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间月色微凉,他喘着气靠在长廊的柱子上,也很认真,他说:“我没办法给你这个承诺。”
云殷皱了眉。
他说:“你俩很熟?”
语声已经带了些不悦,却不是很生气的样子。
颜珩舟了然。
他道:“现在熟了。”
他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云殷顿了顿,还是坐下来。颜珩舟观察他的神情,少顷,突然笑了一声。
他一边笑,一边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云殷用一种“我看看你能说出什么人话”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就听颜珩舟不负期望地道:“你现在就像是那种,嗯,原本胜券在握、雄赳赳气昂昂的那种孔雀,本来忙着开疆拓土占领领地呢,一回头,老婆跟别人跑了,只能气急败坏地去追,还没追上。”
他顿了顿,总结陈词,“何必呢。”
云殷:“……”
他慢慢地说:“你想死?”
颜珩舟举手投降:“我错了。”
他顿了顿:“所以,真没追上?”
他大概猜到了云殷和李昭漪说了什么,但他猜不到李昭漪会怎么回应。
他心里隐约有一些数,但不确定。
云殷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指望他懂什么?”
语气里带着无奈。
颜珩舟了然。
他知道自己不该笑,但是实在是忍不住。
他说:“云殷,你也有今天。”
顿了顿,又道:“但是我觉得,这一次,你做得对。”
什么是喜欢?
对李昭漪来说,喜欢是一团朦胧的月色。
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是对他来说,比起这种轻盈的、他从未接触过的感情,成长过程中遇到的矛盾、自我怀疑和意识觉醒更深刻,也更为血淋淋。
他完成了从木偶到人的蜕变,知道要反抗被当成宠物对待的命运。
他知道了很多,却唯独不知道,怎么面对突如其来却又直白坦荡的喜欢。
这就导致了,在听到云殷告白的时候,他手足无措,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到最后逼急了,也只憋出一句:“……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的诉求只停留在被尊重、被珍视。但云殷说喜欢。
就好像小猫刚刚出窝,就立刻要面对气势汹汹的大老虎。不一定是不喜欢,但至少现阶段,他给不出云殷想要的回应。
而对于云殷来说,喜欢,则是自我的直面。
以及,干脆的取舍。
他说:“没关系,陛下。”
“您只要记得臣说的话就好。”他道,“臣等您想清楚。”
就这样,从针锋相对开始,到无措而混乱的平和结束。这场谈话结束在不尴不尬的地方,到最后,还是云殷体贴地放了李昭漪独处,来消化当前他面临的事实。
所以,他才能够腾出手,解决他和颜珩舟之间的恩怨。
颜珩舟那句“你做得对”说得干脆,但是说完,他又话锋一转。
“你应该知道吧。”颜珩舟道,“你一旦坦白,就是交出了所有的主动权。陛下若是个有心人,大可以利用你这份喜欢做很多事。”
他顿了顿,“其实我没想到。”
没想到云殷会这么快地追过来,没想到他会干脆利落地坦白。
其实如果颜珩舟还身处五年前,那个时候他还在权力的漩涡中心,他也会像常梓轩那样劝说云殷。
喜欢有什么用呢。
于风月话本里,喜欢是缠绵的丝,像是给平淡的日子都镀上一层朦胧的、甜蜜的纱。但是现实是现实,现实就是对云殷来说,表露出软肋就是给人把柄。
在感情上,这确实对李昭漪不公平。
但是身在皇家,又哪里来的公平。相较于在夺嫡中惨死的,他的兄弟姐妹,他已经很幸运。
至少他活着。
这不是常人的思维,却是成为权臣应当有的思路。
颜珩舟是真的没想到云殷会这么快地就坦白,哪怕是他清楚地知道李昭漪或许大概率还没开窍。这对他们感情的进展当然是有益的,但是理性地分析,在其他的方面,其实是不太保险的。
但是云殷说:“不想他一直这么难过。”
他顿了顿:“舍不得。”
空气里很安静,颜珩舟看着面前的人,像是产生了幻觉。
但是云殷确实是说了那样的话。
他轻声说:“珩舟,你知道吗。发现陛下不见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怕他出事,又怕他因为我不知道的原因想不开。其实。”
他停顿了两秒:“其实我早知道他不开心。但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他笑了笑,“我应该发现的,是我自己一直在逃避。因为他很乖,所以我每次都想,再等等。但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有什么想法。”
不是不知道权衡利弊。
出生于世家,云殷比谁都知道凡事要权衡利弊。
只是比起陷入被动,他更害怕失去。
至少,让李昭漪知道自己是被喜欢着的,他应该会开心一点。而不是陷入自我厌弃的樊笼,自己把自己,关进被所有人放弃的深渊里。
