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和韦嘉易很熟的摄影师,叫阿良,方才也在餐区。他收完设备,忽然问:“嘉易,刚才和你说话的是哪个男明星,特别眼熟,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良哥,还有你想不起来的男明星?”小驰和他也熟,开玩笑,“我没看见,是不是新人啊。”
“我也纳闷,”阿良皱起了眉头,“外形条件这么好,怎么还没大红大紫?”
“那个是赵竞,”韦嘉易硬着头皮说,“普长科技的CEO,李女士的儿子。”
“噢!”阿良恍然大悟,又看向韦嘉易。
在他开口问之前,韦嘉易先解释:“我之前在布德鲁斯岛当志愿者,帮他拍过照片,不过最后没用。”
阿良像彻底想起来了:“我知道了,当时他们CFO是不是醉酒闹事?普长科技发了条赈灾新闻,说什么总裁当志愿者,我还想这公关不错,不过之后又没后续了。”
“人家巨富之子,娇生惯养,哪受得了那环境,又不是我们这种干惯体力活的,”旁边另一个灯光师也加入了话题,“我看到嘉易转发的照片了,说实话,让我去,我可能都坚持不下来。”
“他是待了两周,”韦嘉易说,“公关没发稿子。”
阿良有些惊讶:“真的假的?”
韦嘉易“嗯”了一声,灯光师没听见,接着模仿了那个醉酒闹事的CFO,几人乐作一团,韦嘉易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赵竞回他:“没睡。”
“走了,吃夜宵去。”阿良背好包,叫韦嘉易一声。
韦嘉易对阿良笑笑:“我还有事没忙完,你们带小驰带去吃点吧,很久不见了,这次我买单。”给小驰塞了张卡,等他们离开,韦嘉易才背了包,慢慢地离开宴会厅,沿着连廊走了一会儿,走到了酒店的客房部,站在电梯前,给赵竞打了个电话,赵竞下一秒就接了,韦嘉易问他:“赵竞,你住在几楼?”
“十九,你到底什么时候收工?”赵竞语气不算很好。
韦嘉易本想说自己没房卡,上不了楼,恰好一个酒店的工作人员也走过来,见韦嘉易的工作牌,以为他也参加晚宴住店,便替他刷了卡,问他:“先生,您住几楼?”
韦嘉易说:“十九楼,谢谢。”
赵竞那头便安静了,电梯向上,过了几秒钟,赵竞对他说:“我在1902。”
韦嘉易说好的,没说话,也没有挂电话。工作人员在十楼离开,又等了一小会儿,韦嘉易到了十九楼,沿着走廊,很快就站到了1902的门口。
赵竞说自己没睡,其实门口请勿打扰的牌子都已经亮起来。
韦嘉易敲了敲门,没多久,门被拉开了一条缝。赵竞居然还上了锁,透过缝确认了是韦嘉易,才重新关门把锁拿开,然后再打开。
韦嘉易难免被赵竞的安全意识所震惊,挂了电话。
赵竞穿着柔软的米灰色浴袍,一副准备入睡的装扮,把门拉大,看起来又高兴又不高兴的,对韦嘉易说:“收工这么晚。”
韦嘉易哄他:“对不起,让你等了。”
赵竞冷哼了一声,走进去。
房间很大,卧室外有起居的会客空间,放着欧式的沙发,茶几上还摆着品牌的礼物,赵竞都没动过。
拐杖丢在一旁,靠墙放着。
他在沙发上坐下了,看着韦嘉易,矜持开口,第一句就是:“不是一会儿还要去赶飞机吗?这么晚非来找我,有什么一定要今天说的?”
仿佛他自己追到韦嘉易的拍摄现场,不过是他顺路,而韦嘉易来他酒店房间,就是已经对他情根深种,无法不诉。而且明明是他自己告诉韦嘉易他住在哪的。
韦嘉易本来是来看看赵竞有没有不高兴,只想哄哄他,没想太多,一听他说话,头又疼了。
不过他没像上次见面,那样强烈的排斥这个话题,只是觉得有点好笑,靠近赵竞少许,没有坐下,微微俯身,把手机行程表给他看:“我来找你审核我的假期安排,我十六号回去,十七号可以休息,请问有没有机会见你?”
