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在一种极为平静的气氛中结束了。
如果说秋猎这样的大型活动是为了展现国力,那么李昭漪觉得,他要是邻国,这会儿就应该操练兵马,准备磨刀霍霍地过来。
他什么也没说,但显然不会是开心。
朝臣也都不是傻子,丢不丢人心里有数。
一行人颇有些沉默地回了京城,又过了些日子,便到了深秋。
这些日子,李昭漪的疑虑一直都没解决。
他本该开心的,云殷说要带他去江南。那是他母亲的故乡,也是陆重曾经许诺的,和他一起去往的地方。不管怎么说,他想去看看。
但是他却开心不起来。
除了对云殷态度的疑虑外,还有其他的事。
那就是朝事。
其实客观来说,李昭漪进步得很快。
他此前没什么基础,也就是靠着陆重对他从小的耳濡目染,他才不至于完全荒废。
但即便如此,他学得也不算轻松。
尤其是,最近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不少事。
先是最近不少地方都发生了一些自然灾害。快入冬了,无论是救灾还是运粮,难度都比以往高些。这些事主要都是云殷经手,但其实就算是云殷,有的时候也没办法顾全所有。
钱、粮、人手,各处都需要眼睛盯着。
再加上,最近宫里还发生了桩大事,那就是当朝太后崩逝了。
太后是忧思过度。
其实李昭漪没见过她几次。相较于李昭漪,她对云殷可能还更熟悉些。但是再熟悉,也改变不了当朝天子现如今要倚靠摄政王才能生存的事实。
太后崩逝的当天,曾要见李昭漪。
被云殷拦了。
据说,她至死也没阖眼。
她崩逝的当晚,李昭漪陪着云殷坐在澄明殿的院子里喝酒。
云殷看着不远处寂静的湖水,说:“其实她见你,可能只是想看看你。”
李昭漪说:“嗯。”
云殷嘴角勾了勾,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他知道有这个可能。
但他赌不起。
这宫里人心叵测,太后固然是顾念亲情。但他更怕对方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利用死硬给李昭漪套上一些他本不应该承受的枷锁。
抑或是怨恨,与责备。
责备李昭漪的逆来顺受,甚至于,委身权臣的屈辱。
可李昭漪做错了什么呢。
他自小被抛弃,在冷宫自生自灭。
李氏皇室从没承认过他,他能继位,也是云殷一手推动。
他什么都不应该承受。
责任、责怪。
事到如今,云殷终于明白什么叫喜欢一个人,会不自觉地替他考虑所有。
他从前想要很多。
他想要李昭漪听话、乖顺。
想要他作为皇帝,也承担作为皇帝的责任。做一个圣主。
但现在,他只想要李昭漪开心。
而不是哪怕害怕得发抖,却还要努力迎合他。对他说“没关系”,对他说“你怎么样都可以”。
云殷突然有些闷得慌。
那天和常梓轩聊完,他虽然惊讶于自己的坦诚。
但其实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对常梓轩说的话出自真心。事到如今,再说他对李昭漪只是身体的索求就是纯粹的自欺欺人。云殷对自己很了解,仅仅是欲望,他不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被李昭漪的每一句话牵动心神。
想照顾他,保护他,想……让他永远留在他身边。
不是禁锢,而是心甘情愿。
这件事说意外也不意外。相较于李昭漪的皮相,其实他的性格更吸引人。
只是大多数人看人只会停留在表面。李昭漪也不会对外展示他吸引人的那一面。
他只对云殷袒露所有。
云殷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
但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要不要开口。
说什么呢。
李昭漪留在他身边,是为了报恩。他想要李昭漪喜欢他,李昭漪知道了,或许会说“我努力”,可是云殷不要他的努力。
他不想说。
怕李昭漪真的说出他不想听的话,他会忍不住做些不好的事。
好在李昭漪现在留在他身边。
他可以慢慢来。
云殷吐出一口气。
尽管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但看着李昭漪安静温顺的眼神,他总是会感到有些焦躁。
他克制着。
李昭漪却也心不在焉。
两人安静地坐了半晌,李昭漪突然道:“云殷,你有想过……”
“换一个继承人么?”
