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冷笑:“哎呀这鬼地方真黑,什么都看不见,你是要哭了吗,区议员甲?”
草莓:“……”
旁边五月大气也不敢出。
乌鸦也没放过他:“你没什么话要说吗,区议员乙?”
五月哑口无言,但他被逼到这里,灵机忽然不得了地一动。
他只酝酿了几秒——很简单,只要回忆一下方才在迷藏里的四面楚歌、想想在下水道里的提心吊胆,在结合这会儿的委屈——“区议员乙”很快就成功地酝酿出了一大泡眼泪。他抽噎了两声,越发真情实感,干脆一咧嘴,“嗷”一嗓子嚎了起来。
这哭声极有感染力,很快,草莓也开始跟着小声抽泣。茉莉倒是没动静,只感冒了似的不时吸吸鼻子,还要欲盖弥彰地咳嗽几声,假装自己只是着凉。
乌鸦:“……”
他感觉自己都还没开始喷,怎么就一下弄哭了仨?
还有这么大个男孩怎么哭出这动静的……难道这就是没上过中学的威力?
这时,乌鸦袖口一枚金属扣子忽然泛起荧光,闪了几下,发芽似的长出了细细的藤蔓,在他袖口开了一朵白喇叭花。花芯转了一圈对准乌鸦,发出霍尼长老的声音:“你那里什么情况?”
这扣子是一件联络用的匠人造物,因为是实时的,还有声音,平时双方都不会随意用到它。这会儿大概是艾瑞克那边先和霍尼汇报过了,老人家心里有了底,才亲自来问。
乌鸦和三人组同时松了口气,一时间居然都有种被霍尼奶奶救了的感觉。
乌鸦迅速变回了高深莫测又靠谱的“火种”,三言两语交代了霍尼长老最关心的事:“迷藏完好,人员无伤,拐来的熊还老老实实地跟着,驿站保存的火种遗留物无损……哦,还多拿回一个,不过是神圣家的。”
霍尼轻轻吁了口气,这时,她那边传来一个男人声音,音色略低,有点听不清。
乌鸦微微抬眼:“是达米安诺斯长老吗?”
达米安诺斯也是一位三级单方向“愤怒”——早期“愤怒”强大得超纲,毫无疑问是四个“神秘”方向……不,也许是“神圣”“神秘”两条路线所有方向里最能打的。但也许“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到了三级,“愤怒”也是最难以兼容其他方向的。
达米安诺斯长老升到三级已经十五年,至今没摸到第二方向的边。而到了这种级别,只有打打杀杀的技能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因此他一直是圣地长老团的边缘人物,一听说霍尼突破,恨不能还不等她去验等级,就迫不及待地示好,试图在圣地抱个“愤怒”团,用压倒性的武力去争取话语权。
霍尼这次要找盟友,他是最佳人选。
“是我。”片刻,喇叭花变成了男人声音,达米安诺斯接过了匠人造物——这位“纵火老头”语速不快,说话听着还挺和气,“这位小先生,初次联系,我也可以叫你‘乌鸦’吗?”
“您请便。”
“霍尼女士比我有智慧,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在第一线,身边真的聚集了很多了不起的年轻人。”达米安诺斯客气了一句,立刻直入正题,“是这样,方才在你的提示下,我们在匠人协会里抓住了一个可疑人员,男性,三十二岁,右臂残疾,装有义肢。他是个野生匠人,因为天赋高,加入协会后不到两年就升为二级,因此被破格提拔为‘名匠’,经手过三十多件大型匠人造物……”
乌鸦:“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达米安诺斯顿了顿:“‘三月一日’。”
乌鸦:“什么?”