赵竞没听到想听的,明显不是很满意,但没表现出来,拿过韦嘉易手机,看了几眼,说:“我让秘书排排看吧。”
然后把韦嘉易手机还他,抬眼看:“应该有机会。”
韦嘉易和他靠得比较近。
赵竞一抬眼,发现两人距离过短之后,稍稍往后靠了靠,又开始践行他那套保持距离的标准。韦嘉易觉得赵竞有时候道德观非常非黑即白,表现这么明显,还是不愿意稍微揩揩油。
韦嘉易不是什么好人,因为赵竞的行为有点傻,他自己也没有太过脑,又往赵竞那里凑了一点,故意问他:“怎么了,背不舒服吗?”
赵竞的面色变得难以形容,被韦嘉易逼得又往后靠了一点,其实很天真,韦嘉易又清醒了,站直起身,看了看手表,坐到另一个沙发上,问他:“你是不是要休息了?”
“没有,”赵竞看着韦嘉易,好像因为韦嘉易的突然靠近和离开有些不自然,又不设防地嘴硬,“这才几点?”
然后他又说:“今天晚宴我见设计师,让他帮我把你送的平安佛做成挂坠,这样方便携带。他会给我几个方案,到时你选一个吧。”
赵竞的眼神坦坦荡荡。韦嘉易愣了愣。他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人,实际上比悬崖都危险,看上去却分外安全。
一瞬间,韦嘉易觉得一切还不如回到海啸之前。
那时只要躲着赵竞走就行,虽然赵竞不给他好脸色看,却从未阻碍过韦嘉易的事业发展。毕竟,赵竞的母亲找韦嘉易拍照,他知晓也没有做过任何反对。
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在欺负一个不通世事的社交白痴。如果不欺负白痴,就会被白痴欺负。想要自保,想回归正常的生活,要对赵竞和自己都狠心,否则迟早会倒霉。
可是真的不行吗,韦嘉易心里有这样一个小人在问,真的不能试一试吗?
理智的小人说不行,会死无葬身之地。另一个小人又说如果悄悄的,谁都不说,不被人发现呢,偷偷地试一试,控制风险不行吗?
韦嘉易就这样被这个小人说动了,心摇摇摆摆,不过知道不能马上做决定,只是将其列入选项之一。
赵竞完全不知道韦嘉易心里的想法,又开始回顾自己最近的摄影学习成果,问韦嘉易,如果他十七号全天都空,除了参观私人博物馆,还能做什么。
说着说着,他自己好像确实有点困了,声音变低了。
韦嘉易叫他名字,赵竞“嗯”了一声,看着韦嘉易,突然注意到韦嘉易依然背着相机包,而且又站起来,变得精神了一点,表情也不好看了:“你要走了?”
“没有,”韦嘉易把相机包摘下来,放在桌子上,说,“我看你很困了,就不要硬撑了,你去卧室睡吧,我在这儿处理一下工作,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赵竞没说话,韦嘉易拽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了,拉着他走进卧室。
卧室的夜床已经开过,灯光暗而柔和,韦嘉易拉着他走到床,边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床上,说:“你睡着之前我不会走的,你睡吧,好吗?”
赵竞困的时候很好哄,也没再犟,说:“哦。”
韦嘉易看他准备躺下,便把卧室的移门拉起来了,坐着整理了一会儿照片,小驰给他发消息,说他们吃完了,问韦嘉易:“嘉易哥,你在哪?我几点来带你去机场?”
