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岁纪by游瓷

作者:游瓷  录入:10-06

两个人无力地对视着,眼中都有万般无奈。
赵方蒴已经走到了洛钦面前,用一种审判般的眼神注视着他,然后,一拳落下。
雷声响彻夜空,走马灯般闪过的闪电照得大地通明如昼,狂风扬起沙尘漫卷而来,连着闷了几天的积雨云,终于哗的一声瓢泼而下。
远处盘旋扫射的直升机灯光时不时扫过安全墙外围,惨烈的战况依旧在持续,联盟和自愿赶来支援的再造人类与尸群战得昏天暗地,感染者们更加躁动,狂乱的尖啸声此起彼伏。
程清尧的枪打空了,他摘掉破碎的护目镜丢到一旁,然后伸手摸了摸腰上的弹夹,已经瘪了下去。现在许多人都已经是真正的弹尽粮绝,全靠赤手空拳的蛮力对抗无边无际的尸群。
白无泺靠在垮塌的墙壁前,抹掉脸上的雨水,轻叹一声:“再不打完,我们真要死在这了。”
程清尧听到他熟悉的川渝方言,笑了笑,没再说话。
只要这城里还有再造人类在死斗,那些感染生物就会被不停地吸引过来,空气中的费洛蒙将它们刺激至疯狂,对死亡毫无畏惧。
满地被雨水卷起来的污迹汇集在一处,已经分不清泥沙还是血水,蜿蜒地朝低处奔流。赵方蒴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右手使力向下压去,与洛钦两相对峙,已经僵持不下了许久。
“这么快就被你杀了怎么行?”洛钦毫不吝啬自己的讥诮,“荔枝可看不得我出事。”
“你早就应该带他走,几年前他被方舟围杀的时候,你就应该这么做了。”赵方蒴手上更加用力,“这些年你做了什么?在李牧祁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把方舟的势力转化成你的,到最后,你自己也沉迷玩弄权术了吧?”
洛钦笑起来:“你又跟我讲玩弄权术……不捏点权力在手里,会被你弄死的,赵中将。是您教我不要主动向别人暴露自己的致命弱点,也教我说大话要有资本,每一个字,我都记到现在呢。”
赵方蒴静静地看他一会儿,笑出声:“我都教了两个什么人出来,一个比一个认死理。”
“洛钦,别和他废话!”
水荔扬用手攀着身旁的石块站了起来,双眼散发出血红的杀性:“杀了他!”
这句话不轻不重,正好砸在赵方蒴耳朵里,对方的表情似乎僵了一秒,不过很快就说道:“那他也得有这个本事。”
他说着,整个人低喝一声,双手砸了下去。
洛钦飞快地向旁边让开,赵方蒴双拳好险只砸在了距离他不到一尺的乱石堆里,见被他躲掉,很快又抡来第二拳。
“叮——!”
赵方蒴垂眼看着拳下寒光,只见大雨磅礴中,程清尧以空枪硬硬撑下他这一击,虽然口含鲜血,手臂颤抖不已,可眼神里仍全是和少年时期别无二致的坚定和锋芒。
他想起来了,这几个孩子,每一个都有过最叛逆、最随心所欲的年岁,不会服软,也不肯后退,跟过去的自己一样。
“洛钦!”就在赵方蒴迟疑的半秒内,程清尧回头看向洛钦,“快!”