颜珩舟最终回了自己的院子歇息。
他说:“其实我本来是想来劝你的,听你这么说,我放心了。”
他顿了顿:“作为我们小琅的半个兄长,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给你追我弟弟的机会。当然,注意分寸哈,我们小琅才十九,不许暴露你变态的心思。”
云殷:。
他冷酷地说:“已经睡过了,很多次,有意见憋着。”
颜珩舟:“……”
要不这人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他愤愤不平地走了,倒是不再担心云殷会乱来。
云殷也确实没乱来。
他先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然后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回到了李昭漪住的院子里,李昭漪正神思恍惚地坐在桌沿吃豆沙馅的小汤圆。听见脚步声,他局促地放下了勺子。
云殷说:“吃你的。”
他在李昭漪面前坐下来,放肆大胆地用视线描摹他的脸庞。
虽说他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他花了一年养出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皇帝,放到颜珩舟手里,也没有被怎么养差。甚至因为不再拘泥于宫中,李昭漪原先身上的那种苍白都消退了些,脸上有了些血色。
当然,不管哪一种,都比原先冷宫里捞出来的小可怜要好上许多。
他看得放肆,李昭漪原本重新拿起了勺子,被他看得硬生生又将勺子放回碗里。他小声说:“……你看什么。”
几个时辰前,他还是胆子大到当面扇云殷一耳光都能面不改色的人。
现在,这样的李昭漪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足无措、特别可怜的小猫。
而这,全都是因为云殷的一句话。
云殷说:“许久不见,多看几眼。”
“我们单相思的人都这样。求而不得,就容易变态。”他坦荡地道,“陛下最好习惯。”
他顿了顿,“不习惯也没办法,日子还长。”
李昭漪:“……”
云殷道:“不然陛下说一句喜欢,臣就不看了。”
李昭漪继续吃汤圆。
他的脸快埋进碗里,耳根红透。
刚刚,他也是这样,听着云殷在耳边吐露心意,明明没有任何人困住他,他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呆呆的,特别可爱。
云殷想。
他宁愿李昭漪一直这么可爱,哪怕以他的求而不得为代价。也不想再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和流着眼泪说我们到底算什么的李昭漪。
这会儿他心平气和,早没了带着一群影卫追来时的气势汹汹怨气冲天。
李昭漪把汤圆吃完了。嘴角沾了些汤汁。
他扯了帕子默默地擦,云殷就看着,他一直坐在原地,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是“看着”。
他这样看着,李昭漪压力又大了。他思考了很久,脸上风云变幻,云殷不知道他想了多少。
最后,他道:“……就算你说喜欢,我也不一定跟你回去。”
这是李昭漪和颜珩舟说好的。
无关他和云殷,他本来就想来江南,这一趟也算是了却了心愿。
不管将来,他做出怎样的选择,但是至少这一段时间,颜珩舟希望他能短暂地卸下身心的枷锁,好好地放松一下,用他的话说“出都出来了”。
李昭漪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他和云殷之间虽然解除了一些误会,但并不代表所有的问题都消失了。
至少于李昭漪,他和云殷的第一次实在称不上是愉快 ,之后的相处也并不算健康。且不说他尚未开窍,长年累月的压抑,让他一时之间也很难面对云殷。
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简单的一句“喜欢”能抵消的。
只是云殷的喜欢太直白,彼时他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冷静了些,才能正常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还是……
不太想回去。
他的设想里,如果云殷追来了,他应当是冷静的、理智的、不带任何感情地跟云殷摊牌,然后说出“我不回去”这样的话,只可惜现在一切都被打乱。
再怎么样,他都不可能对一个刚刚还对着他温和表白的人说出什么重话,哪怕他曾经被对方伤害过。
李昭漪几乎要怀疑,这一切都是云殷的阴谋。
云殷就是为了让他手足无措,就是想看他的笑话。云殷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还是,还是那种喜欢。
他努力压抑心里的悸动和慌乱,抿紧了唇。
就是云殷的错。
这个人故意的,特别特别坏。
他想着想着,莫名其妙把自己想生气了,抬头怒视云殷。
云殷:?
