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瞄了眼淡定的万苍,嘴角勾勒一抹笑意:“小师弟这几日怎么爱穿红衣了?”
大概是受了主神的影响。
万苍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眨眨眼,答得滴水不漏:“师兄,我的衣服基本都是甘师叔送的呀,之前太过艳丽的衣服都放在最下面,这几日翻了翻箱底,便拿出来穿了。”
“原来如此,”夙夜没有多说,扭头给了兴奋的程陵风一掌,“你觉得小师弟穿哪个颜色的衣服好看?”
“小夙夙,小师弟这脸长得好看,披个麻布口袋都好看啊,”程陵风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而且总穿咱们宗的蓝色弟子服,是个人都看腻了,我看红色就挺不错的……很应景,很喜庆嘛!”
夸“祝鸿”就是夸本尊。
万苍朝着程陵风竖起大拇指:“程师兄,你真有眼光。”
程陵风:“哈哈哈哈哈哈!是吧,小夙夙,你看,小师弟夸我了!”
夙夜无奈笑道:“是是是,你最有眼光,要是能把音律再精修一下,就更好了。”
程陵风跳脚:“你怎么不说修修你的丝线啊!每天到处滚成一团,红的绿的黄的都有,打结了就缠我一身!”
万苍挑了挑眉。
夙夜一把捂住了程陵风的嘴。花长舟抱着胳膊站在其他衍无宗弟子旁边,摇了摇头,心道“这群师弟还真是闹腾”。
过卿尘用神魂“看”到了这幅画面,唇角微微上翘,传音喊了声“师兄”。
季秋明不解地问:“怎么了,师弟?”
过卿尘嘴角的笑意久久不散:“没什么,可能是因为开心。”
这是从师弟嘴里能听到的词语吗?!
季秋明闪到过卿尘边上,恨不得伸手捏一把那张脸,硬生生止住了冲动:“师弟,我感觉你有点不一样了。”
过卿尘:“我没感觉。”
这句话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和往常一样,季秋明拍了拍胸脯,放心了。
虽然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但既已宣布,便无法轻易改变。
莫易玄等着底下的弟子们欢呼完,声音渐渐减弱,这才收回卷轴,开口说:“排名第三的队伍,明日起便可进入藏书阁参悟,由长老负责登记;排名第二的队伍,等下便可以来本宗主这里领取半数奖励;排名第一的队伍,同样等下来领取全部奖励,另外,可自行选择何时进入天池参悟……”
不是还有个奖励吗。
万苍灵光一闪,抬头问道:“莫宗主,敢问那‘登仙阁秘宝’是什么?”
莫易玄身形微怔,居高临下地看向万苍:“本宗主不知道,登仙阁阁主没讲。但他说等宣布成绩时,会携秘宝亲自登门,嘉奖夺得魁首的小队。”
万苍追问:“那登仙阁阁主何时才来呢?”
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迫不及待想找慕沧岚问个清楚,搞清楚慕沧岚和天道究竟有什么联系。
莫易玄收回视线,看向远方:“应该快了。”
万苍还想发问,就望见远处的天空中升起一缕黑烟。
纸一所在的方向传来异动,过卿尘凭借神魂,同样感知到了黑气,他抬手祭出息冰剑,缓缓转向季秋明,神情凝重道:“师兄,锦涯宗出现了魔气。”
◎他看到了……魔尊万苍。◎
季秋明不明所以地望着过卿尘, 传音回复:“师弟可看得出,这一缕魔气从何方传来?”
这话说完他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距离太远,并且此刻师弟双目失明, 而神魂感知范围有限, 除非有载体可以充当“眼睛”。
过卿尘轻轻地摇头。
“罢了。”季秋明叹了口气, 担忧地望向远方。
十年的太平对于仙门中人来说很长,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却太短太短了。前几个月开始, 魔族就频频异动,没想到今天竟然如此嚣张, 敢出现在仙门大比的现场。
简直是欺人太甚!
“啊啊啊啊啊——来人啊——”
“救、救——命啊——”
对于仙门中人而言,寻常的魔气并不难解决,只要解决掉制造魔气的魔族,或者使用灵力或者法阵净化, 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魔气。在监管者统统在场的情况下,最引人关注的,反倒成了这一声穿透力极强、无比突兀的大叫。
断断续续的,有些耳熟。
感知延伸数百里地界,万苍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仔细分辨了一番, 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似乎是慕沧岚在嚎叫。
这傻逼来送温暖……哦不, 来送秘宝了,还是来捣乱的?难道是跟左霈他们撞上了?
