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霍序则后悔了吗?
刑厄悄然握紧身侧的拳,深吸一口气闭紧嘴。
霍序则当然有后悔的权利,他可以随时抽身,刑厄承诺过霍序则,这句话任何时候都有效。
霍序则全然不知刑厄的所思所想,他今天出门前对自己的精神体动了些手脚,此刻精神丝传导力大减并没有听到高等异能者刑厄的心声。
“不然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霍序则想了想,解释道,“我昨晚睡得不太好,早上有些低血糖,你跟我一起跑的话只会拖慢你的节奏。”
刑厄直接说:“今天不跑了,回……”
没给刑厄说完话的机会,霍序则轻叹了口气,截断对方的话:“刑厄,做你要做的事,不用顾着我。”
他说这句话时,面上惯常带着的笑收了些,显出几分严肃认真,然而下一秒,霍序则又迅速重新扬起笑意:“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刑厄看着霍序则,他总是无法拒绝霍序则的,所以他最后只能依言离开,而停在了一处花坛边的霍序则身旁则多了一头庞然大物的白狮相伴。
霍序则目送刑厄跑步的背影越来越远,面上轻松自然的笑也随之渐渐转淡。
他背过身低低咳了两声,身旁的白狮立即敏锐地朝他扭头,狮眼紧紧盯着他的面色。
霍序则胸口翻腾有些抑制不住,试图走远几步避开白狮,然而白狮亦步亦趋紧跟霍序则身后,霍序则又是无奈又好笑,总觉得刑厄把精神体留在这里怕不是担心他走丢了来监护他的?
强行按捺下胸腔中横冲直撞的气息,霍序则清清嗓子,揉了下白狮茂盛鬃毛的脑袋,问:“你几岁了?你主人什么时候有的你呀?”
霍序则觉醒异能其实很早,在末世之初他就发过高烧觉醒了脑域异能,只是那时候脑域进化者还从未有过,没人知道脑域进化能带来什么,所以霍序则在末世的前两年甚至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那么刑厄呢?他的异能等级如此之高,应该也是末世早期就觉醒了身体强化异能的吧?
只是一只主人精神力意志化身的精神体大白狮当然无法回答霍序则的话,霍序则毫不在意继续揉搓白狮头上连着脖子那一圈毛绒绒的鬃毛。
他喜欢毛绒绒的东西,白狮茂盛的鬃毛摸起来软乎乎像团巨大的毛绒被,霍序则自说自话与白狮玩了会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借我靠会儿呗?好困呐。”
明明他身边的是一只身高、身长都超过两米,哪怕是身在肉食动物界也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猛兽雄狮,但霍序则和白狮说话,每一句都爱带一些和小孩子聊天时才会带上的幼稚语气助词。
类似“哦”、“呀”、“呢”、“啦”,加之他懒洋洋的语调与低沉的嗓音加持,有股子说不出的撒娇调情意味。
欺负大白狮不会说话的霍序则问完白狮问题,也没给白狮拒绝的机会,干脆卸去全身力量,趴靠着大白狮,一头扎进白狮柔软浓密的鬃毛之中。
同一时刻,还在路上跑步的刑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腿软跪倒在地。
他的呼吸紊乱,胸膛剧烈起伏,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刑厄又因为异能等级极高,精神体五感发达,视、听、嗅、触、味觉都接近100%真实还原,从霍序则对白狮说第一句话,第一下抚摸白狮,刑厄跑步的气息就已经乱了。
如今更是连绷得紧紧的面色都可疑地泛出酡红。
“你怎么这么老实,你要是头真狮子,这么乖,出去捕食会不会饿死呀?”
“不然我教你一招,你将来要饿了去捕猎,你就往地上一躺,露出白白软软的肚皮,你以为是降低猎物的警惕性吗?”
