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光线正好，阳光被斜斜铺开来，所有的色彩都变得艳丽鲜明，眼中的世界都被撒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糖霜。
炽热的，耀眼的。
乔九安似有所觉地抬眸，眼尾上扬着笑开，朝着这么多年没什么大变化的016招了招手：“哟，好久不见？”
季苍走近乔九安，停顿许久，才低低出声：“……我就知道。”
“你和那群蠢货笨蛋不一样。”
乔九安挑眉。
季苍的脸上露出笑意。
“只要你能活下来，就一定能捕捉到我发出的讯息。”
“好久不见。”
最后一个音节压在季苍的唇瓣间，又低，又哑。
“D。”
016是叛徒。
在绝大多数实验体的眼中是这样。
在试验进入二阶段，实验体们的意识经过催眠重新回到人类躯体后，实验体是灰狼的016成了研究中心里最配合试验的那一个，并且几乎没有流露过对研究员憎恨。
不是一天两天。
是从始至终的七年。
不论是研究中心还是其他实验体，都十分确信016对研究中心的亲近与服从。
016也因此在实验体中几乎没有交好的同伴，在每一次的实验体对练中，都是被往死里打的对象。
久而久之，016和研究员们的关系熟稔了不少，比起其他实验体，016也拥有更多的优待和实验体们嗤之以鼻的小特权。
这也是为什么，研究中心爆炸的那天，明明没有任务的016却并没有进入休眠。
但那些对016下死手的实验体里，不包括001和D。
前者对除了D之外的一切存在都全不在乎，至于后者……
季苍带着乔九安避开监控进入教职工宿舍，留了伯尼在外面客厅，两人单独进了书房。
在光屏上飞快点了几下开启信号屏蔽，季苍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将领带扯下来丢开，开门见山问拉了椅子坐下的乔九安：“你脊柱怎么了？”
“断了，小事。”乔九安眨眨眼，三两句说了说自己逃出来的经过。
……D这个人，眼睛里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立场对错，只看他自己的喜好，明明身处囹圄，却自由到张扬。
就是有时候过于自由，一旦受伤，除非被001强行镇压，否则腿断了都还能身残志坚地到处折腾。
“你狼呢？放出来跟我玩玩？”
“狼什么狼，”季苍压了一嘴的吐槽不知道怎么说，憋了好半天，才挤出一个词：“我看看伤。”
听季苍这么说，乔九安还真就十分自然地脚下一点，整个人连带坐着的椅子转了个半圈，将后颈要害暴露给季苍。
季苍动了动唇，眼中掠过复杂，但在乔九安配合着撩起发丝看清这人后颈的人体外骨骼时，脸色顿时一变：“哪个没脑子的东西弄的这玩意儿？！”
不论是辅助型还是战斗型，人体外骨骼都不能长时间作用在人体上。
外骨骼需要死死箍住人体皮肤下的骨骼，一些比较落后的设计，甚至需要伸出抓取针刺入皮肤，牢牢勾住骨骼进行物理固定。
现在乔九安后颈处紧贴着的外骨骼就是这么一副设计落后，制作粗糙的东西。
乔九安长时间被发丝和衣领遮挡的脖颈早已经斑驳一片，外骨骼的连接针刺入青黑色的肿胀，肿胀部位蔓延开的血丝呼应着外骨骼闪动的幽蓝色光芒，有种随时随地喷涌而出的濒临感。
“别骂了别骂了……”某人低声嘟囔，“我自己做的。”
乔九安趴在椅背上，仓鼠D抬着爪子把乔九安的头发捋到一边，一人一鼠知错不改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那地方太偏，没什么材料。况且你也知道的，咱们虽说用过外骨骼，但图纸一直没能弄到手。这个照猫画虎的反正做出来了，先将就将就呗。”
合着这个破玩意儿还是这人自己做的。
做了就算了，还真敢往自己身上按。
季苍被气得脑仁疼。
乔九安发誓，他特别清晰地听到了身后人后槽牙磨得咯吱响的声音。
“别动。”季苍深深呼吸，松开拳头，上前一步检查乔九安的后颈，“让我仔细看看。”
从前的016就是最聪明最会伪装的性子，现在季苍也充分利用了这样的优势，不仅解决了身份问题，还在联邦政府眼皮底下的首都星活得如鱼得水，甚至短短五年时间就爬上了科研学院医疗研究专业助教的位置。
莱恩生命研究中心是联邦第一研究机构，那里拥有最尖端的设备和理论实践都走在最前沿的研究员。
季苍在研究中心学到的东西远超其他实验体，使得他更能融入外面的世界，也更容易一步步攀爬上触碰到特权的阶级。
