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壮的卢森就在此刻跨越其他物品,悄声无息地来到了老板身边。
“请对我的妻子说实话。”卢森的眼眸微微泛蓝。
“事实上,这幅画是其画家在生前所作。在画完这幅画后,他枪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然后饮弹自尽。在那之后,购买了这幅遗作的几个人家都陆续闹鬼。曾经有人半夜看见画里出现一个穿着血衣的女人的身影。这几户人家的男主人也患上了急病……”老板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出了这些。
完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对这幅画感兴趣的人,今天这画又不能脱手了!他绝望地想。
然后他就听见白唯说:“是吗?这幅画背后竟然有这么有意思的东西。老公,我想买这幅画。”
……啊?
卢森有些不赞同,但他给出的理由也让老板难以理解:“亲爱的,这幅画这么便宜,买它太埋汰了。你是不是想给我省钱?我们买那幅最贵的吧。”
“不嘛老公,我就喜欢这幅画。”白唯用手帕擦画框,一副很喜欢的样子,“你看,这幅画上的小房子多好看啊!”
……老板成功将这幅画脱手了,甚至,他自己都不明白这幅画怎么能被脱手的。白唯刷了卡,让工人把画搬到自己的车上,靠在柜台旁边询问他:“我第一次知道古董店里还能有这样充满历史的好东西。你们还有别的好东西吗?”
“画作,倒十字架,镜子,脸谱装饰,动物头骨……亲爱的,我第一次知道,你是一个民俗爱好者。”卢森说。
“老公,你不觉得它们有一种很特别的气场吗?”白唯笑意盈盈,心里想的全是克死你克死你克死你。
他珍爱地把□□和鱼竿放在后备箱里。这两个东西让他觉得一定会有大用途。卢森站在车旁,他其实对买这些人类的小东西没什么兴趣。藏在他仓库里的金银珠宝可比这些古董街上的东西多得多。
他带白唯来逛古董街,也只是因为听说魏连和乔敏会来逛这里而已。人类的夫妻是会一起逛街的吧,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奇怪。可惜白唯一开始明显对逛街这件事兴趣缺缺,直到看见那幅画后,他才变得高兴起来。
对于花的钱,卢森从来没有什么感触。白唯本来就是他的东西。白唯买的东西也是他的东西。花这些钱没什么了不起的。而且,他还能借此机会认识雪山镇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卢森是一个有身份的本地人,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一个高学历的漂亮的老婆。
在和白唯开始做爱后,卢森更加代入并认可自己现在的身份了,他终于在人间又找到了自己的身份归宿。他既然做不成继承白家的、备受尊崇的本地乡绅,那么在雪山小镇做一个有家庭的成功人士也不错。他要用心经营一切,从此,他再也不是没有合法身份、可以随时被大老板当做一把不好用的刀的雇佣兵了。
他是一个老公!
一个多么崇高的身份啊!
他已经带白唯出来玩了,就像电视剧上说的那样,完美的、由他花钱的约会。他也对古董街老板表现出了充分的慷慨和风度,让古董店老板明白这个家庭的主人是一个值得尊重的绅士,铺垫了家庭的好名声。然后呢?他该做什么,回家吗?
在开车路过农贸市场时,卢森忽然心中一动。他下车,去买了几包玫瑰种子,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上车时他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正好隔壁超市老板一直催着他整理花园,白唯喜欢那幅画的话,大概是因为喜欢里面的玫瑰花吧。
他也会把家装修成画里那个样子。
“老公,你去做饭,我去把买来的东西放在家里摆好。”
头顶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裴杰坐在木板上,知道这对小夫妻在外面逛了一天,现在已经回家了。
私底下恨不得干掉对方,表面上装得还挺恩爱。这一家人,还真有意思啊!
裴杰今天藏身在他们的地下室里。他用医药箱里的物品处理好了伤口,又从冰箱里偷了几个面包、几根香肠。他花了一天时间恢复体力,打算在夜深人静时伺机杀害这对夫妻中的夫,控制夫妻中的妻。裴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隐忍不发的、埋藏在暗处、敏捷又致命的寄生虫。
他把地下室打开了一条缝,听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这地下室的隔音做得非常好,好到在里面用电锯分尸也不会被外人听见的程度。裴杰不知道这种装修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卢森在厨房做饭,边做饭边看电视剧。白唯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布置。让不知内情的人看了,一定觉得他们是好一对恩爱夫夫。裴杰听见卢森说:“亲爱的,你这么喜欢这些东西的话,我们明天可以开车到隔壁镇子上看看,你说好吗?”