“唔,不对,你这么可爱,当然是要……”
磁性悦耳的嗓音如同近在耳边,声音的主人似是故意卖了个关子,有意落了个悬念满满的停顿,下一秒,声音的主人低低坏坏地笑起来。
“卖萌萌死猎物啦!”
刑厄脖颈、肩背浮出一层细密薄汗,有带着人体温度温暖的气息拂过他的皮肤,刑厄再跑不下去,伸手扶住路边的椅凳才勉强站稳,脚下步履凌乱。
他扶住椅凳低垂着头颅原地歇了很久,直到皮肤上的薄汗终于被晨间的凉风吹散,直到他的呼吸重新找回节奏。
手脚僵直发麻的感觉褪去了些,在路边许久没动的刑厄这才摸了摸脖颈位置缠着的那条麻绳链,克制而缓慢地长出了口气。
刑厄是走着回去找霍序则会合的。
他走到一人一狮面前时,霍序则依旧埋头在白狮的身上一动不动,呼吸平稳,而庞然大物的雄狮半蹲半立着两只雄壮的后腿,以一种别扭又委屈的姿势试图让霍序则靠得更舒服一点。
刑厄放轻脚步走近,没有出声,倒是看似安静睡过去了的霍序则在刑厄走到他身边的那一刻,精准睁眼,同步露出笑容。
“你回来啦?我们回去吧。”
他看着刑厄说话,就仿佛他在这里等了刑厄很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心一意等待他的归来。
回到刑厄家的时间是清晨七点半,比平时刑厄固定的跑步时长要多出了半个小时,但其实严格来说,刑厄今日的晨跑运动量却并没有完成。
回到家的刑厄被霍序则催着进客厅卫浴去洗了澡,等他从浴室出来,霍序则已经在客厅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早餐品种。
吐司、面包、油条、豆浆、牛奶、咖啡,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刑运早在刑厄领着霍序则晨跑回来前就已经起床,此时正乖乖坐在霍序则的右手边座位与霍序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
见刑厄出来,霍序则招呼刑厄过来一起吃,刑运选了一杯豆浆和一片吐司慢慢地吃,霍序则问刑厄要咖啡还是牛奶,刑厄因为很多年前觉醒异能时那场梦境对咖啡有些阴影,选了牛奶。
然而刚选完,他又皱起眉,侧头问:“你胃不好,能喝咖啡吗?还是你喝牛奶吧。”
霍序则闻言愣了下,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你吃得少。”
观察霍序则已经是刑厄习以为常的事,霍序则的手能做出许多烹饪步骤复杂、要求厨艺极高的美味食物,但他本人对吃什么却似乎没有任何追求,他不热衷食物。
几次一起吃饭,刑厄观察过,霍序则进食更像是在机械地完成某种任务。
霍序则静了半秒,看着刑厄有些走神,半秒后他重新扬起笑,提议道:“不然牛奶我们一人半杯分了,咖啡就不喝了吧。”
说着,他收了咖啡,将牛奶平均分配进两个杯子里,像是有强迫症似的,两只杯子仔细匀了几次,才终于推了一杯放至刑厄桌前。
等分完饮品入座,霍序则一边捏着一根黄黄胖胖的油条在手中一点点撕开,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南部基地以前有位神经康复的专家,我从他那学过一些康复治疗方案,小运的腿我也许可以试试看协助治疗。”
刑厄和刑运不愧是亲兄妹,二人在早餐饭桌上乍听这个消息竟都表现得异常冷静而克制。
刑运本人或许是觉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况且她的腿坏了这么多年,早已接受了现实,所以没有表现出太大情绪波动,而刑厄……
早餐后,霍序则与刑厄一同收拾餐桌,将用过的碗碟、杯子放进厨房洗碗槽,霍序则才转了个身,刑厄在狭小的厨房空间堵住了霍序则的去路。
“治疗刑运的腿,你要付出什么?”他拧着眉,英挺锋利的脸上不见半分亲生妹妹有望重新站起来的喜悦,只是视线紧锁霍序则问。
霍序则微微诧异地抬眼,仿佛没听懂刑厄的问题,笑了笑反问:“什么付出什么?”