话音落下,云殷有些诧异地抬起了眼。
话刚说出口,李昭漪就后悔了。
他说:“……你可以当我没说。”
云殷却不放过他。
他声音有些冷:“陛下,您有话可以直说。”
李昭漪抿紧了唇。
他还是坚持说:“没什么。”
下巴被捏住,他被迫抬起了头,跟云殷对视。对方的眼睛里一片幽深。
他最近很累,朝事、丧礼,一切都是他在操办,李昭漪看着都觉得累。
但是他帮不上忙。
平日里,云殷可以教导他。
但是赈灾这样的事容不得一点差错。
于是,一切的重担,都压在了云殷一个人的肩上。
有的时候李昭漪会想,其实如果云殷真的那么喜欢他,还不如找个院子把他关起来,另找一个合适的皇位继承人。
让他空空地占着皇位,却又帮不上任何忙,又是何必呢。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对。但是他忍不住。
云殷对他越好,他越焦虑。
如果云殷是为了色相,那么这未免太不理智。
如果不是,那么……
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但是他终于意识到,当初他一腔冲动,只为了留在云殷身边,对他、对云殷,都是一个很冲动的决定。
他不后悔回来,他只是觉得……不妥。
所有的这一切,都因为最近云殷的疲惫而愈演愈烈。
他曾经下定决心要靠近云殷,但是真正遇到了事情,他才发现,光靠短时间的努力,根本不够。
他差得太多了。
他想,或许宗室子中那些半大的少年都比他能帮上云殷的忙。
毕竟他们一直都是在权力争夺的环境中长大,对于这些也更敏感。不像他,连太后召见他是为了什么,一时半会儿都想不明白。
李昭漪觉得自己魔怔了。
明明最近云殷对他很好,他也越来越熟悉朝事。
一切都在向他努力的方向发展,只是中间发生了一些意外的琐事。
即便是这些琐事,也快解决了。
再过些日子,他们就可以一起去江南。他们还可以像现在一样,过着平静但还算有意思的日子,偶尔耳鬓厮磨。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
语气里几乎有了哀求。
但是他知道,没有用。
他说出了口,云殷听到了。那云殷就不会让这件事稀里糊涂过去。
他眼睫颤了颤。
云殷看着他,慢慢地说:“陛下,您是不是后悔了?”
云殷的这句话一出,李昭漪就知道,他是误会了。
他顾不上自己纠结的心绪,赶紧开了口:“……不是的。”
“我不后悔回来。”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殷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昭漪小声说:“我只是觉得,我在这个位置上,也帮不上你什么。”
虽然不是全部,但这也确实是他的心里话。也是他最近这一段时间最让他困扰、焦虑和担心的来源。
相处得时间久了,他们也愈发了解彼此。
他渐渐地知道云殷的底线。
虽然云殷已经生气了,但只要给出合理的解释,对方也不会蛮不讲理。
果不其然,他交代了原因,云殷的脸色和缓了些。
他说:“不需要陛下帮忙。”
“臣能应付得来。”他低声道,“陛下不用操心这些琐事。”
李昭漪说:“……可是你很累。”
是真的累。
主要还不是事情的繁琐,而是人心。
这宫里宫外,惧云殷的不知凡几,但惧不代表服从。
总有人想着要把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即便不能,也想给他使点绊子。人人都说云殷是乱臣贼子,但人人都想做云殷,这才是问题的真正所在。
李昭漪突然被拽住了手腕。
紧接着,他落入了一个略带了些凉意的怀抱。
云殷抱着他,闭着眼,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声音很轻地说:“别动。”
“给我抱会儿。”
李昭漪眼睛惊慌失措地眨了眨,看着不远处迅速低头的影卫,乖乖地没有动。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辰,他才被放开。
云殷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说:“刚刚弄痛陛下了吗?”
李昭漪摇了摇头。
他说:“……云殷,我是认真的。”
“我没有后悔过回来。”
他顿了顿,福至心灵地补充,“就算没有师父,只有你,我也会回来的。”
云殷怔了一下。
随即,他笑了。他说:“陛下现在好会哄人。”
顿了顿,他道:“臣知道。”
他当然知道。
知道他在李昭漪眼里是个好人,知道李昭漪恨不得把命给他。
当然,这些都和情爱无关。
他有些后悔刚刚因为李昭漪的一句话而露出那样的神情,李昭漪可能不爱他,但至少上面的这些,他不应该怀疑。
他只是……云殷想。
他从前从未想过,他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患得患失。
李昭漪应当吓到了。
这么想着,他愈发放轻了声音:“回去睡觉?”