不论是哪一种情形, 都超出了掌控,万苍目光飘向过卿尘所在的方向, 发觉那人几乎没有任何异样, 挂在唇角的那缕笑意渐渐隐去, 躁意盘踞在心头。
……果然不需要本尊。
过卿尘先是感知到了那缕魔气, 而后才听到声响,朝着不远处的来源皱了皱眉。他阖眸下达指令,让纸一循着魔气来源,探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长发及腰的纸傀儡瞬间从原地起飞,身化利刃,扑向了那一簇冲天的魔气。同时,息冰剑悬空,冰蓝光芒直指远方,剑鸣声声,引起了底下弟子们的注意。
“哎,你看你看,仙君怎么忽然拔剑了,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看息冰剑所指的方向,那边有一道黑烟,色泽纯黑,看着就无比暴戾,想必那就是魔气了!”
“啊,魔气?”
“仙门大比还没结束呢,魔族竟然如此大胆……所有监管者都在,敢直接找上门来!”
“魔族十年未出,我们锦涯宗断然不可能出现魔族,又怎么会有魔气?依我看,这分明是凡人家的炊烟!”
“还‘炊烟’,炊你个大头鬼的烟,”万苍收回视线,听到这句话,斜斜地睨了一眼那发言的锦涯宗弟子,“你见过范围这么广,威力这么大的炊烟。只怕是把那一方的山头都给当成菜烧了吧?”
他的话语夹枪带棒,攻击性极强,令人难以招架。
“你……”锦涯宗的弟子一瞬间哑口无,被堵得脸通红,转眼看到说话之人是谁,捏紧了拳头,嘴上的话题陡然一转,“这位,想必就是衍无宗的祝鸿道友了吧?”
方才众人都在闲聊,眼下指名道姓,分明是存了碰瓷之心。
要么就是想搞事。
此刻,万苍身旁的花长舟等人纷纷侧目,望向那名锦涯宗弟子。
被喊“祝鸿”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何况已过了好些月的时间,万苍完全熟悉了这个名字,他长眉一挑,因为之前锦涯宗所做之事,语气称不上太友好:
“是我。这位道友,有何指教?”
“我是锦涯宗带队弟子,颜律。”颜律慢慢平复着心情,脸上的热意一点点消退,“我想请教一下祝鸿道友,魔族蛰伏十年未出,这般远远望上一眼,连我都分辨不出魔气与炊烟,祝鸿道友怎么敢断定,那就是‘魔气’呢?”
瞧这话说的。
还在怀疑本尊是魔族内应,倒不如大胆点,直接指认魔尊!
“哦,颜道友,”万苍面无表情道,“这其实很简单。”
“愿闻其详。”颜律摆出了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仿佛刚才指鹿为马的不是自己。
“——说起来,范迁也是你们宗的带队弟子,是吧?”万苍扫了颜律一眼,恍然大悟般反问道。
颜律愣了愣:“是,有什么问题吗?”
万苍摇了摇头:“没问题,他之前陷害琼香楼老板娘,用的也是魔气,新鲜的很,想必死去的范迁道友的眼力,比我更好——这位颜道友,你这么虚心求教,那不如再辛苦一点,早死早超生,当面去质问范迁道友好了。”
不就是想往本尊头上扣屎盆子吗?想都别想,本尊才懒得给傻逼解答蠢问题。
万苍这话一出,颜律果然闭嘴了。
他不仅乖乖闭上了嘴,还咬紧了牙关,一副气到要晕倒的模样,旁边神态懵懂的小弟子赶紧扶住颜律。
程陵风见过范迁怎么为难他们衍无宗弟子,这会儿看万苍打嘴仗占了上风,不由得感慨:“小师弟的嘴皮子功夫越发厉害了,我自叹不如,还得多多学习!”
夙夜笑道:“小师弟的心态的确值得学习,当然,修为也是。”
花长舟早就看范迁不爽,心道“那厮死了活该,这同为带队弟子的颜律也不是什么好鸟”,他掌心忘生扇转了个漂亮的弧度,警告似的看了一眼颜律,传音道:“再这么针对我师弟,小心仙门大比结束后,我找你的麻烦。”
颜律缩了缩脖子,想到“祝鸿”诡异拔升的修为,以及平日关于花长舟不好惹的传闻,站回去了。
没想到公鸡师兄还挺关心本尊的。
万苍无意间听到了花长舟的传音,嘴角微微上扬。
息冰剑嗡鸣加重,过卿尘分神留意着纸一的状况,发觉其越来越近,如同一颗流星迎面而来,只好按兵不动。
众人的视野里,一个头顶黑白双色发丝的男修,身后跟着大团大团的黑气。正揪着自己的长发,脚踩准仙品的飞行法器,抱头鼠窜,就这么一直窜到了锦涯宗的广场,气喘吁吁地仰天长啸:
“仙君,救命啊——!!”
