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有另一个名字。”
闻绪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李雨游回过头看,发现闻绪被更为牢实地锁在了一张病床上,人醒了,但完全无法起身,脖子上卡着一个一个不粗不细的金属质感圆环,几根很细的线连接着他脸部各处的贴片。
陈徊似乎也没有预料到闻绪的苏醒:“这么快?看来闻总比我想象中还要身强力壮。”
“什么意思?”李雨游问,“什么名字?”
陈徊似乎有些苦恼,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回答:“我其实很讨厌这种漫长的自述环节,但小游这么想知道,我也不能不配合。”
陈徊回过头,与李雨游对视:“那我再认真自我介绍一下吧,在成为陈徊之前,我叫安玉红。”
李雨游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在哪里听说过。
但安这个姓让他很快联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人:“安?是安享安瑞昀那个安?”
“他是安享的弟弟,”闻绪继续说,“就是安呈鹏跟歌女生了但一直没认回来那个——”
话没说完,闻绪突然一声闷哼。李雨游看见他上半身的肌肉倏然绷紧,青筋外露,应该是颈上的设备进行了一次电击。
“抱歉,”陈徊面露愧色,“我还是喜欢亲口说自己的家事。”
实验室的灯突然悉数亮起,包括中间那块大且显眼的显示屏。李雨游对这个屏幕不陌生,以往每次组会都会用于展示实验数据和进度,而此刻屏幕上密密麻麻陈列着若干案例,多得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
他尽力眯上眼睛,细看了其中一小块图片,才终于辨认出这是LSD-29的人体测试结果。而从数量上来看,这些案例远比他认知中的要多。
“我的事情其实有点枯燥,希望你听了不要觉得太无趣。”
陈徊找了个地方坐下:“我确实是安呈鹏不该出生的孩子,到十五岁才知道我生理学父亲是谁,我妈去世后安呈鹏算是良心未泯,给了我单独的住处又送我上学。我其实从来没有因为出身而遗憾过,因为在我的认知里,这自始至终是一个能者上平者让的地方,见过安享这种弱智,我就不会怪罪自己的命运,至少上天给了我一个没那么残缺的脑子。”
这是李雨游第一次听到陈徊以如此直白的贬义词汇来评价人。
“我一度以为安呈鹏也该这么认为,但他总是表现得很犹豫,作为企业家的他知道能力该是衡量人类价值的标尺,作为一个传统男性,他又无法割舍那些古旧的思想,执着于毫无意义的正统、血缘与体面。”
“最初我没有在意,我钻研药学,以为等到我足够证明自己远高于另外两人的价值时,他自然而然就想得通,我万万没想到,当我把证明自己的成果呈现在他面前,他表面否认了我的水平,事后又将我的数据用在了药云研发线上。”
“我质问过,愤怒过,多次跟安呈鹏沟通过,然后发现语言是最无用的东西,当你们处在并不平等的位置,并且拥有不同的立场,你所有的据理力争在他人面前都是手段之一,人一旦有了观点,只会找各种蛛丝马迹来印证,言语根本不会改变任何立场。”
“所以你决定从其他地方下手。”李雨游说。
“一开始没这个思路,”陈徊回答他,“跟安呈鹏闹僵后,我换了个名字进军科所,原本只是为了继续学习顺便赚点钱,以后哪怕自己自立门户也有底气,止痛药、吐真剂,什么有市场卖什么,直到你把LSD-29送到了我面前。”
陈徊回忆起那瞬间依旧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真能出现改变人意志的东西,能让所有没有话语权的人翻身的玩意儿,小游,你真的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天才。”
李雨游无法收下他的夸奖。后面的事情似乎也不需要多问。
“所以你一直通过各种渠道进行人体试验,试图提高LSD-29的成功率,”李雨游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但你脱身以后,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害怕我们组的人发现你的试验?”
“有这个原因,但也不仅仅如此,”陈徊说,“有朝一日我总要回到台面上的,以安玉红的身份,外貌可以整形,但声音、语言习惯和微动作,熟悉的人总能察觉。”
“就因为这个......”李雨游喃喃。
“这个很关键啊。”陈徊笑着回答他。
安静很久的闻绪蓦地再次开口:“你让安享给我下药,是因为数据库里有你的照片?”
“哦,那倒是次要的,我说过了,改变外貌很容易,”陈徊否认了,“成薇一直很担心那个数据库,我倒不是很在意。”
“那为什么?”
