,全部殉职。”
“据说他们在湘西,看到了不应该看见的东西。”曹源望向屏幕中的旧照片:“唯一逃回去的士官,回去后没多久,也疯了,生前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只是一再重复,不能进那里。”
“哪里?”周秦追问:“什么地方?”
曹源用那日本人的原话作答:“鬼蜮。”
屋子里沉寂下来,周秦紧紧盯着照片上的女人。
为什么一个抗战年代就死在湘西的女人,会出现在宁北一座小山村中?而且那具女尸,显然新死不久。无数疑窦骤生。
“姜洛看了我们关于杨筠铃的报告,他也知道这女人。”
“他怎么说?”
“查。”曹源道:“既然和日本国运有关,也一定与我国脱不了干系。姜处的意思是,休息够了,你亲自去湘西,让你带上吴维,还有……他强调,必须带尤异去。”
周秦深吸口气,半晌,颔首:“行。我跟尤异说。”
“好。”
尤异睡醒时,周秦已经不见人影。他爬起来坐了一会儿,从贴身衣兜中摸出那枚草木纹的银徽,强烈熟悉感再度扑面而来,脑仁深处隐隐作痛。尤异垂眸,将银徽握紧。
周秦推门而入,尤异将银徽揣回衣袋内,周秦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上前到尤异身边坐下,冲他笑了笑:“异崽,咱们要去湘西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个故事预告——
湘西鬼蜮,秦岭迷踪;
攒一攒收藏就开=w=
透过门缝往外打量, 一片黑魆魆,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阴森森地窥探。
努力地回忆着白天时,门外应有的熟悉景象,试图借这份熟悉来压下强烈的诡异和不安。
但似乎无济于事。
周秦浑身汗水, 他躺在床上。
理智清醒明白地告诉他, 这是梦魇, 鬼压床,通俗来说, 他是被魇住了。
从头顶到脚底,乃至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遭遇梦魇, 上一次是在漠城那间小客栈里。
那时,尤异救了他, 用金蚕强行将他唤醒。
然而现在, 周秦并不确定, 身边的尤异能否察觉到不对劲,然后想想办法。
实际上, 那样对一个陷入自闭的小朋友来说,要求太高了。
尤异现在处于无知觉状态,按吴维的话说, 暂时失去五感。
而吴维, 吴大神棍在出发前,成功被女友分手, 现在, 他正在楼下的房间里思考人生。
晚上睡觉前, 周秦记得, 他明明把门关紧了, 为了避免夜风吹开房门的可能性, 周秦甚至上了锁,确认那门已经拉不开,这才上床就寝。
难道因为是梦魇?梦里门自己开了?有可能。
周秦咬住牙,上下牙咬得死紧,绷住了腮帮子,憋着那一口气,用尽全力搬动石头般沉重的手指。
试图叫他的名字。
张开嘴,发不出声音。
冰冷气流滑过喉头,涌入肺腑。
湘江边深山里的村落,许是前一天下过雨的原因,空气潮湿,仿佛咽了一口泥鳅,黏糊糊的感觉,令人十分不适。
这里绝对不对劲。
“哈——”
急促而快速地吐出一口气,眼皮骤然掀开,窗帘外灰蒙蒙地亮起,天际露出鱼肚白。
周秦迅速起身,摸自己额头,满手汗。
他们落脚的这间客栈比较简陋,门是老旧的木门,开关时门合页处嘎吱作响。
一开门正对窗户,窗户边有一张床。然后门和窗户中间还有一张床。
就是周秦睡的这张,床脚斜对老旧破损的木门。
周秦坐在床边,一瞬间,仿佛呆滞似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半开房门。
门开了一条缝,与梦中别无二致。
而昨晚睡觉前,周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得,他把门锁上了!
