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异高高昂首,释迦狭眸。
一记头槌砸下来,释迦躲闪不及,被尤异撞开。
尤异跌跌撞撞扑去捡刀。释迦当然不会让他得逞,抬脚踢开刀柄,尤异抓了个空,发狠扑向他。释迦掐住尤异的喉咙,尤异抬腿飞踹。
释迦抬起掌刀,狠狠拍回他小腿。
尤异踉跄退开,释迦咽下喉头血腥。
“没有尤洛,金蚕不会听命于你。甚至于这把刀,都是他的所有物。”
释迦开大嘲讽,他从来没把跟屁虫放在眼里,尤异除了躲在尤洛背后当个废物,他什么也不会。
他的本命蛊是尤洛留下的,他的黑刀也是尤洛送他的。
尤洛是人尽皆知的天才,而尤异,是孤僻废柴的怪胎。
尤异一言不发,黑刀回到他手中,犹如电闪雷鸣,横劈竖砍。
狭窄的长道,释迦且战且退,尤异追着他一路向下,黑刀刺穿释迦心口。
而释迦一滴血也没有,他的身体如镜面破碎。
尤异冷冰冰地注视他,在黑镜彻底碎裂前,抬起下颌,神情中尽是轻蔑。
释迦怒吼:“尤洛——”
尤异涣散的神智在须臾间收拢,他的眼睛清明如初,仿佛未曾受到丝毫言语蛊惑。
直到释迦看见他颈部的印记,如黑雾般聚拢,深深地嵌入皮肉。
“你…”释迦目露惊愕,没想到尤异硬生生将尤洛压了下去。
“难道我哥没有告诉你,金蚕是我让给他的。”
尤异双手持刀,用力捅深,镜面分裂加快,黑镜在濒死时也会发出类似惨叫的长鸣。
“至于这把刀——”尤异狭眸:“是爹娘取了我的肋骨,打造给他…顶多算,物归原主。”
镜面四分五裂。
释迦在盛怒中,从他眼前消失。
尤异甩了甩黑刀:“连真身都不敢露的人,你也配唤醒我哥?”
狭窄逼仄的空间,回荡着他阴恻的低笑:“尤洛,后会有期。”
尤异确认黑镜消散,眼前一黑,一屁股跌坐在地。
大量失血,强行拔刀,镇压尤洛。
尤异已经是强弩之末,释迦如果多撑哪怕三秒,尤异都拿他没办法。
幸好,时隔多年,释迦依旧是个逃跑比谁都快的孬种。
尤异打心眼不明白,尤洛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相信毫无道德廉耻的释迦。
但转念一想,尤洛也没什么道德廉耻,他俩一丘之貉,混在一起反而正常。
尤异扶着刀,摇摇晃晃站起身,眼前发黑,脑子里晕眩不止。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但他不能在这里休息,周秦下落不明。尤异得找到他。
狼狈至极的青年拖着黑刀,走到他削断的剑门机关前。
万丈深渊,什么都看不见。
尤异闭上眼睛,试图感应留在周秦身上的金蚕,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四周除了浓稠如水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周秦…”尤异抚摸岩壁。
岩石深处,微弱的颤动从指间传来,仿佛有规律的心跳。
他流了那么多血才保住的人,说死就死,也太过分了。
尤异收刀归鞘,背回身后,咬着舌尖,借疼痛保持清醒,脚下是不知深浅的悬崖。
石阶通过斜三角石固定在中间一柱擎天的青铜柱上,青铜柱中布满机关,可以移动石阶。
但这时,因为释迦做了手脚,这些方方正正的石条全都掉了下去。
尤异深吸口气。
当所有的记忆恢复,他的时间就不多了。
但是没关系。尤异心想,至少还有一点时间。
双脚离开石阶,尤异纵身跳下去。
周秦整个人都不太好。
从万米高空上掉下来,心脏狂跳,他的身体不断深入地底,严寒加剧,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金蚕帮了他一把,在悬空状态下,减缓了急速下降的趋势。
周秦抓住放大版金蚕,整个人吊在胖虫身上,他旁边亮起无数绿火,莹莹光亮照出了中间的事物。
是青铜高柱,准确地说,是青铜树,巨大无比,看不见尽头。
而从青铜树身上,延伸出青铜树杈,没有叶子的树,树梢上栖息了太阳神鸟。
周秦几乎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扶桑。
青铜锻造的扶桑神树!