息冰剑应声而动,旋空破出,寒意逼人,捣碎了跟着慕沧岚的几团魔气,而后飞回了过卿尘手边。他身后,挺拔的傀儡化作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过卿尘宽大的衣袖之中,就像不曾出现过。
“得、得救了……”
慕沧岚小心翼翼地回首,发现尾随自己的魔气没有了,这才当着全广场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看起来好疼。
程陵风倒吸一口凉气:“大师兄,这位忽然窜出来的是谁啊?”
“登仙阁阁主,”花长舟皱着眉头解答道,“他鲜少露面,我也不过是下山历练期间进过登仙阁,有幸见过一次,再后来……”
再后来就是朔北城那一日。
夙夜没看清楚慕沧岚身后跟着什么,转过头来问道:“大师兄,刚刚那是怎么了?”
万苍接话道:“显而易见,有魔气撵着登仙阁阁主跑呢。”
至于为什么不是魔族。
因为他没感受到来的是哪位魔君。
“不止如此,”花长舟一扇子点在万苍的发顶,望向远处泛黑的天际,面色凝重道,“师尊一剑驱散了魔气,但天边的魔气仍然没有消失。”
“花师兄,别敲我头,”万苍抬手挡开了花长舟的扇子,眸光一沉,“魔气没消失,说明那边的源头没解决。”
眼下,过卿尘还看不到东西,想必只能用神魂观察。若放在以前,万苍不知道过卿尘的身份,身为魔尊,他巴不得双方赶紧打起来,甚至会鼓掌欢呼。
但今时不同往日。
万苍轻轻一啧,感到更加烦躁了。他略微垂眸,金红的光焰在指尖跃动,像某种没有神智的灵宠,乖巧而温暖。
慕沧岚撑着颤抖的双膝,从地上翻身爬起来:“多谢仙君相救……仙君,外面有好多魔族,盯上本人了!”
过卿尘以神魂扫过慕沧岚全身,轻轻颔首:“本君知道,阁主,可感知到了魔气来源?”
“只看到几团魔气,没有看清究竟是谁的,那边的山头炸了几座——就这般威力来说,很像是四大魔君共同出动。”
过卿尘分析道:“四大魔君只听从魔尊万苍的命令,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动了。魔族上一次倾巢而出,还是在仙魔大战中。”
白光一闪而过。
“正是如此,”慕沧岚欲哭无泪,抬起破烂的衣袖,和那件完好无损的秘宝,示意过卿尘看,“今日携秘宝出门,来嘉奖获胜的队伍,没想到一出阁就被追了十几个山头——还好本人的法器多,才不至于遭了魔族的毒手!”
“仙君,您可一定要替本人主持公道啊!!”
如此来看,天残秘境中会有魔族出现,根本不是巧合,究竟是莫易玄捣的鬼,还是锦涯宗其他人惹的祸……
或者,就是仙门内部已经被渗透了。
过卿尘越想越心惊。
可十年间,师兄与其他宗主数次开会,仙门内部新鲜血液不断涌入,按理来说,已经肃清了一切有异心的弟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本君知道了。”
过卿尘落了个治疗的法诀在慕沧岚身上。他的眼前从漆黑一片,到出现了模糊的、不成形的彩色光团,最终拉长成一条条人影,自行走动,凤眸眯起不自然的弧度。
情况尚不明晰,弟子们都在下方站着,这绝不是眼前的景象。
“各位宗主,”过卿尘不动如山,如冷泉般清冽的声音传进每一个人耳中,“今日恐怕有一场硬仗,麻烦诸位看好各自门派中的弟子……必要的时候,需要诸位齐心协力,共同开启伏魔阵。”
伏魔阵是上古大阵。
阵法开启之前,需要上百名修仙者按照不同的方位站定,用以封锁净化魔气。
十年前,仙魔大战之时,衍无宗就用过缩小版的伏魔阵。但因为阵法坚不可摧,导致守阵时修为较低或者防御能力较弱的弟子,被魔族挨个盯上、击破,然后不断填充,这才造成了如此多的牺牲。
“是,仙君。”在场的所有宗主齐声回应,纷纷落到了自家队伍中间。
“看来这仙门大比,是没办法圆满落幕咯。”酒疯子站在玄逍派的队列中,事不关己似的喝了口酒,脸上没什么表情。
和左霈通讯的法器不久前被本尊亲手斩断了,眼下几乎失去了信息来源。
搞不清楚魔族那帮傻乎乎的下属想做什么,万苍摸了摸丹田处的那颗魔域之核,有些难办地收拢眉峰,无意间流露出骇人的低压。
程陵风和夙夜搓了搓胳膊,略微退开一步,唯有花长舟抬起忘生扇,一扇子落到万苍头上,眼神瞄了瞄队伍前方的过卿尘:“怎么了,师弟,你跟师尊吵架了?”
