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易,不好意思,你再稍等一下,”李明冕脸皮很厚地说,“我们先上去再让司机来接你。”
韦嘉易早已在心中将李明冕拉黑——若不是因为李明冕太太的哥哥向他开口提出要求,他根本不会替他们拍婚前照片,也不会出席这场的婚礼。
他懒得和李明冕掰扯,加上本来也不想上山和他们住一起,便说:“不用了。我就不上去了。”
李明诚以为他生气了,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嘉易,早知道我不来了,我陪你在这儿等吧。”
“不用,我想待在这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不用找人接我了。”韦嘉易对他笑笑。
赵竞早已坐进车里,不知外头发生的事,等得不耐烦了,从车里探出头来:“还走不走?”
“你走吧。”韦嘉易没看赵竞,把李明诚推了过去。
送走一车人,韦嘉易先给团队的人回电话报了平安,而后回平房里转了转,找到了刚才的女孩儿,说自己也想帮忙。
女孩儿忙得眼神都怔愣了,听韦嘉易自愿当志愿者,十分高兴,找院长说明了情况,派韦嘉易去做杂工,搀扶失去行动力的人往返。
韦嘉易干了一会儿,李明诚也回来了。
李明诚是自己开车下来的,二话不说加入了韦嘉易的护工队伍,两人忙到傍晚,另一个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终于赶了过来。
那间医院地势高些,没有受灾。工作人员带来不少医疗补给,人手也一下充足许多,院长便让韦嘉易他们今晚先去休息。
韦嘉易想起赵竞痛得不行的样子,稍稍犹豫几秒,叹了口气,无私的人格占了上风,朝他们要了半板止痛片,给李明诚:“你拿给赵竞吧。”
“你不上去?”李明诚问他。
韦嘉易其实没想晚上好住哪,李明诚看出他的茫然:“还是跟我回山上吧,好歹去洗洗。”他指了指韦嘉易全是脏污的白T恤和裤子:“不难受吗?”
李明诚很真诚,韦嘉易就没拒绝。
上了车,两人终于有空聊聊,李明诚问他找到赵竞的情形,韦嘉易简单地说了说,揶揄李明诚:“你怎么没陪着那个大少爷?别错过机会。”
“一堆人围着打转呢,我哪挤得进去。”李明诚笑笑,并不否认他也想和赵竞拉近关系的意图,又说:“他这次也是遭了罪,大少爷哪吃过这种苦。不过听说民宿正在为他紧急清理房顶,明天直升机就能来接他了。”
“皇帝。”韦嘉易简明扼要地评价。
李明诚哈哈笑了一会儿,说:“他从小性格就是这样,也不能说对人有恶意,好像单纯是没什么社交意识。刚才你没上车,他还问起了一句,已经属于少有的关心人了。”
李明诚没说赵竞的具体言论,韦嘉易怀疑就算是关心,赵竞的原句听起来应该也不会很好听,顶多是“那谁去哪了”之类的话,便没细问下去。
作者有话说:
预警2:韦嘉易是对别人有过好感的。
坐着车从医疗所离开,去往山顶暂居的民宿的路上,李明诚告诉赵竞,酒店的工作人员和客人撤离得比较及时,只有一个员工为了回宿舍接孩子,没来得及赶上车。
赵竞瞬息想起方才得知噩耗的小孩,不知他现在有没有找到母亲。等联系上秘书后,可以让基金会做点事。
昨晚负责去接赵竞的人是李明冕。
现在他坐在前座,孙子似的和赵竞道歉:“哥,太对不起了,我急着来找你,忘了拿房卡就冲了过来,结果怎么按门铃捶门你都不开。”
“他看见有几辆车开走了,心急,一时糊涂,”赵竞的舅舅接过话茬,还打了李明冕的头一下,骂了几句,“幸好你没事。”
舅妈也在一旁道歉。
赵竞对李明冕的人品本来就没期待。李明冕能做出这种事,他完全不意外,只是听三人唱和觉得太烦,开口让他们闭嘴了。
他们面面相觑地安静下来,总算还赵竞一片清净。
越往上开,路上车越是少。
赵竞看着窗外的森林和山雾,思绪老是往没跟上车的那人身上飘,心情也有些奇怪。
在赵竞孤立无援时突然出现了,态度像赵竞以前遇见的所有想巴结他的人一样积极。
扛着赵竞从别墅区走到车行道,在医疗所忙前忙后打点,然而还没等到赵竞安顿下来,礼节性地表示些许感谢,他就离开了。
李明诚说韦嘉易想留在医疗所当志愿者。
李明冕煞有其事地反驳:“什么志愿者,肯定是是打算下去拍照。不然怎么没把我给他的相机还给我?”