刑厄喜欢霍序则很久很久了,他一直默默看着霍序则,哪怕分别不见的五年末世中,霍序则也一直是他的行为模板,他的准则。
刑厄太了解霍序则的行为习惯。
没有把握的事,霍序则不会轻易承诺出口,而他既然说出来,给了他们希望,霍序则就一定会办到。
但,霍序则不是第一次见刑运,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刑运脊柱受伤的事,如果霍序则轻易就能治疗好刑运,他不会这么长时间没透露过半分,而他今天却忽然说能治……
“我妹妹的腿可以慢慢治,等有一天攻克了丧尸病毒,末世结束后我会带她继续治疗,霍序则,你不要……”
刑厄想说,霍序则不要为了他们兄妹牺牲什么,对方昨天才和他提过“追求”问题,今天一早上等在他家门外,做了琳琅满目的早餐,还说能治他的妹妹……
他喜欢霍序则,不是为了让霍序则回报他,或者感到愧疚,他的喜欢如果对霍序则造成负担,他……
“刑厄。”
霍序则悦耳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刑厄纷乱的思绪,他张开双手,擦着刑厄的双臂以一个类似环抱的姿势,松松绕过刑厄的身体。
对于刑厄的敏锐,霍序则略微诧异又十分窝心。
他下定决心用生命的最后“三天”去接受被爱,也好好爱一个人,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暂时消除自身异能可能伤害到周围人的隐患。
特别是刑厄身边的人。
刑运腿的问题,霍序则能帮上忙,只是担心精神丝感染问题,迟迟犹豫没有动手。
但他昨夜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霍序则昨晚整夜没睡,今天晨间在与刑厄的精神体互动时,自己的精神体蜘蛛也没有蠢蠢欲动出现,因为霍序则昨晚亲手剖开了自己精神体的腹部,生生掏出了蜘蛛腹部制造蛛丝的丝腺体。
他一年前异能开始暴涨,精神体逐渐失控,第一个被霍序则感染的人,就是通过蜘蛛腹部吐出的精神丝感染的。
掏出蜘蛛腹部的丝腺后,霍序则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没能起身,冷汗顺着他的下颌角一滴滴砸在地板上,霍序则疼得眼睛发花,只能靠默数着汗水砸落地板的声音挨时间。
一共69滴,是一对颇具对称美感的数字。
霍序则苦中作乐地想。
而且为了要限制精神体时不时不受控的行动问题,霍序则的精神体蜘蛛八只触肢也被霍序则狠心折断得只剩了一边一根完好。
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越是高等的异能者,精神体五感愈加发达。
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晨间霍序则说陪刑厄跑步,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跑一步,他的额角便难以自抑地抽搐。
夜里霍序则疼得实在无法入睡,只能为自己找点事做企图忽略掉这种浑身钻心彻骨的疼痛,所以他做了许多种类的早餐,又天不亮就出门慢慢走到刑厄家门外。
刑厄后脑短硬的寸头发茬处传来温柔轻抚的触感,霍序则声线平稳安定人心,听不出任何异样:“别担心,就算要付出代价,我们得到的,也一定比失去的多得多。”
某种意义上说,刑厄了解霍序则尤胜自己。
刑厄到现在其实都不清楚霍序则的异能到底具体是什么?他不会逼问霍序则,但也就是因为如此,让他更不确定霍序则所说的“值得”,到底是要用什么去换?
如果霍序则要疗愈的对象是自己,刑厄在存有疑虑的状况下,不会接受霍序则的帮助,可现在霍序则要帮助康复治疗的对象是刑运。
刑厄没办法代替妹妹决定任何事,更没法阻挡妹妹站起来的希望,所以刑厄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看着。
霍序则心里叹了口气,假模假式在刑运的腿上捏了几下,询问:“有感觉吗?”