他说:“知道。”
李昭漪怔了怔:“……嗯?”
“没有让陛下立刻跟臣回去的意思。”云殷道,“臣这次来,就是接了江南这边的奏报。在江南也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刚好,可以和你们一道。”
话音落下,李昭漪眨了眨眼睛,懵了。
李昭漪以为云殷这句话是开玩笑,但是他没想到,第二天,影卫真的带了密函进来奏报。
云殷正在他房间吃早饭,影卫有些犹疑。
李昭漪察言观色,打算直接离开给他们腾地儿,云殷却道:
“陛下已经吃完了么?”
李昭漪早上胃口不好,早饭吃得很慢,这会儿碗里还有半块黄金糕,手边半盏牛乳。
这显然不是已经吃完了的样子。
李昭漪只好坐回去。
云殷问影卫:“什么事?”
对方身形微顿,把要说的说了一遍。
李昭漪不想听,但一个人在耳边说话,除非他忽然昏睡,很显然不太可能听不到。他都努力分神开始想昨天要吃什么了,还是被迫听了点进去。
说的是江南某地的按察使携财潜逃,现已抓获了他本人连带家小。
不知道是不是碍于李昭漪在场,云殷只说先秘密拘着。
影卫下去了,云殷说:“要掉了。”
李昭漪:?
他还没回过神,手里筷子夹着的黄金糕因为脱力应声而落。
李昭漪:。
他把黄金糕夹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他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按察使一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路上他却没听到一点动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案是密案、要案。
云殷的身份特殊,近些年,若非涉及官场政治,刑案他基本不会沾手。
这事他还教过李昭漪。
彼时他的语句直白得近乎可怕。
他说:“若是太平盛世,摄政王这个位置不该存在。陛下,这句话你记住。”
他手握兵、政大权和影卫系统,与此同时,皇权和锦衣卫皆被架空,这样的权力实在过于庞大,也不怪朝臣整日忧心忡忡。
但很少有人知道,云殷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昌平一事之前,他还有所顾忌。
这事之后,不谈风月,在培养李昭漪这事上,他可以说是尽心尽力。李昭漪虽然不懂,但也不是傻子,时间久了,他感觉得出。
不会沾手,却仍是云殷在处理。
要么,这是个烂摊子。要么,关系错综复杂,需要靠摄政王的身份来镇压。
或许两者皆有。
这些念头在李昭漪的脑海中很自然地闪过,他是习惯性地关心政事,这也是云殷一手养出来的习惯。只是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他好像不该问。
他是习惯了原先的相处模式,忘记了,他已经离宫。
他可以不再是皇帝。
李昭漪心绪复杂,云殷却好像恍然未觉,他也很自然地回答:“半个月前。”
他顿了顿:“本来等时机成熟,也准备告诉陛下的。”
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
还没等到时机成熟,李昭漪跑了。
李昭漪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怎么跟朝臣交代的?我……离开的事。”
“左不过那些理由。”云殷垂了眸,“陛下忧心国事,身体抱恙,需要卧床静养,臣代理朝政,哦,对了,现在是顾次辅暂代了。”
李昭漪:“……”
他总感觉他拒绝云殷之后,云殷身上现在有一种平静的疯感。
人可以对着正常人发疯,对着疯子却很容易束手无策。云殷不强迫他,也不硬问他要一个说法,李昭漪心里轻松不少。但是这样的云殷也没有好应付到哪里去。
半晌,他憋出一句:“……哦。”
然后是:“那个,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陛下。”
他已经不是皇帝了。