赵方蒴一脚将程清尧踹了出去,力气狠绝,好像浑然不担心自己会要了这个曾经照顾过的晚辈一条命。
白无泺硬撑着一股力气,翻身滚过去接住程清尧,两人一同摔倒在乱石中,鲜血淋漓。
洛钦没有犹豫,他牙关紧咬,找准机会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浑身的力量都在此刻爆发,戴着护甲的双手紧紧锁住了赵方蒴的脖子,把人拉着往后摔去。
赵方蒴刚要反击,胸口就被一阵翻江倒海的钝痛撕裂。
漆黑的护甲从他前胸穿出,洛钦狠命往前一挺,那坚硬的金属壳便又刺入了几分,接着他迅速按下右手一枚隐藏的暗格,数十道倒刺应声弹出,眼前的身躯顿时血流如注。
水荔扬捡起地上的刀,飞身上去,一举划开了赵方蒴的喉咙。
“唔……”
赵方蒴拼命向后一仰,才没让水荔扬这刀直接将他身首分离,只是刀口实在太深,脖子上血肉翻绽的伤口不住地向外喷血。他吐干净口中的残血,反手便是一个肘击,将洛钦击飞了出去。
洛钦被撞得七荤八素,脑袋发蒙,被雨水和血水冲了满脸,眼前还没来得及恢复清明,就被赵方蒴从地上提了起来。
对方那铁钩似的手布满粗粝的老茧,腕上冷冰冰的铁甲贴着他脖子,丢给正要冲上来的水荔扬一个眼神。
“别动,听话。”
水荔扬僵在了当场,他听见清晰的颈骨被捏碎的响声,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洛钦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水荔扬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水荔扬颤抖着握紧了手中的刀,又松开,愣愣地望着面前的洛钦。
他此刻完全无法凝神,脑子里一会儿在计算直取赵方蒴命脉的最快方式,一会儿又被洛钦浑身是血的模样充斥,而恰巧二者都需要他立刻做出判断和取舍。
这一次他必须当机立断,容不下丝毫犹豫。
赵方蒴眼见这样威胁水荔扬有效,于是用胳膊挟持住洛钦的脖子,将人拖着往后退去:“跟他最后说几句话吧,扬扬。”
他右手护腕噌的一声弹出尖刺,狭长锋利,抵在洛钦后心口的位置,端头的微型注射针闪着寒光,雨水顺着寒锋淌落,在脚下汇聚成一片漩涡。
“赵方蒴……”水荔扬红着眼眶,怒火已然达到临界,“你敢。”
洛钦忽然开口,嗓音已经完全变形,声嘶力竭道:“荔枝,你能杀他!你是红眼,不是他养的小猫小狗——你一直比他强,他是被病毒支配,只有你能支配病毒!”
赵方蒴听他不自量力地口出狂言,摇头一笑。
洛钦死死盯着水荔扬,眼神中有烈焰在燃烧。在赵方蒴没有看到的地方,他动了动嘴唇,对水荔扬说了句唇语。
——不要犹豫,动手!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机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要成功。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至少水荔扬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上,从洛钦对他做出那个口型,再到他果断地举起手中的刀冲向赵方蒴,仅仅只过了半秒钟。
半秒之间,一锤定音。
水荔扬在接近赵方蒴的瞬间,受众的刀忽然脱手,不知什么时候从袖口翻出了一支不起眼的纳米注射器,风驰电掣地刺进了赵方蒴的动脉——
锐器刺穿身体的闷响撕裂耳膜,水荔扬闭上眼,并没有停下俯冲的动作。
锐利的金属尖刺从洛钦胸口穿出,下一刻,水荔扬自己也撞了上去。
“哥——!”
白无泺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洛钦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暖和坚实的怀抱,水荔扬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转着,让他忽然想起来某时某刻,自己也在什么地方的雨夜,听过这样的耳语。
“没事……没事了,我陪你。”水荔扬并未理会锐器穿心的痛苦有多强烈,只是抱着洛钦一遍遍柔声安慰,同时将右手的注射器一推到底。
大雨滂沱,几乎掩盖了所有震天的厮杀与叫嚷。世界逐渐安静下来,空余彼此紧紧相贴的心跳声,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炽热。
“荔枝。”洛钦伸手贴着水荔扬的脸,笑得仿佛叹息,“我们真厉害。”
水荔扬抬起头,看向一侧的赵方蒴。
那管反制剂已经被一滴不剩地推了进去,赵方蒴捂着脖子拼命咳嗽,眼里爬满了红血丝,口中正不断往外溢血,整个人由于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
水荔扬心中忽然泛起一股不知道是愧疚还是悲伤的情感,不过眼下也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丢掉手中空空荡荡的注射器,却察觉到胸前的伤口有些不对劲。
没有那种熟悉的撕裂感,伤处也并没有持续扩大,而是有了愈合的迹象。水荔扬咬着牙将赵方蒴护腕上的尖刺拔出身体,拉着洛钦摔倒在一边,鲜血的气息顷刻弥散开。
洛钦胸口的伤居然立即就开始慢慢愈合了,痛感也逐渐减弱,直至伤口修复如初,看不出任何被穿透过的痕迹。
“护腕里面什么都没有?”水荔扬终于撑不住了,脱力倒在地上,看着赵方蒴,“你骗我。”
他明明看到了,即墨柔的脸被那些尖刺划伤,在反制剂的作用下无法愈合,可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
赵方蒴已经没有了丝毫力气,吐息气若游丝,正感受着生命从自己体内快速流失。
“杀了我吧。”赵方蒴胸口剧烈起伏,强效反制剂正在撕裂他身体里的再造细胞,浑身的染色体结构被彻底破坏,再也难以重组,那是比重度核辐射还要强烈千万倍的痛感,“给我个痛快。”
“给你个痛快?”水荔扬仿佛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猎鹰死的时候,你给他痛快了吗?程清曳、小许和叶晴岚,这些人死的时候,没有一个是痛快的,还有……还有思弦思淼。”
他说完,一刀捅在赵方蒴脖子的伤口上,对方疼得直发抖,可他丝毫没有松劲儿,“我要让你尝一尝,猎鹰、白狼和黑豹他们死的时候有多痛苦,赵方蒴……我一定要让你比他们还要痛苦,你想死,我偏不让你这么痛快。”
“你很果断。”赵方蒴逐渐变得浑浊的双眼向着他,绝望如烈火在其中煅烧,嘴角血流不止,“作为蓝焰大队的队长,你合格了。”
“你不配,赵方蒴,你不配这么说。”水荔扬笑得凄凉,“你不配再提蓝焰半个字,你对不起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他笑着笑着就连眼泪也流了下来,混着雨水爬了满脸,从他下颌流淌进领口。
“行林死了,小陈死了。小张、以楠,他们都死了……蓝焰从前有那么多人,二十六个队员,死得只剩下我们三个,只剩三个人……他们全都白死了,所有人的牺牲都没有意义!”