远处传来白唯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哦,我忘记了一件事。亲爱的,我好像忘记你是个作家了,我们这一个月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有影响到你的工作吗?”卢森一边颠锅,一边看着电视剧里的内容。当女明星的女主角不愿意让男主角影响到自己的工作。
我好像?忘记?你是个作家?
裴杰先是一愣,而后嗤笑一声。现在看来,这个丈夫也完全不正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老婆的工作,甚至没想过他们的行程是否对老婆的工作有影响……
这两人,简直像是在玩一场扮演家庭的过家家游戏一样。一个恨不得杀了对方,一个努力伪装着幸福生活表象。
楼上传来白唯淡淡的声音:“不用担心,我的工作一直有在进行。”
卢森回答:“好的。”
晚饭时间,两个人对坐用餐。自从白唯说过卢森的做饭方式诡异后,卢森的厨艺随着他观看厨艺视频愈发精进,甚至颇有米其林三星风范。裴杰缩在地下室里,一个劲地咽口水。
等他们睡觉后,他就爬上去补充能量……餐桌上的两个人倒是很恩爱。
“亲爱的,你吃一口。”
“啊——”
“亲爱的,这个你尝一下。”
“谢谢老公。”
两个人亲亲热热,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白唯还倒了酒来。电视终了,白唯吻了一下卢森的脑袋:“老公,家里拖了地,你等地干了再走动,我先上床睡觉了。”
“好的老婆,我热两杯牛奶再上来。”
听到这里,裴杰勾起了嘴角。
这对夫妻的确很恩爱。但裴杰并不焦虑,因为他早就在牛奶里下好了安眠药粉末,药量足够让一头牛沉睡两整天。
如果这房屋里有毒药就好了。难过的是,裴杰没有找到合适的毒药。
卢森在厨房里热完了牛奶,说了一句“楼梯台阶是不是还湿着”,一楼便再也没有他的动静。估摸着对方已经上楼,已经喝完了两杯牛奶,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裴杰再次从地下室里爬了出来。
这次,他不再是灰溜溜的老鼠,而是傲慢的杀手。
裴杰没急着活动。他到卧室的正下方听里面动静,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于是优哉游哉,拖着瘸腿,先拿了点茶几上的东西吃,还喝了一口摆在茶几上的红酒。
这红酒里怎么一股怪味……酒刚沾唇就被裴杰皱着眉头放下了。毕竟这酒卢森喝过,还很健康,他不觉得酒里有毒。大概就是酒的品质不好。
楼梯长长,通往的是他即将毁掉的天堂。裴杰握着枪,优雅地拖着瘸腿,顺着楼梯往上走。由于卢森睡觉前就是从这里上楼的,他走得很安心。
正在这时,他听见“咔”的机械声音。
“有危险……靠!”
一枚箭矢来势汹汹地向他刺了过来,直接擦着他的肩膀又刺了过去,最终“锃锃”地钉在了墙上新挂上去的画上。
画上,刚刚冒头的一个红色影子,被箭刺得粉碎。
那一箭杀气腾腾。以卢森的高度,大概就能刺穿他的脑袋。裴杰看着那箭头皮发麻。
还好,他的血条可是很长的,他身经百战,上过战场……等等。
我——靠!
楼上开始有动静了。裴杰跌坐在台阶上——小腿的骨头又折了。他在捂着小腿嚎叫和逃跑之间选择了连滚带爬,逃回地下室。在他合上门前,他听见卢森和白唯已经赶到了楼梯旁。
“发生什么了?”卢森说。
“老公,我把十字弩放在楼梯上……是不是十字弩刚才失灵了?”白唯掩住嘴,“天哪……”
“你把箭留在箭槽里了?”
“老公,这不可以吗,我又没想到□□会失灵,呜呜……”白唯开始哭了。
“亲爱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哭了……”
十字弩?失灵?靠!裴杰才不相信白唯的鬼话。在上楼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脚下踩到了一条细细的线。那明明是个陷阱!
可是卢森刚才也上楼了,他为什么没有踩到?
正在此刻,裴杰的腹部开始剧痛。
第25章 救护车
白唯靠在墙边,不住地哭泣。卢森有再多的疑惑和怀疑,也会被白唯如今的神态打消。
而且他们从床上起来得匆忙。白唯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暗红色睡衣。丝绸领口大开着,露出一大片白皙的锁骨……卢森还记得它们的触感,和白唯紧张时,它们耸起的弧度。
在车震事故后,白唯就再也不愿意和他做了。今天,借着十字弩事故,正是和白唯再做一次的好时机……还好他为了不弄脏湿湿的台阶,是顺着楼梯扶手滑上去的,否则今晚他怎么能有这么好的口福?