公鸡师兄难得叫一声“师弟”。
更难得的是,在情感方面这么敏锐。
“说了不要打头,花师兄,”万苍瘪了瘪嘴,目光聚焦到白衣飘飘的背影上,声线逐渐低沉,“我跟师尊没有吵架。”
花长舟无语道:“嘴硬,除了魔气出现时,你方才一直盯着师尊,都要盯出火星子来了!”
万苍:“……?”
本尊有这么明显吗。
花长舟看不得万苍这副受气包的模样,便想直接将人提到了过卿尘身边。奈何万苍保持原来的身高,比花长舟还高出许多,被人强行像拎小鸡崽似的拎着衣领。
这幅画面不伦不类,简直异常搞笑。
附近的仙门弟子们想笑却不敢笑,憋得肩头耸动,纷纷别过头去,发出了各种各样奇怪的气音。
“噗——”
“哈哈哈哈……这俩人是在干嘛呢?”
一时间,广场上充满了欢愉的气氛。
当事人万苍还在思考“要不要放归墟出去,转移仙门中人视线,顺便与左霈取得联系”。他没留意到花长舟的举动,结果一抬头,就对上过卿尘略微失神的双眸。
万苍说不出到底开不开心,跟着花长舟喊了声“师尊”,嗓音有些低沉。
过卿尘凤眸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薄雾,却无比精准地“看”向万苍所站的位置,主动开口:“你们怎么了?”
“徒儿没事。”
“弟子带师弟站过来。”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一个又冷又硬,一个恭敬如常,季秋明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花贤侄无事,如此看来,是祝贤侄单方面出了点小问题,不关你师尊的事。”
“是,不关师尊的事。”万苍敛眸,难得没有反驳。
季秋明:“出了什么事,让师伯来……”
“师兄,”过卿尘强硬地打断了季秋明的话,早在二人靠过来时,他就设下隔音法阵,就算不用传音,也不会被旁边的人听到,“现在不是讲这些小事的时候。”
昨夜明明……本尊迈出了如此大一步,怎么能算“小事”呢!?
万苍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满地看向过卿尘,但无法言明真相,气得攥紧了五指,扭过头去,不想理任何人。
没想到不扭不知道,一扭吓一跳。
他余光瞥见了方才还虚弱倒地、长跪不起的慕沧岚,一个飞身跃起,扑向过卿尘,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不明物体,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
这状态很不对劲。
万苍一掌轰出,焦急地提醒道:“师尊,当心!”
没想到慕沧岚灵活得像山间的野猴,躲过了掌风不说,还瞬间旋身,将那东西狠狠拍到了万苍身上!
黑色的光晕闪动。
万苍霎时难以挪动步伐,就连识海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扑倒在过卿尘腿上。
过卿尘左腿一重,竭力稳住身形。他眼前涌现出无数画面,无神的凤眸骤缩。
他看到了……魔尊万苍。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重感冒,实在写不动。后面一段时间又要忙起来了,有空就会更新的,宝宝们见谅w
◎“本君想立刻杀了你!”◎
长夜寂静, 半弯月高悬,霜华淡淡,洒落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风卷起枯叶, 吹过墙边的青苔, 又吹得某户人家门前的红灯笼略微摇晃。
“叩, 叩叩。”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响起了一阵不慌不忙的敲门声, 显得无比突兀。
过卿尘抬手轻轻摁住额头,来不及细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为何看到了魔尊万苍,循心而动,猛地一转身。他眼前的五色光团不再涌动,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聚焦到那扇分辨不出颜色的大门上,接着缓缓抬眸,便看到一位玄衣的男子。
——是这人在敲门。
过卿尘朝前走了几步,脚步声不重,却足以让人听到,而敲门者毫无反应。
他这才发现, 那人脸上覆着半块鎏金的面具, 下颌线清晰锋利,唇角漫不经心的提着, 仿佛要做的只是出门漫步一般的小事,但手里闪烁着寒芒。
那是一把镶着苍青色宝石的长剑, 剑身极薄, 滴滴答答的朝下淌着血, 叫人无法忽视。
这柄剑似乎有些眼熟。
但他想不起来是谁用过了。
过卿尘很快就适应了重新恢复正常的视力, 放缓呼吸,站在不仅不远处,仔细观察着这周围唯一的活人。
“叩、叩、叩。”
连续三下敲门声再度传来,不慌不忙,却足以响彻这一整片寂静的空间。此刻,按理来说是深夜,来访者仿佛对登门拜访的时机毫不在意,似乎执意要敲开眼前这扇大门。
过卿尘视线上移,开始盯着半块鎏金面具发呆,瞳孔逐渐缩小。
——这是魔尊万苍的面具。
他与那人交手太多次,早已记得面具的模样,然而十年过去,再次见到这物件,居然没认出来。
魔尊万苍。
他那不存在的二徒弟苍晚。
……竟然已经死去十年了吗?