韦嘉易想了想,说:“你来酒店大门口带我吧。”
而后他关了起居空间的灯,悄悄拉开门,走到赵竞床边,赵竞的呼吸已经很均匀了。他的躺姿很老实,不过因为高大,占了很大一块床。
只有床下的夜灯是亮的,光源很少。赵竞闭着眼睛,因为轮廓很深,即使在这样暗的地方,韦嘉易也可以看到他眉骨与鼻梁的起伏,看起来很倔强的嘴唇的形状。
韦嘉易没有想太多,伸手摸了一下赵竞的脸颊。
温热、微软,随着呼吸起伏,将压力和热度施加在韦嘉易的指腹。韦嘉易稍稍摩挲,碰到细微粗糙的胡茬,让眼前睡着的赵竞变得更加真实。
韦嘉易抬起手,又放下去很轻地碰了一下,才缩回了手,轻手轻脚地出去,背包下了楼。
小驰还没到,韦嘉易站在大门口等了一会儿,四周变得特别安静,植被和喷泉景观都是黑黑的一团,空气里残留了少许鲜花的气味,但今晚的觥筹交错和珠光宝气,在深夜里已经没有痕迹了。
韦嘉易很习惯这光景,抱着手臂发呆。几年来,他经常是留到最后的人之一,路过这些名利宴场,实际没有太多联系。他也不想靠得太近。
等了没多久,小驰到了,他坐上车去机场,航程六个小时,正好可以睡一觉。睡醒了再想到底该怎么办,或者工作结束再想,下次见面再想。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韦嘉易是这么计划的。
直到他系好安全带,拿出手机。
他本来是只是随便看一眼,没想到看到了三分钟前,赵竞给他发的消息。
“你舍不得走就说。”赵竞说:“偷偷进我房间摸来摸去的。是头猪都被你摸醒了。”
今夜在昏暗安静的酒店房间,韦嘉易没出声,但感情已经对赵竞表达清楚。
赵竞本来就没睡着。困意在躺下后很快消失了,是由于越想越觉得觉得韦嘉易坐在外面像在给他守灵。
既无法入睡,又不想起来让韦嘉易先去机场,他十分少见地陷入了难以决定的困境。矛盾之际,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韦嘉易蹑手蹑脚,控制着呼吸,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赵竞则是一如既往沉着冷静。
他推测韦嘉易进来确认自己是否睡着,准备在韦嘉易离开的时候,把他逮个正着,斥责几句他的缺乏耐心,便闭好眼,躺着没动。
不过事实和赵竞想得不一样。
韦嘉易不是来看一眼就走,没多久后,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轻柔地触碰了赵竞的脸。手指柔软,微冷,实实在在地搭在赵竞的皮肤上。赵竞感到韦嘉易俯身下来,因为闻到了韦嘉易身上的香水味。
韦嘉易没换过香水,大学起一直是这瓶,虽然在海岛时没用,现在也喷得不浓,但是酒味混着烟草的刺鼻,不免让赵竞印象深刻。现在淡淡地混进韦嘉易穿的皮衣的革香,带着人体的微暖。
赵竞不知道韦嘉易靠近他想做些什么,只是好像突然不知该怎么睁眼或移动了,安静地呼吸着,任由韦嘉易触摸他。
韦嘉易将指腹按在赵竞的下颌边缘,犹豫地移动。这手指曾经短暂地刮在赵竞的脸颊,当时不是这样的感觉,没有这么依恋。像因赵竞睡着了,韦嘉易才不再掩饰他的温柔和不舍。
赵竞平时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少考虑其他人的想法,今夜学会了体贴,不想打断韦嘉易难得有勇气的时刻,等韦嘉易恋恋不舍地摸了他很久,离开之后,才开了灯坐起来。
空气里若有似无地飘动韦嘉易的味道,仿佛一种有形的情绪,浓浓淡淡在四周包围,如同韦嘉易对他的眷恋被以气味的形式留在了他房间。
赵竞坐了一会儿,皮肤好像已经记录下韦嘉易的手指碰在上面的感觉,随时都能够回忆起来,心情是满意的,通过短信,使用温和而轻松的语言通知韦嘉易,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同时也给了韦嘉易一个明确的答允,以后不用再克制隐忍自己的喜欢,想摸不用趁赵竞睡着就可以摸。
发完消息之后,赵竞坚持等了十分钟,没等到回复,拍了拍韦嘉易。
韦嘉易终于变成了正在输入,显然刚才也不是没看到,就是纯不回,可能是害羞。过了一会儿,消息发过来,韦嘉易说:“原来你没睡着啊。”
“当然。”赵竞打字,心中有一种隐约的得意,感觉韦嘉易和自己的关系,从今天起也算是确定了。
不过韦嘉易走了二十分钟,到十六号还得等六天,等待的过程实在有点不耐烦,赵竞心念一动,又给韦嘉易发:“我们以后多打视频。”
过了一分钟,韦嘉易给他打了电话过来。
赵竞接起,韦嘉易在那头很沉默。
“怎么?”赵竞问他。
韦嘉易说:“赵竞。”
他的声音听起来欲言又止,司机在背景中说:“先生我们快到机场了,请检查好你们的证件。”
赵竞耐心地等了他十几秒,韦嘉易开口,说:“如果想让你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是不是不太可能?”