“因为我听说你很久了。”
李雨游微微皱眉,闻绪相较之下还颇为淡然。
“梦,好梦,坏梦,无穷无尽的梦,”陈徊对着李雨游说,“LSD-29的本质,就是会让人分不清幻境与现实,活在重重叠加的梦里,你应该最清楚,它的效果因人而异,虽然连你也说不出来它具体是什么区分人的,但经过这么大量的实验,我还是略微总结出了一些规律。越是意志薄弱的人,那些情绪不稳定、容易起伏的人,越容易失败,比如常瑗瑗,发疯发狂,再也变不回人样,也根本不听指令;而意志力稍好一些的人,加上电击,越能接近成功,比如刘先明。不过他也不算最好的实验材料,所以也无法达到最好的效果......”
“而你,闻总,”陈徊又转向闻绪,“你当初被绑架后一周便能回去上学的事情也算是人尽皆知。”
陈徊站起身来,李雨游这才看清,病床旁的置物台上放着一根针管。
李雨游骤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你的结论根本没有做任何比对,也没有证实,你现在——”
陈徊没有反驳:“确实实验还不是很完善,所以才要继续。”
“啊,说起来,其实也有一个特例。”陈徊话锋一转。
李雨游感觉自己身上出了冷汗:“什么特例?”
“你。”
“我?”
“对,”陈徊将针头上的塑料套管取下,“其实你是我的第一个实验对象。”
李雨游睁大了双眼:“但我不记得。”
“你不记得很正常,毕竟致幻剂总有点副作用,”陈徊说,“但你既没有疯,也没有听从我的指令,我猜是你研发过程中接触太多,多少起了点抗体的作用。”
“......你对我下了什么指令?”
“毕竟你是第一个,对我很特别,所以我下了一个特殊的指令,”陈徊语气微微惋惜,“不过你记不得就算了。”
原来那些记忆错乱是这个原因。
原来自己还有很多遗忘的片段。
李雨游来不及细究,因为陈徊已经拿着针管走到了闻绪旁边。闻绪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像是要印证那句“最好的材料”,面色毫无恐惧之意。
在场惊慌的只有李雨游一个:“你等一下——”
但这次陈徊没有再仁慈地为他留出时间。
“又到了熟悉的实验环节,”陈徊说,“小游,你得帮我用眼睛记录一下。”
话音刚落,他利落地将针管推入了闻绪的皮肤。
说起来,李雨游还没有亲眼见过LSD-29与人体结合的瞬间。
他只见到过那些惨烈的失败品。小白鼠一号到五号,匍匐在地没有人样的常瑗瑗,还有已经失去个人意志的刘先明。
事后他在无数噩梦中想象过那一瞬间,应该是如何暴烈、如何残酷、如何挣扎。
但这些形容词都没有发生。
液体顺着针管进入闻绪的身体,而闻绪只是轻微地抖动了几下,然后又趋于平静。
李雨游想出声,但嘴被胶带封得很严实,支支吾吾说不成句。
陈徊摸着他的头提醒:“嘘。”
“这是第一阶段。”
闻绪终于不是面无表情,眉心皱得很紧,双唇微微张开,手上的血管贲张,看起来在用力维持原来的姿势。半晌,他张开了眼,跟那些小白鼠一样,瞳孔在颤抖,双颊开始泛红,手背贴上冰凉的金属,但没有避开,已经失去了温度感知。
“一部分人在这个阶段就不行了,”陈徊耐心给他描述,“但如我预料的那样,闻绪还能坚持。”
闻绪身体突然异样弹起,然后回落,肌肉又绷张起来,伴有频繁的抽搐。
一次,两次。
电流从左耳与右眼上方的电极之间穿过。
“这是第二阶段,”陈徊继续说,“我原本的计划是如果安享成功了,我再亲自进行这一阶段,可惜安享比我想象的还蠢,所幸现在还是成功了。”
“这多亏了你,小游,无论是药还是闻绪,没有你都无法完成。”
李雨游眼眶发红,难以自控地想要说话,但只能发出“唔——”的声音。
“如果起效的话,他会认得最初出现的声音,”陈徊将胶带粘得更紧一点,“这道声音会成为他梦里不可违抗的指令,所以辛苦你稍稍安静一下。”
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还要长。李雨游想闭眼,又不得不睁眼判断闻绪现在的情况。
他看着闻绪战栗,弹动,挣扎,跟那些可怜的小白鼠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这是他为闻绪制造的痛苦。
终于,在多次重复的流程之后,闻绪彻底安静下来。
陈徊没有妄动,又等了约莫十分钟,才上前用一种仪器确认了闻绪的状态,之后解开了闻绪身上的所有锁扣。
“现在你可以坐起来了。”
闻绪依言起身,他依旧赤果着上半身,李雨游再一次看见了他身上的旧伤口。
闻绪坐得很安静,陈徊绕到了他前方,继续观察着他的神色。
良久,陈徊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闻绪。”
陈徊继续问:“你现在什么感觉?”