仓鼠D抬爪举着乔九安的发丝，举着举着有点不耐烦了，开始给乔九安编辫子。
但奈何乔某人自己的头发显然没到那个长度，编两下就散了。
仓鼠D只好推开银色的发丝，用自己胖嘟嘟的身体压住，低头和季苍一起看向乔九安后颈处的人体外骨骼。
乔九安道：“别拆，精神力会攻击你。”
光是人体外骨骼当然不能有让乔九安行动自如的效果，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乔九安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精神力。
这些话对克雷斯不能说，但对016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季苍快速检查了一下乔九安的伤势和这副外骨骼，蹙眉思忖了好一阵，然后转回到书架那边，一边继续想，一边开始翻箱倒柜。
乔九安整理好发丝和衣领，把打哈欠的仓鼠D塞回衣兜里补觉，转过身看向一脸烦躁的季苍，目光落在季苍鼻梁上的银边眼镜上，若有所思。
“以前也没见你戴那玩意儿，看着还怪好看的。”
季苍眼皮一跳，抬手按住自己的眼镜，警惕看向乔九安：“你和001想玩自己去买，别打我的主意！”
乔九安一噎，悻悻嘟囔：“我是那种人么……”
“你是哪种人？”季苍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当初是谁看我出任务回来穿的制服不错，转头借走就再没还过了？”
“还有那次……”
乔九安抬头看向天花板，好像突然对天花板上的纹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算了。”季苍说着，又觉得没意思，住嘴低头，继续翻找一柜子的硬盘资料，“你总是这样……没心没肺的。”
乔九安不满抗议：“什么叫没心没肺？”
季苍没吭声，也没理他。
乔九安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抬手撑起下巴：“所以，当时——”
季苍截住乔九安的话：“你的精神体情况怎么样？”
乔九安顿了顿，眼中飞快闪过什么，笑笑，语气轻松地回答：“你不是看到了？挺好的。”
乔九安胸前口袋里的仓鼠D都懒得冒头，只伸出来一只粉色前爪，冲着季苍极其敷衍地挥了挥。
“它不会好。”季苍抬手推了下眼镜，语气平板无波地陈述事实：“你精神力暴动之后并没有进行有效安抚，甚至还持续且长时间极限压榨精神力。”
乔九安轻唔了一声，点头承认：“这不是情况特殊嘛。”
语气有种当事人不是自己的轻飘飘。
季苍定定凝视乔九安，过了好一会儿，又低下头继续翻找。
找到当初分散开来加密保存的资料，季苍将找到的东西导入光脑，点开光屏，走过来两步，将光屏推到乔九安面前，言简意赅道。
“这是我所知道的，当年成功逃出研究中心的实验体名单。”
“但这其中，除了001，其他实验体全部接受了精神体剥离手术。”
精神体剥离？
熟悉又陌生的字眼乔九安顿了顿，抬手拢了下胸前口袋里的仓鼠D，停顿两秒，才开始滑动光屏上的那份名单。
名单开篇第一页就是001，但这一页就好像有着象征意义的空白扉页，什么讯息都没有，空空荡荡。
但在他之后，每一页都像是建立档案一样写着实验体的编号，一行又一行清晰罗列精神体的种类，以及进行精神体剥离后，人类主体出现的各种变化。
记录的文字详细而冰冷，像极了当初在生命研究中心的研究报告。
“当初逃出来的实验体不少，但并不是所有实验体的精神体都行动自由。”
季苍看着乔九安飞快翻阅记录，腰部抵在桌沿，脸上没什么表情。
“研究中心那边很快就放弃搜捕实验体，转而不计一切手段与代价抓捕精神体。”
和外表是人类，极度好伪装的实验体们不同，除却乔九安的仓鼠精神体，其他在项目中存活的精神体们无一例外都是联邦禁养的烈性猛兽。
这类自由活动的烈性猛兽，除却在如今帝国与联邦都少见的原始生态星球还有存活，在人类居住的行星根本不可能出现。
“有不少精神体被抓了回去。”
精神体虽然可以短暂脱离人类主体行动，但距离越远，精神力消耗越巨，精神力耗尽的结果不外乎就只剩下疯狂与死亡。
精神体被研究中心再度控制在手里，实验体们根本逃不出研究中心所在的星球。
“精神体剥离。”乔九安又低低念了一遍这个名词，目光投向季苍，正对上季苍平静的神色，“是你提出的？”
季苍点头：“我去找了001。”