李明诚说不可能,赵竞回想了想,反正刚才一起待了这么久,没见他把相机拿出来。
真这么有社会责任感?以前低看他了?
话说回来,韦嘉易在赵竞最困难的时候拉了一把,赢得了赵竞的一些尊重,也算是他的福分了。赵竞以后肯定会对他客气点,按照习惯,先给这次的帮助支付一笔感谢费,如果以后要在工作中给什么资源,也是可以考虑的。
赵竞又想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烦,就不想了。
从度假酒店撤离的宾客和工作人员,几乎住满山顶的所有民宿。
舅舅说,赵竞腿受伤,住楼上不方便,他选了设施最好、最大的那个民宿里,底楼一间大卧室给赵竞住。
那间卧室本来住着别人,在他们下山接赵竞时,客人搬到了楼上,等他们抵达民宿,保洁已将房间打扫干净。
赵竞一到,先吃了顿饱饭,精神恢复了不少。舅舅和李明冕搀扶着他回到了房间。
说是大卧室,其实比不上赵竞家厕所大。赵竞知道条件有限,没说什么,舅舅倒是一副委屈了赵竞的样子:“赵竞,将就住一晚,你放心,我们在全力清空楼顶,如果不出意外,明早就有直升机能过来接你了!”
而后,舅舅拿出一个手机,希望赵竞能给他父母打个电话报平安。但信号时有时无,拨了几次都没通,赵竞把手机留了下来,人全赶出了房间。
房里只剩他一个人,突然之间,凌晨遭遇的险境又像影片一般闪回赵竞脑中。
——在汹涌、没过头顶的泥水里,各种不知名的重物击急速撞在他身上的痛感,呛水缺氧的窒息,退潮后,四周空无一人的绝望。
直到现在,赵竞手臂的肌肉仍像被刀割着似的疼着,背也疼痛不已。想到当时的命悬一线,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几乎立刻想要抓紧什么,稳住躯体,才能安心。
消过毒的皮肤紧绷着,干在脚背上的泥也让他难受极了,赵竞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架着拐杖,慢慢挪到浴室,决定洗澡。
他的右腿贴着纱布,左腿绑着护具,连移动都有点艰难。
不过现在某个会恐吓赵竞“湿衣服贴身上是暴露狂会被报警”的人不在,已经没人能阻止他。就连海啸这么危险的情境,他都能死里逃生,何况只是把自己清理干净。
赵竞在浴缸放了浅浅一层水,脱了衣服坐进去,用毛巾擦去污渍。
细致地洗完澡后,赵竞刚才因为海啸的回忆而产生的怪异恐慌消去很多,但感到有些疲劳,就先睡了一觉。
接近傍晚六点,赵竞醒了,除了左腿还是不方便动之外,他已经精神百倍,觉得自己恢复大半了。
刚坐起来,他的门被敲响了,舅舅一面轻敲,一面在外面问:“赵竞?醒了吗?”赵竞还没说话,他舅舅又着急地解释:“姐,他真活着,就是断了腿,我没骗你。”
赵竞下床,右手支着拐,走过去开了门,见他舅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另一个手机,见到他像见到救星,大喊一声:“你醒了!”
赵竞拿过手机,父母在屏幕中,看见他的脸,松了口气,冷峻的表情化作担忧。
“你人还好吗?”他母亲焦急地问,“怎么脸上都是伤?”
赵竞“嗯”了一声,拿着手机,拄拐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才又举起手机:“没什么事,放心。腿已经绑上支架了。”
他切换了摄像头,把支架给父母看:“皮肤有感觉,也稍微能动,虽然没拍X光,应该没问题。”
“这哪来的应该?”母亲立刻说,“你又不是医生。”
正在这时,民宿的大门开了。
李明诚和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一下午不见,那人看起来又脏了很多,背着他那个很大的登山包,头发也散了。和赵竞对视,他愣了一下,嘴角弯了弯,微笑的角度不是很大,大概做志愿者做有点累。
从昨天抵达到现在,相隔不过三十个小时,赵竞却已经几乎不讨厌这个人的笑容。经历生死存亡时刻,又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接受了他较大的帮助,赵竞觉得自己在不知觉间改变了。
“赵竞,你愣着干什么呢?”他妈在那头叫他,眼神又有些焦急,伸手在屏幕上晃,“是不是头也被撞了?看得清我伸了几根手指吗?”