也就是说,这些是十年前的场面,过卿尘脑海有些混乱,思绪闪回到慕沧岚扑过来的前一秒。
以神魂视物多有不便,视角十分抽象,只能看到类似于人形的气团,色彩较为逼真,但始终不及用双眼视物来得直接……当时,腿上变重的触感无法忽视。
应该是有谁不小心撞到了他。
所以方才不是在锦涯宗吗,怎么一眨眼就换了地方,莫不是登仙阁阁主带来的那份“秘宝”有异?
过卿尘霎时眉头紧锁,不可抑制地担忧起在场的一众仙门弟子。魔气的来源尚不清楚,希望那一堆监管者能稳住场面,等他回去。
眼前的万苍低低笑了一声,打断了过卿尘的思绪:“好不容易挨家挨户找回来,特意留到最后来拜访,舅舅和舅妈竟然不在家,守着他们亲爱的儿子读书吗……当真是怪事。”
什么舅舅,舅妈?
他只听说过万苍杀人不眨眼,感受过与之战斗时,棋逢对手般的畅快与无奈,却不知魔尊竟然也是有家人的。
这般深夜前来,看着不像是要探亲访友,最大的可能是……
——杀人。
过卿尘心头揪紧了。
“罢了,这家人还真是给脸不要脸。”万苍如同变脸似的,刹那间失去了耐心,艳红的两瓣唇略微下压,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其皮肤更为苍白,犹如地狱归来的厉鬼:
“——那就……直接开吧!”
他狠狠地挥出一剑,剑气四溢,两片木制的门板瞬间炸裂成碎屑,朝四周飞散开。
“砰!”
过卿尘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碎屑扑来,下意识侧首。而全部的木屑从额前和眼前穿透,他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眉头皱得更紧。
这一幕更加证实了眼前的场景只是过去,过去为既定事实,无法改变。
无论眼前之人做什么,他只能被迫当个袖手旁观的看客,没办法阻止万苍的恶行,亦无法保护那些无辜枉死之人。
万苍迈步走进大门,挑了挑眉,抬脚踏碎了门槛,发出一声不屑的“呵”。
过卿尘盯着变成齑粉的门槛,想看看万苍究竟要做些什么,这会儿正好省了抬脚的力气,默不作声地跟着进去。
二人一前一后,七拐八拐,来到了一间房前。
这间房子很大,里面没有半点光,门前有一棵树,目前应当处于生长期,枝叶繁茂,像一把遮天蔽日的大伞。
万苍脚步停滞,盯了这棵树好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了房门口,不退也不进。过了好半晌的时间,他忽然转身,目标明确地走向另一间破败的小屋,抬手碎掉了生锈的铁锁。
“吱呀。”
柴房的门被万苍轻轻推开,高大的身影走了进去,背对着过卿尘,转首看向右侧一角,又缓缓蹲下,蜷做一团,像小孩子似的缓缓缩在角落里,任由一片阴影吞没了他。
这模样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寂寥。
“你到底在干……”过卿尘看着这位昔日的宿敌,欲言又止。
简直搞不懂这位魔尊在转悠什么。
从进门之前开始,他就隐隐觉得要发生不好的事,可万苍不走寻常路,做的事超乎常理,深更半夜戴着面具,提剑造访,不像是来杀人的,反倒让人品出些怀念的味道……
过卿尘被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得一愣。
他觉得眼前的人影与插科打诨的苍晚一瞬间重合了,五指微蜷,无意识朝万苍伸出了手。
“……”
即使万苍听不到,过卿尘也觉得此时该说些什么,或者做点别的举动……但他作为局外人,作为与魔尊相对的仙君,只是张了张嘴,目不转睛地看着万苍。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万苍像朵蘑菇似的,在柴房角落蹲了如此久的时间,过卿尘就站在门口注视着,陪了他这么久。
“好了,本尊拼尽全力从那鬼地方活下来,不是来做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