刑运摇头:“早都没知觉了。”
霍序则点点头,不太意外,只安慰说:“没关系,会好,而且你的腿部肌肉萎缩情况还算良好,以后恢复起来会更快。”
“哥哥如果在家每天都会帮我按摩。”刑运回答道。
霍序则笑了笑,说:“刑厄是个好哥哥。”
就在这时,守在一旁的刑厄手腕上的身份手环响了。
他抬手看了眼,走开了几步,点开通话,言简意赅:“什么事?”
身份手环那端的刘磊承不知说了什么,刑厄皱起眉:“我现在有事,以后再说。”
刘磊承在通话那头解释:“刑哥,观察中心和研究院的一致意思都是必须立即对您进行全身检查,而且您还要带人进入观察中心,研究院如今介入进来可能还会想对霍哥……”
“我一个人就够了。”刑厄打断刘磊承的话。
刑厄稍稍侧了下脸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霍序则,顿了下还是返回自己房间,甚至走到了阳台才继续说:“我可以接受检查,后续要配合什么研究让他们自己定,但他们还要牵扯其他人绝对不可能。”
“要是研究院坚持要霍哥也一起身体检查呢?”刘磊承在手环另一端犹豫着询问道。
刑厄想都没想,掷地有声回复:“没有商量余地。”
刑厄最终还是被刘磊承的通讯催出了家门,他对霍序则交代,基地有个临时任务,晚餐前他会回来做饭。
霍序则点点头,说:“好啊,等你回来。”
待到刑厄离开,霍序则手机上同步收到了一则信息——
【梁幸:搞定。】
刑厄是霍序则找梁幸想办法支走的,霍序则的精神体蜘蛛如今伤势严重,但修复刑运损伤的脊柱神经时需要运用异能,精神体不可避免会出现,霍序则当然不可能当着刑厄的面治疗刑运。
霍序则正低头打字回复梁幸,坐在霍序则对面轮椅上的刑运突然小声道:“序则哥,我的腿治不好也没关系。”
闻言,霍序则敲字的手一顿,抬起头。
刑运是刑厄的亲生妹妹,他们都不曾被这个世界期待出生,刑运这二十多年的生命从呱呱落地就依附着刑厄而活,她不会看不出哥哥望向霍序则的目光中压抑的隐忧。
刑运太敏感了,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腿可能会让霍序则为难。
“我已经习惯坐轮椅了,哥哥把我照顾得很好,我自己大多时候也都能自理。”刑运平静地说,“你们不必为了我的腿伤神,我现在这样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末世之后,看尽了生离死别,生命的弱小与残酷,刑运觉得她其实已经够幸运了,她有哥哥,哥哥从没放弃过她。
而她也知道,序则哥是哥哥很在乎很在乎的人,刑运不想霍序则为难,更不愿意哥哥担忧。
“小运在想什么呢?”霍序则安静地听刑运说完,这才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块巧克力塞进刑运手中,“别多想,我帮你治腿和你哥没关系。”
霍序则说:“我以前也有个妹妹,小姑娘可高傲了,两三岁就不拿正眼看我这个七八岁还在玩泥巴的哥哥。”
回忆起从前,霍序则脸上露出温柔怀恋的神色,只是这种神色一闪即逝,他雾灰色神秘瑰丽的眼,在末世相遇以后第一次认真与刑运对视。
他看着刑运,告诉她:“别想着自己是谁的累赘,小姑娘当然要站着看世界,无论刑厄是不是你哥,你的腿我能帮忙,就不会视而不见。”
霍序则有一张英俊得让人一眼看过去便挪不开眼的脸,俊美逼人,见之难忘,刑运在知道哥哥暗中照顾的那个从南部基地过来的人就是霍序则后,只愣神了片刻又很快感到意料之中。
刑运想起,第一次与霍序则见面,对方根本不认识他们,霍序则却帮了她和妈妈,抱着她上车,替他们跟司机打点,搬行李,笑着摆手再见。
如果不是霍序则临走前细心地为自己系上了安全带,刑运早就在那场车祸中和妈妈一起死去了。
能让哥哥念念不忘在意的人,不就该是序则哥这样的吗?只有霍序则这么好的人,才会让哥哥只是看着一张协议书附录上的名字就能一看看三天。
对着霍序则的脸让刑运想到了很多很多,霍序则看着说着话突然发起呆来了的刑运,好笑道:“在想什么?是有点害怕了吗?”