比起被视为背叛者的他，实验体们显然更服从001的判断——即使并不信任亲密，但服从强悍的实力。
季苍不仅提出了精神体剥离这个概念，在当时那个混乱的情况下，为实验体们做精神体剥离手术的，也是他。
只不过，季苍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
001在听到精神力剥离这个方法后，几乎不用季苍多说就明白利弊，转而说服了其他实验体，甚至不用季苍描述，就精准找来了季苍需要的仪器。
但他自己宁愿面对研究中心集中全部火力的追捕，也没有松口进行精神体剥离。
金雕精神体的确强悍，但……说实话，001最令人忌惮的可怕之处，从来都不是武力值的强悍。
在那个时候，实体化的精神体对实验体们来说，并不算是助力，更像是枷锁。
“你是从研究员的试验项目里看到这项手术的吧。”
乔九安闭了闭眼，拇指相继抵着食指中指的骨节慢慢下压，说出口的话虽然是猜测，但却是叙述事实的语气。
季苍一愣。
乔九安继续说：“你有想过为什么研究中心会研究精神体剥离手术，而这项手术又为什么会被封存废弃么？”
研究中心从来都不在乎实验体的损耗，正相反，对上位者而言，实验体的战力越强，就越能达到一些不容易达成的目标。
精神体剥离这种课题，从根本上来讲，是和研究中心的研究方向背离的。
“精神体剥离手术还有一项对应的手术，叫做精神体回渡。”
“而它们最开始被提出施行，是用来不断加强实验体精神力的韧性数值。”
“精神体被剥离主体后，实验体会经历精神力的反噬和暴动，那种痛苦几乎等同一根长锥戳进脑袋里，一刻不停地搅动脑仁，直到曾经赖以生存的精神力反过来成为一把刀，在痛苦之下选择自我了结。”
乔九安平淡到近乎漠然地叙述着，即使同为实验体，承受阈值不同，被施行的测试项目当然也截然不同。
“研究员会根据被实验的实验体波动的精神力数值，来决定什么时候为实验体进行精神体回渡手术，将已经剥离出的、濒临消散的精神体再次利用干预手段重新与实验体建立精神力关联，并且，再度进行情绪刺激使精神体实体化。”
“精神体在成功回渡之后，之前精神体被剥离的痛苦将会加剧成双倍反馈回实验体，在那段时间，实验体会变得极度暴躁易怒，情绪崩溃。”
“就这样撕裂，重组，再撕裂，再重组。”
“哪怕原本的精神力等级只有D，在坚持过几轮之后，都有可能飙升到A，甚至更高。”
乔九安说着，想起那会儿研究员们聊天时的笑话，想起曾经无数次和001足以将彼此勒进血肉骨骼的拥抱，想起无数个唇齿撕咬间血腥气与咸涩味交织的吻，停顿好一阵后，轻声哼笑：“他们管这种手段叫精神力万花筒，是不是还挺形象的？”
季苍动了动唇，表情一片空白。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当初在看到精神体剥离手术的时候，的确也看到了不少手术记录——要不是这项手术看上去已经非常成熟，可能会出现的后遗症和术后并发症也被详细记录，他也不会贸然提出用在实验体身上。
乔九安眯眼睛仰着头，目光掠过窗外微微晃动的树梢，银色的发尾扫过锁骨，滑去肩膀后。
“当初那么多的S级，活下来的有几个？”
季苍虽然是016，但他的精神力等级只有B。
事实上，虽然实验第一阶段中有不少S级精神力的实验体，但其实真正走到实验第二阶段的，精神力等级普遍最高只有A。
只除了D和001。
他们一个是当年特殊精神力实验组唯一的存活者，另一个，则是精神力S级的实验体中唯一的坚持者。
他们从不间断经历着比其他实验体更多的试验项目，一个情绪从不遮掩，永远肆意张扬；一个情绪凝固坚硬，永远冷静自持。
过了好久，乔九安又恢复爽朗的笑容，语调轻松地开口：“不过有一说一，精神体剥离的确是那个时候最好的方法了。挺好的，物有所用嘛。”
季苍没说话。
乔九安掠过这个话题，继续滑动光屏翻阅名单资料，有些诧异。
当时的环境条件想也能知道，季苍能凑够进行精神体剥离手术的仪器都已经不容易，而被他进行手术的实验体，存活率竟然达到了惊人的95%。
乔九安身体后仰，用赞叹的目光瞄向季苍。
虽然以前就大概知道点，但现在才直观感受到，016在这方面的天赋……真的挺可以啊！
季苍被乔九安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目光，继续说：“当时星球戒严，我们聚在一起目标范围太大，所以在清醒过来之后，除了想要跟着001搞事的，其他实验体都四散躲避，基本也都没什么联系了。”