“亲爱的,我们收拾一下残局,就上去睡觉吧。”卢森说。虽然十字弩是武器,这激发了他的怀疑,可他想到白唯只是个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作家,他哪里知道武器是什么,大概只把它当做装饰品了。
他轻而易举,把那根箭从画上拔下来,却在箭尖看见了血的痕迹:“哦天哪……你快看……”
“怎么了老公?”
白唯这声老公心甘情愿,泪眼莹莹,是为不得已而为之的善后。他凑到卢森身边,和他一起看那幅画。
“我们把这幅画从古董商店里带回来时,里面有一个人吗?”
画上红衣的女鬼已经被箭矢撕成了碎片,卢森便自然而然地认为箭头上的血是女鬼的血。白唯瞪大了眼,而后是痛心:“我的画!太可惜了!”
我的画!竟然这么有用,竟然真的有鬼,这画本可以克死老公的,这箭本可以射死老公的,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哦不,我是说,天哪,老公……这幅画里竟然有一个红衣女鬼,你差点就被这幅画给克死了……不,画里怎么会有女鬼呢,这真是太可怕了……”卢森看过来后,白唯连忙找补。
事实上,卢森如今眼中只有白唯的脖颈和白唯的长腿。在看见白唯湿红的眼角后,卢森舔了舔嘴唇——他又想起白唯翻着白眼、控制不了痉挛、任他为所欲为的模样了。白唯总喜欢忍着声音,只有那时他才会毫不克制地、发出在白日里他绝不可能发出的百转千回的声音。
十字弩能失灵,真是太好了!
“宝宝,别怕,女鬼已经死掉了,这是她的血。还好你的十字弩失灵了。”卢森搂着白唯,颇具暗示性地揉着他的肩膀,“如果没有你在,家里的安全要怎么保证啊?”
卢森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让白唯稍微放心。他在心里指责自己乱了章法——十字弩这种东西还是太明显了。它能瞒过卢森的眼睛,却不一定能瞒过警察的眼睛。都怪黑港城的那十天,都怪车上的那一场,它们让他大脑充血、理性过载、满脑子只有要证明卢森是会死的,为此他不惜直接动手。
他必须要冷静,要冷静,即使他被困在床上玩了几天几夜……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卢森在摸他的大腿。
自杀不掉老公、画作报废后的又一大悲剧发生了。他回头,看见一双湛蓝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老公……”
用来让人放松警惕的“老公”两个字反而起了反作用。卢森用手捏了捏他紧实的大腿:“亲爱的,我们已经有一天没做了……”
“可是……”
“宝宝,你脖子上的痕迹都淡了。”卢森咬着他的衣领说,“让我看看你大腿上的……”
自那辆面包车后,一楼的琴房也成为了白唯的噩梦。两个人在翻滚中来到琴房里,白唯被按在琴上,十指在雪白琴键上抓来挠去,发出一首动听的节奏。
与此同时,裴杰在地下室里翻滚挣扎。
有毒!酒里有毒!
他扑到厕所里,抠喉狂吐不止……到底什么样的人家会在地下室里也装水龙头和马桶。他用水龙头里的水大量灌入自己的腹部,然后又吐出来,大量灌入,然后又吐出来。
这还不够!
钢琴室里的音乐声越发激烈,强弱交替,和地下室里的声响形成了相互共鸣的2/4拍。满身虚弱的裴杰从地下室里滚了出来。他痉挛爬着前往浴室,他要去浴室,浴室里有他需要的解毒剂!
这座普普通通的民居,会杀了他!这一刻裴杰终于承认!
医药箱砸在地上发出巨响的瞬间,裴杰闭上了眼,绝望等待二人赶来、自己被捕。可与此同时,更大、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整座房屋!
“咚!!”
整座房屋为之一振。隔壁超市老板家的灯光再度亮了起来。
“老公!”琴房里传来白唯气息不匀的声音,“你的脑袋!被砸在钢琴盖里了!”
“老公!!”
到底是怎样的姿势才能让自己老公的脑袋被掉下的钢琴盖砸住……第一杀手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了。他吞下了整瓶解毒剂,在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后,终于陷入了血条见底的重度昏迷。
那一刻,他告诉自己,这座民居实在是太可怕了。
等他醒来,他一定要逃出这里……但这次,这家的老公,应该终于被干掉了吧……
“咚咚咚!”