“他的名字是‘三月一日’,后来因为在名匠团里排名十二号,匠人协会内部的人就都叫他‘十二’。这个人很孤僻,一直独来独往,除非必要不与人交流,但是在匠人协会这种情况不算少见……这个方向似乎偏爱性格有点问题的人。”
达米安诺斯长老说到这,顿了顿:“他在义肢上装载了可疑的通讯工具,正在往外界传递消息,我们方才抓了他一个现行。现在我们的问题是,他只是传递了消息而已,这件事无法定性。这位‘三月一日’先生一言不发,匠人协会那边在抗议,还想反咬一口……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不用他说,乌鸦也大概想得到那边是什么情况。
“偷偷往外传消息”,不等于“火奸”,更不等于“将上一个迷藏驿站卖给吸血鬼的罪魁祸首”。
而只要这件事不是证据确凿,匠人协会一定会狡辩到底——哪怕他们自己也将信将疑。
因为匠人造物一直是所有小镇和驿站的基石,匠人协会内部出问题,相当于动摇了人类社会最底层的安全感,这种程度的公信力伤害,不是乌鸦记忆里那个年代偶尔出现的食品安全问题能比的。
乌鸦:“出了一点意外,那个和他联系的血族现在尸骨无存,身上联络用的匠人造物也毁坏了。”
“不毁也没用。”霍尼在不远处插了句嘴,“那件东西不是一对一,是‘一对多’的通讯器,‘一’在那个‘日期男’手里,他可以给很多人发联络端,顶多再过半个小时,匠人协会那边就能伪造个联络端出来,连信息一起,你信不信?到时候他们就能倒打一耙,说是因为我们图谋不轨在先,私吞迷藏、暴力扣押高级匠人,那个‘日期男’是机智地用这种方式联系协会。”
这是没办法的事,人类社会的各种远程联络工具都是自制,没有公共基站也没有网络监管,技术还完全被匠人协会垄断,最终解释权完全在他们手里。
达米安诺斯长老叹了口气,虽然听起来情绪还算稳定,但多少有点懊恼情绪,想起霍尼那越来越深入人心的“老不死瞎折腾”形象,达米安诺斯长老这会儿已经后悔冲动朝她示好了,感觉完全是自找麻烦。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可能圣地都不会支持我们。两个单方向的‘愤怒’,而且是不再出任务、只会在长老团提意见的‘愤怒’,未必值得得罪‘匠人协会’。”老头毕竟还是有城府,事到如今,还是克制住了露出不满情绪,“你有后续安排吗?”
“有。”乌鸦想也不想地回答,越过他,“霍尼长老,还信我吗?”
霍尼颇有意味地当着达米安诺斯接话:“圣地和方舟的火种小队那么多,连回收上一个迷藏驿站都做不到,更不用说调查什么真相。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打劫到吸血鬼头上,把血族老巢查个底朝天,还绑架了秘族太子的人。不信你,难道要我去信那些连门都不敢出的废物?”
达米安诺斯:“……”
乌鸦有点担心那两位夕阳红打起来,连忙插话:“那好,如果听我的,现在不要理会匠人协会任何要求,切断你们那个新基地和外界联系,控制住那位‘三月一日’先生,告诉他,威胁他的查理·杨已经死了,问他想不想拿回他的‘把柄’,想不想让他憎恨的‘匠人协会’从世界上消失。”
这发言过于离谱,以至于霍尼和达米安诺斯异口同声:“什么?”
此时,艾瑞克大概是实在不放心,已经小心地带着两千和罴人马克来找他们了。这一边分散行动的人重新聚齐,乌鸦冲他们打了个手势,单手用手机回了加百列的信息,对袖口上的喇叭花说:“毕竟,我们现在有自己的‘残缺路线’火焰晶,火种可再生。”
迷藏空间里,那镶嵌着宝石的纯金蘸水笔、精致的饮食、随要随有的改装车零件……都绝非是现在的人类社会能生产出来的东西。
那么足不出户坐镇后方的匠人协会都是从哪弄来的呢?
匠人造物需要的原料来自各个火种小队,但哪怕是不怎么禁欲、而且拥有无数支火种小队的“神秘”,也没有这样的大手笔。
带人上了备用的货车,乌鸦补了点除味剂,打开车载广播。
“……目前前方信息不明,地下城第七区已经完全坍塌,现场辐射指数仍未下降到安全区间,我们与前方记者通讯完全断开,迈卡维治安官生死不明。而代治安官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卡弗先生在发布会间隙突然昏迷不醒,已被送往星耀医院……”
星耀城表里两面一塌糊涂。
里世界暗网崩坏,地下城又坍了一个区,秘族精英折损无数,抽着大蒜的魍魉与臭虫蟑螂一起四散而逃,影子和污泥里的王在无人知晓处悄然山崩,与她崛起时一样隐秘。
她那终身未曾宣之于口的憎恨沉默如宇宙深处爆炸的恒星,余波散而不消,将于她身后污染整个星耀城、整个尾区、整个摩羯洲大陆。
愚蠢的表世界居民们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像没长脑子的虫豸,明明无力理解这一切,却已经先一步恐慌起来。
有限的理智在无边的恐慌面前溃不成军,遂被扭曲成了种种有趣的奇形怪状:谣言比辐射先一步扫荡了地面,不到半个小时,“未来十年整个尾区的小孩生出来都得长尾巴”的说法就病毒似的扩散了,一举抢了“战犯迈卡维”的热度。
没人摆布的人群成了散沙,有因为害怕辐射临阵脱逃去抢防晒服的,有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的,还有直接扒了皮衣赤膊晒太阳以示自己无所畏惧的——最后这一小撮脑清奇患者熔断了医疗系统。