最重要的是,云殷从前酷爱在床上这么叫他。欺负得越狠,越喜欢用称呼让李昭漪感觉到羞耻。
李昭漪受不了了。
只是,他还是太过单纯。
两个时辰之后,李昭漪就后悔了。
云殷一来,颜氏的车队很显然就肃整了很多。
车队的大部分人都是颜氏的家生仆从,都认得云殷。因为颜珩舟和云殷的关系,他们倒是不至于想多,但是无论如何,当初云殷弄出那么大动静,不少人看到了他和李昭漪的对峙,心里总会犯嘀咕。
大多数人私下的想法是,云殷多半和李昭漪有些不为人知的仇怨。
颜珩舟照顾李昭漪,李昭漪脾气也很好。整个车队都很喜欢李昭漪,他们想不通李昭漪是怎么得罪云殷的,但对云殷依旧怀揣警惕。
只是临出发,一件小事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李昭漪跟着车队,一般是马车和骑马交换着来。
他身体弱,颜珩舟的意思是让他坐马车,慢点儿就慢点儿。但他自己喜欢骑马,有的时候就会过过瘾。
今日他照常选了一匹温顺的马匹。只是临出发之前,云殷突然笑着开了口:
“颜小公子。”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
这一声叫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昭漪差点被他叫得从马上摔下来,扯了下缰绳才堪堪稳住身体。身体稳住,心却跳得很快,他意识到,云殷这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但是。
他不可思议地想,这个称呼明明很正常,为什么这个人也能叫得这么……
暧昧和缱绻。
事实证明,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人。
云殷的话音落下,周围就倏然安静了。
颜氏车队里的人纷纷交换着眼神,就连不远处跟着的影卫眼里也流露出了讶异。
八卦的气氛在整个车队里流传,除了熟知内情一脸面瘫的木柯和颜珩舟,其余人的脸上都写着新生的好奇。
李昭漪:“……”
他看着云殷坦荡而自然的眼神,沉默了。
片刻后,他开了口:“……王爷,怎么了?”
声音里已经带着麻木。他知道,云殷从不做多余的事。他这么开口,就一定带着目的。
果不其然,云殷道:“一会儿,本王可以和颜小公子并行么?本王初到江南,不太熟悉江南的风土人情,想请小公子为本王讲解一二。”
云殷带了影卫。
按照常理,他们应当分先后顺序。云殷带着人在前,颜氏车队在后。
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李昭漪过去。或者他过来。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如果李昭漪真的是颜珩舟的弟弟,那么这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请求。毕竟路途遥远,若是一味闷头赶路,确实无趣。
但李昭漪不是。
他既不是颜珩舟的弟弟,也不懂江南的风土人情。
有些人叫他过去,大概率只是想调情。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以颜氏子的名义拒绝。云殷倒是很识趣,主动牵了马到他身边。车队缓缓行进,除了暗中保护的影卫,两人落在最后。
李昭漪默默地骑着马。
他做好了应付云殷的准备,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一路上,云殷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一直到了歇脚的地方,李昭漪仍没回过神。
云殷翻身下了马,在他的马下等着。李昭漪有些心不在焉,被他半扶半抱着下了马。
他是习惯了,从前他骑马生疏的时候云殷都是这样带他。但是这个动作又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李昭漪恍然未觉,云殷却看在眼里。
他垂了眸,语气很温和:“累了?”