如果说三星堆出土的青铜扶桑令举世震惊,那么太白山下无休无止的扶桑神树,堪称旷世奇迹,甚至匪夷所思。
周秦一直在下落,他无法丈量深度,但凭直觉,这里已经十分地下了。他下落的距离,大概超出了太白山的海拔范围。
强烈的晕眩感带来干呕,金蚕将他放到青铜树枝上,然后缩小钻回他衣服里休息。
周秦扶着青铜树干,触觉冰凉,就像在触摸冰块。
他深呼吸,晕眩感逐渐消失,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
周秦仰头眺望,高处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很担心尤异,现在落到地底,真像是应了那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周秦将这些胡思乱想抛出脑后。
尤异福大命大,肯定没事。
他定了定心神,这里虽然深不见底,但没有出现缺氧的情况,也就是说,此处和外界仍然连通。只要找到通路,就能出去。
周秦站在巨大的青铜树枝上,电筒射向四周。
空气十分潮湿,很快,他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能挤出水来。
电筒散出去的光束照到人影,周秦悚然。
青铜树对面的岩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洞穴。
而那些洞穴里,都有人。
周秦咽口唾沫,从背包中抽出信号弹。
信号弹炸开那一瞬,偌大的洞窟被照亮,就像群蚁寄居的洞穴,岩壁上布满了这样的洞,那些人全都站在洞里,每个洞至少站了三个。
周秦头皮炸开。
信号弹消失,四周复归寂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仿佛群蚁正爬出洞穴。
青铜树周围环绕的绿火苗,似乎更亮了。
周秦点燃冷焰火,照亮范围有限,他看不见那些人。
即便刚才信号弹将偌大的地下空间照成了白昼,周秦都没能看清楚洞穴中那些人长什么样。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披着袍子,而且衣袍破烂。
青铜树中心,微妙的呼吸放大,周秦脚下一晃,险些跌下去,他蹲下身放低中心,贴住了青铜树干,仔细听那声音来源。
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后脊泛起凉意,那呼吸时快时慢,混合着若隐若现的心跳,令人毛骨悚然。
这下边,一定有东西,活的东西。
但这里,不是埋尸地吗?太白山下,究竟埋了什么?!
一只枯瘦如柴的脚出现在眼角余光中。
周秦骇然,扭头望去。
那是一张畸形的脸,脸上覆盖的狗皮已经腐烂掉落,为了适应狗脸,上下颌骨畸形地扭断,颧骨塌陷,舌骨无限拉长,面部皮肉绷到了极致,然后皮革样化。
花皮狗脸!
周秦起身,缓缓后退。
这洞穴中,难道都是花皮狗脸?
周秦无法想象,制作这样的花皮狗脸,该是多么残忍的过程,硬生生打断面骨,用绳子绑进狗皮中,日积月累,使人脸上的血肉填充狗脸!
而且这里,有这么多。
周秦倒抽凉气。
这些花皮狗脸,显然既无地位,也无身份,他们穿着破烂,袍子发霉腐烂。
至少在这个洞穴中,他们没有地位。
谁残忍地制造了这么多花皮狗脸?
和地底下的东西有关吗?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但这时候,他明显没有宽裕的时间思考。
这些花皮狗脸来者不善,绝对不像在尸蘑洞窟中,那么「和蔼可亲」。
花皮狗脸群中,飘起奇怪的窃窃私语。
它们应该不会说话,整个面部结构都被破坏了,无法发出正常音节。
周秦背靠青铜树干,眼也不错地盯住他们。
为首的花皮狗脸喉头震颤,发出苍蝇嗡嗡一样的声音。
周秦发现了,它们的确不能说话,但不代表它们不能发出声音。
这些花皮狗脸在交流,直接用喉骨摩擦出的细微声交流!那声音听起来像苍蝇嗡嗡。
脑仁深处隐隐作痛,周秦按住太阳穴,很想让它们停下来。
但花皮狗脸们交流的声音越来越大,周秦浑身起毛,他感到强烈的不适,以至于大脑都晕眩起来。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中,有人抓住他:“周秦。”
周秦恍然抬头,尤异注视着他:“你没事吧。”
“……”周秦张大嘴,再次见到尤异,他应该欣喜若狂,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只有平静。
“你没事。”周秦说:“太好了。”
“我没事。”尤异松开他:“我从上边一路找下来,就看见你在这里。”
“哦对,”周秦站起身,“这里到处都是花皮狗脸,你小心!”