从前水荔扬只是叫这些队员的代号,很少认认真真地叫他们的名字。
但那些刻在墓碑上的,不仅仅是铭牌上那一个个陌生冰冷的代号,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个名字背后,都有独一无二的、鲜活的喜怒哀乐。
水荔扬继续说:“你做梦会梦到他们吗?我会,这些年我多少个夜里梦到他们还在。他们叫我队长的时候,每个人的声音我都记得……”
他停顿了很久,哑着嗓子说完了后半句:“我不能让他们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不止蓝焰。”
不止蓝焰,不止他的家人,还有卫蓝、程清曳、许明睿、叶晴岚、费应倪……无数的人用血铺出继续往前的路,他要让这一切都值得。
赵方蒴长叹一声,他能感觉出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视线渐渐涣散,连耳朵也听不太清楚了。他眼前浮现出蓝焰每个人的样子,那些人对着他,似乎在质问,又似乎无可奈何。
他的确从没有梦到过,或许是因为他不愿再回头。
“他们来接我了。”
他听见自己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紧接着世界由重变轻,只剩雨水冲刷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水荔扬感觉自己似乎又回来了一些力气,他努力地爬起来,挪到赵方蒴面前,注视着他。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赵方蒴的瞳孔已经散大到了临界点,红色缓缓褪去,露出原本深棕色的瞳仁。
他已经不记得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境地了,最初或许是因为不甘心,是因为怨恨,不信自己的特种兵生涯就如此断送。明明终身残疾不是他自己的错,只是偶然,只是飞来横祸。
少年入伍,只想要征战沙场,万死不辞,就算付出所有也毫无怨言,却没成想那一刻真正来临时,自己却无法接受了。接下来的日子他都深陷入怨怼和不平当中,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初心早已扭曲,记不清来时的路了。
他转向水荔扬,翕动着嘴唇:“你……”
水荔扬漠然望着对方,似乎已经不指望有什么遗言能留了,他只觉得心中麻木,连痛苦都被一并冰冻住了。
“你是我的……骄傲。”
赵方蒴说完最后一个字,脖颈鼓起的筋脉倏地落了下去,一口气自他胸中送出,之后便再无气息了。
水荔扬呆呆地半跪在他面前,开始耳鸣。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
不会再有人回答他了,面前的赵方蒴,他曾经最敬重的赵叔、赵队长,已经死了。
水荔扬如梦初醒一样,忽然抖了一下,怒气和彷徨爬上脸庞,执拗又绝望地追问着:“你最后一句话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吗?你以前从来没对我说过,我早就已经……”
洛钦在身后轻轻叫他的名字,伸出手去:“荔枝,来。”
水荔扬回过身,浑浑噩噩地抓住洛钦的手,“他疯了,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因为赵方蒴死前的那一句话,前所未有的汹涌心魔将他重新拉入了深渊。
这句话他或许少年的时候期盼过,无论是对水云霆也好,对他那个不谙世事、天真而痛苦的母亲也好,还是后来的赵方蒴也好,他寻求了很多年,从未得到。
渐渐的,他也不再奢求什么人对他的夸奖和垂怜了,他跟在赵方蒴身后,直到两人渐行渐远。
如今他忽然等到了这句年少时就被风吹散的话,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
白无泺转头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是不是眼泪。
“程清尧……”他颤抖着叫出声,“你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他,断断继继的雨滴声落在他耳畔,寒意爬满全身。
白无泺想爬起来,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黄毛咬着手电,费劲地翻过垮塌的楼房,地上湿滑得很,满地都是碎石和泥泞沙块,他已经摔了好几次,连滚带爬地往前面塌掉的写字楼跑去,大喊:“老大!洛哥!”