李昭漪摇摇头。
他有心想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倒是云殷提醒了一句:“见过你的人虽不多,但也不少。如非必要,最好还是不要骑马。不怕别的,只怕有心人。”
云清原昔日的旧部都能反水,这世上可信之人太少。
云殷的意思,有人认出李昭漪的身份,借机用他来要挟做一些不好的事。
李昭漪听懂了,刚刚的思绪烟消云散,霎时一身冷汗。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他的身份特殊,他怕牵连颜珩舟和云殷。
他说:“知道了。”
又真心实意地道:“谢谢你提醒我。”
云殷看了他一眼。
少顷,他收回目光,语气悠然:“不客气,颜小公子。”
李昭漪这才发现他还被云殷半搂抱着,他赶紧挣了一下,跟云殷拉开距离。云殷也配合地放开了他。
这是一座繁华的城镇,颜家某个旁支在这里开了一间商铺。
他早早地得了消息,将一行人带往了城镇内一处僻静的别院。
这一晚,云殷没有再像前一晚那样和李昭漪同住一屋——
其实前一晚,他们也没有同床共枕,云殷根本没睡,他说“没几个时辰,不睡了,陛下睡吧,臣看会儿书。”
就着烛光守了李昭漪一夜。
李昭漪起先还有些踌躇,渐渐地,到底是抵不过熟悉的气息在身旁,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云殷还是坐在原地,书没翻动几页。
李昭漪至今不知道这一晚,云殷究竟在守什么。只是云殷说他住侧屋的时候,他的确是松了口气。他不想和云殷亲密接触,也不想他这样熬着。
大家各自睡各自的,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只是临睡,他还是有些睡不着。
他悄悄地起身,隔着窗的一道缝隙看侧屋。
起先,侧屋还亮着灯。等过了一会儿他再看,灯熄了。
于是李昭漪又躺回床上。这一回,他安心地睡了过去,再睁眼,又到了天亮。
然后,便是周而复始的赶路。
云殷依旧会每天找借口跟他走在一起,李昭漪起先还有些不习惯。但是次数多了,加上云殷其实也就是找他聊聊天,他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云殷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疑问埋在他的心底,始终没有得到解释。
一直过了很久,他们即将要到达江南。有一天,某个他相熟的颜氏随从在休憩的时候悄悄问他:“小公子,平南王……是在追求您么?”
李昭漪微怔。
他说:“为什么这么说?”
在某个瞬间,他还以为云殷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云殷不会做这么刻意的事,也没有这个必要。
那么……
他的眼睫突然颤了颤。
那个侍从已经开了口:“大家都在这么说啊。”
他小声道:“这些日子平南王对您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都说王爷性情冷淡,男男女女都近不了他的身。唯一上心的,就是太子殿下。可依我看,即便是对太子殿下,王爷当时也没有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的,更别说从衣食到吃穿,都事事上心,您说,堂堂一个王爷,哪有这样的,咱们家主还在呢。还有他看您的眼神……”
“哎呀,总之,小公子您还是注意着些吧。”他压低了声音,“您若不愿,也好趁早和家主说说,家主和王爷的情谊摆在那,又疼您,说不定能替您说和说和呢。”
小侍从的性子大胆,跟他又亲近,什么话都敢说。
就连云殷都调侃过,他似乎很有小动物缘,也很得人心。此时此刻,对方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提防,显然是终于看不下去。
他说……
李昭漪突然想起了那一个平常的下午。
那扇半掩的花窗下两个偷摸说着宫闱内隐秘之事的小太监。
那曾经是他的噩梦来源。
过去和现实交叠,相似的语气响在耳畔,内容却是完全的不同,仿佛因果轮回。只是那一日是碰巧,这一次……
却是刻意为之。
刻意的流言炮制,刻意的自降身段,甚至不惜引起不知内情之人的反感。
他从未对云殷说过那日的具体,但云殷依然猜到了大概。他没有选择动用权势让流言消失,而是选择用另一种更为极端的方式,来扭转流言。
他终于明白了云殷这些日子所作所为的真正意图。
是弥补,也是道歉。
尽管这其实不是他的错,但是他知道,李昭漪曾经因此而难过。
云殷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他是说,事情那么多、那么忙的云殷怎么可能在这种小事上花这么多的心思。
这种跟天下苍生和阴谋诡计都没关系,只跟他有关的小事。
李昭漪抱着水壶发呆,云殷走在了他身旁。
身后的窃窃私语蓦然停止,李昭漪因为谣言而有些紧张,云殷却仿若未觉。他问:“刚刚在和谁说话?”
李昭漪说:“……一个侍从。”
云殷说:“哦。”
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其实云殷总是这样。大多数时候,他的说话语气都很平静,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往常李昭漪总是顺其自然,反正云殷真要让他做什么,总有办法让他知道。
例如带着调戏的阴阳怪气,或者刻意的引导和诱哄。
但是现在,他又不是很确定了。
他决定试探一下。
他认真地说:“刚刚他问我,你是不是在追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