“有吗?”尤异疑惑,他侧身让开背后。
周秦抬眼望去,什么也没有,伶仃粗壮的青铜树干延伸出去,那些洞穴中空空荡荡,似乎刚才看到的花皮狗脸,都是周秦的错觉。
“异崽,”周秦抓住他,“这里很深,万事小心。”
尤异笑了下,笑容说不出的怪异,非常僵硬,他看上去在尽力地露出笑容了,但他弯起的嘴角就像不自然的折线。
“放心,我找到出口了。”尤异指向树梢:“跟我来。”
周秦虽有疑惑,那些花皮狗脸去哪了?但因为对方是尤异,还是选择跟着他。
尤异在前方带路,周秦望着他的背影:“异崽,你的刀呢?”
尤异背影微滞,嗓音变得低哑:“丢了。”
“丢了?”周秦追问:“为什么丢了。”
“不需要了。”尤异的语气变得很冷,他在树梢尽头停下脚步。
树梢尽头就是洞穴,尤异踏上去,进了洞穴中,回头朝周秦说:“过来吧。”
周秦迈着缓慢的步伐靠近他,尤异没有催促,而是安静地等待着。
“异崽,你知不知道,”周秦忽然道,“我很喜欢你。”
尤异背后的阴影中,花皮狗脸重新浮现,它们的石锤挥向毫无察觉的尤异。
“哪怕是假的…”周秦冲过去,一把抱住他,躲开石锤。
两人摔进洞穴深处,周秦凝视他的面颊:“我也想保护你。”
尤异并没有动容、疑惑、装弱小,还是那么平静地望着他。
但那双眼睛中,没有一丝丝光亮,犹如呆滞的死水。
冷焰火落在地上,映出影影幢幢的鬼影。
周秦猝然回头,洞穴中站满了花皮狗脸,窃窃私语。
而他面前,是另一具花皮狗脸,它的笑容僵硬而扭曲。
周秦丢开它,豁然起身。
这时候他才发现,再往前一步,他就要撞上洞壁深处密布的青铜钉。
实际上,那些锋利的钉子在他摔倒时,已经划破了他的头皮。
血水自额头上流下来,周秦竟然毫无察觉,他只感到一阵凉意,后背发寒。
周秦盯着这些不怀好意的花皮狗脸,寻了一条缝隙,试图从它们突围出去。
刀风骤至,花皮狗脸被毫无章法地砍到,在黑刀锋利的劈砍中,支离破碎,从它们身体中,飘出绒毛和肉絮。
周秦抡起石锤,砸中旁边最近那个。
尤异一刀插进诡笑的花皮狗脸身体,满脸是血,抬头望向他,他动了动嘴唇。
周秦浑身发抖,失而复得带来心脏颤栗般的狂喜,他抱住尤异的脑袋,亲吻他的鼻梁。
血水的铁腥味在舌尖蔓延。周秦终于放开他,尤异拎着刀,眨巴弱小无辜的大眼睛。
周秦摸来摸去,摸出他全胳膊全腿,唯物主义者生平头一回发自真心感谢上苍。
“尤异,”周秦重复地叫他,“尤异。”
尤异不厌其烦地:“嗯,嗯。”
“这里全都是花皮狗脸。”周秦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压低嗓音。
尤异微怔,有些讶异:“是花皮狗脸吗?”
周秦也懵了:“你刚才不是看到了么?你把它们都干掉了。”
“……”尤异茫然,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凭直觉,那里有东西,你被困住了。”
周秦竖起大拇指:“你的直觉非常准。”
他顿了顿,迟疑地猜测:“我看到了幻象。这些花皮狗脸好像会制造幻觉。”
尤异认真地询问:“什么幻象?”
“……”周秦尴尬地笑了下:“你。”
尤异:“他们能模仿我?”
周秦点头,又摇头:“但是不像。”
尤异若有所思。
窃窃私语声再度响起。
周秦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屏息凝听,嗡嗡嗡的私语声消失,取而代之微弱的呐喊,从岩壁深处传来,无法忽视地飘进耳中。
周秦听清了。
“老周,帅哥——”王胖子惊惧大喊:“快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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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说, 我还活着。”王胖子的声音急促而压抑,他似乎在躲避什么。
“我发现一件事,这里不对劲,我听到了很多声音, 有很多人, 在说话。但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
王胖子压抑着哽咽, 他深呼吸,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周秦几乎能想象到他现在疲惫地抹脸。
“但我可以肯定…这里…是地狱。”
地狱两个字咬得尤其重, 王胖子的恐惧浮出来,沉重的呼吸剧烈颤抖。
周秦听到指甲抓挠金属的刺耳声, 令人头皮发麻。
王胖子似乎躲在某个角落,他不断地说服自己:“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但语气中的颤抖和沙哑仍然出卖了他。
“我还发现…”王胖子挤着喉咙, 嗓音变得越来越嘶哑, 仿佛被人掐着脖子, 快要断气。
“这些东西…能保存声音。要是胖爷死了……”他顿了顿:“这就是我的遗言。”
“不要下来。”王胖子抑制不住哭腔,再三重复:“一定不要下来, 这里是地狱!”