没人回应他,雨已经快停了,淅淅沥沥如同牛毛扑在脸上。黄毛急得要命,连喊了几声,却只引来了废墟里的几只丧尸,被他乱刀砍死,尸体横七竖八地坠下高处。
之前的战斗就发生在这个方向,黄毛跟着森羚等人在安全区外镇守防线,厮杀了半夜,总算抵御住了感染潮,而这边的激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无声息地停了,洛钦和水荔扬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森羚还要负责外围的善后,抽不开身,于是黄毛自告奋勇地来找人。
身后的废墟里传出一阵咳声,黄毛大喜,连忙奔过去,却只看到虚弱靠坐在那里的即墨柔,火急火燎地追问:“我们老大呢?”
即墨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指指前面:“没死的话,应该在那儿。”
黄毛连忙呸呸呸了几声:“老大他们都是大难不死的命,肯定没事儿!”
“那你还不快滚过去。”即墨柔不耐烦地闭上双眼,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早了能赶上给水荔扬收尸,再跑慢点,另一个也要殉情了。”

第287章 我是你的骄傲吗
黄毛立刻扭头跑了,朝着即墨柔指的方向,又摔了几次跤,捡起满地乱滚的手电筒,终于看到前方的乱石堆里爬上来了一个身影,步履蹒跚地扶着石头站稳,然后又回过头去,伸手从废墟里拉出了另外一个人。
“老大……”
水荔扬没注意到有人来,将洛钦拽上来之后,就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废墟里。
洛钦扶着水荔扬坐起来,仔细地替对方擦去脸上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有些心急,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几乎搓出了红印子。
水荔扬轻哼一声,他才蓦然停了手,轻轻叫道:“荔枝。”
“你干嘛,要搓一层皮下来吗?”
洛钦皱眉:“你先不要说话,感觉怎么样?”
“还行。”水荔扬仰起脸冲着他笑,“原来快死了,也就是这个感觉。”
“我去找祝衍。”
洛钦立马就要站起来,水荔扬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摇头道:“别去……你别走。”
黄毛见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老大!”
水荔扬转脸看着他,啧了一声:“我靠……你头发怎么又染黄了?”
他说完,又自己开始笑:“算了,黄头发挺好看的,比绿的好。”
洛钦现在没心思听他开玩笑,慌不择路地冲黄毛吼道:“去找人,快!找祝衍!”
“我去叫人,老大,你撑着,撑着!”黄毛扭头跑开,手电筒的光乱飘着远去了,周围又归于一片黑暗。
水荔扬仍抓着洛钦的手,垂下头,声音有些委屈:“你别走,陪我待着。”
洛钦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用最温和的费洛蒙安抚着对方:“好,我陪着你呢,荔枝,我等一等祝衍过来好不好?你跟我说说话,不要睡过去,没事的。”
他也不知道在安慰谁,更多的却像是说给自己听而已。
因为他看到了,水荔扬心口的穿刺伤这次居然没有愈合。
“你有没有事?”水荔扬问他。
“我当然没事。”洛钦很快地带过这个话题,“你看,雨就要停了,荔枝。”
水荔扬看了看四周:“无泺和程清尧呢?”