李昭漪:“……嗯。”
他被云殷牵着,两人一起回了澄明殿。
刚刚的话题,自然也默契地就这样揭过不提。
他们这天没有做。
李昭漪以为会做,因为从前就是这样。他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了,云殷会用这样的方式罚他,他都准备好了,但是云殷亲了亲他的额头,说“睡吧”。
真的就什么都没做,抱着李昭漪哄他睡了。
等睡醒。
李昭漪的情绪也缓和了些。
他觉得自己昨晚的问题的确有些冲动了。
他确实帮不上云殷的忙,但云殷也知道这一点。况且,从前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云殷也都过来了。是他有私心,总想着要快点跟上云殷的脚步,所以才会觉得云殷应付不来。
云殷已经够忙了,这样的问题,反而是给他添乱。
他心里有些愧疚。连带着云殷对他为什么那么好的问题也不再去想。
他想,云殷本来对亲近的人就都很好。常梓轩、颜珩舟,甚至于陆重,因为跟了他几年,云殷对他也没有下死手。
他和云殷又没仇。
而且……
而且他们又是这样,这样亲密的关系。
云殷对他好点,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样想了,李昭漪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不再纠结于这些折磨他的微末情绪。云殷有时间跟他讲朝事,他就认真地听、认真地记。云殷没有时间,他就跟着蔺平学习。
他最近胆子大了些,经常会主动提问。
蔺平虽说意外,但每一次都会不厌其烦地解答。
他们原先只是纯粹的教导和被教导的关系,近些日子,较之以往,反而亲近了些。
这一日,文政殿上完课,已是日落。
李昭漪看天色太晚,便留了蔺平用饭和留宿。
换做往常,蔺平总会以规矩为由拒绝,但是不知是不是和李昭漪熟悉了,他答应了李昭漪。
饭后,李昭漪扶着他在御花园散步,蔺平难得露了点笑意,道:“陛下,不用扶着老臣。老臣虽年迈,但也还有些力气,走得动。”
李昭漪抿嘴笑了一下,依言放开了他,只是依旧走在蔺平身侧。
两人慢慢地走着赏景,蔺平开了口。
“陛下近日似乎格外刻苦。”他温和地道,“但辛苦之余,也要注意休息,别太劳累。”
他的语气不像是对君王。倒像是对晚辈。
换一个人,说不定还会因此不悦。
但是李昭漪只会心存感激。
他知道蔺平是真的在关心他,小声道:“知道的,先生。”
顿了顿,他道:“最近,朝事繁多,都压在云……平南王身上。孤也想多学一点,看能不能多帮上一点忙。”
蔺平怔了一下。
他年纪大了,身边也没什么嚼舌根的人。
最近平南王频频留宿澄明殿的事已经传得满宫皆是,也没传到他的耳朵里。
但他仍觉得李昭漪这话有些问题。
片刻后,他斟酌了一下语气,道:“陛下。”
“陛下有这份心是好的,忧心朝事也是应当的。”他缓缓地道,“只是……”
“陛下是君,平南王是臣。现如今,顾次辅告假,平南王总理朝政,是辛苦了些。但这也是为人臣子的分内之事,他也有这个能力,陛下……”
他想寻找合适的措辞,却一时找不到。
李昭漪的话里话外不止是忧虑,更多的,是愧疚,和心疼。
但真正说出口,却又总觉得不对劲。
难得遇到这样的情况,蔺平顿了几秒。李昭漪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乖巧地道:“孤知道,谢谢先生提点。”
……显然是没听进去的样子。
蔺平只好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琢磨着找个时间,和云殷谈一谈。
他从前想着,两人虽说差了些年纪,但终究是同辈人,说不定能谈得来。又存了私心,想着两人亲近些,也按着些云殷叛逆的心。
现在想想,两人似乎走得过近了。
到底是君臣。陛下如此依赖一个臣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昭漪并不知道蔺平已经把他和云殷的关系放在了心上。
他和蔺平逛了一会儿花园,又聊了些天,就将他送往了住处。等回到殿里,云殷已经在了。他批着折子,李昭漪进来了,就被他搂进怀里。
李昭漪乖乖地坐在他怀里看着他批了会儿折子。
休息的时候,他把刚刚和蔺平的对话告诉了云殷。
他道:“先生表面上不说,但其实还是很认可你的。他觉得你很厉害。”
蔺平和云殷,如今都在带他。
但每每一起上课之时,却常常唇枪舌剑,互相嘲讽。
李昭漪是天生操心的命,总想着他们之前的羁绊和渊源,想缓和他们的关系。
明明蔺平这话的重点是让他不要心疼云殷,到他嘴里,就变成了认可云殷的能力。他故意模糊重点,但云殷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觉得这个样子的李昭漪太乖了。
很乖,又很甜。
他亲了亲李昭漪的侧脸,低声逗他:“是吗。”
“那陛下呢?”