“身体酸痛,眼前很乱。”
基本的对话没有什么参考性。陈徊突然指挥道:“在你的右前方,还有另外一根针管,看见了吗?”
“看见了。”
“替你自己注射。”
闻绪没有询问原因,没有迟疑,非常干脆地拿起针管刺进了左手腕里。
“很好,”陈徊看着他把针管推到底,“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只是止痛剂而已。”
但陈徊的检查还没有彻底结束。他想了想说:“你数据库的密钥,具体存放在哪里?”
闻绪答得不急不缓:“没有密钥。”
“哦?”
“是一段代码,只有我知道。”
......他竟然就这样说了出来。
李雨游心猛然跌落在地,陈徊回头问自己:“他说得对吗?”
李雨游没办法也不可能回答。
“你避开了我的双眼,”陈徊说,“看起来是对的。”
到了这一步,陈徊终于完成了他完整的测验。他有些难以抑制他的心情,连语调都省去那平和的外壳,变得尤为激动:“太完美了。”
“这简直太完美了,”陈徊不自禁重复感叹,“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能实现这样的效果。”
可惜现在没有人能与他对话,显得他的独白略微单调。
他告诉李雨游:“你应该感到高兴,闻绪替你完成了你作品最好的模样。”
随后他转头对闻绪说:“开一下门,然后推小游出去。”
门外的走廊并不算陌生,李雨游凭借扶手的眼色还有紧急出口的样式判断,自己应该来过这里。
陈徊走在前方,闻绪推着自己随他而行。李雨游能闻到闻绪身上的气味,陈徊去掉了他嘴上的胶带,还给了他自由说话的权力。
尽管这权利毫无用处。他小声叫了几次闻绪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接连路过几个紧闭的房门后,李雨游终于认出:“这里是......”
“对,就是我曾经‘过世’的医院,安家以前的产业之一,现在已经没有运营了,”陈徊替他解答,“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管理的地方。”
他们来到了监控室,室内无人,屏幕若干方格显示着不同房间的样貌——看起来有很正处于监测和束缚中的人,身穿同样的病服,部分动作激烈,毫无秩序地与周围环境进行着徒劳斗争。
“这都是你的试验品。”
“对,”陈徊说,“我一直觉得我比常人聪明,可惜跟天才之间还是有一定差距,好几年来苦心研究,也就提升了一点点成功率。”
“就为了控制安呈鹏?”
“不,我不想给安呈鹏用药,”陈徊断然否定,“说实话,LSD-29是一种美好的毒药,服用的人陷入镜花水月,但并不痛苦......清醒地沉沦才是痛苦的。”
他背对李雨游,看不出表情,但语气比刚才稍微沉重一些:“我想让安呈鹏也体会一下无力的处境,成功触手可及,偏偏自己无能为力,因为没有人听他说的话。”
陈徊指着右上角的格子:“认出来了吗?”
李雨游认出来了:“黄议员。”
“在闻绪之前,他是最接近成功的实验品,”陈徊说,“虽然反应迟缓,很多时候听不明白我说的话,但还是能用,在我的指令下他签署了很多文件,提告药云生产线,买新闻抹黑,处处抓着药云不放,给安呈鹏带来了很多麻烦。可惜黄议员身体不行,感觉快撑不住了,而这点麻烦搞垮安呈鹏还远远不够,他情急之下找闻绪联姻,说来也巧,他跟他儿子不约而同看上了同一个人。”
李雨游明白了:“你还需要更多工具人。”
陈徊承认:“甘拜下风才是最好的胜利,只是实现这一过程需要一点小小的助力,我最终想要的不过是心甘情愿。”
- 你愿意吗?