剥离精神体后，实验体们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联邦黑户，虽然不再拥有精神力，但他们还有数值强悍的躯体，也保住了来之不易的自由。
凭借着他们的本事，一旦摆脱桎梏，他们就能像是一滴水汇入江河湖海，无声无息融入联邦，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星球，任何一处地点，任何一个行业，任何一处街道拐角。
并不是所有的实验体，都向往轰轰烈烈但朝不保夕的刺激生活的。
“等等，跟着雕哥搞事？”乔九安高高挑眉，来了兴趣，“说说这个！”
“唔，001的话……他是星球戒严之后回来的。”
按理来说，那会儿的实验星是进来容易出去难，聪明的选择就是不进来掺和这场混乱泥沼。
但001还是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
“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年，他带着一部分实验体，和搜捕队玩了整整一年的拉锯战。”
说实话，如果不是001回来了，实验体们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分批逃离。
乔九安反坐着椅子，双臂趴在椅背上，脚尖抵着地面一晃一晃的，接过季苍的话：“别急，让我先猜猜。”
“雕哥应该先杀了莱恩，然后解决掉研究中心和联邦政府联系的中间线，阻止消息传出，但偏偏不第一时间弄死研究中心的高层，偶尔想起来就扒拉扒拉，刺杀一下，但又不玩死。”
“然后，在长时间不间断且没有办法避开的死亡威胁下，研究中心的高层同意了雕哥提出的消息封锁，抹去了档案中所有关于这批实验体的记录，就当我们这批实验体死在了这场意外的爆炸里？”
那么多的实体化的猛兽精神体逃离研究中心，之后相继出现在联邦境内，按理来说是怎么都不可能瞒得住的。
但实验体们选择精神体剥离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没有了显眼的精神体，实验体们外表特征和正常人类没有区别，想要追捕必定要兴师动众——但相对的，消息也变得很容易封锁。
如果能对联邦高层隐瞒实验体失控逃跑这样的重大失误，对研究中心而言百利无害，太过诱惑。
在利益前途的诱惑和生命安全的威胁下，研究中心高层肯定会同意这项要求，这也是为什么五年来联邦外界根本没有关于实验体的悬赏。
当初炸了莱恩研究中心，给这座囚牢撕开一道口子的是乔九安，而后期滴水不漏地收尾，使得实验体们能够成功离开并且不被追捕的，是本可以不回来的001。
听着乔九安自信满满的推断，季苍第一次笑了：“百分之九十正确吧。”
乔九安挑眉：“居然还有百分之十？”
季苍：“中央智脑失控，莱恩死在001回来之前。”
乔九安微懵，仓鼠D在衣兜里踹了一脚，兴奋地探出脑袋。
乔九安脑中灵光一闪。
“不是，中央智脑真能得手啊？”
当时的时间有限，乔九安真的只是有些恶趣味的随手给中央智脑写了一段小病毒。
——他把莱恩的名字写进了实验体名单里。
季苍耸肩：“谁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中央智脑突然失控，当着研究员的面击杀了莱恩。”
乔九安用力搓了两下仓鼠脑袋，心下暗爽：“啧！嘿嘿～”
两人对话的功夫，乔九安最后看了两眼名单，大概背下上面的内容，关闭光屏，揉着太阳穴，转而说起找016最关键的事：“你这边有办法能排到高级医疗舱的治疗名额吗？”
不论是在联邦还是帝国，高等级医疗舱都是稀缺的医疗资源，平常公民使用不仅极其昂贵，还需要排队很久。
季苍并不意外乔九安问这个：“有是有，你完全可以用我家属的名义申请医疗舱治疗。”
“但存在一个问题。”
“医疗舱的治疗都留有医疗记录，如果当初你逃走时驾驶的飞艇被研究中心回收，那么很可能飞艇的黑匣子也被研究中心拿到，那么他们很可能知道你脊柱的伤势。”
“你的伤至少需要进入医疗舱三次，治疗间隔一个月，每次平均时长一个小时，风险太大了。”
“虽说当初研究中心和我们之间达成了某种互不干涉的默契，不再追捕我们，但……”季苍顿了顿，“过去五年，现在研究中心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