“什么意思?”赵竞没懂,不过听韦嘉易的语气仿佛有点艰涩,又很逃避,他便问:“为什么?”
韦嘉易说“等一等”,大概下了车,而后对他的助理小驰说“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走了一小段路,到了个安静的地方,又叫了赵竞一声。
“……赵竞,我刚才就是以为你睡着,乱摸了一把,能不能不算啊?”韦嘉易像已经没办法了,语气分外生动。
赵竞倒不知道在面颊的摸法上还分乱摸和正确摸,有点兴趣,和他探讨:“你想重摸吗?其实摸得不是很乱,让我来评价的话,第二次有点快。”
韦嘉易安静了,过了片刻,深呼吸了一下:“不是这个意思。”
赵竞感受到他很苦恼,他也确实安静了一小会儿。
韦嘉易打电话的地方,应该还在室外,在风里。风声有点大,呼呼地吹在手机的收音筒,出现很多杂音,赵竞听了片刻,觉得韦嘉易穿那么少会冷,开口说:“你去能躲风的地方说吧,或者进航站楼再重新给我打电话。”
韦嘉易说:“没事。”
“我就在这说完吧,不然被小驰听到了,”他声音轻但是很稳定,“赵竞,你知道我对你有感觉的。”
赵竞马上“嗯”了一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一下,继续说:“不过我一直在忙工作,没想过恋爱的事,以前喜欢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而且你又和别人很不一样。”
“哪不一样?”赵竞觉得他话里有话,敏感地问。
“不是坏的不一样。你什么都有,有的又都太好了,我熟悉的人里没有谁是你这样的,”韦嘉易说,“我也不想和你绕什么圈子,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不可以慢慢来?”