- 你什么时候听从过别人的意见。
- 确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
这又是哪里来的怪记忆?
李雨游用指尖狠压自己掌心,用肌肤上的疼来抵御持续未消的头痛:“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不就是想杀我灭口?”
“不不不,我一直都没打算杀你,你是我唯一想留下的人,”陈徊回头,给了他很怜悯的眼神,“你联系了成薇,她比我先发现了你,对你动手是她一意孤行。成薇是我进军科所前就认识的人,相同的目标促使我跟她相识,但我们观念上始终不太一致,她害怕任何的风险,而且她很容易心软。”
李雨游勾起嘴角:“心软的做法就是痛下杀手。”
“不管你能不能理解,她确实是对那些日子有感情的,如果有一天故人来自己身前质问,我倒无所谓,她无法接受这个,所以她要把过往的任何东西都斩草除根,这样才能坚定自己的意志。”
李雨游此刻不想去剖析成薇的心理:“她杀我是为了除根,你留我是为了什么?不要告诉我你也是心软。”
陈徊略有责备地看着他:“还是心软的,不过更多是对天才的怜惜。”
李雨游一顿:“你想让我帮你继续做研究。”
“现在进度太慢了,”陈徊没有否认,“我很害怕在我实现最终目标前,安呈鹏也撑不住了,如果要加速的话,我还需要更多助手,虽然现在有了闻绪,但一个人并不保险,而其他人并不像闻绪那样条件优越,贸然下药又失败的话,折损了很可惜。”
李雨游说:“你想要百分百成功率的LSD-29。”
陈徊说:“百分百有点难,至少百分之七十。”
“你会帮助我吗?”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李雨游知道这是唯二的选择,而另一个选项明显是死路一条。
他在漫长的思考后回答陈徊:“我至少得看看你现在做出来的东西长什么样,我才能判断自己做不做得出来。”
陈徊缓慢地笑了,笑得很温柔:“当然没问题。”
他亲手解下了轮椅上所有的桎梏,李雨游坐久起身,大脑不自觉晕眩。
陈徊带着他走到了走廊尽头最后一个房间。看起来这里是储存室,室温比外面低很多,反倒让李雨游比刚才平静不少。
陈徊给了他一个平板,上面是罗列的资料。时间在此刻没什么意义,李雨游拿过来每一条每一列地细看,没有人催他。
良久后他问:“实物呢?”
陈徊很配合,输了几次密码,从保险柜里取出两种形式的LSD-29,药丸中的粉末,以及注射器中的液体。李雨游把它们分别拿在自己手里端详。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变化。
他客观评价:“看起来确实没什么进度。”
陈徊并不介意:“抱歉,天资愚钝,所以才需要你啊。”
做抉择对李雨游来说一向是一个很难的事情。
但这次却意外地果断。
- 你比我想象中要勇敢一点。
怎么又来了?没头没脑的片段。
李雨游说:“有可能性。”
陈徊“哦”了一声,语调是上扬的,等待他的后文。
“你现在的方向错了,按照我之前的办法,有提高成功率的可能性。”
而他的下一句是:“但我不愿意。”
话音未落,李雨游卯足力气向陈徊扑去,他把药丸扔掉,只留下那个针管。陈徊始料未及,脊背在桌沿磕了一下,被李雨游压在身前,注射器离陈徊的脖颈只有一厘米,陈徊伸手堪堪抵挡住。
李雨游从未恨过自己不是一个健壮的人,他吃力地坚持,也只能将针头再前进几毫米,所幸陈徊受过刀伤,力气也与他体格不符,两个人手都在细微颤抖,绷至极限,李雨游蓄势已久的第一汗水滴在了针管上。
针头刺进皮肤带来瞬时的痛觉。
但这个痛觉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李雨游手颓然泄力,针管摔落在地液体淌出。
他凭借着最后的清醒转头,看见闻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俩,麻醉枪的枪口正对自己。
闻绪在他身后,他忘了闻绪不是自己后援,而是在他的对立面。
意识开始模糊的瞬间,他听见陈徊气喘吁吁的声音:“抱歉,忘了提醒你,我给他下了要保护我的指令。”
合眼的刹那,李雨游突然闪回一个普通的时间点,闻绪用奇怪的昵称称呼了自己,并且斩钉截铁地说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
是因为李雨游没敢笃信这句承诺,才受到了这样的惩罚吗?