无能狂吠的巡警车没头苍蝇一样地在街上乱转,却连隔壁车道上开车的是个“浆果”都没发现。
乌鸦轻轻点了刹车,在警车面前礼貌了很多,在路口礼让行人……行鬼。
过马路的血族捏起遮阳帽檐,微微点头朝他致意,然后疲惫地走到街对面的自动贩售机前排队。
那里有扎堆抽烟的少年,面红耳赤争吵着什么的青年,行尸走肉般的中年,还有默默跟在人群后面捡垃圾的,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越看越像人。
那朵联络用的“喇叭花”里,正传来另一边真正的人声。
犯错的熊孩子们和熊都被赶到了后面集装箱里,只有艾瑞克坐在贼船……不,副驾驶上,被迫心惊胆战地旁听。
这位叫“三月一日”的匠人先生不是沉默寡言,他是真的说话困难——大舌头,声音像含着口热水,口吃还挺严重,霍尼不得不经常打断让他重复。
幸亏火种不会因年迈耳背,要不然实在为难两位老人家。
“那个吸血鬼捏着你的什么人?”
“……我的女、女儿。”
“你女儿多大了?长什么样,怎么会落到血族手里的?”
“我不、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我、我没见过她,我甚、甚至不知道她、她……”
“你说什么?大点声。”
一阵沉默。
对于一个语言障碍者,开口说话是一件需要忍受巨大耻辱的事,然而这种耻辱毫无疑问是出于脆弱者不堪一击的自尊,往往是流血不流泪的战士们最无法同情的东西。
幸好两位长老都是长者,百态都见过,有些时候,也就能包容一些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了。在问话的人耐心的等待中,那像是有智力障碍的含混声音哀求道:“我、我可以写吗……”
“愤怒”二人组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那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霍尼长老小声复述的声音。
三月一日先生废话很多,写字又慢又啰嗦,一看就没受过什么正经教育。
霍尼看得脑仁疼,咕哝了一声:“垃圾匠人协会。”
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们,因为隶属于不同的阵营,过的日子也不尽相同。
属于“神圣”的直属小镇……交保护费名义上姓“圣”的那种不算,比较讲规矩,跟火种们一样规矩。人们日子说不上富足——神圣火种们普遍年纪小,没那个心力经验去经营——但不会出大岔子,能接受一点基础教育,资质好的有机会被遴选为火种。
“神秘”的小镇则不是由圣地统一管理的,分属于不同的火种,人们日子过得怎么样,全看跟了个什么样的主人。
但匠人协会不同。
不像散落各处不怎么抱团的“医生”,匠人永远藏在幕后,永远饭来张口地待在固若金汤的协会里。这种环境自然而然地孵化出贪婪,于是匠人协会像角区的吸血鬼一样,产生了许多封建糟粕。他们靠婚姻缔结盟约互相拉拢,强调姓氏,再按照姓氏把人分为三六九等。
上等人靠着血缘接受教育,参加遴选,定期接触火焰晶,努力成为新的人上人。
中上等人没机会接触火焰晶,但是通过别的特长为上等人服务,也可以人模狗样。
中等和中下等劳动、服务,当工具,没机会接触高贵的纸笔,没机会识字。他们像牛马一样被管理者组织着繁殖,生下新的劳动力,匠人协会的小镇永远人满为患。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永远都在向各大驿站要人。驿站都要依靠匠人造物,不能完全不给面子。
于是因为劳动力太充盈,对于不幸生在匠人小镇的人们来说,连留在小镇的工作都成了香饽饽,要抢、要竞争,只留给最年富力强、最机灵讨喜的人。
在这底层互踩的竞争中失败的人,则会沦为下流中的下流,成为“拾荒者”。
匠人造物必需的材料有很多,外族的身体零件可以向火种小队们发任务,其他的东西却只能自己想办法,于是“拾荒者”应运而生。
为了生存,他们要冒着中毒和被动物叼走的风险,到深山老林里采集稀有植物、搜集矿石,或者到更危险的地方——
“我们是拾荒者里的‘敢死队’,因为我们在星耀城市区活动,”三月一日一笔一划地写道,“在外面打探消息,偷东西。平均完成三四个任务,能攒够一家人过一个月的物资,我们就能回家,生活,等花完了还要归队。”
“你们?”霍尼低头看着三月一日。
匠人方向的火种对身体强化作用有限,即使已经到了二级,这依然是那么瘦小佝偻的一个人,他看起来能被茉莉那个小孩一拳捶个半死。
而即使是火种小队,离开驿站后,也需要用各种匠人造物武装保护,想也知道,这些“拾荒者”不可能有这种条件。
男人写道:“我们全家都是。我和我妻子,我姐姐一家、弟弟。还有我妻子的爸爸,他是个老家伙,瞎了一只眼,还有肺病,跑起来像口风箱,但她妈妈生了重病,我们需要钱。”
达米安诺斯大概是觉得气氛有点压抑,说了句好听的:“看来你们家庭很大,很相亲相爱嘛。”
“谈不上,我和我姐不是一个爸,和弟不是一个妈,”神色木然的男人没领情,“我和我老婆分配到一起之前不认识,她父母也差不多,大家都是硬凑到一起的。凑一起就一起过了。”
可是人有多贱,这样被摆布到一起,时间长了,也稀里糊涂地过成了一家人,还认认真真地过起了日子。
霍尼:“你们怎么活下来的?”