“没撞,”赵竞说,“三根。”
那人在门口站着,赵竞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少有地决定详细和父母说清情况,声音还不小:“我当时醒过来,房间被淹了一半了,正好一幅画也掉了,我先抓住画,一开始浮在水上,不过浪太急,又把我冲到卧室那堵墙后面,那儿正好有棵树,我往树上爬,浪里还冲了条被子过来,把我手臂和头裹住了。”
他回忆起来有些后怕,觉得自己反应快,运气也比较好,恰巧墙后有棵又粗又高的树。
等到海啸退潮,他已经爬到了树最顶上,基本没被冲击。倒是爬下来的时候,因为只有单腿能用力,十分危险,几次都险些摔下树。若不是他命大加上体力、平衡能力强,即使躲过了海啸,也会摔死。
母亲在那头听得担忧又心疼。
父亲严肃地说:“我们今晚会到最近的机场,明早就来接你。”
“你早点休息,”母亲又说,“醒来就能回家了。”
赵竞说“好”,挂了视频,李明诚才拉着韦嘉易走过来,找到了那个眼巴巴地站在赵竞坐的沙发后面,想和赵竞父母打招呼没打到的李明冕,问:“还有哪个房间能住?我把嘉易带来了。”
赵竞回头,看李明冕愣了愣:“啊,好像没了吧,住满了。嘉易,要不你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李明冕散漫的态度让赵竞皱眉。按照舅舅让李明冕赎罪的理论,李明冕至少应该把房间让出来给韦嘉易,再到外面去跪一夜。
不过赵竞还没开口,韦嘉易先拒绝了。
“不用,”他扯扯嘴角,对李明冕说,“我借明诚房间洗个澡,一会儿再下去看看哪里需要志愿者。”
“也行,”李明冕不但毫不自省,还顺着杆子往上爬,“嘉易,这种灾区很容易出好作品吧。我给你的相机先拿着,以后再还我。说不定这相机还能拍出得什么普利策奖的作品,到时候可就值钱了。”
赵竞看到韦嘉易嘴唇绷直了,脸也变得面无表情。
“你少说两句,”李明诚像看不下去,发话,“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不过只持续了一秒,韦嘉易便恢复了正常,语气平缓地说:“相机不用给我,一会儿我理一理包,就还给你。”
李明冕讪讪地切了一声。
赵竞目光还没收回来,听见李明诚叫了他一声。
李明诚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板药:“哥,这是嘉易帮你要的止痛片。”
赵竞接过来,发现韦嘉易表情像是忽然变得有点尴尬。很奇怪的,韦嘉易没看赵竞,反而开口问李明诚:“明诚,你房间在楼上吗?”
李明诚点头说是,带他上了楼。
赵竞看到他的T恤因为脏沾在了皮肤上,终于不是晃来晃去的宽松样子。
看着瘦,力气还是挺大的。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赵竞又突然想。
毕竟踏实地搬着自己去了不少地方,而且还记得自己没服用止痛药。
凡事论迹不论心,从今天来看,韦嘉易实在对赵竞很细心,认真把赵竞的需求放在心上。他的表现,可以说已经到达能被赵竞认可的程度了。
赵竞接过舅舅倒来的水,吃了药,回到房里,看了一眼自己下午从舅舅那儿截下来的手机,发现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母亲打来了好几个电话。他睡得太沉,没听见铃声。
手机信号不错,赵竞又给秘书打去了一个电话。
秘书没陪他来岛上,在机场等他,一听见他的声音,语气如同劫后余生。秘书说自己看到新闻,给赵竞打电话无法接通。
好几个小时后,终于联系上赵竞舅舅和表弟,两人却语焉不详,不肯告诉他具体情况。公司所有人也全在联系他。
若不是赵竞的母亲刚才来电通知他赵竞没事,他的精神已经快顶不住了。
窗外忽然有动静,玻璃啪啪响,水点大片大片出现,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
赵竞愣了愣,看向窗外外头黑漆漆的,不知山下情况如何。他记挂着在沙滩边捡到的小孩,还有路过民居时的景象,嘱咐秘书,让公司的慈善基金会采购些药品和必需品捐过来。
挂下电话,赵竞支着拐杖,走到窗边仔细看了看,雨势大极了。
他的心情变得极度沉重、低落,也意识到下午洗澡前,产生的那种全身发麻的惊惧,并不是睡一觉就能驱走的。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感受。
就像只要一闭眼,又会陷入排山倒海的海啸中,要重新再面临一次几乎不可能成功的自救。没人会每次都那么幸运。
赵竞意识到这情绪非常危险,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走过去开门,一瘸一拐走出房间,想倒杯冰水压惊。
路过沙发,余光忽见沙发上好像有什么在动,转头一看,有个人腿上盖着一层被子,坐着看他。
韦嘉易总算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换了件黑色的T恤,手里拿着相机,好像本来在检查照片。
“嗨。”他抬起头,对赵竞笑了笑。
他白天救了赵竞,给赵竞拿了药,现在更是主动和赵竞搭话,于情于理,赵竞也不该像以前那样不搭理,就问他:“你不是走了吗?”