“咚咚咚!”
“你们家大半夜的到底在干什么!我的天啊!为什么大半夜的还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有神经衰弱你知道吗!”
门外传来邻居的叫骂声。白唯双腿光裸,坐在卢森的身上。他一片狼藉,手却紧紧放在自己的胸前。
他的手里,握着钢琴盖的支撑螺丝。
终于……终于……白唯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那一刻他的心情不只是欣喜。这其中只有20%来自于卢森头卡在钢琴盖下的死状。
其中80%都来自于,他终于又制造了一次意外死亡!
他终于,克服了一切多余情感,重回了自己制造意外死亡的本质!
白唯好开心。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老公的身体有这么美丽过。很快他就会获得卢森的死亡赔偿金,摆脱这段被欺骗的、和僵尸的婚姻,开始新的生活……卢森肯定是死了吧?肯定不是埋在钢琴里面,思考要怎么编造自己还活着的证据,害怕被他发现还活着吧?
他缓缓把自己的身体拔起来,腿抖得差点站不住。混乱的生活,虚假的卢森,死而复生的僵尸,黑港的大半个月,终于回归平静。只有门外的超市老板的叫骂声,还在响彻。
白唯就在此刻,跪在了钢琴凳旁。他捂着脸,开始哭泣。
“老公……我的老公……”
“老公!你怎么死了呀!”
他的哭声由小至大,震耳欲聋,终于门外敲门的超市老板的手也开始犹豫。他在门外颤巍巍地说:“发生了什么?”
“等等,可千万别死人啊,要是有人死了,这个社区的房价会跌的啊!”
“你、你别哭得这么大声啊!要是把警察惹过来怎么办?你让我进去,我们商量一下……”
可惜裴杰已经昏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了。否则他一定会爬起来,怒骂这个社区的人都是癫子。白唯万万没想到自己家左边的邻居能够这么现实主义、这么癫。他犹豫了一下,思考自己要不要哭得再力透纸背一点,穿过自家右边的联排别墅,好把正直的法官老先生也惹过来当目击者。
就在此刻,一只有力的手,放在了白唯身上。
白唯颤抖着抬头,和他丈夫湛蓝色的双眼对视,看向他有着深色红痕的脖颈。
白唯:“你……”
卢森:“亲爱的,你别哭了,我还没死。”
白唯:“不可能,我都看见……”
卢森:“哈哈,刚才还真是把我的脑袋撞到了,让我晕了好一会儿。”
白唯:“这怎么可能……”
卢森:“宝贝,即使被人送到地狱里,我也会回到你身边的。”
白唯:“不、不!你刚才肯定已经死了!你怎么会没死?”
门外超市老板:“没死人?没死人就好啊?我给你们叫个救护车,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啊!”
卢森就在此刻蹲下,爱怜抚摸着白唯的侧脸。
“亲爱的,你被吓坏了吗?我当然没有死。”他说,“你这话听起来,好像在盼着我去死一样。”
白唯愣愣地看着他,卢森的眼眸就像大海一样。
最终,他在救护车来临时,把脸埋在了卢森的腹肌上,开始放声大哭。
““老公,太好了,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白唯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毕竟,在这座小镇上,一次救护车过来的价格,可有足足两千。
“医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我丈夫的脖子上,只有一些软组织挫伤?”
“是的,非常幸运。或许你丈夫的脑袋恰好卡在了某个缝隙里。”医生说。
白唯:“他真的没有一点头骨破裂?没有一点血管爆裂?他的器官就连一点伤口都没有?”
医生:“没有,你的丈夫看起来十分健康。”
白唯依旧不放心地说:“我们再做一些检查吧,比如CT、核磁共振、X光、血检……我想给我丈夫做一些详细的检查,好知道他身体上的弱点和潜在易引发的疾病……”
在白唯的执意要求下,医生不得不给卢森开了全套检查单。他对卢森说:“我只见过嫌检查费贵的家属,从来没有见过像你妻子这样,对你的身体情况如此在乎的家属!你真幸运,拥有这么关心你的老婆!”