可是明明没有相信承诺,为什么承诺破碎的时刻还会觉得难过呢?
好冷。感觉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实验室冷冻库里。
但这里不是实验室。树木歪曲不齐,胡乱生长,没有被打理过的迹象。目之所及的所有因素都陈旧而肮脏。
这是一个偏远落后的村落边缘。
但不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奇怪,明明叫不出这里的名字,却觉得异常眼熟,面前这条歪歪扭扭的道路,不是第一次走过。
还有更奇怪的事情。
地上的影子短短一圈,怎么看都是在午后,然而上方的天空悬着浓烈的夕阳余晖,组合成这一幅诡谲的景象。
——这是那些被自己遗忘的场景拼接而成的画面。
往前每走一步,踏过的路开始瓦解,似乎它的存在只为了引自己往前,而自己的心却开始骤然狂跳。前面有什么?毫无头绪,但自己好像生来就是得去这里的。
落霞在目送自己前行。
顺着光影,看到一个破烂的围栏,地上的积水浑浊不堪。
几道木板做成的门一推就能开。可是自己却怎么触不到这门。
心跳愈来愈快,迫切地想知道门背后具体是什么,越迫切手上就越乏力。
焦头烂额之际,周围的声音也变得杂乱无章起来。碰撞、摩擦,还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嚎叫。但不是从门背后传来的。
在始料未及的失重感后,脑中闪痛的神经让李雨游睁开双眼。
没有木门,没有村庄,还是在一间病房。
面前悬挂的也不是夕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吊瓶,里面的液体流速很快,顺着手背的留置针进入自己身体——大概觉得冷便是这个原因。
那令人听觉恐惧的嚎叫还在继续,病房的门半开着,李雨游回头凝望。二十秒之后,一个光着脚、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从走廊跑过,下一瞬被麻醉枪骇然击倒在地,正正好倒在“关爱患者,诚信服务,共创和谐”的标语下面。
很快这个男人就被拖走,而两条腿从他身上迈过。
“醒了?你这次睡得有点久,快二十四个小时了,看来你不是太吃得消麻醉,”陈徊语气颇为责怪,言下有谴责之意,“所以啊,何必自找苦吃。”
李雨游抬眼:“你给我输的是什么?”
“放心,只是镇痛和营养剂。”
“刚才那个人什么情况?”
“刚才?”陈徊回头,然后理解了李雨游的意思,“啊,你说那个男人,只是一个乱跑的疯子而已,正常来讲每个人的房间都是严格上锁的,但是这个男人疯了以后,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蜥蜴,竟然真的顺着墙上的管道爬上来了,看来以后窗户也得改进改进。”
李雨游挪了一下身子,发现自己竟然能动——除了这个吊瓶,身上没有什么剥夺他移动自由的玩意儿,尽管这也不意味着他就能真的走出这个房间。
李雨游不解:“这些失败......你控制失败的人,你为什么还把他们留在这里?”
“确认他们还有没有偶然成功的可能性,”陈徊告诉他,“而且放太多疯子出去,未免太引人注目。”
李雨游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搭话,索性保持了缄默。陈徊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又跟他多说了几句:“你应该很清楚LSD-29有成瘾性,没有解药,没有阻断,对精神的损伤或者破坏是长期的,哪怕停止服用也不会解脱,他们的梦是永不中止的,疯了的会一直疯,受控的也会一直受控,目前我只见到过几个实验体临死之前能短暂回归现实,我猜跟回光返照的原理相同。”
“所以呢?”
“所以我劝你想开一点,”陈徊终于绕回了主题,“如果你能加入我的计划,更快实现我的目的,也可以少一些实验的残缺品。”
李雨游闻言不禁笑了:“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陈徊微笑不言。
“你当初给我下的指令,是让我忘记所有的事情?”
“哦,那倒不是,那时候常瑗瑗还没发现这件事,你失忆只是副作用而已,”陈徊摇摇头,“我说了,不必纠结这些过去的事情,你只需要好好考虑未来怎么选。”
李雨游垂着眼问:“如果我还是拒绝的话,你会杀了我吗?”
陈徊不置可否:“我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闻绪呢?”
“他在按我的指示工作,”陈徊说,“我很好奇,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雨游不回答:“你不需要知道。”
陈徊很贴心地没有追问:“没关系,你可以好好想,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