韦嘉易抓着相机的时候动了动,温柔地对赵竞解释:“下雨山体滑坡,有石块挡在路上,暂时开不下山,只能就先回来。大家都睡了,我就找明诚要了条被子,在沙发上睡一晚。”
“哦。”赵竞说。
若是一天前的此刻,赵竞绝不会靠近韦嘉易半步。
但由于对单独待在房里有着淡淡的抵触情绪,赵竞还不想回去睡觉,而且一直支着拐杖站着,手臂容易酸痛。
所以,即使客厅只有韦嘉易一个人,赵竞还是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准备停留一会儿,给韦嘉易一个跟他交流的机会。
韦嘉易累了一天,本来想躺下好好睡一觉,为明天做志愿者积蓄体力。不料还没关灯躺下,赵竞走出来,打了个招呼,莫名其妙坐下就不走了。
赵竞在单人沙发上,没有说话,头微微扬起,余光有一搭没一搭地瞥向韦嘉易,不知道什么意思。他给人的压迫感很强,奇怪的沉默也着实使人坐立不安,韦嘉易迫不得已,主动地开口问他:“这么晚了,还不睡啊,不困吗?”
“下午睡过一觉了。”赵竞马上回答。
接下来又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韦嘉易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你吃止痛药了没,有效果吗?”
“吃了,有点效果,”赵竞说,“谢谢。”
韦嘉易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从赵竞口中听到这两个词,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赵竞脸色和平时没区别,面孔英俊,唇角下挂,手搭在腋拐上,不怎么想理人的样子。
因为绑了支具,腿不方便穿长裤,他穿着民宿的浴袍,牢牢系着。浴袍本该长到脚踝,对赵竞来说有点短,只能遮住膝盖。
他全身的伤口都做过消毒清创,贴着不少纱布,没贴起来的那些长伤口,看上去有点狰狞。
虽然态度一如既往骄横,韦嘉易看得出来,他在海啸里是吃了不少苦的。不过除了这些伤口,赵竞全身一尘不染,韦嘉易便问:“你洗澡了?”
“自己洗的。”赵竞瞥了韦嘉易一眼,仿佛透露出一种得意。
到这里,韦嘉易实在没话说了。赵竞依然定定坐着,毫无回去睡觉的意思,韦嘉易看到他的左手不太明显,但一直在支具上神经质地碰来碰去,心中忽而生出一丝怀疑,问他:“你是不是有点创伤应激,所以不想睡?”
赵竞微微一愣,表情变得微妙。好像不太想承认自己会产生这么柔弱的精神反应,但实际上被韦嘉易说中了,他还真有一点。
韦嘉易累得要命,不想管他,无奈客厅里没有其余愿意捧着他的人,赵竞看起来一时半会又不打算走,他只能耐着性子安慰:“巨大灾害后,有创伤应激反应是很常见的。如果你不舒服,可以说出来或者自己记录下来,会好受一点。”
赵竞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同意韦嘉易的看法,不过也没骂韦嘉易多管闲事。
像想了想,他问:“我捡的那个小孩,你有他的消息吗?”
韦嘉易惊讶于赵竞还记得起里尼:“下午尼克又上来送伤患,我问了问,他说里尼家的房子塌了,母亲还没有找到,不过里尼的外公外婆和小姨住得高,没受灾,他就把里尼交给了她们。”
赵竞点点头,对韦嘉易说:“明天我的直升机到了,你跟我一起走。”
他施恩的态度倒不属于让人反感的那一种。至少海啸发生之前,韦嘉易从未奢望过,赵大少爷能有对自己这么客气的时刻。
不过韦嘉易没打算这么快离开,对赵竞笑笑:“谢谢,明天再说吧。”
“你还想留在这儿做志愿者?”赵竞挑了挑眉毛,问得很准确。
韦嘉易才想到他其实也是聪明的。
然而,韦嘉易没兴趣和赵竞聊这么深入,含糊回答:“再看看情况吧,我今天只想先睡个好觉。白天太累了。”希望赵竞能听懂他的暗示。
事与愿违,赵竞可能没想到居然有人不想和他说话,对韦嘉易委婉的逐客令毫无察觉,甚至指了指韦嘉易手里的相机,换了个话题,问:“你拿着相机,还是打算拍照吗?”