乌鸦把洛当冤大头提款机,除味剂和药要多少有多少,可常年出任务交易各种东西的霍尼知道这些不起眼“小东西”的市价,要是买得起这,那些人大概也不用出来做“敢死队”了。
三月一日笑了一下,在一张纸最后写:“流浪狗怎么活,我们就怎么活。”
但血族不吃狗肉,而流浪狗的寿命往往不超过三年。
“那时候我们队长说,他有渠道能弄到一点‘医生’协会的药,是一级的小学徒练习做的,不算成品,所以很便宜,大家都在抢。他也知道我们手里的钱不够,东拼西凑借也不够……我们那里,大家有点钱,立刻就会回到镇上花掉、活几个星期,一毛也存不下来……所以他问我们,要不要加入一个高回报的任务……”
霍尼:“什么任务?”
那边没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霍尼奇怪地问:“怎么不写了?”
达米安诺斯意识到了什么,插话说:“你们是不是按过‘密封条’?点头摇头就行。”
三月一日大概是点了头,那边传来了霍尼长老有点烦躁的咒骂。
艾瑞克轻声解释:“秘族有‘秘契’,匠人造物也有差不多作用的东西,划破手指按个指印上去,就没法泄露一个字。”
“啊,没事,”方才一直像发呆一样没反应的乌鸦清了清嗓子,“我来说。”
艾瑞克茫然:“你……啊?什么?”
乌鸦转向,把车开进了一个烂尾的公园里。星耀城有好多这样虎头蛇尾的公共设施,盖到一半财政没钱了,就草率地放在那里。遮阳设施不够,里面撂荒的空地和臭水沟就在大“白夜”里晒日光浴,天一亮,流浪汉都不会去。
他把车开到了阳光最灿烂的地方。
“还是请三月一日先生点头摇头就行。”乌鸦打开车窗透气,“是大蒜吧?”
霍尼:“他点头了,你怎么知道?”
“匠人协会一开始对我的无理要求有求必应,我就有怀疑了。”乌鸦说,“摩羯洲对大蒜种植管控很严,我这一阵在地下城蒜贩子中间流窜,发现那些小帮派只能当分销商,捞不着货源——所以我才能靠‘自带货源’轻易混进去。我大致统计了流通在市面上的大蒜量,定价和出货量都很稳定,完全不受各种交通管制战乱之类的事情影响,可见大蒜商有稳定的低价货源,不走陆运也不走水路的。”
艾瑞克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那位杨组长锁定我很容易,哪怕我换了车牌和外观。”乌鸦耸耸肩,“还有,匠人协会突然发难,不就是因为收到匿名举报,说迷藏驿混迹地下城吗?外界的匿名举报不查证一下就直接跑到霍尼女士面前找事,说明他们对消息来源很有自信呗。”
“等等,”艾瑞克大喘了口气,“等等……匠人协会,私联地下城毒贩子,还是他们的供货商……然后你还早就……”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忽然一阵毛骨悚然,青天白日下,说不出的阴冷气息笼罩了他,喇叭花通讯器上结了冰霜。艾瑞克陡然一惊,来不及细想,一把扣住腰间武器,同时“万物卸力”蓄势在手上,然后愕然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了!
第97章 海啸(二)
乌鸦伸手笼住差点冻上的“喇叭花”,暂停了通话——虽然不是真花,但看着也怪可怜的。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说:“拿了多少啊这么浪费,日子不过了?”