他本来想安慰刑运,治疗过程不会太疼之类的,然而刑运听了霍序则的问话,直接摇头:“不怕。”
霍序则未出口的话没了用武之地,只能笑了下说:“那好,一会儿你就当午睡休息,放心闭眼睡觉就是了,等醒来治疗就结束了。”
霍序则没想过一次性就能帮刑运修复好受损神经,他昨晚对自己的精神体出手太重,异能压制到了最低,虽然安全性上去了但异能效果同样也会大打折扣。
霍序则预计三次左右的修复过后,应该可以让刑运的腿部恢复知觉,而他的精神力到时候可能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能再随意靠近普通人。
刑运听霍序则的安排回房躺在了床上,虽然刑厄刑运兄妹俩都信任霍序则,但到底男女有别,霍序则走进刑运房间时,十分注意分寸地没有关上卧室门。
他控制着精神丝催眠了刑运后,霍序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缓慢解开自己右手掌心早上出门前才刚换过的绷带。
虽然将异能压制到了极限,但霍序则对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依旧没有足够的信心,他不能在治疗刑厄妹妹腿的过程中让刑运冒感染的风险。
而自伤,依靠疼痛来提高自己的专注力与清醒度,是霍序则为刑运托底的最后一层安全保障。
精神丝小心翼翼穿入刑运的身体,霍序则本是全神贯注地操纵精神丝修复刑运受损的神经,然而刑运到底是普通人,霍序则即使将异能压制到了最弱,他的精神丝依旧单向传递回了不少对方的意识信息。
霍序则在这些信息纷繁涌入自己大脑时,眉目都没动一下,不受丝毫影响。
然而当信息越积越多,霍序则英俊的眉眼也逐渐随之微微起澜。
半小时后,霍序则抽回精神丝,为了保持专注,他本就有伤的右手掌心此刻已经重新变得血肉模糊。
霍序则没有管掌心的伤,治疗前掌心解开的绷带也还孤零零躺在刑运床边的床头柜上,霍序则坐在床边对着闭眼沉睡的少女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
不知是坐了太久,还是治疗刑运耗费的精力体力过了度,霍序则第一次起身甚至没能站起来,用右手撑了下床沿才慢慢站直。
他像是忘记了掌心有伤,也遗忘了床头柜上的绷带,霍序则直接走出刑运的房间,转而走进了刑运房间隔壁的那间——
刑厄的卧室。
刑厄的卧室连通着这套三室一厅房子唯一的一个阳台,霍序则轻车熟路从刑厄卧室床头柜某个抽屉中找出一个烟盒和一只打火机,随后径直走到阳台上。
烟盒和打火机都是就地隔离时,霍序则留在刑厄房间的,他知道刑厄不会动他的东西,即使这东西其实是霍序则从那晚那名潜入者身上搜出来的。
霍序则擦燃打火机,燃起一支烟。
霍序则不太抽烟,年少叛逆的中二时期他也曾好奇过烟草的味道,但尝试过后他又觉得不过如此,此后很多年,霍序则都没再碰过烟。
但今天,他燃起这支烟,却久违的放到唇边吮吸了一口。
烟草的味道还是那样苦涩,并不比记忆中香甜,但霍序则站在阳台上,一口接着一口,最终抽掉了整支香烟。
他从刑运意识中精神丝反馈的信息里,看到了刑厄和刑运的过去。
原来,父亲坐牢,指的是监禁、虐待、袭警。
霍序则雾灰色眸中的神秘纹路,是他觉醒异能后精神丝盘踞在眼底产生的外在视觉变化效果。
但那些纹路实际上可以再现记忆,就像霍序则闭着眼睛,只要走过一次的路,也能分毫不差在脑中一比一复刻还原。
他通过刑运的视角查看了她的记忆画面。