“谢……谢谢。”卢森摸了摸脑袋,“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白唯跑去缴费了。今晚在医院,他全程不怎么和卢森交流。这让卢森觉得疑惑。
他拿起自己的病历袋,打算去找他。这时,病历袋里掉出了一样东西。
病历单上的日期是十年前。
显然,白唯来得匆忙。他把卢森的病历混在一起,拿了个旧袋子装,却忘了里面还有他自己的病历。
他们身在雪山镇唯一一家医院。白唯缴费需要时间,在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护士们给卢森换了个专门的隔间静坐,进行观察。
“高学历,长得漂亮,身材好,还这么爱你,半夜送你来医院,花这么多钱给你做检查……你真是太幸运了,竟然能拥有这样完美的老婆。”清洁工一边打理地板,一边对他如是说。
卢森在收拾那些乱成一团的病例,把它们按照时间顺序放好。是啊,白唯的确是完美的。他可是他一眼选定的千挑万选。看着手下那些属于他自己的病历,卢森想起了他和白唯在北都相识的从前,这让他暂时没有想今天晚上的异常。
扮作“卢森”,在北都生活很艰难。卢森很少提到,在初来人类世界时,他在一片海港上岸。海港通往的国度陷入了长达三十余年的战争。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生活,只有生存,没有文明,只有残暴。
他在那里睁开了观察世界的第一双眼,扮作一个人类孩子,混入了车辆之间。他选择拟态这个孩子的理由很简单。他看见即使在废墟之中,这个孩子也被他的父母紧紧拥抱着。
那一刻,灼烧在他心中的第一种感情,叫“饥饿”。
卢森尚未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世界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可他首先学到了贫穷和饥饿。因为贫穷和饥饿,所以迷茫,所以想要得到。他看见人类的孩子拥有父母的拥抱,所以他想他也需要。
他被这对父母尖叫着赶走,破碎的碗碟在他额角留下刺伤的痕迹。他们抱着那个和卢森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眼睛看着他,充满了愤怒与恐惧。那一刻,卢森的胸膛被第二种火烧般的情感填满了。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种感觉,叫贪婪和嫉妒。
或许,还有被他们当成怪物,继续殴打的恐惧。
但那对像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父母,在瞬间便被一枚投下的导弹炸成了飞灰。与此同时被炸得粉碎的还有卢森的第一个拟态。那一刻,卢森呈流体状摊在战场上,他看着血色残阳,发现方才那种灼烧般的情感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卢森体会到的第三种情感,荒芜。
这世上有比那对父母更凛然、更不可侵犯的东西。那种能将他这种怪物也拒之门外的无形障壁也能被炮弹炸得粉碎。卢森在无边无际的荒原里走了很久,一次次凝聚自己的形态,当他走出这片荒原时,他已经凝聚成为了一个成年男子。在这场荒原旅途中,他学会了使用炸毁那对父母的那种强大的武器和力量,他也学会了人们常用的、用来对抗饥饿和贪婪的方式。
他成为了一名雇佣兵,加入了一座佣兵团。他们偶尔会把一座城市作为自己的据点,在那里没有完美,只有残缺。有人说城市里曾有家漂亮的图书馆,城市里曾有座精致的咖啡厅,在花园背后的小房子里,住着一对恩爱的夫妻……卢森看见的只有断壁残垣,和那些烧焦的墙面上,其他暴徒留下的,一串弹孔或一滩尿液的痕迹。
“这片墙会记住我们,这座城市也会记住我们。”卢森听见那些暴徒嘎嘎地笑着,“瞧瞧,这是这座城市有几百年历史的情人墙!老子的弹孔将在上面永垂不朽!”
“我们会给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痕迹!”
卢森会跟着一座兵团迁徙。他所见的一切都是残缺留痕的……就连诗集也是。后来,他在一片墙上看见了据说是那名诗人自杀前留下的文字。
“万物如烟沙,唯有战争永存。”
卢森曾无数次地路过这些残缺与痕迹。可最终他看见残缺消失、痕迹消失,就连他们佣兵团的名字也在本应出现在的合同上消失。他们成为了混战中的弃子,而后卢森单干,也被旧友出卖——很可惜,他本以为那个笑眯眯的老头可以是他的朋友的。
“你永远是个没有家的怪物,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位置,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离你远去。”那个老头在临死前声嘶力竭地这样对他说。
卢森记得杀光他全家,而后顶着他的保镖们的枪林弹雨跳进海里,狂游数千海里。他心想这个老头的诅咒真奇怪,他居然会觉得家很重要,还会觉得卢森会害怕拥有的一切离他远去——像卢森这样的佣兵,能抢到一切他想要抢到的东西。他不抢,只能说明那时他还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