“是地狱!!”
指尖扣挠声瞬间放大,犹如就在耳边,撕拉出令人恐惧的绝响, 仿佛尖锐的口哨, 吹起了绝望和死亡的阴霾。
哭声戛然而止。
周秦面沉似水,望向尤异。
尤异垂低眼帘, 看着自己手里的刀。
不知何时, 他的刀贴近了墙面上的青铜尖钉, 哭声断开时, 他的刀也拿开了。
尤异极缓慢地, 将刀尖靠近青铜钉, 死寂中,唯余喘?息和指尖扣挠金属的锐响。
尤异把刀拿开,声音消失了。
“这些青铜钉连接在哪里的?”周秦想起最初的有线电话,连接在一起的铜线传递声音。
如果此刻,这些青铜钉也能做传声筒,那么它一定连接着什么。
而王胖子,就躲在那之下!
“要下去?”尤异微微抿唇:“胖子说,这里…是地狱。”
“你怕吗?”周秦问。
尤异摇头,周秦握住他的手:“那咱们去救他。”
“……”尤异笑了下:“好。”
周秦起身,环绕青铜钉仔细观察。
他戴上手套,仔细刨去墙面的灰尘,很快,青铜钉背后的东西露出来。
尤异打开手电筒。
这些青铜钉附着在青铜板上,周秦屈指敲了敲,无法确定墙里的青铜壁究竟有多厚。
“你还记得我们进来时,看到的青铜巨像吗?”尤异说:“可能就是这个。”
周秦盯着泥灰后的青铜壁:“你的意思是,这整面墙背后,就是那座巨像。”
“嗯。”尤异略一思忖,笃定道:“我切开的那面岩石壁其实没有多厚。如果这里再挖了洞穴,那么极有可能,这面岩壁已经非常薄了,所以能轻而易举看到岩壁背后的青铜巨像。”
周秦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胖子说里边的东西能保存声音。”周秦猜测:“他躲在巨像里。”
尤异注视着他,轻轻点头。
“想个办法下去。”周秦站起身,退了两步,走到洞穴边缘。
他低头往下看,现在深渊上叠了一个地狱buff,头皮不发麻那是不可能的。
只能硬着头皮下去了。
他不可能把好兄弟扔在下边不管。
而且,他们此行的目的,也是来搞清楚,秦岭下边的古墓里埋了什么。
但这也太深了,这个深度,怕不是要捅穿地心。
周秦抓抓后脑勺,一筹莫展地问尤异:“异崽,有办法下去么?”
尤异望向巨大参天的青铜树,树梢的太阳神鸟跃展双翅,绿火环绕树身,莹莹发出暗光。
“青铜树里有机关。”尤异也不太确信:“机关里有向下的石阶。”
但释迦在这里动了手脚,不排除他已经彻底破坏了青铜树内部,那样无论如何都无法复原向下的石梯,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没办法走下去了。
“你怎么下来的?”周秦问他。
尤异微蹙眉心,伸手指向青铜树枝:“我从上边跳下来,半空中撞上它,刚好借了把力。”
周秦深深地凝视他:“看来我们不能走下去了。”
尤异瞬间就明白他的想法:“我不会死,但你在冒险。”
周秦观察那根延伸出来的,粗壮的青铜树枝:“这不是我刚才站脚的树杈。”
“?”尤异没明白他意思。
周秦指了树梢上的太阳鸟:“它的脑袋向左。但我下来的时候,看见的那只鸟脑袋朝右。”
尤异不得不承认:“你也太细节了。”
周秦挑了下眉毛,不置可否,若有所思道:“所以我觉得,只要我们跳下去,就会有青铜树枝恰好接住咱们。”
“……”尤异十分严肃:“你在赌运气。”
“我不赌,”周秦神色认真,“我确信。”
尤异把黑刀收回背后,站到周秦身边:“还不知道下边有什么。”
周秦勾了勾他的小拇指,尤异张开手,被周秦握住。
“跳?”周秦指了指深渊。
尤异无奈:“嗯。”
两人手拉着手,跳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飞速的下落带来剧烈风声,风刃刮破面颊。
半空中,周秦四肢并用抓紧尤异,将他抱进怀里。
尤异拔出刀,一手揽住周秦的脖子,头顶的射灯照向下,始终见不到底。
唯有他们旁边,青铜树一直静默地陪着他们,进行这无限下落的奇妙旅程。
寂静黑暗的空间,忽然掠过啸声。
周秦眼前一道亮光闪逝,那光线极为刺目,眼睛瞬间陷入短暂的失明状态,积聚的恐慌如潮水淹没五感,周秦四肢着地,他落在黄土中,刺目的黄昏照亮了荒原和大地,以及远方的高山。
兵器与石器相撞,高傲的吼声和他听不懂的古语交融。
周秦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嘶声呐喊:“尤异——”
然而无人回应。
周秦摇摇晃晃起身,发现自己换了衣服,他的视线由下及上。
破烂的草鞋,破损的青铜矛,兽皮围制的连体衣,胸前挂着干草结。
周秦目瞪口呆,这是什么?