他看到,刑厄和刑运的母亲发病时,打砸家里、伤害家人、伤害自己。
他看到,刑厄沉默地挡在妹妹身前,任由母亲发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看到,刑运被母亲从阳台推下楼,看见伤痕累累的刑运躺在遮雨棚上与阳台上满眼恨意已极,癫狂咒骂的母亲对视。
他看出,刑运那一刻,想过如果自己就那样摔死了,也好。
刑厄高二那年,他回到家门口时,听到了家中妹妹的奋力哭喊呼救,刑厄打开门,贪心不足的亲戚正伏在摔在地上的刑运身上,刑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开,刑厄抬脚就将那人狠狠踹向客厅的玻璃茶几。
玻璃茶几承受不住冲击力哗啦碎了一地。
刑厄快速跪下,脱了校服外套裹在妹妹身上,而这时候,被刑厄踹进茶几中的男人拿着一块比胳膊还长的茶几玻璃碎片刺向地上跪着的刑厄。
刑厄感觉到什么回头,但已经闪躲不及,玻璃碎片的锋利尖角扎入他的眉心,顿时血流如注。
在刑运绝望刺耳的尖叫声中,刑厄重新制服了那人。
霍序则看到刑厄手上握着的玻璃碎片几乎已经抵到了那人的脖颈皮肤上,刑厄喘着粗气,顶着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就那样抵着那人的脖子很久很久。
到最后,他松开了手中的玻璃,眼都不眨徒手拔出嵌入自己眉心的残余碎片……
刑运推着轮椅到阳台时,霍序则手中的那支香烟早已燃尽,只有空气中仍然残余了点将散未散的烟草味道。
霍序则回头询问刑运:“介意烟味吗?”
刑运摇头:“不会。”
然后她将霍序则遗忘在她房间的绷带递上前,眼神有些担忧:“序则哥,你的手伤又变严重了吗?”
似乎每一次霍序则受伤,伤口总是好得特别慢,刑运刚才从床上悠悠转醒,房间里已经不见了霍序则的身影。
然而当她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时,却发现床沿上有一个带着血迹的手掌印。
而霍序则的绷带就在她的床头柜上。
霍序则早在听到刑运轮椅声时就将右手掌心攥成了拳,他用左手接过绷带,语气没有半点端疑地回答:“只是天气热,觉得伤口痒暂时解开了,没事。”
可惜语言语气可以控制,霍序则此刻的脸色却实在算不上好。
霍序则昨夜一整晚没睡,刚才全神贯注替刑运修复脊柱神经又耗损了大量精力,刑运小心翼翼盯着霍序则的脸,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序则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没。”霍序则否认。
佯装正常、平静、自然是霍序则精神力失控之后的每日必修课,他一直伪装得很好,今天竟被小姑娘看出了问题。
霍序则垂眸整理了下脸上情绪,再抬眼时,他的神色重新变得松弛,仿佛十足平常的聊天。
他开启了一个话题,就像只是普通的好奇。
他问:“小时候……刑厄是怎么赚钱的?”
霍序则刚才在阳台抽尽一支烟时,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
可他设想了很多可能依旧无法想象,一个九岁的孩子面对疯了的母亲、瘫痪的妹妹、觊觎房产的亲戚,在没有任何成年大人可以依靠的情况下,到底该怎么养活一家三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