“这五年里，001似乎在有意收网，现在反回头看，当年研究中心的高层已经因为各种意外死的差不多了。”
剩余的，能活到现在的无疑都是聪明人，说不定早已经意识到是当年那批逃走的实验体在复仇。
乔九安这个时候去申请医疗舱，很有可能会暴露身份。
其实乔九安在听到需要三次，每次都要一个小时的时候，就已经打消以正常手段进入医疗舱的念头了。
那既然合法手段不行，就得试试看不那么合法的方法了……
心思几转，乔九安转移话题，提到这会儿在客厅待着的伯尼。
听到书房的开门声，原本蹲在落地窗边盯着外面学院看的伯尼立刻站起身，窜到乔九安身后贴着。
乔九安捞了伯尼到身边，轻轻推到季苍面前。
伯尼惊慌转头。
乔九安拍拍小少年的脑袋：“不用羡慕他们，以后，你也可以留在首都星上学了。”
小孩子就该去上学，真要是以后都跟着他，那不得学瘸了。
伯尼急得眼眶都红了，攥着乔九安的袖子不松手。
乔九安抬手屈指轻敲了伯尼的脑门一下：“瞎想什么呢？”
他把之前从店长那捞来的良民光脑绑在伯尼手腕上，毫不客气道：
“身份已经弄好了，里面也有我的联系方式，不过小问题自己解决，大问题先确保活下去再打，至于账户什么的随便刷。”
“克雷斯支付了雇佣我的报酬，这些都在我的任务范围内，犯不着跟我客气。”
乔九安把伯尼的脑袋毛揉成了鸟窝。
乔九安会这么照顾伯尼，固然有报答克雷斯救命恩情的原因在，但伯尼小少年也是的确对了他的胃口，顺手养个崽的事，问题不大。
况且……
在离开白沙星前，伯尼的父亲克雷斯告诉乔九安的关于白沙星的绝密情报，价值远超这些联邦币。
伯尼原本要掉出来的泪珠硬生生被乔九安的话怼回眼眶里。
“喔。”
小少年握住手腕上的光脑终端，就像是握住了风筝的线，乖乖点头。
乔九安双手搭在伯尼肩膀上，面对季苍：“叫老师。”
伯尼乖巧开口：“老师。”
季苍：“……嗯。”
没接触过外面人的伯尼抬头。
向来不和人过分亲近的季苍低头。
一对师生，相视沉默。
“嗯，不错！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合得来。”乔九安满意点头，抬手把墨镜架回鼻梁，“对了，你这有反重力芯片么？首都星的重力磁场弄得还挺让人难受的。”
“你要多少？”
“多来点，我试试新做个外骨骼，谢了～”
眼看着乔九安就要潇洒离开，季苍想说什么，但又犹豫迟疑了，最终只说出一句：“……你先别着急离开首都星。”
乔九安拉开门，背对着季苍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门被从外面关上。
季苍抿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一直在愧疚。
当初，是D在实验体中伸出手庇护了众矢之的的他，但在机会难得的那一天，他却选择了利益最大化的路，放任D走向了火焰的未来。
那一天之后，他终于摆脱了016的代号，成为了季苍。
但他不后悔。
为了离开那个地方，为了活的像个人，为了照在身上的、真实的阳光。
如果再一次去到那个分叉口，他的决定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季苍站在窗边，看着乔九安的背影出现在楼下，逐渐隐没在人来人往的学生里，消失不见。
他不会为不后悔的事情道歉。
只是无法诉之于口又挥之不去的愧疚，却和那场大火一样，永远缠绕灼烧进他的灵魂。
当天晚上，安顿好伯尼，一身疲惫的季苍回到教职工宿舍，拉开门，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
客厅里，四年多没再见的001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展翅掠过的金雕阴影。
听见开门声，男人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很淡的笑容。
季苍闭了闭眼，莫名有种平静的研究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的认命。
但某些沉寂在灵魂深处的火种，却像是被点燃、唤醒，在熟悉的战栗中渐渐复苏。
他抬手轻推了下眼镜，平静开口：“来问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