李昭漪:“……”
“我当然也觉得你很厉害。”他说。
又忍不住道:“你三岁吗?”
一个夸了不够,还要一起夸。
云殷就笑。
笑完,他道:“先生的意思,也是让陛下不要和臣走得太近。也不用太体恤臣,毕竟君臣有别。”
其实蔺平还有一层意思。
他没意识到,但云殷很清楚。
身为君王,应当勤政爱民。李昭漪现在很勤奋,他当然也很体恤心疼百姓。
但他的出发点,云殷敢说,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想获得他的认可,以及,想给他助一份力。
能说不好么?
君子论迹不论心。
无论李昭漪出于何种目的,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对于天下来说,目的如何无所谓。
但对么?
显然是不对的。
别的不说,他日,云殷要是起了反心。
以李昭漪对云殷的依赖,这对他自己,对燕朝,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道理云殷都懂。
但是他也是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纠正李昭漪。
李昭漪活得很辛苦。
他被迫坐在这个位置上,每天面对的都是他不擅长的东西。他没获得过多少人的关心,也没有过得很好,现如今身上的责任却是沉甸甸的。
云殷不想再苛求他什么。
比如,一定要心怀大义,一定要高处不胜寒。
他甚至在认真地考虑,如果李昭漪真的不喜欢,那么来日,或许换一个,也不是不行。
左右他和李昭漪不可能有孩子。
趁早定了。
他们也可以轻松些。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近几日忙完太后的丧礼,他便让影卫秘密地开始调查宗室旁支的孩子。如果合适,时机成熟了,他便打算征询李昭漪的意见,看看能不能抱在身边养着。
当然,前提是……他和李昭漪已经说开。
想到这,云殷就又顿了顿。
李昭漪已经开始在他怀里犯困了,眼神迷糊。
云殷的眼神柔和了些。
他又想,他不想纠正李昭漪。
或许也有私心。
他知道李昭漪对他的依赖非比寻常,也是不应当的。从前他避如蛇蝎,但此时此刻,他总想着,李昭漪能清醒成长得再慢些。
毕竟,若李昭漪不爱他。
这便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和联系。
最终,云殷还是抱李昭漪去睡了。
李昭漪被洗完放到床上的时候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
云殷替他换了寝衣,又擦干了湿发,少年清瘦白皙的手指就勾住了他的袖子。他捏了对方的手指拎开,那段白得晃眼的腕子落在锦被上,又露出那点鲜红的痣。
李昭漪性子清纯,眼神也纯,长相和身体却都艳得勾人。
云殷从没想着欺负他,但总是事与愿违。
他觉得这并不完全是他的问题。
明日难得没有早朝,云殷许久没有亲近李昭漪,俯下身去亲他的手腕,又顺着手腕往上亲到脖颈。李昭漪终于被他弄醒了,湿漉漉的眼睛里干干净净。
云殷最受不了他看自己。
他遮住李昭漪的眼睛,俯身亲上去。
这一晚,因着对弄醒李昭漪的愧疚,云殷没让他太累。
李昭漪全程躺着,脚踝被架得很高。
他仰着脖颈,云殷俯下身,温柔地亲吻他的眼睛。恍惚间,李昭漪看见他动了动唇。
李昭漪说:“……什么?”