洛钦叹了口气,心中焦躁:“我不知道……你先缓一缓,我们再去找找看。”
水荔扬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洛钦,你得好好活着啊,我知道你这会儿在琢磨别的。”
“当然要跟你一起好好活着,一切都结束了,荔枝。”洛钦执着地说,“你是不是答应过我,等春天要一起到南方去玩吗?今年春天没能去成没关系,我们可以等明年春天,找个暖和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一直开着车向南,我带你去风景最漂亮的海边。”
“可是我不行了啊。”水荔扬弯了弯眼睛,嘴角在笑,“你看得出来,对不对?你很聪明。”
他抬起自己的手腕,一截红绳从衣袖里滑落出,“你可以把这个拿走,虽然我也舍不得给你,但是……它可以替我陪着你。”
洛钦和他额头紧贴着,双目血红,带着威胁的意味说道:“我不要这个,荔枝,我就要你活着,否则我就……”
他想说自己也会跟着一起去死,但他心里明白,这并不足以刺痛水荔扬最深,对方反而会笑着对他说别傻、你要好好活着。
虽然他从很久以前就发誓,再也不会让对方痛苦,但倘若还有一丝挽回的希望,他就顾不上别的。
“否则我就再去洗脑,忘掉你。”洛钦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然后我会爱上别人,荔枝。”
水荔扬果然怔住了,接着眼里涌起失落和伤心,颤抖着用手去碰他的脸:“不要,不行,你不能爱上别人的,你不能忘了我。”
洛钦准备了更多的话,可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他的心脏被水荔扬的眼神狠狠捏碎,忍不住低头抱紧了对方:“你也很聪明,难道会猜不到吗……除了你我还能爱上谁呢,就算我失忆一百次一千次,每次爱上的人也都是你……”
“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很高兴。”水荔扬喘着气,又咳嗽了几声,“但是,你可以不要忘记我吗,洛钦?”
憋闷的感觉越来越强,他知道自己大概是限期将至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牢牢地盯着洛钦的脸,眉眼间一寸一寸的地方都要拼命看清、记住,每一处细节都不能忘。
他不能忘,怎么可以忘,就算是死,也不能忘记。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洛钦曾经的人,只有他了。
其实他怎么舍得让洛钦和这个世界仅存的一丝连结也这么消失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不再有来处,那些被遗忘了的记忆和过往都随着自己的死亡而被抹杀,这对洛钦不公平。
所以他要记得,再过几辈子也要记得,这个世上他永远深爱着、曾给他带来最难以忘怀的温暖的人。
“你不知道,洛钦,支撑着我活到现在的人,是你。”
水荔扬微笑着说道,眼前往事依稀浮现。
洛钦双手搂着他的肩膀:“我知道,我刚才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很多——”
他没有撒谎,他脑内从刚刚起就开始走马灯般地翻起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回忆。那些是他曾被曹芸掩盖在催眠之下、真实发生过的记忆,一幕幕一帧帧,最终组成了真实的他自己。
水荔扬微怔,有些不可思议:“你想起来了吗?”
洛钦拼命点头:“想起来了,小时候,我们,我和你……荔枝,你别扔下我,我想起来了,以后我都说给你听,都说给你听……”
他忽然顿住了,唇舌发麻,浑身针扎般难受。
因为他听到水荔扬在哭,不是压抑克制的哭声,而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发泄:“我以为我等不到了,二十多年了,洛钦,我以为我等不到了。”
那哭声里并非是属于“红眼”的脆弱,而是二十多年前,生活在富贵假象里的那个胆小敏感的小朋友。
“我找过你,16岁那年我坐火车来汉州找你,小时候你给我那张纸条上的地址我也去了,但是没见到你,我见到的是年雨。”洛钦握着水荔扬的手,发着抖说,“他告诉水云霆了是不是?我一回去就被带走了,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水荔扬抽泣着点了点头:“我说过的,洛钦,你想起来一定会恨我的。是因为我你才变成这个样子,是我让水云霆知道自己在福利院交了朋友,他才会发现你。从那以后他一直在监视你,卫蓝心软放你去了汉州,告密的不是他,是年雨,都怪我给了你地址。”
他停了好半天,喘匀了气,又说:“我说过要再去见你,要带你走,可我答应你的没有做到,对不起……所以我又见到你之后,真的很想全都补给你,我不想你恨我。”
“我怎么会恨你?”洛钦亲吻掉他的眼泪,“我做过的事,从来都没后悔过。”
“二十年前在福利院,那是我最快乐的几个月。”水荔扬声音涣散,喃喃道,“后来我一直告诉自己,那几个月发生的事我每分每秒都不能忘。你的那些过去,如果我都不记得了,还有谁会替你记得?”
“好,好,都怪我。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荔枝,你得陪我。”洛钦蹭掉自己脸上的潮湿,勉强地笑了笑,“你不能死,我有很多话还没跟你说,很早以前我就想说的。”
“好。”水荔扬望着他,微笑点点头,“我听着。”
他的手已经冰凉了,可洛钦还是不放弃,执意捧在身前搓着,好像这么做就能把这具虚弱的身体重新暖热。
“我不管水云霆、赵方蒴他们怎么看你的,你在我心里是最珍贵的,你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了。”洛钦低声对他说,“荔枝,你听见了吗?”
“赵方蒴说的话,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水荔扬云淡风轻地摇头,“我只想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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