他的语气冷静聪明、执着真实,像刚才碰在赵竞脸上的手。赵竞清楚明白他没有说一句假话,不是用场面话在搪塞。感到他鼓起很大的勇气,在隐约中意识到,韦嘉易说这些话要付出的决心是他不需要的,所以赵竞哪怕不懂,没有问为什么。
“慢慢来的意思是很慢,”韦嘉易又低声说,“不要告诉别人,慢慢试试看。你觉得这样会生气的话就算了。”
韦嘉易说的“很慢”特别抽象,如果在平时赵竞会盘根问底,让他给出一个具体定义。风还是在吹,赵竞希望韦嘉易快进航站楼,因为天气挺冷的,同时自己也好像有一部分自然地成长了,也自然地妥协,对韦嘉易说:“你想的话,行。”
挂下电话之后,赵竞睡着了,他梦到了韦嘉易躺在他身边,梦里什么也没有做,他们躺在床上,本来韦嘉易没有动,以为赵竞睡着之后,才偷偷地拉住了赵竞的手。
醒过来已经是八点半,赵竞翻身拿起手机,发现一个小时前韦嘉易主动地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落地了,工作的地方比布德鲁斯岛还热。
赵竞看着消息,实际还是在意韦嘉易所说的那种“慢慢来”,听着鬼鬼祟祟的,什么试试看,全然不符合赵竞坦荡的人生观,光明磊落的性格。赵竞一想到就感觉很不满意。
然而韦嘉易根本没给一点选择的余地,除了这个只有“算了”,赵竞别无他法,一忍再忍,最后忍住了,回复的时候一句都没有抱怨。
韦嘉易在飞机上没睡好,不是做了很多梦,是睡得很浅,稍稍一颠簸就感觉眼前出现一张赵竞的脸,得意洋洋地评价:“第二次有点快。”
因为两地有时差,韦嘉易抵达时,还是当地早上四点。飞机没停在廊桥,热带气温的骤升,韦嘉易还没走下舷梯,已经把外套脱了。
他给赵竞发了条消息,前往客户安排的酒店入住,潦草地补了两个多小时的觉,起床吃早饭,喝了一大杯咖啡,和客户、另两名摄影师助理在楼下见了面,一道前往秀场后台。
在路上,韦嘉易想起来,看了一眼手机,发现赵竞已经醒了,回复:“昨天梦到你又在我睡着的时候摸我了,这次摸的是手。”
韦嘉易眼前一黑,放下手机,不想面对,对自己昨晚的行为只有一万种后悔,觉得一辈子都要听到赵竞一直提起这件事了——如果以后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话。
冲动行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不但摸了,还和赵竞确定了一种小偷式的感情关系。
韦嘉易无声叹了气,回赵竞:“早安,睡得好吗?”
“还行。”赵竞发了张照片过来。
他在私人飞机上,面前开着电脑连视频会议。赵竞自己不开摄像头,公然偷拍,还和韦嘉易聊天:“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昨天为了排出时间,在飞机上连开三个会,今天回去我至少还会忙到八点。”
韦嘉易看赵竞发来的长句,感受到他很需要肯定,便想了想,回复:“辛苦了,谢谢你这么忙还来找我。昨天看到你,感觉你也累瘦了。”
“还好,这是我的工作常态。”赵竞连番打字回复,每条都长长一串:“我体重没变,可能是复健之后长回了肌肉,肌肉的密度是脂肪的三倍。”韦嘉易都怀疑他有没有在认真开会。
这时候,工作的地点到了。
车门一开,热气涌上来,韦嘉易迅速地给赵竞发:“得开始工作了,结束就来找你。”而后下了车,看到不远处,站着潘奕斐的助理。
几年前,就是这个助理收拾了潘奕斐留在出租屋的垃圾,后来又经常来找韦嘉易,送些时令的食物,所以韦嘉易和他的联系比和潘奕斐还要多些。
韦嘉易没仔细看这场的嘉宾,有些不好的预感,又觉得有点烦,心想是不是得和赵竞说一声,否则他对韦嘉易的行程堪称倒背如流,又很聪明,万一在新闻上看到,才发现两人去了同一个秀场,肯定会生气。
犹豫时,手中的手机震了震,他低头看了一眼。
赵竞说:“好吧。”又发来一条,说:“韦嘉易,我觉得我可能幻闻了,一直能闻到你昨天身上的味道。晚上我想和你视频。”
秀场布置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广阔广场之中,下车后,韦嘉易匆忙经过不断播放的音乐与攒动的人头,一刻都无法思考与他自己的生活有关的事。
从到场一直工作到下午三点,时装的走秀结束后,韦嘉易陪着客户往场外走,打算再拍摄一组互动,天忽然阴沉下来,灰云不知何时聚在远方建筑的楼顶,就在这时他看到潘奕斐。