“……”
就算是韦嘉易这种情商较高的人,都不免有被赵竞的话噎住的时刻。问题极度冒犯,赵竞的眼神却很坦然。
好在韦嘉易多少已经了解赵竞的思维模式,知道没必要和这大少爷计较,告诉他:“没有,我看看相机里的照片,明早还给李明冕。”
果然,赵竞是随便问的,根本不在乎韦嘉易的答案,听到李明冕的名字,他又立刻说:“韦嘉易,怎么李明冕你也能和他玩一块儿?”
韦嘉易又累又困,原本正常聊着,赵竞好端端又开始质问,他真的有点烦了。
不料脸才挂了一半,赵竞又接着:“他虽然姓李,在李家没什么地位。就算你直接骂他,他还是影响不到你,以后不用和他这么客气。”
雨势小了,韦嘉易不说话,屋里更加安静。
赵竞认为,不得不说,韦嘉易能在社交圈吃得开,是有自己的本事的。他像一个心理医生,一旦开始聊天,不管动机如何,过程都是如沐春风,让人感到他的善解人意。
就像现在,赵竞和他说了会儿话,心情变得很平静,连海啸带来的阴影也淡化了。
不过本来聊得和谐,一提到李明冕,韦嘉易忽然不在状态了。
赵竞觉得可能是因为他在李明冕那儿受了委屈,决定再说几句慰问他:“大部分人不知道,李明冕在集团里的权限不如底楼刷脸的闸机。”
“好的,”韦嘉易表情总算松弛了点,说话了,但说得很简单,“我知道了。”
赵竞觉得他还没有恢复高兴,提出一个解决方案:“这样吧,我帮你把李明冕叫起来,他睡沙发,你睡他房间。”
韦嘉易眼睛睁大了点,有点惊讶地看着他,摆了摆手:“不用吧。”
赵竞以为他不好意思:“别怕得罪他。今天帮过我,你的地位已经比李明冕高。”
不知道为什么,韦嘉易本来没表情,听完他说的话,突然笑了。
韦嘉易的笑容不但不再令人讨厌,甚至有一种带动他人情绪的作用——要形容的话,赵竞觉得他的功能性很强,的确是一个可以认识的人。
赵竞承认自己以前的道德洁癖和防备心有些太重。不过这是他所受的教育所致,他改不了,为安全考虑,也不应该改。
韦嘉易收住笑容,态度比方才轻松了很多:“好的,谢谢你,赵总。”
赵竞拿出手机,想打李明冕电话,让他从房间里滚出来,但是韦嘉易制止了:“我是说谢谢你的好意,但真不用了。”
“我在沙发上睡挺好的,反正不窄,我也不想睡他睡过的床,”韦嘉易认真说,“而且他太太也在,都叫起来不好吧。”
赵竞确认他是真的不想,才收起手机,说:“我听说李明冕找你拍照没付钱,我让秘书替你去要。”
“不用。”韦嘉易又很明显的笑了笑。
赵竞怀疑他笑自己,又不相信他敢,就皱皱眉头:“好笑吗?”
“不是好笑,”韦嘉易摇摇头,“很少有人对我这么好,我高兴得笑了。”
赵竞放心了。
就在气氛重回和谐之时,韦嘉易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赵竞非常不满:“这么晚打扰别人,谁啊?”
韦嘉易看了一眼屏幕,解释:“一个朋友。”他没马上接,但是也不挂,盯着手机,好像在犹豫,赵竞不太看得懂。
等了一会儿,赵竞忍不住了,指示韦嘉易:“不接的电话怎么不把它挂了?”他还想再让韦嘉易给他说点创伤应激后的注意事项呢,不然一会儿回去又睡不着了。
谁知韦嘉易被他一催,反而接了。
韦嘉易先听对方说了几句,然后才回答:“我没事,你看到新闻了?……你妹跟你说了什么?”声音很低,不知道是不是他打电话的习惯。
接着,安静听了几秒钟,韦嘉易又突然说:“没怪你,你不用跟我道歉。”
赵竞看到他侧过脸去,转向另一边,头微微地低了下来,背微弓着,身体被完全地罩在宽松的T恤里。赵竞以前学到过,这可能是代表观察对象产生了心理防御的姿势。
暖光的落地灯从韦嘉易身后照向前,他的耳朵有一半变成了毛茸茸的半透明的橙色。面容藏在阴影里,睫毛到鼻尖,和说着话的不厚不薄的淡色的唇,带着某种难以言明的忧郁。
电话那一头的人好像又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听了很久,韦嘉易才回答:“我知道,你拍戏来不了……现在是大忙人了嘛。”他开一句玩笑,语气是含笑的,但是脸上毫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