他的声音好像什么破障的法术,那股阴冷的气息肥皂泡似的破了,“啪”一下,艾瑞克一激灵,偏头就看见一团介于烂泥和抹布之间的不明黑色物体糊在了他那边的车窗上。
火种先于眼睛认出了这东西的性质,艾瑞克浑身越发紧绷起来。就见司机先生把副驾驶那边的车窗也放了下来,黑色不明物和车窗一起往下滑,露出后面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艾瑞克:“……”
加百列两根手指捏起那团“黑乎乎”,从车窗里塞进来,很讲道理地提议:“换一下座位可以吗?我可以把这个送给你。”
他看着跟平时差不多,但不知为什么,艾瑞克直觉对方心情很差,于是二话不说让了位,并坚决推辞了“谢礼”。
乌鸦当然也看出来了,并且难得有点莫名其妙。
出发前不是都哄好了吗?行动也没有什么不顺吧……至少天使长那边没有。
“还是我又干什么了?”驿站长困惑地琢磨,“但是我干什么了?”
他微妙地有点“刚闯完祸,假装无事发生,意意思思地过来没话找话”的感觉,伸手去摸那团黑乎乎:“这是什么?”
加百列中途捉住了他的手腕按下,把那团“黑乎乎”单手叠好揣进了兜里。
乌鸦:“……”
还是有问题,加百列虽然言谈举止如常,但这手劲儿有点大。
“这个是……”言谈举止如常的加百列顿了顿,拿太多忘了,不过不重要,他现场重新起了一个,“‘天赋物A’,作用是冻结火种,你的手不能碰。”
就好比火种遗留物做的违禁品和匠人造物会灼伤血族一样,血族的天赋物对人类也不可能是无害的。
艾瑞克:“……”
谢谢您,那请问我的手就能碰?
这时,另一辆才到,李斯特车没停稳,声音已经先飞了出来:“艾瑞克大哥!”
他那语气三分激动三分惊悚三分凄厉……还有一分委屈的哭腔,成分比速食血的配料表还复杂。非要形容的话,就仿佛是刚挖出一具珠光宝气的老僵尸,僵尸虽然凶残地啃掉了他半个脑袋,但用的是金牙。
李斯特:“咱、咱们发啦!”
“发”什么玩意能发出这动静?
就见李斯特和迅猛龙连滚带爬地从车里出来,迅猛龙扶着车门干呕。
李斯特面有菜色地坚持蠕动到了艾瑞克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抱住悲伤大哥的腿:“十多件血族天赋物啊,都在后备箱里,能把星耀城都买下来……呜呜……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这一路耳鸣眼花,脑浆都沸了……都不知道怎么开回来的,还以为我见不着你们了……”
嚎到一半,大概是从天赋物包围中缓过来了一点,“极乐”那极会察言观色的神经捕捉到了不对。
李斯特:“怎么了?”
气氛好像有点凝重?
“正好,都回来了。”乌鸦招招手,又摸出手机,给后面集装箱里写检讨的茉莉发了条信息,“一起聊聊这事吧。”
片刻,收到指示却被禁止参与的茉莉气鼓鼓地用了“末日审判”,写下新规则:以末日审判为心,半径十米之外、十五米之内、二十五米高度的环形空间里,光箭诛杀任何生物。
这就临时在两辆车外围制造了一个真空带。
乌鸦重新联系上霍尼,替归队的李斯特他们报了平安后,就继续问三月一日:“你们后来去了,接洽的是个血族,对吧?”
本来还想隔空跟霍尼长老撒个娇的李斯特立刻闭了嘴。
收到对面肯定的转述,乌鸦略沉吟了片刻:“交易地点在地面上,离市中心不远?”
被两大“愤怒”看管的三月一日脸上露出愕然神色。
乌鸦:“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你愿意给两位长老说说吗?避开交易内容,只说你们遇到了什么。”
三月一日低下头,愣愣地看着霍尼给他换了新纸,忽然回过神来,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浑身发起抖来。
片刻,他提起笔,用几乎一瘸一拐的字描写着他过不去的梦魇。
队长说这任务保证安全,只有自己人才有资格做,他是看他们实在可怜,才疏通关系给他们找的机会。唯一的问题是,必须先承诺完成,再按手印保密才能知道任务内容。
他们太需要这个机会了,要知道,学徒做的廉价药对他们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尤其还对症。错过这一次,几乎不可能有第二次了。队长是个好人,一直很照顾他们家,不会故意坑他们……