他记得在下坠过程中,一道亮光闪过,然后就进入了什么异度空间?!
豪迈雄浑的古语再度响起。
周秦抬头,它们不知何时退到了群山之间,为首的大将手持长矛,指向前方。
他在一支军队里。周秦现在很确信。因为他四周都是像他这样打扮的兵卒。
似乎是上古时代的战场。
两山开裂,轰隆作响。
青铜巨人从群山间缓缓出现,山石塌陷,冰川泄洪,无数人在山石的撞击滚下山麓。
大将还在声嘶力竭地咆哮,士兵们冲向青铜巨人,脚下的土地剧烈摇晃。
周秦被迫跟着人流冲向青铜巨像,大将身边的青年握住黑刀,抬手斩断射向他的羽箭。
周秦猝然回头,青年冷冷地看着他,嘴里说了什么。
周秦听不懂,他茫然地喊他:“尤异?”
尤异完全不认识他,他将黑刀挥向前方,高声呵斥。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但周秦能隐约猜出,他是让自己赶紧向前冲,别拖后腿。
“……”咬了咬牙,周秦一言不发冲向青铜巨人。
很多人中了机关,死在冲锋的路上。
鲜血、碎肉与横尸,断裂的箭镞,破损的矛头。
他们在这一场旷古之战里,损兵折将。
但从始至终,除了那座青铜巨像,周秦都没有看见对面究竟有什么人。仿佛他们只是在攻击一座青铜像。
战争持续了彻夜。
迎着初升旭日,晨曦刺目,周秦半闭了眼睛,抬起头颅竭力地望去。
笼罩那青铜巨人真面目的浓雾散开,六耳,竖瞳,塌鼻梁。
地底人!
周秦赫然掀开眼睛。尤异单手挂在青铜树枝上,射灯摇来晃去,令人头晕眼花。
金蚕咬着他的脑袋,一阵尖锐刺痛。
“可以了。”尤异说。
金蚕放开周秦,跳回尤异身上。
潮水瞬间褪去,周秦张大嘴,剧烈喘息。
“我刚才…看到什么了?”周秦喃喃地问。
尤异摇头:“不清楚,你突然昏过去了。”
他顿了顿,发现周秦没有察觉,便提醒道:“我们到了,周秦。”
周秦还沉浸在刚才的幻觉中,条件反射问了句:“到哪里?”
“……”尤异幽幽地吐出两个字:“地狱。”
长蛇吐息,石龙盘动。
周秦如梦方醒。
如果到了,尤异为什么不放下他?还是说,下面根本无处落脚!
探照灯指向身下,大范围白光中,周秦看到了无数尸骨。
尸山之中,长矛折断,青铜兵器蒙尘。
经历了太长的时间,这些骨头有的和岩石长在一起,有的化为一碰就碎的骨灰。
寒意袭来。
周秦环顾四周,这是一座无比巨大的埋葬坑。
“万葬坑。”尤异说:“青铜树在镇压它们。”
密密麻麻的白骨,成千上万具尸体。
脑海中迅速翻飞刚才那一幕,义无反顾冲向青铜巨人的大军。
他们在这里折戟沉沙,化为累累白骨。
那之中,有他,也有尤异。
恐怖的颤栗自后脊骨攀沿而上,周秦不再看那些凄厉骇然的尸骨,他抬头望向上方。
万葬坑的洞顶倒悬石柱,石柱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周秦看不懂那些文字,但后背发凉。
每根石柱上都缠绕着巨蛇,它们全都朝向万葬坑,吐出大腿粗的蛇信。
蛇头上的竖瞳镶嵌了夜明珠,当探照灯熄灭时,那些夜明珠在黑夜中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