云殷深吸了一口气。
他抚摸了一下李昭漪的脸庞,更用力地撞进去。
李昭漪被撞出一声泣音,余韵过后,他终于听清楚了云殷的话。
他哑声说:“陛下。”
“臣可以等。”
等到李昭漪长大,等到李昭漪想通。
他可以等。
只要李昭漪留在他身边。
无论多久。
他都可以等。
这一年,燕朝度过了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多事之秋。
京城内,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万象更新,重新洗牌之后,便是寻找位置,站稳脚跟。京城外,天灾频频,所幸朝中何地方还有能臣。
到了岁末,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这一日,宫内一辆马车悄悄驶出。
马车外,护卫森严。惹得街上众人频频侧目。
只是,看到车身醒目的标记,众人便都纷纷识趣地收回了目光。
刻着云氏标记的马车悄然停在后门,门口已然站着一个面目清朗的公子,他站在车边,明明是非富即贵的模样,却主动给马车上的人撩着车帘。
不多时,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搭在了车沿。
面容秀丽得惊人的少年踩着脚踏下了马车,一旁的公子稳稳地扶住了他。
不过,只是一下。
少年站稳的瞬间,男人就放开了他。
他笑着道:“陛下,云珑和梓轩都已在里面等着了,我们现在进去?”
正是至今仍留在京城的颜珩舟。
李昭漪点头。
轻声道:“多谢。”
为刚才的那一扶。
颜珩舟微顿,第无数次地眼中掠过遗憾之色。
他努力按下心中的蠢蠢欲动,带着李昭漪进了府。
穿过长廊到了花厅,里面果然已经坐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见到李昭漪,他们起身行礼:“陛下。”
李昭漪轻声道:“不必多礼。”
下人上了茶,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垂了眼眸,坐在了主位上。
李昭漪今日来云府,却是为了正经事。
近日朝中出了桩贪腐的要案,是云殷一手在督办。
这事算是筹谋了数月,自最开始埋线到最后收网,期间经历了无数坎坷。最终的结果也令人震惊。起先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案子,拔出萝卜带出泥,到了最后,牵涉了一连串人。
有人犯事,就得细细地审。
近些日子,云殷基本是泡在了刑部。
他忙,李昭漪也不闲着。除了刑部,这桩案子大理寺也在督办。
这一日,李昭漪就是来找常梓轩的。
有些事不适合朝上说,他要从常梓轩这听一些真话。
坐了会儿,两人就去了书房。
常梓轩先将正事跟李昭漪说了,一抬头,就见这位少年帝王撑着额头,面目平静地听着,末了,道“知道了”。
称不上不怒自威。
常梓轩却仍然不敢轻视。
一转眼,李昭漪登基已有近一年的时间。
在外人眼里,他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傀儡皇帝。只有常梓轩他们这些亲近的人才知道,相较于最开始,他身上发生了多少脱胎换骨的变化。
他的话依旧不多,眼神中却不再有畏缩和迷茫。
面对常梓轩、颜珩舟,从前他总是带着无措,这会儿,也能正常相对。
除了对云殷时,他还是原先的乖巧听话。至少在常梓轩眼中,至少在明面上,李昭漪已然有了君主的模样。
思及云殷最近愈发大胆的动作,常梓轩心绪复杂。
复杂归复杂,他面上还是带着恭敬。
他道:“陛下,臣安排人送您回宫么?”
李昭漪却道:“不急。”
他顿了顿:“今日是云珑生辰,对么?”
常梓轩一怔。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道:“是。”
李昭漪顿了顿,解释了一句:“云殷跟我说,往年云珑生辰,他都会带他去周边转一转,陪着他玩一天。今日他有事,便托了孤给弟弟带了礼物。”
他道:“回去给了再走吧。”
常梓轩道:“……好。”
他跟着李昭漪回了花厅,李昭漪让随身的小太监将东西送了上来。
云珑受宠若惊,看了眼,却是把打磨得精致漂亮的弓。
他的眼中又惊又喜:“谢谢陛下,呃……也请陛下代我谢谢哥。”
他捧着弓爱不释手。
李昭漪嘴角也勾了一下,道:
“那孤便走了。”
一旁的两人拱了拱手:“恭送陛下。”
待送走李昭漪,颜珩舟回到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