清晨寒凉,周秦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来,脊背发冷。
门外是熟悉景色,苗寨里偏僻的小客栈,房间门外正对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周秦拿出手机,果然还是没信号。他倒抽一口凉气。
而这一切,且要从一周前说起。
西北漠城,特勤三处基地。
尤异抱着零食坐在电视跟前,兴致勃勃地看动画片。
周秦瞅了瞅电视里的海绵宝宝,又回头看了看异崽一脸认真,愈发担忧小朋友的教育问题。
“异崽,”周秦抱着商量的态度,“要不咱们简单上个学吧。”
尤异那两只看不见的耳朵陡然竖起来,满脸警惕,回头盯住周秦,尽管不知道上学是什么,但发自本能的拒绝:“不去。”
周秦捧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上学很好玩的,尤小异,咱们可以交很多朋友,比如去春游运动会露营……”打架收保护费抄作业称霸小初高——
“咳。”周处硬生生憋住,不行不行,怎么能用他小时候干的那些破事玷污美好快乐的学校生活。“在学校你会非常快乐。”如今的优秀党员、伟光正周处如是总结道。
然而尤小异高贵冷艳回了不去俩字后,再也没搭理过苦口婆心的周秦。
周处锲而不舍,从快乐学校生活说到知识的重要性,再从文凭与工资挂钩讲到社会主义接班人,最后忍无可忍使出杀手锏:校门口外小吃街,便宜好吃种类多。
尤小异看不见的耳朵动了动,默默回头。
周秦两眼放光,正要再接再厉。
啪,手机响了。
“你是猪,你是猪猪猪——”
欢快童声霎时充斥了整间不够大的单身公寓。
“?异崽你换的手机铃?”周秦笑眯眯地问。
尤异点头:“好听吗?”
周处握拳钻他脑袋,尤异偏头躲开,张嘴欲反咬。
具有丰富实战的优秀战士周秦同志岂能轻易被小屁孩咬住,眼疾手快收回来,冲没能得逞的尤小异挤眼睛。
尤异回头继续看动画片。
周秦接电话,是好哥们严衍。
“严哥。”周秦在玻璃圆几旁的椅子上坐下,胳膊肘子撑桌面,笑嘻嘻:“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忙人有空给我打电话。”
“哟,小周,心情不错啊。上次的案子解决了吗?”
“谢您帮忙,解决了。”周秦坐下来,咸猪手闲不住,去抢尤异遥控板,嘴上囫囵道:“改日有空去宁北请你吃饭。”
尤小异死死护住遥控板,睁大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瞪他。
严衍笑:“也别改日了。就这几天吧,我公休一个月。跟你嫂子合计,出去旅游,到湘西。”
“嘶。”周秦心想,那还挺巧,他们也要去湘西,莫非严衍知道他接手的案子了?
“那个严哥…”周秦迟疑。
严衍倒是干脆,猜到他所想,笑着道:“姜洛特意打电话过来,说你手上那案子不简单,让我和颜溯一起去帮忙。”
颜溯是严衍的合法伴侣,两人扯证那天,严衍在特勤处小圈子里疯狂炫耀,顺带狠狠嘲笑他们这帮无人问津单身狗。
所以尽管周秦没见过人,却认识他,据严衍说,此人精通心理学,办案很厉害。
“那敢情好。”周秦也想见见传说中的「严大嫂」,能被严衍看上的人,必然十分出众。
“到时候星城见。”严衍说。
周秦没能抢到遥控板,揉了把尤异顶毛,低笑:“好,星城见。”
等事儿办完,回来再劝学吧。
周秦看着尤异,暗自琢磨。
抵到星城这天,天气不太好,天空中压着层层叠叠的云。
飞机降落时不太顺利,原地盘旋了很久,时不时半空来一阵颠簸,大多数乘客都面有土色,胆小的甚至白着脸,满眼绝望,有人打开手机便签留遗言。
但是没有人说话,气氛沉闷而压抑。
空姐在广播中安抚,因为天气原因,所以降落时会有一阵颠簸,请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
空乘们十分冷静,挨个检查乘客安全带是否系上。
低空飞行,原本关闭的飞机窗打开了,尤异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周秦一手撑侧颊,另一手食指轻敲座椅扶手,安安静静端详尤异侧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