潘奕斐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在不远处。他和赵竞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只比韦嘉易高一两公分,面容忧愁,五官的每一部分都有些不完美的地方,例如眼尾过于下挂,鼻梁稍粗,形状不够好看,因此以前合租时常常试镜失败,找不到工作。他那时又没背景,有时候煮熟的鸭子都会飞了。
韦嘉易本来想躲着点走,否则晚上和某个人视频的时候可能会心虚,但没跨两步,就听到不远处潘奕斐叫了他的名字:“嘉易。”
潘奕斐还在拍照,韦嘉易回头,他作了个以前常比划的“等等我、一会儿见”的手势,立刻又看向摄影师。
可能是因为韦嘉易昨晚刚刚近距离看了赵竞的脸,忽然在心中感慨,若是别人说潘奕斐不好看,还能说是审美不同导致的夸张说法,但赵竞说潘奕斐长得丑,的确有他的道理在。
装傻是韦嘉易的强项,他凝神替客户拍照,努力把她带远了点,拍完就赶紧回酒店处理后期。忙碌的缝隙,他看见消息页面潘奕斐给他发消息,没点开。
其他的消息也太多,看不过来,韦嘉易划了划,顺手把赵竞置顶了。毕竟要试试的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人还是要接受现实,做出些和以前不一样的样子来。
结束交付之后,时间还早,韦嘉易带着团队的几人简单聚了个餐,回到房间,想联系赵竞,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来自他父亲。
韦嘉易和父亲已经很久没有联络。进入大学之后,父亲给他交了第一年的学费,而后告诉他,能给的支持就到这里。
“你是成年的男子汉了”,父亲说,因为家的大小有限,韦嘉易的卧室改成了弟弟妹妹的书房,“以后尽量独立吧”。意思很明确,是叫他平时不要回去住了。
那时候韦嘉易什么都不懂,只是很听话,就不再回去,住在这座呼吸都要付费的超级大都市,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生存困难,每天都为开支发愁,平时不是在上课,就是在街头、公园、大桥边,背着柔光板和反光板,给各个客户拍人像照。后来韦嘉易毕业,工作赚了些钱,有段时间父亲来找他,说生意不好做,拖欠了银行贷款,问韦嘉易能不能帮帮忙,韦嘉易把当时攒下的收入都打给他,又多租了两年房才买房,再之后就几乎完全没有往来了。
他愣了愣,接起来,父亲在那头静了几秒,说很久不见了,问韦嘉易现在过得怎么样。
韦嘉易说不错,父亲说弟弟妹妹在网上看到他的作品履历,都很骄傲,也很想他,继母也问他,今年过年要不要回去过。
“过年啊,应该得工作吧。”韦嘉易说完,好像精神闪回到十一岁,刚和父亲搬去继母家的那段时间附近,胆怯温顺,他们要他做什么,家务整理、修墙推草坪,他都努力做到最好。虽然那都没用。
“过年前后要是有空也可以来坐坐,”父亲说,“我们搬家了,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最后才说弟弟想做一个摄影项目参加比赛,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让韦嘉易帮忙。
韦嘉易说:“你让他发邮件给我,我看看。”
挂了电话,韦嘉易看了看时间,发现赵竞那边已经十一点了,心里有点愧疚,给赵竞发:“我忙完了,要视频吗?”
等了几分钟没回,觉得他大概睡了,韦嘉易就先去洗澡了。没想到从浴室出来,看见赵竞给他打过两个视频电话,他赶紧回过去,赵竞一接起,韦嘉易立刻道歉:“我刚才去洗澡了。”
赵竞满脸不高兴,穿着睡袍,应该是躺在卧室的床里,灯光昏暗,他盯着韦嘉易,过了几秒才说:“不是说今天会早点找我吗?”
韦嘉易没说话,赵竞又说:“算了,你有时差。”突然之间安慰起自己来。他拿着手机,坐起身一点,脸在视频里稍稍摇晃,眼睛一直盯着屏幕不放。
他眼神有些形容不出的奇怪,韦嘉易转移话题,外加推卸责任:“我本来要再早十分钟找你的,我爸突然给我打电话了,说搬了家,弟弟妹妹想我了,问我过年要不要回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